天刚蒙蒙亮,矿区的公鸡还没来得及啼鸣,苏晚就被胸口的窒息感憋醒了。
她蜷缩在床上,怀里紧紧搂着那个装满照片的相册,相册的边角硌得肋骨生疼,可她不敢松手,仿佛只要一松开,父亲苏志强的痕迹就会像晨雾一样消散。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眼皮重得像坠了铅,稍微一动,酸涩的痛感就顺着眼窝蔓延到太阳穴。嗓子哑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昨晚的哭喊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此刻只能发出细碎的呜咽,像被遗弃的小猫。
“晚晚……”
门外传来母亲李兰沙哑的呼唤,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苏晚挣扎着坐起来,刚要应声,眼泪就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她记得,以前每天早上,都是父亲用洪亮的声音喊她起床,而母亲则在厨房里忙碌,粥香混着油条的香气,是一天中最温暖的开端。
可现在,厨房里一片死寂。
苏晚掀开被子下床,双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寒意瞬间从脚底窜到头顶。她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挪到门口,打开门,就看见李兰站在客厅中央,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眼睛红肿得和她如出一辙。母亲身上还穿着昨晚的衣服,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下一具摇摇欲坠的躯壳。
“妈……”苏晚的声音破碎不堪。
李兰转过头,看到女儿,眼泪又汹涌而出。她快步走上前,一把将苏晚搂进怀里,母女俩的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哭声交织在一起,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厉。
“晚晚,你爸……你爸他真的走了……”李兰捶打着苏晚的后背,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在确认这个残酷的事实,“他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他答应我,等你找到工作,就和我一起回老家,种种菜,养养鸡,他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苏晚紧紧抱着母亲,泪水浸湿了母亲的肩头。她想说些什么安慰母亲,可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是啊,父亲答应过的事情太多了,答应过要看着她穿上婚纱,答应过要帮她带孩子,答应过要和母亲一起补拍一套婚纱照……那些美好的约定,如今都成了最锋利的刀子,一刀刀割在她们的心上。
哭了不知多久,母女俩都没了力气,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苏晚抬起头,目光落在餐桌上——那里还放着昨晚父亲没喝完的半碗粥,旁边是她啃了一口的糖糕。粥已经凉透了,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膜,糖糕也变得干硬,可那熟悉的气息,却依旧萦绕在鼻尖,提醒着她们,那个给她们带来这些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去把粥热了吧。”李兰挣扎着站起来,声音依旧沙哑。她不想让女儿饿肚子,哪怕心里再痛,日子也得继续过下去。可她刚走到厨房门口,就听到院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敲门声急促而沉重,像敲在她们的心坎上。
苏晚和李兰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恐惧。她们都知道,这个时候来的人,一定和父亲的事有关。
苏晚扶着母亲,慢慢走到院门口,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栓。
门口站着的还是昨天那三个穿着煤矿制服的男人,为首的依旧是那个眼神躲闪的中年男人,他身边还多了两个穿着西装、面色冷峻的人,看起来像是矿上的领导。
“嫂子,苏姑娘,我们是来和你们谈后续事宜的。”中年男人开口,语气比昨天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李兰紧紧抓住苏晚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什么后续事宜?我丈夫的尸体呢?我要见他!”
“嫂子,你冷静点。”旁边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上前一步,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苏志强同志是在工作期间突发心脏病去世的,属于工伤。这是赔偿协议,矿上考虑到你们的情况,愿意一次性支付五十万的赔偿金,另外,会负责所有的丧葬费用。”
五十万?
苏晚的脑子嗡嗡作响。她看着那份印着煤矿厂公章的赔偿协议,只觉得无比讽刺。父亲用二十年的血汗,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这五十万?这五十万,能买回父亲温暖的怀抱吗?能买回那些一起看电影、吃火锅的约定吗?能买回她二十三年的幸福生活吗?
“我不要钱!”苏晚嘶吼着,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变得尖锐,“我只要我爸!我要见他!我要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们把诊断证明拿出来给我看!”
她扑上前,想要去抢那个男人手里的文件,却被旁边的人死死拦住。
“姑娘,你别不识好歹!”西装男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也变得冰冷,“矿上已经仁至义尽了,五十万可不是小数目,足够你们母女俩以后生活了。苏志强同志的遗体已经火化了,这是火化证明。”
他又拿出一张纸,递到苏晚面前。
火化证明?
苏晚的目光落在那张纸上,上面写着父亲的名字,火化日期就是昨天下午——就在她哭着哀求想要见父亲最后一面的时候,他们竟然已经把父亲火化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你们怎么能这样?”苏晚浑身冰冷,像是掉进了冰窖,“我还没见他最后一面,你们凭什么把他火化?你们是不是在隐瞒什么?我爸根本不是突发心脏病,他是因为矿难死的,对不对?”
她想起父亲昨天早上还好好的,身体一直硬朗,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心脏病。而且,矿上昨天一开始说父亲晕倒在医院,后来又说已经去世,最后竟然直接火化了,这一切都太蹊跷了!
“姑娘,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西装男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医院的诊断证明是具有法律效力的,你要是再胡搅蛮缠,矿上有权收回赔偿!”
“我没有胡搅蛮缠!”苏晚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看着眼前这些冷漠的人,心里充满了绝望和愤怒,“你们把诊断证明给我看!你们把我爸的遗物给我!你们告诉我真相!”
“诊断证明我们已经存档了,遗物会在后续整理好给你们。”中年男人说道,“现在,你们只需要在赔偿协议上签字,然后拿着钱,好好过日子。”
“我不签!”李兰突然开口,她的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不把我丈夫的死因说清楚,不让我见他最后一面,这字我死也不签!”
李兰这辈子,从来没有和人红过脸,一直都是温柔贤惠的性子。可现在,为了丈夫,为了查明真相,她鼓起了所有的勇气。
西装男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嫂子,你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矿上的耐心是有限的,要是你们不签字,到时候可能一分钱都拿不到!”
“我们不要你们的钱!我们只要真相!”苏晚喊道。
“真相就是苏志强突发心脏病去世!”西装男厉声说道,“你们要是再闹,我们就报警了!”
报警?他们竟然还要报警?苏晚看着眼前这些颠倒黑白的人,只觉得无比荒谬。明明是他们隐瞒真相,明明是他们不让自己见父亲最后一面,现在竟然反过来威胁她们。
“你们报吧!”苏晚擦干眼泪,眼神里充满了倔强,“我倒要让警察评评理,你们凭什么不让家属见死者最后一面?凭什么在没有经过家属同意的情况下就火化尸体?你们到底在害怕什么?”
西装男没想到苏晚会这么强硬,一时语塞。他和旁边的中年男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慌乱。
“好,你们等着!”西装男冷哼一声,收起文件,“我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三天之后,要是你们还不签字,就别怪矿上不客气了!”
说完,他带着人转身就走,脚步匆匆,像是在逃避什么。
院门关了,屋子里又恢复了死寂。苏晚和李兰站在原地,浑身都在发抖。
“晚晚,我们该怎么办?”李兰无助地看着女儿,眼泪又掉了下来,“他们太欺负人了,你爸死得不明不白,我们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苏晚紧紧抱住母亲,咬着牙说道:“妈,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爸一定是被他们害死的,他们在隐瞒矿难的真相!我们一定要查明真相,为爸讨一个公道!”
她的心里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那是对父亲的思念,是对真相的渴望,是对这些冷漠之人的愤怒。
可是,她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母亲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她们没有钱,没有权,没有背景,怎么可能对抗得过财大气粗的煤矿厂?
苏晚想起了父亲的那些同事。父亲在矿上工作了二十多年,一定有不少关系好的工友。或许,他们知道些什么。
“妈,我去找找爸的工友问问,说不定他们知道爸去世的真相。”苏晚说道。
李兰点点头,又有些担心:“可是,矿上肯定已经警告过他们了,他们会不会不敢说?”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试试。”苏晚眼神坚定,“为了爸,我不能放弃。”
她回到房间,找了一件干净的衣服换上,又用冷水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镜子里的女孩,眼睛红肿,面色憔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活泼开朗。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在心里默默对父亲说:“爸,你放心,我一定会查明真相,不会让你就这么白白死去。”
出门前,苏晚又看了一眼餐桌上那碗凉透的粥。那是父亲亲手做的最后一顿早饭,粥里还带着淡淡的米香,就像父亲对她的爱,虽然平凡,却温暖而绵长。
她走到餐桌前,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凉粥放进嘴里。冰凉的粥滑进喉咙,带着一丝苦涩,泪水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爸,你的粥还没凉透,你怎么就不等我了呢?”
她一边哭,一边一口一口地吃着那碗凉粥,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父亲的存在。
吃完粥,苏晚擦干眼泪,转身走出了家门。
矿区的路依旧坑坑洼洼,路边的野草长得很高,煤尘弥漫在空气里,呛得人喉咙发疼。苏晚沿着熟悉的路,一步步走向矿工宿舍区。她记得,父亲的工友老王叔、赵哥都住在那里,他们和父亲关系最好,经常一起上下班,一起喝酒聊天。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可是,当她走到矿工宿舍区门口时,却被门口的保安拦住了。
“你找谁?”保安面色严肃地问道。
“我找老王叔和赵哥,他们是我爸苏志强的工友。”苏晚说道。
“矿上有规定,外人不能随便进去。”保安说道,“而且,你爸的事我们都知道了,矿上已经打过招呼了,不让任何人随便谈论。你还是回去吧。”
“我只是想问问他们,我爸去世前有没有什么异常。”苏晚哀求道。
“无可奉告。”保安摇了摇头,态度坚决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苏晚知道,矿上一定已经警告过所有人了。她不甘心,又绕到宿舍区的后门,后门也有保安把守。她试图给老王叔和赵哥打电话,可他们的电话要么无法接通,要么就是无人接听。
她在宿舍区门口站了整整一个上午,烈日炙烤着大地,煤尘沾满了她的衣服和头发,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混着泪水,在脸上留下一道道痕迹。可是,她始终没有等到任何一个父亲的工友出来。
有几个矿工远远地看到了她,眼神里带着同情和犹豫,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转身走了。他们不敢和她说话,不敢给她任何信息,他们害怕失去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害怕遭到矿上的报复。
苏晚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心里充满了无助和绝望。她就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去。煤矿厂就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把所有的真相都封死了,也把她和母亲的希望都封死了。
中午,太阳越来越毒,苏晚的头晕得厉害,眼前阵阵发黑。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为了父亲,为了母亲,她必须坚持下去。她扶着墙壁,慢慢走到路边的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
树荫下稍微凉快了一些,可她的心里却依旧一片冰冷。她想起了父亲以前给她讲过的矿道里的故事,父亲说,矿道里虽然黑暗,但是只要有头灯,就不会迷路。可是现在,她的世界一片黑暗,却没有一盏头灯,能为她照亮前行的路。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苏晚犹豫了一下,接通了电话。
“喂,是苏晚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压低的男声,带着一丝警惕。
“我是,请问你是?”苏晚问道。
“我是你爸的工友,老刘。”男人说道,“我听说你在宿舍区门口等了一上午,我偷偷给你打个电话,你赶紧回去吧,别再这等了,没用的。”
“老刘叔,你知道我爸的事对不对?”苏晚激动地说道,“我爸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矿难?”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老刘急促的声音:“我不知道!你别问了!矿上已经警告过我们了,谁要是敢说出去,就会被开除,还会扣掉所有的工资和奖金!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我不能冒险!你赶紧回去吧,好好照顾你妈,别再追查了,追查下去也没用,只会让你们母女俩更痛苦!”
“老刘叔,求你了,告诉我真相吧!”苏晚哭着哀求道。
“对不起,我不能说。”老刘说完,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电话被挂断的忙音传来,苏晚无力地垂下了手。她知道,老刘叔说的是对的,矿上势力庞大,他们这些普通的矿工,根本不敢反抗。
她慢慢地站起身,沿着来路,一步步往家走。路上的煤尘被风吹起,迷了她的眼睛,可她却没有力气去揉。她的脚步沉重,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回到家,李兰正坐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看到女儿回来,李兰赶紧上前:“晚晚,怎么样了?有没有问到什么?”
苏晚摇了摇头,眼泪又掉了下来:“没有,他们都不敢说。矿上已经警告过他们了。”
李兰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她叹了口气,扶着苏晚走进屋里:“算了,晚晚,我们斗不过他们的,也许……也许你爸真的是突发心脏病去世的。”
“不可能!”苏晚坚定地说道,“妈,你想想,爸从来没有心脏病,而且他们做事这么蹊跷,一定有问题!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可是,除了不签字,她们还能做什么呢?
苏晚坐在沙发上,看着桌上那份冰冷的赔偿协议,心里充满了不甘和愤怒。她想起了父亲的笑容,想起了父亲温暖的怀抱,想起了父亲对她的爱。这些回忆,像一把把刀子,在她的心上反复切割,让她痛不欲生。
夜幕再次降临,矿区的灯光依旧闪烁,可苏晚的心里,却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温暖。她抱着父亲的相册,蜷缩在床上,眼泪无声地滑落。
“爸,我该怎么办?”她喃喃自语,“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我想为你讨回公道,可是我好没用,我什么都做不了……”
她哭着睡着了,梦里,她看到了父亲。父亲还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手里拿着巷口张记的糖糕,对她说:“晚晚,爸回来了。”
苏晚笑着扑进父亲的怀里,感受着父亲熟悉的体温和煤烟味。可是,就在她想要抓住父亲的时候,父亲的身影却突然消失了,只剩下一片黑暗。
“爸!爸!”
苏晚大喊着从梦里惊醒,冷汗浸湿了她的衣服。她环顾四周,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照进来。父亲的相册还在她的怀里,可父亲的身影,却再也不会出现了。
她抱着相册,失声痛哭。窗外的风呜呜地吹着,像是在为她哭泣,又像是在为那个沉默的父亲,奏响一曲悲伤的挽歌。
而那扇被煤矿厂封死的门,后面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真相?苏晚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条路,注定充满了荆棘和痛苦,可她却必须走下去,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为父亲,讨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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