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着矿区特有的煤尘味,漫过锈迹斑斑的铁轨,吹进家属院低矮的平房。苏晚刚把最后一碗番茄鸡蛋面端上桌,院门外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厚重的胶鞋踩在碎石路上,带着独有的沉稳节奏。
“爸,你可算回来了!”她蹦到门口,一眼就看见苏志强高大的身影。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领口和袖口沾着洗不掉的煤黑,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黝黑的皮肤上。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像矿道里的头灯,看见她时,瞬间盛满了温柔的笑意。
“今天收工早,给你娘俩带了巷口张记的糖糕。”苏志强扬了扬手里的油纸袋,声音带着些许疲惫,却依旧洪亮。他抬手想揉揉女儿的头发,又想起自己手上还沾着煤屑,赶紧缩回去,在工装裤上蹭了又蹭。
李兰从屋里出来,接过丈夫手里的工具袋,嗔怪道:“天天惦记着给孩子买零嘴,自己在矿上省吃俭用的,看你这手,又没好好洗吧?”嘴上说着,却已经转身去拿毛巾和肥皂水。
苏晚凑过去,鼻尖萦绕着父亲身上特有的味道——煤烟味、汗水味,还有一丝淡淡的皂角香。这味道陪伴了她二十三年,从她记事起,父亲每天都是这样,披着星星出门,踏着月光归来,工装永远沾着煤尘,可口袋里,总有给她带的小惊喜:一颗水果糖、一个烤红薯,或是一把野酸枣。
“爸,你上周说带我去看新上映的电影,这周末有空吗?”苏晚拉着父亲的胳膊,晃了晃。她刚大学毕业没多久,还没找到正式工作,每天在家陪着母亲,最期待的就是父亲休息的日子。
苏志强坐在小板凳上,任由妻子给自己擦手,闻言咧嘴一笑:“有空!这周末轮休,咱爷俩去看,看完再去吃你最爱的火锅。”他的手指粗糙坚硬,布满了老茧和细小的伤口,那是常年握着铁锹和钻杆留下的痕迹,可握住女儿的手时,却温柔得不像话。
“太好了!”苏晚欢呼一声,把糖糕递到母亲手里,“妈,你也一起去呀?”
李兰笑着摇头:“我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你们父女俩去好好玩玩,我在家给你们炖排骨。”她看着丈夫和女儿,眼里满是欣慰。日子虽然不富裕,丈夫是个普通的挖煤工人,没什么大本事,可他疼老婆、爱孩子,二十多年来,从未让她们娘俩受过半点委屈。
苏晚记得,小时候家里条件更差,冬天没有暖气,晚上睡觉冷得发抖。父亲就把她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她取暖,还会讲矿上的趣事,讲他年轻时遇到的奇闻,那些故事里没有惊险,只有温暖和乐观。有一次她半夜发烧,外面下着瓢泼大雨,父亲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镇上的医院跑,一路上,他把雨衣全罩在她身上,自己浑身湿透,却还不停安慰她:“晚晚不怕,爸在呢。”
上高中时,她住校,每个月回家一次。父亲不管多忙,都会提前请假,骑着那辆老旧的二八自行车,去镇上的车站接她。自行车后座铺着厚厚的棉垫,他怕她坐得不舒服。每次她下车,都会发现父亲的后背被汗水浸湿,可他从来不说累,只是接过她的行李,笑着说:“饿了吧?家里炖了鸡汤。”
大学四年,她在外地读书,父亲每天都会给她打一个电话,哪怕只是说一句“吃饭了吗”“注意保暖”。他不会用智能手机,就用那部老旧的按键机,每次通话结束,都会反复叮嘱:“缺钱了就说,爸有钱。”可她知道,父亲在矿上的工资并不高,大部分都寄给了她,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
吃完饭,苏志强坐在院子里抽烟,苏晚坐在他身边,靠着他的肩膀。夜色渐浓,远处矿区的灯光隐约可见,空气中的煤烟味似乎更浓了些。
“爸,矿上工作是不是很危险啊?”苏晚忽然问道。她偶尔会在新闻上看到煤矿事故的报道,每次都吓得心惊胆战,可每次问父亲,他都笑着说没事。
苏志强弹了弹烟灰,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傻丫头,放心吧,现在矿上安全措施做得好,爸都干了二十多年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爸就希望你以后能找个轻松点的工作,不用像爸这样,靠力气吃饭,受这份苦。”
“我不觉得苦,”苏晚仰头看着父亲,“爸,你是我最崇拜的人。你靠自己的双手,把我养大,供我上大学,给了我最好的生活。”
苏志强眼眶微微发热,他转过头,不敢让女儿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睛。他这辈子,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大志向,唯一的心愿,就是让妻子和女儿过上好日子,让女儿能平安喜乐,不受委屈。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苏志强站起身,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爸明天还要早起上工呢。”
苏晚点点头,看着父亲走进里屋。她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心里满是期待。还有两天,就能和父亲一起去看电影、吃火锅了。她拿起手机,翻看着以前和父亲的合照,照片里的父亲,笑得一脸灿烂,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虽然皮肤黝黑,却有着莫名的安全感。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她不知道,这竟是她和父亲最后一次平静的相处。
第二天一早,苏志强像往常一样,天还没亮就起床了。他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给妻子和女儿做好早饭,留下一张纸条,然后拿起工具袋,悄悄关上门,走进了黎明前的黑暗里。
苏晚醒来时,桌上的粥还冒着热气。她拿起父亲留下的纸条,上面是父亲遒劲有力的字迹:“晚晚,爸上工去了,粥在锅里,记得趁热喝。周末的电影票,爸已经让同事帮忙买好了,等爸回来给你。”
“妈,爸又这么早就走了。”苏晚拿着纸条,走到厨房。
李兰正在收拾碗筷,闻言叹了口气:“你爸就是这样,永远闲不住。矿上最近好像在赶工期,他每天都早出晚归的,真担心他身体吃不消。”
“等周末他休息了,就让他好好睡一觉。”苏晚说道,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她拿出手机,给父亲发了一条信息:“爸,注意安全,记得按时吃饭。”
可是,直到中午,父亲也没有回复。苏晚有些着急,又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却传来“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的提示音。
“可能爸在矿道里,信号不好吧。”李兰安慰道,可她自己的心里,也泛起了一丝焦虑。
下午三点多,苏晚正在房间里看书,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几个人的说话声。她起身走到门口,看见三个穿着煤矿制服的男人站在院子里,神色严肃。
“请问,是苏志强家吗?”为首的男人问道,他的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直视苏晚。
苏晚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蔓延开来。“是的,我是他女儿,我爸呢?他怎么了?”
男人沉默了一下,说道:“我们是矿上的,有些事情,想跟你和你母亲谈一下。”
李兰也听到了动静,从屋里走出来,看到这阵仗,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我丈夫呢?他是不是出事了?”
为首的男人叹了口气,说道:“嫂子,你别激动,先冷静一下。苏师傅他……今天在矿上工作时,突然晕倒了,我们已经把他送到医院了。”
“晕倒了?严重吗?”李兰抓住男人的胳膊,声音颤抖,“哪个医院?我们现在就过去!”
“嫂子,你别着急,”男人拉开她的手,语气有些犹豫,“医院那边还在抢救,你们现在过去也没用,不如先等我们的消息。”
“不行!我要去见他!”李兰情绪激动起来,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我丈夫到底怎么了?你们让我去看看他!”
苏晚也急得不行,拉着另一个男人的衣服:“叔叔,求你们了,告诉我们是哪个医院,我们想去看看我爸。”
可是,无论她们母女怎么哀求,那三个男人始终不肯说医院的名字,只是一个劲地劝她们冷静,让她们等消息。
“你们为什么不让我们去?”苏晚看着他们躲闪的眼神,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是不是我爸出什么事了?你们实话实说!”
为首的男人脸色变了变,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地说道:“苏师傅他……抢救无效,已经去世了。”
“什么?”李兰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妈!”苏晚惊呼一声,赶紧扶住母亲。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那个男人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去世了?怎么可能?昨天晚上,父亲还和她一起吃饭,还答应周末带她去看电影、吃火锅,怎么会突然就去世了?
“不可能!你们骗人!”苏晚嘶吼着,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我爸身体一直很好,他怎么会突然去世?你们把他藏在哪里了?我要见他!我要见我爸!”
她扑向那三个男人,想要从他们嘴里问出父亲的下落,可他们却下意识地往后退,脸上满是为难。
“姑娘,你别激动,”为首的男人叹了口气,“苏师傅的遗体,已经送到殡仪馆了。矿上的意思是,尽快火化,免得节外生枝。”
“殡仪馆?火化?”苏晚如遭雷击,瘫坐在地上,“为什么要这么快?我还没见到我爸最后一面!我要见他!我只想见他最后一面!”
她爬起来,抓住男人的裤腿,哭得撕心裂肺:“叔叔,求你们了,让我见见我爸吧!就一面,好不好?我想再看看他,我想送送他……”
她的哭声凄厉,回荡在寂静的家属院里,引得邻居们都纷纷探出头来。可那三个男人却像是铁了心,任凭她怎么哀求,怎么哭闹,始终摇着头。
“姑娘,这是矿上的规定,我们也没办法。”为首的男人语气冰冷,没有一丝同情,“苏师傅的后事,矿上会处理好,该给的赔偿,也会一分不少地给你们。你们就别再闹了,对谁都没好处。”
“赔偿?我不要赔偿!我只要我爸!”苏晚哭得几乎喘不过气,“你们告诉我,我爸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矿上出事故了?你们是不是在隐瞒什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她想起以前听父亲说过,矿上偶尔会有小事故,但矿上为了不影响生产,都会尽量隐瞒。难道父亲的死,并不是因为突然晕倒,而是因为矿难?
“没有什么隐瞒的,”男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语气却依旧坚定,“苏师傅就是突发疾病去世的,医院已经给出诊断证明了。你们就别胡思乱想了。”
“诊断证明呢?给我看!”苏晚说道。
男人却摇摇头:“诊断证明在矿上,等后续处理赔偿的时候,会一起给你们。”
苏晚知道,他们是在故意拖延,故意隐瞒。可她没有任何办法,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没有权力,没有背景,根本对抗不过强大的煤矿厂。
她看着那三个男人转身离开的背影,看着他们毫不犹豫的脚步,心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助。她的父亲,那个爱她、疼她,给了她二十三年幸福生活的父亲,就这样突然离开了她,而她,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夜幕降临,家属院里一片寂静,只有苏晚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李兰已经醒了过来,母女俩相拥而泣,泪水浸湿了彼此的衣服。
苏晚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抽屉里拿出那个陈旧的相册。相册里,全是她和父亲的合照。有她小时候,父亲抱着她在矿区的山坡上玩耍;有她上小学时,父亲牵着她的手,送她去上学;有她考上大学时,父亲笑得一脸骄傲,给她整理行李……
每一张照片里,父亲的笑容都那么灿烂,那么温暖。苏晚抱着相册,蜷缩在床上,哭得肝肠寸断。她一遍遍地抚摸着照片里父亲的脸,那熟悉的轮廓,那温柔的眼神,仿佛就在昨天。
“爸,你怎么就走了呢?”她哽咽着,声音沙哑,“你答应带我去看电影的,你答应陪我吃火锅的,你还没看到我找到工作,还没看到我结婚生子,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爸,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爸,让我见见你吧,就一面,好不好?”
她哭了一夜,眼睛红肿得像核桃,嗓子也哭哑了。窗外的天渐渐亮了,可她的世界,却永远陷入了黑暗。她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总是把她宠成公主的父亲,那个为了这个家默默付出的父亲,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父亲的死因,就像一个谜,被煤矿厂死死地掩盖着。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查明真相,为父亲讨一个公道。她只知道,往后的日子,她再也没有父亲了,再也没有人会在她生病时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再也没有人会在她委屈时温柔地安慰她,再也没有人会在她期待时,给她带来满满的惊喜。
煤烟味依旧弥漫在空气里,可那个身上带着煤烟味的男人,却永远地消失在了她的生命里。只留下无尽的思念和悔恨,像一把钝刀,在她的心上,一刀一刀地割着,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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