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萧渚从哪找来的药，玄玑喝下之后周身疼痛缓解了许多。
只是断骨不会顷刻长好，玄玑的经脉几乎尽数封住了，这是她濒死时对自己最后的保护。
虽说是保护，效果却不大，大多数经脉都断裂了。
现在玄玑不光是个瞎子，连修为都没有了。
萧渚运功勉强把她的骨头给接好，让她能够相对自由地活动，至于经脉，要花时间好好养一养。
能活着已是不幸之中的万幸，既来之则安之，玄玑悠哉地在此处住下了。
她看不见，不知这里究竟是何处，只能听见窗外鸟鸣与微风拂过花草树叶的沙沙声。
萧渚也不是整日守在她跟前，不知在忙些什么。
不来也好，省得玄玑听到他的声音心烦。
修士五感到底比凡人敏锐，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在居所行走并非难事。
她踏出房门，走到了院子里，又是一阵清风拂过，扑面而来的是竹叶的香气。
这很难不让她想起“顾清砚”，她身上常有的味道与玄玑现在所闻到的别无二致。
周围感知不到任何人声，估计方圆多少里之内都不会有其他人家。
玄玑想起之前去过萧渚所有的一处深山小院，种着大片的绿竹，十分静谧地躺在偃山一隅。自己现下大概就在其中吧。
她摸索着坐在石亭里，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只是在某个在平淡不过的一天，静静坐在枕月居前院，等某个人给她斟茶。
“真人请用茶。”
道元真人坐在云栖剑宗的会客室中并未给什么好脸色。
桌上送来的茶水清香扑鼻，只凭其味便知并非凡品，此时送上来却是白瞎了，他此行是打定主意要找剑宗的麻烦。
方恺方才大概听到了一些风声，自己也有许多事想不通，事情又是剑宗理亏，只得先陪着笑颇为和气地装一会儿孙子，等事情明了了再发作。
“真人且耐心等一等，我已通知萧渚前来。”
道元闻言又是眉毛一竖，道：“你们剑宗弟子真是嚣张得很，出了此等大事竟然都不找个地方龟缩起来，还堂而皇之地赶来。”
方恺之前鲜少与这位学宫掌教接触，此时听到他这发言，不知是震惊多一点还是气愤多一点。
叫人来的也是你，骂人竟然敢来的还是你，算是看出来了，此人就是专程为找茬而来的，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由此观之，他的话也不必全信，况且这事也太猎奇了——
“其中一定有误会，”方恺很是无奈说，“萧渚是我的亲传弟子，我看着他长大的，当年谢家灭门时他也在场，绝无可能是谢临渊的孩子，他今年已二百余岁，不光年纪对不上……连性别也对不上啊！”
谢家灭门之夜萧渚斩杀数名修士之事在他们所处的环境中，算得上人尽皆知，道元自然知晓学宫那萧渚八成是个冒牌货，但当时聘约签订用的都是实实在在的正确信息，那人既然能事无巨细地做好一切准备，还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必定与剑宗萧渚有勾结。
道元翻了个白眼，没再搭理他。
萧渚本也在宗门之中，玄玑冒充他之事他早就知道是秦高旻出的馊主意，这厢玄玑身份暴露，少不了追究此事，他本不想管那小子死活，但忆起当初玄玑对他还算有些情谊，若是人出了事，她定不痛快，故而他在秦高旻那处交代了许多，才来了会客室。
道元见一身量颀长的黑衣人带着一阵风迈进门槛，眼睛一直盯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盯着盯着，不小心被他的衣服将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那黑衣再低调不过，但若是细看，便能发现它实际上招摇得很。那绸线很是精致，极精极细，看不到任何针脚，光泽感绝佳，一点点阳光打上去便会呈现出水波一般粼粼的纹路，虽发暗色却又不发灰，可谓暗光流转，五彩斑斓。
这样的面料整个修仙界也见不到几匹，这弟子看起来竟是要比好些长老都要富有。
上任这些年，道元在位子上捞了不少好处，却也没机会拿到这样的料子，他这小小弟子虽说是宗主亲传，可有如此多的家当也实在不同寻常。
道元扭头看方恺，方恺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同大多数修士一样用一种还算得上呵护与慈爱的眼光看着自己的爱徒。
道元明白了，这萧渚也没少给方恺好处。
虽说钱财在道元眼中是个一等一的大事，可这些都不是当下最要紧的事，他轻咳了一声，正色道：“萧渚，你可知罪？”
萧渚还是那副表情：“敢问弟子何罪之有？”
这话应该算得上是晚辈对长辈的请教，但配上他那淡淡的语气反而有些敷衍的意味。
“何罪之有？萧渚，你休想装蒜！”道元横眉冷对，“先不说那谢家孽女是如何拿到你的册籍的，那日在学宫，拉住她的就是你吧！”
萧渚仍是淡淡的：“不知真人说的是哪日？何事？何人？”
道元忽而拍案而起，声色俱厉：“别以为换上一张脸就可以置身事外，那日之人必定是你！”
平日里萧渚的伪装比较敷衍，顶着各种脸在仙门百家穿梭，却连衣服都懒得换上一件不一样的，身形也丝毫不遮掩。
道元真人不难猜出那个黑衣人的身份，但那又如何呢？
萧渚拱手道：“真人，定罪须讲证据。”
没有证据，就算你我都心知肚明又如何？
方恺像个没事人一样，歪头看道元真人，他的胡子在发抖，大概是让萧渚气的。
萧渚常年易容，这都是方恺授意的。他如今是剑宗宗主，虽说算是位高权重，但又有不少眼睛盯着他，对于个别的事件行动颇为不便，故而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现下剑宗势头正盛，仙门百家许多都要让他三分，众人都知他方恺有一得力弟子，萧渚不避人行事时强化一些个人特点，也是为了方便被认出来，能走个后门，占点便宜。
方恺满意地望着气急败坏的道元真人，暗叹自己真是绝顶聪明。
不过那谢家的女儿到底是如何拿到册籍的？方恺心中不解，想到了掌管册籍的弟子，只盼着道元老儿不要多事，若是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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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大了。
道元真人像是被气糊涂了，并未想到这一层，不再与萧渚纠缠，而是转向方恺：“沧澜剑尊呢？”
方恺道：“说是闭关了。”
道元哼道：“真是好巧，学宫中才出事，他就闭关了！那剑尊之妹竟是个精雕细琢的人偶，你们此前竟浑然不知吗？”
方恺鲜少见过顾清砚，但知道他们俩是如假包换的兄妹。
虽然听起来很扯，顾喧洲都已经三百多岁了，怎么可能有个正当妙龄的妹妹？但他当初回来的时候身体里确实还带着一个女人。
那时方恺还以为他早死在那破败的城墙上了，可是数年过去，人间大政都更迭了一轮，他这师弟居然回来了。
还记得那日清早，山下外门弟子一层一层地报了上来，说是失踪多年的顾喧洲回来了。
属于顾喧洲的魂灯早就灭了，现在能来的只会是他的鬼魂。
一帮人如临大敌地赶到山下，入眼便是风尘仆仆的俊美青年。
一别数年，模样依旧，只是神情有了变化，用云岫真人的话说便是：“好小子，经年不见，长了几分聪明回家！”
顾喧洲把自己的血滴入魂灯，魂灯又燃了起来。
此事颇为奇怪，顾喧洲只是说外出遇险，是真的死过了。
对于其他的事情缄口不言，也并不提及自己被刺杀一事。
方恺总觉得顾喧洲当初是认出自己了，所以绝口不提此事，怕招致杀身之祸，又觉得不对劲，且不说自己从头武装到脚，对方无从辨认，若是知道自己被他杀了一次，怎么还敢回来呢？都不如找个什么深山野林隐居下来，还能逃一死。
方恺有些摸不准，故而他没事就一如往常那般到顾喧洲的住处嘘寒问暖，表面上是关心师弟，实际上是为试探他到底有没有认出自己。
好顾喧洲渚对自己一如往常，并无任何异样。
他稍稍放心了一点，不过若是真认出来了似乎也不打紧，这些年过去，时间虽不算长，但他的修为可谓是突飞猛进，顾喧洲在外多年一定不如自己在宗门修炼勤奋，定然打不过他，再说没了顾喧洲连师父都对自己十分青睐，顾喧洲已经对他没有什么威胁了。
故而，方恺心中并无当初杀他的愧疚，反而十分肯定自己当初选择的正确性。隔三岔五假惺惺地跑去顾喧洲居所送温暖，不为像当初一样下毒，只为在他面前晃悠两圈，满足一下自己那股子终于压过他一头的那股子好胜心。
去的时候经常能看见顾喧洲拿着石头木块之类的东西雕琢人偶。
方恺十分好奇，问他是要做什么。
对方答：“阴差阳错遇到胞妹魂魄，我四处搜集灵物，想为她制作一具躯体。”
方恺只听说过这种事，但从未亲眼见过。只是躯体依靠母体孕育，要靠灵物做出一具不难，难的是做出一具与常人无异的。
顾喧洲这一磨蹭就是很多年，也无人关心此事，就这么蹉跎百年，前几年才听说有了这么个顾清砚。
方恺暗叹，死的哪是假皮囊，那是真妹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