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400-410

作者:金面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姐真的不紧张


    余秋心跳瞬间飙上了180。


    她恨不得面前有个坑, 她立马跳下去, 然后自己从坑边扒拉两盆土直接把自己给埋了。


    她甚至丧心病狂的期待现在产房突然出现危机, 她一马当先,直接挽救大人孩子的生命, 顺带着也把她自己拯救出水深火热。


    然而理想与现实之间的鸿沟就如那马里亚纳海沟,生活就是如此的残忍残酷又无情。


    人皇驾到,就连玉皇大帝都得卖几分面子, 何况是送子观音。整个妇幼保健院风平浪静, 别说要紧急剖腹产了,连产钳都不用。


    产房面对面两排台子, 10个大肚子,一个个小娃迫不及待地顺顺当地出生,生怕像错过了吸收领导降临的福瑞之气一样,人人都争气的不得了。


    既不用安慰, 也不用帮助,更加轮不到她去治愈, 人家自己把孩子给生下来了啊。于是丁点儿用场都派不上的小秋大夫, 就这样被迫不及待地推到人前,接受老先生的审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人间霸主气势, 激荡起来的能量波直接作用到了孕妇的肚子。


    从检查床下来的孕妇原本只是有点儿见红而已, 结果一瞧见老人的脸时, 先是一惊, 然后是一呆, 再然后她就直接捂着肚子,她现在感觉到痛了。


    余秋二话不说,直接大呼小叫地找推车,煞有介事地张罗着推人去待产室做检查。


    眼看着就要顺利大逃亡了,谁知道她人都出B超室的门了,廖副书记这个她命中的克星,居然横空出世,一夫当关直接拦在前头,还拽住了她的胳膊:“哎哟,我的小秋大夫,你让他们带她过去,你先赶紧的,顾着这边吧。”


    说话的时候他还一个劲儿冲余秋挤眉弄眼。领导恨铁不成钢,这姑娘怎么脑袋瓜子这么不开窍呢,都当上计划生育领导小组的干部了,怎么这点儿思想觉悟都没有?


    没瞧到主席他老人家在这儿吗?哪头轻哪头重,她怎么就没得一点儿数了。


    余秋快要当场给省委第一副书记跪下了。狠啊,真狠,她不就是在地方病的事情上捉弄了一回廖副书记吗?这老小子至于如此置她于死地吗?


    旁边的老人家微微点头,像是感慨万千的模样:“原来我还说过不少有道理的话呀。”


    余秋腿一软,直接就要给他跪下。她可没有张.志新的骨气,她也没有张.志新不怕牺牲的精神,她要痛哭流涕地忏悔:大佬,小的错了,小的真的知道错了。


    亏得何东胜赶紧伸手捞了她一把,才让吓得几乎要晕过去的她站稳了。其实摸着良心讲,她还真不如直接晕过去比较省事。


    何队长面上写满了担忧,他带着点儿不好意思的模样跟老人解释:“小秋叫关过几回,还染过疟疾,身体亏的厉害,有点儿低血糖,累狠了就吃不消。”


    说话的时候,他还怜惜地摸了下余秋的脸,微微皱着眉头,“不是让你注意着点儿吗?不要没日没夜的忙,看看你都憔悴成什么样了。”


    余秋整个人都石化了,感觉生产队长实在有些睁着眼睛说瞎话,她昨天一夜睡到天亮,丁点儿事情都没有,今天早上还喝掉了一大碗红枣粥,吃了豆沙包跟荷包蛋,吃的整个人小脸红扑扑。


    此刻,她面颊有肉眼里有光,怎么看也跟憔悴两个字搭不上关系呀。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自己再捂着脑袋,晕上一回好配合男友的说辞,老先生终于发话了:“你们这儿女同志生娃娃肚子不痛?”


    廖副书记赶紧在旁边抢答:“不痛,是真不痛,您老要到产房边上去听一会儿就晓得了。”


    旁处生娃娃,那女同志痛得满地打滚,那声音叫的真是震天响。别说上下楼了,就是方圆几几里地都能听到她们的喊声。


    痛啊,就连他们家招娣那么泼辣爽利又善于忍耐的性子,生孩子的时候照样痛得死去活来。


    他都有点儿愤恨了,小秋大夫为什么不早点儿把这个无痛分娩给弄出来,还让他老婆吃了那么大的亏。


    说到了自己的专业问题,余秋赶紧收敛心神,老老实实地作答:“绝大部分人疼痛可以得到很好的缓解。”


    事实上所有人应该都可以,只不过要做好麻醉配方的个性化调整以及监护问题。但这点必须得在无痛分娩技术得到很好的应用普及的前提下才能够大规模的实现。


    老人家点点头,夸奖了一句:“那倒是不错。”


    他又颇为关心,“用针灸麻醉成不?”


    余秋摇摇头,相当残忍地打破了老人的期待:“这个我们目前真没开展,而且我们一开始尝试效果就很不好,还很危险。大肚子痛的没办法控制自己,差点儿把针给折断了。


    我们目前采取的是椎管内麻醉的方式,整体效果比较好,也容易量化控制,比较适合搞推广。”


    老人鼓励道:“还是可以搞搞研究,保证安全的情况下试试看,多点儿选择。要是能够扎针灸就缓解疼痛,那各个地方都可以搞这个无痛分娩了。我看你现在还得有人专门搞麻醉,在其他的大队接生员恐怕做不到这一点。好东西不仅要在这么宽敞的大医院里头用,还得让所有的群众都享受到。”


    余秋点头:“我们会进行多方面尝试的。我们目前重点考虑的是实现卫生院的无痛分娩,尽可能让妇女同志去卫生院生孩子。”


    按照中国的人口密度,以及现在的交通情况,住院分娩是最安全的方式。毕竟生孩子这种事情瞬息万变,生了一半被迫改剖腹产的情况并不稀奇。即使在发达国家,无痛分娩应用极为普及而且社会舆论也积极鼓励自然分娩的情况下,比方说美国剖腹产率差不多也有30%。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真的不是所有人都能顺利的自己生下孩子。


    培训大队接生员的确意义重大,他们的出现让新中国成立25年的时间里头,母婴死亡率大幅度降低了。


    只不过1/4世纪前具有积极意义的方式到了现在应该做出优化改良。


    余秋更加倾向于将接生员培养成产前诊断产后访视的保健人员。他们兼带着在紧急情况下也可以自己接生,但日常主要工作是做好孕妇的产检工作,及时帮助孕妇判断入院分娩的时机。


    她一路陪着老人往儿童保健区走,那儿是小家伙们打预防针的地方,也是妇幼保健院培训周边地区赤脚医生做预防保健的科室。


    余秋一边走一边大着胆子说情况:“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帮助妇女竖立起积极健康向上的生育观,虽然眼下情况是我们得做好控制生育工作,但同时我们也要降低妇女对生育的恐惧,尽可能避免或者减少让她们产生不愿意尝试生孩子的想法。”


    老人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不愿意生孩子?”


    余秋点头,直接残忍地打破了男性对这方面的幻想:“其实对于女同志而言,怀孕生孩子是一种巨大的考验。如果不是社会舆论引导,可能有不少女同志并不愿意生孩子。”


    对,人类作为生物有传递自己基因繁衍后代的本能需求,但同时人类进化为直立行走生物之后,骨盆结构就自然变得狭窄,所以人生孩子比起其他哺乳生物就要痛苦很多。


    比起兔子还有猪以及牛,所有四肢行走的哺乳动物生孩子都要比人类轻松简单的多。而且很多时候它们是一窝下多少只小崽子,大大减少了繁衍后代的负担。


    所以从生物进化论的角度上来讲,物种越高级,生孩子的痛苦程度就越高。在这个意义上,大自然似乎并不希望生物无限制的进化繁衍下去,它在设立门槛。


    余秋慢条斯理道:“现在有很多国家的确在调整人口生育政策,有的地方正实行计划生育控制人口增长,可也有地方是鼓励人口增长,号召人们去生孩子。这就意味着一件事,生孩子这种事本来就有不少人并不愿意。


    如果再加上生的时候痛得死去活来,那想必会有更多的人会产生恐惧心理,别说生两个孩子了,一个都不想生。只要她们有自己决定的权利,她们肯定就会权衡利弊。


    既然计划生育的目的是实现优生优育,我就想将这件事情结合起来,一块儿做,争取达到让人们顺顺利利怀孕,舒舒服服生孩子,健健康康培养孩子长大,贵在人口素质高。”


    在目前的情况下,想在国内大规模的搞无痛分娩,必须得获得国家层面的支持。原因无他,中国有80%的农业人口,这么多农民看病是没有国家报销的,眼下主要依靠赤脚医生与农村医疗合作社制度。


    可是搞无痛分娩,显然不是两个鸡蛋的诊费就能解决的问题。上了卫生院,就不能用赤脚医生的标准去对待。最起码的麻药要钱吧,这么长时间的监护要钱吧,这些可真不是一句简单的高风亮节,依靠医务人员的牺牲精神就能解决的事。


    任何一个机构,想要运营下去就必须得达到收支平衡。如果不想增加病人的负担,那就必须得有国家经济的投入。


    老人像是陷入了沉思,半晌才冒出一句:“你们要多做事,农民苦,农民不容易。”


    余秋狗胆包天居然点头,还加了一句:“劳动者都不容易。”


    任何一个关系里头,都不能一味要求一方做出牺牲,否则关系肯定难以长久健康的存在。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相当微妙。


    就说她穿越之前,他们省人医作为国内无痛分娩的先驱者,曾经接待过无痛分娩中国行的美国同行(以华人医务人员为主),前来的美国护士就曾经向他们表示过对他们的羡慕。


    金发碧眼的美国护士小姐姐觉得中国的孕产妇极为善于忍耐,对待医务人员很尊重,而且配合程度相当高。她在美国的时候,常常会被病人吼,有的人才刚开始有点儿反应就会大喊大叫要求立刻打无痛,实际上那种程度的不舒服完全可以忍耐。


    中国孕妇或者说是她接触的亚裔孕妇在这方面真的就好多了。她们礼貌温和,会因为疼痛从九级下降为二级而表达自己对于医务人员给予帮助的感谢,而不是苛责为什么她们还有感觉。


    当时余秋的导师老太太直接给出了自己的解答,这应该跟东西方文化有关系。东方传统文化就认为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尽可能不要给旁人增加麻烦。


    这就是一种微妙的角逐平衡,在医患双方的关系中不断地上演。假如一方无限制的往后缩,就没办法让病人清楚地认识到医疗技术的局限性,从而期待值过高反而落差大而心里头不痛快。


    老人半晌没有说话,候了许久,总算是开口表达了肯定:“都辛苦,大夫护士也辛苦。”


    陪同在旁的医务人员们简直浑身都打起了哆嗦,能够从老人口中得到这样一句评价,不少人都激动得落下泪来。


    好在儿保科近在眼前,里头一群因为打了预防针开始嚎啕的小崽子们缓解了这种激动的氛围,反而增加了一种滑稽有趣的意味。


    最有意思的是一些已经好几个月大的孩子,他们本来打完针之后还是蒙的,并没有想哭的意思,结果小脑袋左右看看,发现周围的娃儿们都在哭。


    顿时,他们就感受到了被孤立的风险,立刻小嘴巴一撇,眉毛一皱,扯着嗓子开始嚎啕。


    有的比较真情实感,金豆子很快就掉了下来。


    有的则有些勉强,扯了半天嗓子,还是干打雷不下雨。


    小家伙们个个都是行走的表情包,完全没有要注意形象的意识,一张张小脸夸张的,看的众人真是要笑痛了肚子。


    老人瞧着小宝宝,突然间冒了一句:“看样子,小孩子也是会装样的。”


    旁边的余秋不假思索:“那当然,人都有从众心理,人都会选择自己认为安全的方式生存下去。枪打出头鸟嘛,法不责众,少数派总容易被盯上。要是少数派不想表现的太突兀,他们就会争取把大部分人变成自己的同盟或者假装他们是自己的同盟。”


    她指着好几个,一开始打完针并没有要哭意思的小娃娃笑,“其实他们是不想哭的。”


    所以所谓的人民意志是多么虚无缥缈,很多时候,表面上看到的东西并不代表实际情况。人民有自己的判断力,但同时人类本身就具有随波逐流的惰性又或者讲,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坚持自己独立思考判断能力的重要性。


    他们未必支持殴打某个人,只不过板子没有打到自己身上,就感觉不到痛,顺带着看场热闹似乎很不错,还能调剂调剂单调乏味的生活。


    况且站出来反对似乎还挺危险的,那么何必要替旁人出这个头呢?站在旁边瞧热闹就挺好。


    余秋没有等到老人的回应,前头就传来一阵惊呼:“主席!”


    宝英夫妻俩一早就接到通知,让他们做好准备,主席会来杨树湾呢,主席很可能会亲自过来瞧瞧他们家的欢欢跟庆庆。


    因为这个,宝英的丈夫不时就伸出脑袋朝窗户外头张望,不曾想他还没在窗户外头见到人,人就已经先出现在了门口。


    他这一声吼,整个儿保科的人全都震惊了。原本正忙着哄孩子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这会儿齐齐将目光投向门口。


    然后全世界都疯了,能想象死忠粉的见面会现场吗?眼前的场景比那时还要加强100倍。不少人激动得直接哭出了声,人们争先恐后地往前涌,试图能够靠老人更近一些。


    旁边的安保人员不得不列成了墙,用自己的身体阻拦情绪过于激动的群众。


    老人冲他们挥挥手,点点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激动不已的大人们立刻浑身颤抖,全都乖乖的站着,准备聆听主席的指示。


    只哭得热火朝天的小孩子们感受不到老人的权威,还在扯着嗓子嚎嚎,当爹妈的想要阻止小孩,却被老人阻止了。


    “该哭还是要哭的,总不能大人不想哭,就逼着小孩也跟着不哭吧。我来了大家也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看就小娃娃们表现的最好,他们该吃奶吃奶,该扯扯嗓子哭扯嗓子乎,哎哟,对,该尿一泡也不能含糊 ”


    周围响起了笑声,那个抱着尿湿了的孩子的妇女脸红红的,不知所措地呆在了原处。


    还是听到消息从卫生院赶过来的林教授见到了情况,索性现场教学,怎么给小娃洗屁股,做好护理后再包上尿片。


    可是旁人哪里能有林教授的淡定呢。就连孩子的母亲都是两个眼睛直勾勾,嘴唇上下嗫嚅,整个人都抖得跟筛糠一样,魂都不在身上了,还谈什么学习护理知识呀?


    宝英夫妻俩更是跟在梦里头一样。他们瞧见老人的时候,直接傻掉了。无论周围人是什么声音,什么反应,他们都感受不到。他们只能呆在当场,脸上挂着恍惚茫然的笑,眼睛一刻不停的贪婪地看着老人。就连老人开口询问孩子起大名了没有,他们都反应不过来,就这么傻乎乎地呆着。


    还是旁边的工作人员解围:“他们这儿好像上学了才起大名。”


    没想到宝英两口子先自己拒绝了工作人员的解围。


    “有!”当爹的人立刻强调,“我们起了大名的,刚好他们是世字辈分,我们就起名字叫世珍世宝了。”


    其实他们没有那么注重辈分,本来是想取名叫国珍国宝的,毕竟是国庆节的时候生的。


    结果小秋大夫听了之后,反而建议他们按照辈分来。他们又觉得这两个孩子能够顺顺当当的生下来,祖宗肯定是保佑了的,所以就接受了这个建议。


    他们当然不知道,小秋大夫当时听到国宝两个字,脑海中就出现了滚滚的身影,而且是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耍流氓的滚滚。


    为了小姑娘将来的形象着想,还是叫世宝吧。


    老人微笑着点点头,表达了自己的赞叹:“很不错,这两个名字好,可不是全世界的珍宝嘛。”


    他又关切了两句,并没有要给孩子改名字的意思,就笑着跟众人打招呼,慢慢走了。


    所有人都不敢阻拦,他们追着老人出医院,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老人往前走。


    他们不敢阻拦,也不忍心阻拦,老人家是多么的忙碌,日理万机,老人家能抽空过来看看,是因为他心里头始终装着他们这些老百姓啊。


    余秋看着老人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老人其实并不愿意过来看两个试管婴儿,或者更确切点儿讲,他不想如此大张旗鼓。


    可是他仍然来了,从京中出发千里迢迢,而且是带着这么多人,后面还有扛着摄影机的人从头拍到尾。


    因为老人需要对外界表达出一个态度,他很欣慰医务人员取得的成就,他在表示对医务人员的肯定。


    这种肯定不仅仅是对着赤脚医生呢,还对着所谓的洋大夫,专门搞研究的洋大夫。


    余秋想到了林斌的那句感慨,他觉得老人像樽偶像,被人们不停地搬去他们需要的地方。


    不管他内心深处是真的想还是不想,他都得积极配合,甚至抱着80多岁的多病身体,艰难地跋山涉水,一路而来。


    地方政府领导们簇拥着老人走远了,看完群众看完孩子后,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得赶紧汇报。


    也许这些事情比眼前的百姓跟孩子更加枯燥,更加难以引起老人的兴趣,可是他仍然得聆听。


    余秋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整个人跟煮熟了从筷子上滑脱下来的面条一样,直接软了下去。


    宝珍还在旁边打哆嗦,小声表达,自己师傅的肯定:“小秋姐,你可真厉害,你都不害怕的。”


    她已经是第二次见主席了,可仍旧浑身抖的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韩朝英同样面色坦白,哆哆嗦嗦的表示赞叹。没错,小秋姐不愧是上过联合国大会的人,什么世面都见过。


    哎呀,肯定还是小秋姐他们接生的孩子多,所以身上的气不一样。去年胡奶奶对着主席也是能大大方方说话的呀。


    两位女徒弟吹出了七彩彩虹屁,挂在天边,散发出炫目的光彩。她俩再一回头,惊讶地发现,本应在天上俯视众生的师傅居然浑身抖得难以自抑。


    两人赶紧伸出胳膊架着师傅,全都吓得不成样,小秋姐这是低血糖犯了还是怎么了?快点儿,拿瓶葡萄糖过来,先给小秋姐灌下去再说


    余秋上下牙齿打架,她在心中咆哮,姐这是紧张的,你们能不紧张吗?大佬啊,掌握着生杀与夺大权的大佬啊,就在自己身边,她不害怕才怪呢。


    可惜没有人相信小秋大夫会害怕,看看小秋大夫刚才表现的多好,一点儿都不紧张。


    余秋在心中留下宽面条眼泪,这就跟上场打仗一样,她能在对手面前表现出紧张吗?她现在两个小腿肚子还在发抖,她急需抱抱亲亲,好好安慰。


    然而关键时刻,男朋友总是靠不住的。他们永远会缺席。


    余秋看着跟随老人家离开的何东胜的背影,咬牙切齿,她现在真的相信古诗词里头写悔教夫婿觅封侯不是矫情了。


    男人,这个时候你应该爱江山,更爱美人的。


    ※※※※※※※※※※※※※※※※※※※※


    感兴趣的可以自己在网上搜一搜张.志.新的事情。我不贴了,格命烈士也被锁suo。一个人胆敢坚持自己的思考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感谢在2019-11-11 20:06:41~2019-11-12 06:5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木夕 15瓶;小星星星辰 5瓶;山楂酱、37926891、大西北臊子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那就做个洞中人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这事儿在情侣身上也一样, 所谓的心有灵犀那属于凤毛麟角。


    谁真会读心术呀, 起码何队长就完全没瞧出来一路镇定自若的小秋究竟有哪儿不对,他相当老实地跟着大部队候在大队支部的小院子里头, 等待着领导随时cue到自己。


    屋子当中,廖副书记正老老实实地汇报工作。


    他上任也有差不多大半年的功夫了,这些日子他主要到处搞调研, 然后真正发下去的命令正儿八经的就是一条, 让全省1075个公社11,023个大队放开手脚, 放心大胆地搞自己的小玩意。只要不反党反人民反政府,只要不坑蒙拐骗制假卖假,什么小五金小作坊只要能搞起来就自己弄,省里头坚决不干预。


    有什么困难往上面反应, 他来协调着处理。他还开放了自己家的信箱,谁要有事往上头反应没人搭理, 可以给他直接写信。他就让省广播站的大喇叭不停地往全省通报他们家信箱地址。


    除了走访之外, 他最重要的任务还是去各处捞人。有的地方响应号召刚开始搞小企业,头头脑脑的就要抓反格命典型, 然后他就带着人把被抓的倒霉蛋们给弄出来。真正指导什么搞工农业, 那基本上是没有的。


    廖副书记有些忐忑不安, 小心翼翼地解释:“我觉着最了解实际情况的还是他们自己。各个生产队还是有想头的, 希望能够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 搞点儿工副业跟家庭副业。”


    哪个地方历史上没有点儿工副业呢。尤其是交通不发达的地区, 人家买个醋买个酱油买个生活用品难不成还翻山越岭?很多时候都是因地制宜,自己就想办法解决了问题。时间久了就形成了自己的特色。有的地方酿酒特别好,有的地方做醋尤其香,还有的地方自己腌的萝卜干,那真是一块就能下掉一顿饭。


    当然大家伙儿不可能家家户户什么都搞,既然有了特色,那就相互间进行交换。货郎就在这其中起到了交通的作用。


    也许放在大地方,看这些笨拙的手工业有些提不上嘴,但是对于周边地区而言却基本上满足了自产自销,明显让大家的物质生活变得丰富起来。


    廖副书记琢磨的就是,与其让大家伙儿从头开始,不如按照以前打下的基础进行。起码这么多年祖祖辈辈积累下了经验。


    要资金,他的确没有,但是要技术指导的话,他可以想办法派技术员下去帮着解决问题,顺带着物资方面,他也能东拼西凑的给倒腾出来点儿。


    主管工副业的领导翻出了自己的小本本,那上头全省一万多个大队都有哪些特色产业,他一个个都罗列了出来。


    他计划的是让大家先蓬勃发展一段时间,等下一步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可能优化。搞得不好没竞争力的,要么想办法提高技术,要么就赶紧换一个行当。不知道怎么办?那就向技术员请教。


    有的地方说不定种苹果不好,种橘子挺香。


    他这人说话自带喜感,就因为文化水平不高,生怕描述不清楚,尤其喜欢肢体语言,所以他汇报起工作来简直跟唱戏似的,唱念做打俱全。


    廖副书记噼里啪啦一通之后,老人居然不嫌他烦,反而津津有味地问了起来:“那你们现在最大的困难是什么呀?”


    他本以为廖副书记会跟他要钱要东西,他也没觉得廖副书记是多高风亮节的人,没想到这位从基层爬起来的干部,居然斩钉截铁地只提出了一个要求——要人。


    他现在就愁人不够用,方方面面都缺人才。临时再培养有点来不及,他只想把现成的人都用起来。他总不能天天跑到杨树湾的夜校抢人用吧,他再敢这么招的话,杨树湾的老百姓会提起钉耙锄头,直接把他当偷鸡贼赶走。


    老人颇感兴趣的样子:“那你想要什么样的人啊?”


    廖副书记偷偷抬眼睛看他,一副怪不好意思的模样:“要不,平反的右哌都给我用吧,又红又专的我不想了,那都是宝贝疙瘩蛋,到处都抢着呢。我要跟人抢,人家会和我拼命。还有回城的知青,我不嫌弃,我要。”


    老人倒是奇怪了。


    右哌他能理解,基本上被打成□□的都是知识分子,虽然有些阴阳怪气,但里头的确有些真有水平的。


    现在平反了,的确应该给他们个地方呆着,最好能发光发热,至于是不是改造成功了,他累了,他也不想再强求。他要改造他们其实是为了他们好,但是人家不领情,那就算了吧。


    可是回乡的知青,面前的这个干部为什么要呢?


    老人心里头有数,不少地方嫌弃知青呢。下放的农村农场嫌他们身在曹营心在汉,干活不利索,闹事倒是一把好手。管严了他们会折腾。回到城里头也是麻烦,家里头安排不了工作的照样头痛。都是这个年纪的姑娘小伙子,不给他们找到事情做,他们还会闹腾的。


    这个姓廖的干部要他们做什么?


    “赶紧培训了送去干活呀。”廖副书记双眼发亮,“您就把他们给我吧,我保证不给国家增加负担。”


    老人家轻轻拍着藤椅扶手:“你们省人也不少啊,难不成就缺了这些干活的人?”


    他当然高兴有人为他分忧解难,逐步解决回城知青的安置问题。但他不希望被人拍这种马屁。这些人实在太精明了,恨不得拿着放大镜,哦不,是显微镜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好投其所好,哄得他高兴呢,他们就觉得自己能捞到好处了。


    廖副书记不假思索:“他们有文化学东西快。”


    人不学不知道,学习是锻炼脑袋瓜子最普遍最有效的方法。


    同样讲个事情学个新技术,上过学的娃娃讲几遍就能明白,再上几回手就能弄得有模有样。


    没上过学的大字不识几个的里头当然也有聪明人,但那毕竟是少数,有些事情跟他们讲死了他们也理解不了,培训起来效果就特别差。


    廖副书记当然知道文化教育的重要性,可是他现在搞工副业要的就是尽快能上手的人,他总不能什么都管什么都从头开始啊。


    老人家仍然没有给个准话:“我们农村就没有学得快的娃娃?”


    “当然有,都用起来,但人数真不多。”廖副书记挺严肃的,“您老人家虽然一直讲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但有些人把经给念歪了,虽然现在全省各个大队都有小学,但在这方面抓的不够。后面要加强,文化知识学不好,学技术就吃力,很耽误事情。”


    廖副书记不好意思地抓了把脑袋,“我的水平就跟不上,我学个打算盘,半天摸不清楚。我老婆就噼里啪啦一顿,家里头的开支清清爽爽。”


    老人家沉默着不吭声,隔了半天,他才开口问:“你要这么多人,你打算怎么养活他们?”


    个个都端上公家饭碗不现实,他现在都觉得官员干部实在太多了,这么多人也没见他们做出什么正经事。


    廖副书记脸上堆着笑:“去哪地方搞生产就领哪个地方的工分。现在大家伙儿都知道技术好。不说旁的,我们省西边棉花长得多,今年我们用了新技术,棉花蕾铃脱落率下降了足足一半,加上棉花套种大蒜,棉铃虫跟牙虫都少了好多。几块地放在一块儿比较,立刻就显出了差距。现在没有搞这个的生产队后悔的很,白耽误了一年功夫,他们明年都要搞呢。”


    老人家轻轻地叹气:“技术好啊,技术能当饭吃。”


    说到底还是要吃饭,而且得吃得好。


    老人有些疲惫地微微合上眼睛,手指头也稍稍翘了起来,可是半天没有重新落回藤椅上。


    廖副书记大着胆子解释:“那些过来的知青也可以干活的,一边学习一边实习。从最简单的事情开始做。他们没有工分,但是管饭,每天有定额的饭,保证一天三顿的菜能看见油花,起码有一个蛋。


    来这儿的主要目的是学技术,学好了技术我来统一安排给他们找地方上班。”


    他这真不是说大话,他也没光用杨树湾的人啊,他给杨树湾打出了招牌去呢。现在全省各个大队都清楚杨树湾专门出能耐人,一个个脑袋瓜子活,手上还有技术,同样的事情,人家就是能做得漂漂亮亮。


    这个口碑打出去了,大家都愿意从杨树湾请人过去当老师。那这些培训出来的知青还怕没地方放着吗?


    老人家又开始叹气:“你想让人家当工人,人家未必乐意哦。人家想上大学呢。”


    “要能考上也没人拦着呀。”廖副书记不以为意地挥了下手,“考不上难不成要爹妈养一辈子?还是得找工作过日子的。而且我觉着吧,也不是所有人都适合上大学。”


    文化水平很不咋样廖副书记在学习方面很有话说,“有的人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他就不爱坐在那里算题目背书写字,他就爱琢磨着做点事儿。比方说有人爱养鸡养鸭,他就天天想着怎么把鸡鸭养好,就这方面的知识他愿意听。你让他去做数学题或者背英语单词,那简直要了他的命。比起上大学,其实职业教育更加迫切实用。”


    老人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廖副书记身上,像是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可怜的老廖同志叫这样的目光瞧着,手脚都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他却咬咬牙,决定豁出去了:“这个科学家把东西研究出来,那也得有人能做好。就好像盖房子吧,人家拿来的是图纸,画的可漂亮了,房子盖得结不结实好不好住,还得看盖房子的师傅。我觉得吧,一时半会儿这么多人都塞进大学里头去不太现实。那不行的话就搞这种半工半读的职业教育,说不定效果更好。”


    最重要的是这么多人一下子全送到大学里头去,学校的老师哪里忙得过来?还有就是国家有那么多粮食跟钱养着他们吗?两边都要来嘛。


    老人家手指头又轻轻地敲了起来:“搞职业教育,不错,老百姓用的上。”


    廖副书记连连点头:“对对对,像林教授、余教授,小秋大夫他们这样的人才难得,可是像我们培养出来的赤脚大夫跟基层卫生院的医生也同样重要。前面的人没那么多,那个真的要看脑袋瓜子,不是想培养就能培养出来的。后面的人技术水平没他们高,但也能够派上用场。我觉着吧,这个叫做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这话还是小秋大夫时不时挂在嘴上的,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同样重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不过你不能继续跟着她问下去,否则她就矢口否认,她什么时候说这话了?她怎么没印象?她一向都讲抓格命处生产来着。


    老人家沉吟了半天,终于拍板做了决定:“你们省的回城知青,要是没地方安置的话,那就先归你管着。讲究自愿原则,要是人家不乐意,爹妈还非要惯着养着,那就随他们去。到时候后悔的日子是他们自己的。不要搞得一个个都像是受到了多大的迫害似的。”


    廖副书记连连点头:“我一定会讲究策略,坚持自愿原则。”


    想赖在家里吃娘老子?做梦吧!爹妈狠不下这个心,他能狠下,他一定会把人拎出来好好做活去。社会主义不养米虫,剥削爹妈就不是剥削啦?


    老人家突然间转了个话题:“你怎么对杨树湾这么熟啊?我看你哪回都在杨树湾。”


    廖副书记有点儿不好意思:“我跟杨树湾有渊源呢。杨树湾人特别仁义,从来不踩低捧高。我原本在县里头的时候,不小心得了脑炎,小秋大夫都诊断出来了,也给我找到了药治疗。嘿,我们县里头那时候有个老小子,标准的林飚余孽,搞得那一套很不像话。平常他就跟我不对付,我这要抓好格命建设,他就一天到晚跟个乌眼鸡似的,天天想着抄人家,给人扣帽子,实际上就是瞧上人家的好东西了。”


    廖副书记本来想说,那混账东西还用这种招数糟蹋人家姑娘,但好歹是当着大领导的面,他要收敛点儿。


    “反正他就趁机使坏了,愣是以县革委会的名义把我送进了精神病院。唉呀,我那叫一个惨,这治精神病的方法跟治脑炎又不一样,我在那儿能好吗?”


    廖副书记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亏得我有个好老婆,拼了死的救我。也亏得小秋大夫仁义,跟工人医院的穆教授都是善心人,觉得不能用专业技术害人。不是精神病,为什么要按照精神病关着呢?她们出手帮忙,帮着我老婆把我救出来了。然后小秋大夫又怕我回去被人抓了,就让我跟我老婆躲在杨树湾。”


    廖副书记指着窗户外头的山,回首往昔,“我当时就住在那边的洞里头。小何同志定期给我送米送面送菜,我们这不是有那个太阳灶嘛,我老婆给我做饭吃。旁边的水塘里头就有菜,我老婆割了煎鸡蛋饼给我吃。还有蘑菇跟木耳,味道好的很。”


    他说的眉飞色舞,一时间没回过神,暴露的偷公社集体财产的本来面目,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都11月天了,后背上全是冷汗。


    没想到老人却好像完全没有要动怒的意思,他甚至似乎并不在意廖副书记究竟说了什么。


    只隔了半晌之后,他才起身表示要继续走走:“这山上还有山洞啊?能住人吗?”


    廖副书记赶紧在前头引着路,连连点头:“能的。”


    山上不好盖房子,一盖房子就得砍树,那不是跟林业部门闹矛盾吗?所以山上无论养鸡养鸭养猪养兔子养鸽子,基本上都是因地制宜,把山洞给收拾出来。


    只要安好了窗户,又通上电,那里头就是冬暖夏凉,住起来好的很。


    等在屋子外头的警卫员们有些犯愁,不希望老人上山去。舟车劳顿许久,老人已经很疲惫了,现在走了这么多路,老人需要休息,不然身体会吃不消的。


    没想到老人却相当执着:“我上去看看,要是山洞还能住人的话,我就住在洞里头。”


    工作人员们商量着,弄个轮椅过来推着老人上山去。为了方便山上的东西运下来,杨树湾也在山上修了路,轮椅推着很方便。


    没想到老人却摆摆手,摇头道:“这回我不坐轮椅,我要自己走。不能跟滴水洞一样。”


    其他人听的都是云里雾里,只有跟老了他的人才明白他的意思。66年夏天在滴水洞的时候,老人曾经单独呆了10来天的功夫,出来之后就决定发动大格命了。大家都说他一直在洞里头没出来过,实际上他中途出来了一回,瞧着轮椅觉得有趣,就坐上了轮椅,让人推着他看了一段风景。


    不知道这件事怎么叫老人想了起来,似乎还触动了他的心事。


    大家说服不了老人,又担心上山途中会出事,赶紧张罗着将余秋喊了过来。倒不是众人认为她的水平要比保健医生强,而是杨树湾是他的一亩三分地,有什么突发情况,她在旁边处理会更得心应手一些。


    余秋可真是不愿意再靠过去,然而现在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上。


    何东胜牵着她的手,咬着耳朵安慰她:“没事的,你就当上山逛逛吧,你天天也辛苦。”


    廖副书记一马当先,小心翼翼地在前头领路。当初为了将他好好隐藏住,他住的山洞位置还真有些远。


    亏得这一年多的功夫,杨树湾的路修得好,不然老人还能不能上去,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行道旁边有水塘,这是杨树湾人自己挖出来的,目的是为了解决禽畜的饮水问题。此刻到了11月天,水稻早就收割了,鸭子们不能放在麦田中,就在山林里头晃来晃去,还有鸭子在水里头游泳。


    再远远地朝上头看,可以瞧见大肥猪的身影在山林间穿梭。养了大半年的功夫,这些猪个个都肥肥胖胖,身形实在的很。


    老人颇为关心:“猪会不会拱了树啊?把树苗给吃掉了。”


    旁边的胡杨赶紧作答:“不会的,我们放养的地方都长成大树了。而且猪粪是肥料,放猪的地方,松树长得特别好。”


    老人点点头:“这个要协调好,大家要团结,要一块儿把事情办妥了。不能光管你们养东西,不管人家种树。要是没有木材的话,国家建设也搞不起来。”


    胡杨连连点头:“您说的是,我们一直跟林业部门协调的挺好。林业部门也很帮助我们,每次要打农药治虫子什么的,都会事先通知我们。现在我们养鸽子了,鸽子也吃虫,他们农药也打的少了。”


    老人点头,脸上浮出了笑容,跟自言自语一般:“这还是要互利共生啊,光有一种总是弄不好的。”


    他目光悠远,说话声音极轻,像是陷入了沉思一般。余秋甚至怀疑他在借物喻人,是说这世上不能只有一种模样的人。


    他不动,所有人就都停下脚步,跟着看山间秋色。秋色浓郁,如大幅浓墨重彩的油画,墨绿的青松,泛黄的桑榆,还有红染的枫叶,层层叠叠累积在一起,就是不看树丛间点缀的野花,也足够叫人的眼睛瞧不过来,更何况还有各种野草与鸟儿呢。


    老人沉默了半晌,才慢吞吞地往前走,等廖副书记给他指点当初自己住的山洞时,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还点头表示肯定:“你蛮会选山洞的,这个山洞好,跟我在陕北时的窑洞一样,瞧着就舒服。”


    现在这山洞已经被开辟出来收拾干净了,当成采蘑菇采木耳人休憩的场所。里头还摆了几张自己做的家具,有的板凳也有藤椅,夏天的时候在这儿午休挺好。


    廖副书记不敢居功,赶紧将何东胜推出来:“这还是何队长给我们挑的,当初多亏他照应。”


    老人看着何东胜也点了点头,夸奖道:“这儿的乡亲也好,人实在厚道,都是踏踏实实做事的人。”


    他又问了一声何东胜,“你怎么就敢啊,你不怕人家把你也抓走吗?”


    何东胜点头:“我当然怕。”


    廖副书记想踢他,感觉这娃娃实在不上道。自己这么拼了命的给他抬轿,他居然直接塌台子。


    老人笑了起来,眼睛故意看余秋:“你怕还救他,是不是因为是你女朋友交代的事情啊。”


    何东胜正牵着余秋的手,闻声有点儿不好意思:“那时候小秋还不是我女朋友,我就是相信她,也相信廖副书记不是坏人。他一直都很关心老百姓生活的,一直都在想着办法让大家伙儿格命生产两不误。”


    廖副书记眼睛眉毛要飞上天了,简直难以按耐喜悦。他在心里头给何东胜竖了大拇指,觉得这小子还是值得栽培的,很上道。


    老人像是叹气一般:“最难得的就是信任啊。还不怕惹祸上身。”


    廖副书记不假思索:“咱们社会主义国家,总是好人多坏人少的。那坏人都被我们打倒了嘛。我们这儿就不讲究要把人当贼的地方,我们这儿都把客人当自己家里人的。”


    他兴致勃勃指着前头草木掩盖的山洞,“前头这里有位老人家生病忘了家在哪儿,我们杨树湾人就负责照应他,还把他接回自己家里头住。老人家跟着做工,也能养活自己呢。后来他记起事情来了,就自己回家去了。我上京那会儿,还在医院瞧见了他。”


    说着他一个劲儿地朝余秋使眼色,想让她赶紧接话,把那老爷子的身份亮亮相。


    前头他一直想问来着,看看能不能搭上那老干部的东风。只不过去年年底小秋不是发疯了吗?他自己手上也是一堆事,从年头一直忙到现在,居然没顾上想这一茬。


    这会儿无论如何都要过了明路,最好搭上线。他们杨树湾可是厚道地方,从来都是很实在的。


    余秋恨不得直接抠掉他飞过来的眼珠子,然后掐着他的脖子,当场杀人灭口。


    王八蛋,姐姐刚才就怕李老先生提老石的事,好不容易才胆战心惊地糊弄过去了。这会儿你是要把姐姐往枪口上堵啊。


    老人看了眼余秋,声音轻轻的:“原来还有老朋友啊。”


    胡杨的心猛的一抖,老石到现在身份还暧昧不明,与其说是他没罪了,不如讲更加近乎于特赦。


    要真是平反了,那为什么不官复原职,最起码的也应该让他重新回到国防部去呀。


    直接被发配回老家种田,这算是哪门子的平反啊。说句不好听的,在医院里头虽然没有人身自由,最起码的还有医务人员照应呢。


    这样子近乎于流放的处理,哪里说得清是好是坏。


    小胡书记咬牙站出来:“其实是……”


    这件事是他们家引出来的,老人家要是不痛快就冲着他们家来吧,不能连累了杨树湾,更加不能连累余秋。


    余秋被折腾得已经够惨的了。


    没想到老人根本没有让年轻的大队书记把话说完,就直接点了下头:“挺好的,是仁义厚道人,怪实在的。人家有难,的确应该伸伸手。”


    廖副书记不明所以,只觉得老人家是在夸奖,立刻眉飞色舞:“您老人家说的可真对,人谁没有遭难的时候啊,该伸手的时候还得伸手。”


    老人慢吞吞地往前头走,瞧见那也被拾掇出来的山洞,点点头道:“我看这里不错,我就住在这儿吧。”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谁都不曾想,老人居然真要住在山洞里。


    当初的水滴洞虽然挂着山洞的名字,可是60年代初就已经修建成别墅了,跟现在这破破烂烂的山洞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他老人家怎么能住在这儿呢?


    老人却固执己见:“旁人能住,我为什么不能住?我看着你就挺好。”


    他叹了口气,“做个洞中人,挺好。”


    ※※※※※※※※※※※※※※※※※※※※


    感谢在2019-11-12 06:58:58~2019-11-12 12:3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417970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惟一 20瓶;30178818、臭宝他胖妈 10瓶;龙虾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


    下山的时候, 廖副书记灰溜溜地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 完全不复上山时昂首挺胸的意气风发, 简直恨不得夹着尾巴住人。


    都怪他,众人的目光发出无声的控诉, 谁让他没事在老人面前提什么山洞还说自己住了多久住的多好。


    明明他又不是不知道老人家是最怕打扰人的性子,生活完全不讲究,从来都是凑合。


    这下子好了吧, 老人家都这把高龄了。别说什么高楼大厦高床软枕, 连个踏实屋子都不住,直接住进山洞里头去了。


    这儿能跟陕北窑洞比吗?陕北那儿的气候干燥的很, 这儿靠着水山洞的潮气多大啊,哪里是适合住人的地方。


    也别拿廖副书记自己说事儿,老人家多大年纪?廖副书记有多大?人家的年龄是他两倍还多。就连那个开过刀的什老石,也没办法拿出来对比。那时候可是夏天, 现在马上要入冬了。


    廖副书记得意过头,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现场翻船, 叫强大的舆论压力逼得瑟瑟发抖,弱小可怜又无助。


    余秋嫌弃地白了他一眼, 该, 谁让这人这么得瑟。


    省委领导觉得自己没脸面对中央下来的同志, 情急之下他只能抓着余秋。好歹这还是自己人。就连何东胜他都瞧着存疑, 那可是在老人家跟前待了不知道多久的, 已经讲不清楚到底是跟谁一条心啦。


    余秋面对眼泪汪汪的廖副书记, 莫名其妙:“我怎么知道他老人家会什么时候下来呀?”


    别说她了,这世上真能猜到这位老人心事的,估计就没几个。


    旁边有下山张罗老人住宿东西的工作人员小声嘀咕:“要是小林大夫在就好了。”


    这山洞如此阴冷潮湿,肯定不适合住人啊。小林大夫在的话,他撒泼打滚都能想办法把老人从山上拽下来。也就是他可以如此堂而皇之的不要脸,还不容易触怒老人。


    可惜现在又不好将小林大夫从京中叫过来,否则老人可能会更加生气。当初他不让小林大夫跟着,就是怕耽误了人学习。


    廖副书记简直绝望了,一双眼睛写满了凄凉与无助:“那怎么办啊?”


    总理也不行,老人家发了话,这件事不许惊动任何人,他就在山上住几天怎么了?难不成他还没有权利选择自己居住的地方?放心他会按照下乡干部的标准,交住宿费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谁还敢强出头啊。


    工作人员没接话,只叮嘱余秋:“小秋大夫,那就麻烦你也在山上先待一段时间吧,这儿的情况你熟悉。”


    余秋顿时头大如斗,医生对病不对人。虽然她体谅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英雄迟暮的惆怅与悲伤,但说实在的,她现在并没有精力去安抚老人的心情,这也不是她擅长的事情啊。


    “电话呢?”余秋直接询问工作人员,“我打个电话给林斌。”


    她叹了口气,“总不能就这样下去。”


    老人如此大张旗鼓地来了杨树湾,当然不可能是为了静养。到时候领导干部们必定要络绎不绝地前来拜访,一个个前去山洞面见算怎么回事呀?


    还有,老爷子的肺心病这么严重,最忌讳肺部发生感染,到时候着凉感冒都是让人头疼的大问题。万一有什么不好,抢救不过来,那真的会天下大乱的。


    那工作人员大喜过望,赶紧提供了林斌的联系方式。平常人是根本不可能打电话打到游泳池去的。就连何东胜要找民兵也基本上得靠自己两条腿跑过去通报。


    小林大夫正在上课呢,电话打过去,留守的工作人员赶紧跑去学校找人。


    等到一通忙罢了,电话再重新拨回头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没办法,学校这么大,除了必修课之外还有选修课以及讲座。小林同学又不住校,谁说的清楚他现在究竟在哪间教室。


    工作人员急得团团转,好不容易等到电话响,他赶紧拿起听筒噼里啪啦就把事情说了一通。等到讲完了以后,他才反应过来应该让余秋说的,又慌忙将听筒塞过去。


    余秋看着这人的样子只能在心中叹气。真是伴君如伴虎呀,瞧瞧,人家也不敢冒这个险。要是到时候林斌真来了,老人发了火,人家也害怕牵连到自己身上啊。


    余秋接了电话,那头的林斌也无奈:“我过不去啊,要不你们想办法牵个电话机上山,我试着在电话里头劝劝?”


    余秋直接翻白眼,年轻人,你对自己究竟哪儿来的自信?还电话里头相劝,赶紧麻溜的给姐姐打包滚过来。


    林斌无辜极了:“我得上课,他不会让我过去的。”


    余秋头痛,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奴呢?你们医科大学不是最讲究田头办学吗?一边学习一边实习,你们就不晓得到杨树湾来好好学习一下如何深入结合办好农村医疗卫生事业吗?


    林斌期期艾艾:“李老先生知道我这学期没有田头实习,得到寒假老师才会带我们下公社。”


    余秋恨不得掐死他蠢孩子,怎么能跟家长说那么多事情,现在想撒谎都撒不了。


    她眼睛珠子一转,立刻有了主意:“你们学校是不是在搞针灸麻醉的研究?正好过来吧,我这儿在搞无痛分娩呢。老人家提了看是不是能用针灸的方法进行镇痛,这样一来的话可以应用范围更广泛。你们看了我的无痛分娩宣传纪录片吗?你们难道完全不感兴趣吗?你们真的对广大妇女同胞如此受苦受难无动于衷吗?”


    她反问的语气一声比一声重,惊得小林同志完全坐不住,感觉必须得立刻投身到妇女分娩镇痛的伟大事业中,才不辜负国家与人民的培养。


    余秋心满意足:“这不就结了?你们一直在致力于针灸镇痛的研究,看到了无痛分娩技术,感觉这是个很好的切入点。因为现在全国没有医院开展无痛分娩,所以你们老师只好舍近求远带你们来杨树湾了。”


    工作人员在旁边默默地看了眼余秋,感觉这个赤脚医生编瞎话的功夫很不赖,简直张嘴就来。


    余秋也默默地看回头,无声地控诉,你们好意思吗?你们拿着国家的工资解决不了问题,还要我这个拿工分的人帮忙收尾巴。


    林斌先是一叠声地叫好,虽然他不觉得这说词能糊弄得了老人家,但是起码的老人家没理由把自己赶走了呀。不是他自己说的,他不是皇帝出巡还要搞清场,是他要大家伙儿正常学习工作啊。他们中医学院去杨树湾就是为了科研工作,不能随便打乱计划。


    小林同志做好心理建设之后,又开始犯愁:“我来了要是也劝不住人怎么办?”


    何东胜在旁边抢过电话,直截了当:“解铃还需系铃人。你前头不是说根本原因不在你吗?那你想办法把那个人找出来,让他来解决问题。”


    林斌要疯了,他哪里能透露那位女先生的信,这可是国家机密,信件内容要真透露出去,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这点儿原则,小林大夫还是有的。


    余秋直接又抢过电话,言简意赅:“他要是不下山,出了什么事情,那真的会天下大乱。我不关心到底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你就赶紧想办法把人找过来。”


    林斌这回真是要哭了,他何德何能,他怎么可能请来那位女先生呢?他跟女先生又毫无交情。那位先生虽然人在京中,但深居简出,平日鲜少出门,除非是迫不得已必须得参加的公开活动,否则她根本不露面。


    所有人都想方设法地往老人家身边凑,她却从来不登门。大约她是真的失望了。这个时候让她去杨树湾,她更加不可能去。要是再说老人家的情况来压她,说不定她要反感的,简直就是在绑架。


    余秋言简意赅:“我也不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要是愿意就简单透露个姓氏。我要是猜对了,我来想这个办法。我要是猜不对,你就赶紧想办法去找王老先生。这会儿没办法不打扰他,要是出了事,王老先生会辛苦死,整个事情也没办法收场。”


    说个不好听的话,老人家现在是不是皇帝胜似皇帝。皇帝要是没留下遗诏就走了,搞不好真能打起来。


    林斌被余秋的话吓到了,结结巴巴了半天,只小心翼翼含含混混地透露了个姓氏。


    余秋立刻反应过来,倒是松了口气:“请这位先生看电影吧,就看我们这儿的无痛分娩跟儿童保健。另外你再请大姐登门,说我们这儿要搞新生儿疾病筛查了,尽可能让她产生兴趣,过来瞧瞧。”


    这位女先生一生没有自己的孩子,却是最关心妇女儿童事业的。她原本可以生活的安逸富足,甚至无忧无虑,然而她却始终坚持为了建设这个国家而不停地奋斗。


    按照马斯洛的生存层次学说,她早就达到了自我超越的境界。


    正是这些已经抛弃个人安危荣辱全心全意奋斗的前辈,才缔造了这个新中国。


    余秋叮嘱完林斌放下电话,直接对上工作人员盯着她的视线,微微叹了口气:“现在我能做的都做了,我也只能尽人事安天命。”


    她推开电话机,直接抬脚往外头走。


    工作人员追着她:“小秋大夫,你要去哪儿?”


    余秋莫名其妙:“当然是回医院了,我只请了两个小时的假。我今天当班呢。”


    既然都已经跟人家拍胸口说自己这儿搞新生儿疾病筛查了,那肯定得好好的弄起来呀,不然不是在糊弄人吗?


    目前国内还没有哪家医院开展新生儿疾病筛查。


    余秋穿越前在产科工作时,医院用的都是现成的检查仪器与检查试剂。他们只需要知道如何采血样以及使用仪器进行听力筛查就行。而且这项工作还是护士来承担的,她不过负责常规开个新生儿医嘱。


    现在想要依靠她脑袋里头的那点儿单纯印象从头开始搞新生儿疾病筛查的学科建设,那真是千难万难。


    谢天谢地,她去了趟日本又去了日内瓦,得以了解目前国际上是如何进行新生儿疾病筛查的。目前欧美已经有国家开展新生儿苯丙酮尿症先天性甲状腺功能低下症、枫糖尿症、同型胱氨酸尿症等疾病的筛查。日本也开始了相关研究。他们在东京都拜访的那家医院就对新生儿进行部分疾病的检测。


    余秋被迫留在东京照应那位北田武先生的时候,与医院方面进行了友好的技术交流,或者更直观点讲,她将人家的技术带回了国。


    后来去日内瓦的时候,她又跟德国以及美国从事相关疾病研究的专家特地交流了一番,总算弄清楚了大概的轮廓。


    不过技术到了家,那还得有相关的检测设备以及试剂呀。国家外汇如此紧张,她上哪儿直接去进口?那就只能从0开始,他们自己做。


    余秋人在京中顾不上,这件事情一直是林教授盯着红星公社制药厂进行的。千头万绪的事太多,想要做的事情更多,余秋到现在都没顾得上跟进,现在得抓紧了。


    她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11月的杨树湾天高云阔风和日丽。很好,天还没有塌下来。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干活呢?赶紧动起来吧。


    这可是个好机会呢,要是顺利的话,尽快实现新生儿疾病普遍筛查,可以避免很多悲剧的发生。其实对于医疗卫生事业而言,很多事情做不好并不是因为技术的禁锢。


    就说新生儿疾病筛查这件事吧,其实在80年代欧美国家开展的就极为普遍,甚至达到了覆盖率100%。但是国内因为种种条件限制,各地发展的极为不平衡,上海在90年代就实现了覆盖率98%,可到21世纪初,全国的普及率只有15%。这就意味着很多孩子错失了被早期发现疾病并且早期进行干预治疗的机会,最终发病影响了一生。


    其实这个事情真要推进的话,也不是真进行不下去。重点是要实现住院分娩以及国家进行相关补贴,并且政策重视,那就可以大幅度提高检测覆盖率。


    京中的反应极快,老人家住进山洞的第三天早上,余秋刚吃完一大碗稀饭配两个玉米饼子,人还没有去妇幼保健院,医疗站门口就多了客人。


    余秋瞧见风尘仆仆的两位老妇人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下意识地要掰着手指头数,她们是插着翅膀飞过来的吗?怎么如此之迅速?


    王老夫人冲着余秋笑:“我们听说有一对可爱的宝宝出生了,实在按捺不住,就过来瞧瞧。事先也没打声招呼,林教授,是我们太冒昧了。”


    林教授笑着点头,同她们打招呼:“谁人不喜欢婴儿的降临?”


    她又冲王老夫人陪伴着的女性点头,特别招呼了一句,“您好,夫人。”


    余秋原本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此时看林教授的态度,她立刻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赶紧也跟在了旁边。


    王老夫人却没有做介绍的意思,只笑着招呼余秋:“我真高兴啊,我家先生也高兴。我们看着电影里头的孩子,心里头满是欢喜。”


    她笑着挽住了余秋的胳膊,带着人往外头走,“我听说你们在想办法解除孕妇生孩子时的痛苦。这可真是件好事。”


    林教授朝余秋使了个眼色,一行人都往妇幼保健院的方向去。


    比起人人都能够认出来的老先生,这二位老夫人算是生面孔,路上碰到的社员们也不特别将她们当成什么重要的人物,还扯着嗓子跟余秋以及林教授打招呼:“吃过饭啦,上班去喽?”


    余秋赶紧应话:“哎,大爹,你侄女儿也可以参加体检的。她要是再过来的话,你跟她讲一声,这个月我们都做体检,让她趁早过来。”


    扛着锄头去自留地的老农点头应下。


    余秋回过头来跟客人解释:“我们在搞妇女疾病普查,重点关注妇科早期癌症,争取做到早发现早治疗。等她们有症状再来看病的时候,一般都比较晚了,处理起来也很麻烦。”


    王老夫人相当高兴,连连点头道:“这个好,早点儿发现了才好处理。”


    她转头冲自己的同伴笑,“我家先生就是体检的时候在尿液里头发现了红细胞,早早就开始处理,所以现在恢复的不错。”


    她又叹了口气,“可是我家先生能够做到定期体检,全国这么多老百姓却没有这个条件哦。”


    说着,她夸奖了一句余秋,“你们做的很好,这个就是踏踏实实地为人民群众服务。”


    王老夫人陪同的女先生颇为关心:“你们这个体检费用怎么算?老百姓承受得起吗?”


    余秋笑着点头:“费用来自两方面,一个是申请的研究项目基金,关于妇女疾病的调研。另外一个主要来自于公社跟大队的补贴。来体检的人是免费的,不过她们的交通费用得自己承担。”


    女先生连着点头:“这是个好事,要是能够长期坚持下去就好了。”


    林教授在旁边补充:“我们这个项目研究初期要持续5年,等到5年过后再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我们的想法是尽量跟上面申请,争取由国家层面来进行补贴,地方政府相应的给予支持。”


    她转头看向王老夫人,认真道,“这件事情我还想走个后门,希望政府能够多给予支持。”


    王老夫人伸手握住林教授的手,认真道:“您这怎么能说是后门呢?您这完全是为了我们国家妇女同志的身体健康啊。”


    她又露出了微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也享受一回免费的体检服务。”


    旁边的工作人员十分惊讶,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王老夫人。


    女先生也笑着拍拍陪伴在自己身旁的女同志的手:“李姐,你也参加一回体检吧,好好享受咱们中国妇女的权利。”


    那身形胖胖的李姐立刻点头应下:“好,那我真是赶巧了。”


    体检的人上门了,余秋赶紧忙着张罗安排人去体检。李姐体检的时候,女先生不辞辛苦地在旁边陪伴了全程。


    等到结束以后,她还客气地同余秋道谢:“辛苦你了,医生,谢谢你,你是一位温柔和气的医生。病人肯定都很喜欢你。”


    余秋哪里好意思应下夸奖:“我距离和气差的很远,我这人脾气急,情绪一上来总是控制不住。”


    女先生笑了起来:“病人能够感受你对他们的关心,他们也能体谅你面对疾病时焦急的心情。”


    林教授在旁边笑:“夫人你可别总夸她,还是要对她严格些的。脾气得学会控制,病人生病本来就很无助了,如果医生在发火的话,他们会更加恐惧的。”


    余秋陪着女先生参观了整间医院,带两位客人看了他们的待产室跟产房以及产后锻炼的地方。


    已经打了无痛分娩的孕妇正由家人陪同着慢慢地走来走去,等待宮口开大分娩。


    女先生相当感兴趣地询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疼得厉害吗?”


    那年轻的农妇咧开嘴巴笑:“我没怎么觉得疼。我嫂嫂上个月生的,也说不疼。夜里头睡了一觉,早上起来吃了饭就生了。”


    她满怀好奇地看着仪容端庄的老妇人,认真地询问,“是你女儿还是儿媳妇来生孩子呀?你们就打这个无痛,真的不受罪。”


    旁边大肚子的婆婆也跟着附和:“确实好多了,我大儿媳妇生的时候都没叫。生完了孩子下午就下床自己上茅房去了。这要是以前,哪里敢想啊?”


    女先生点点头,面上浮出笑:“好,到时候我一定让他们打无痛。”


    她话音刚落,医院的广播里头就传出了音乐声,曲调舒缓而柔和,像是风笛的声音。


    她笑了起来:“这个音乐倒是不常听。”


    余秋赶紧解释:“我们打无痛也不是肚子一疼就开始打的。得等疼的有规律了,比较频繁的时候才打药,这样相形之下用药量少,对于保证母婴安全效果更好。在此之前,我们一般是采用音乐疗法来平缓孕妇的心情,达到转移注意力,减少痛苦感受的目的。


    除了这个以外,我们还打算做分娩球,就是有弹性的塑料大圆球。到时候孕妇肚子痛了,她们可以坐在分娩球上,让自己放松下来,腰部这样前后左右转圈移动或者是轻轻的上下移动,可以利用地心引力帮助胎头下降,让肌肉放松,减少压力。


    要是孕妇坐不住,也可以跪在地上,人就趴在球上,身体随着球左右摇晃可以有效缓解腰背部的疼痛,也能够帮助抬头位置旋转。


    这个要是用的好的话,有的大肚子宮口都开五六公分了,都感觉还好,可以大大的减轻她们的痛苦。”


    其实除了这些之外,余秋还想搞水中镇痛分娩,通过温水的波动来缓解孕妇的疼痛,减轻她们焦灼不安的心情。


    不过她没办法一口吃成胖子,有些事情她只能一项一项的慢慢来。其实最简单的办法还是音乐镇痛法以及分娩球,就算是小卫生院也有条件立刻就实现,因为所需要的器材少,做起来难度技术也基本上等同于没有。


    余秋的想法是假如药物无痛分娩进展不顺利,她就想办法先将这两项推广开来。最起码的,她要让产妇在生孩子的时候感受到周围人对她的支持关心帮助,尽可能减少她们的痛苦。而不是冷眼以及训斥,仿佛她们生孩子是给旁人添了麻烦,是一种惹人嫌的罪过。


    王老夫人跟女先生都笑了起来,两人不约而同地点头:“这个好,先把这些做起来,就算从9分疼痛减轻到7分,那也是少受了好多罪。”


    王老夫人转头张望,好奇地询问余秋:“那两个宝宝呢?怎么没有看到啊?”


    旁边的护士赶紧回答:“今天太阳好,孩子父母抱着他们上山晒太阳去了。我们怕孩子晒太阳太少,容易得佝偻病。”


    王老夫人点头:“应该的,多晒太阳是好事。我以前得了肺结核,马医生让我多晒太阳,说那个可以促进钙化,结果我的肺结核就好了。”


    余秋听得囧囧有神,她还真不清楚有这种治疗肺结核的办法。不过也有可能是自愈了。有的患者得了肺结核都不知道。后来还是体检的时候,偶然在胸片上发现了陈旧性肺结核的钙化灶。


    护士笑着邀请道:“您二位要是不忙的话,可以上山看看。我们山上秋天风景也好的很。今天太阳这么好,很适合上山走走。”


    王老夫人笑容满面,询问自己同伴的意思:“要不,咱们慢慢地走走。”


    女先生点头:“那就走走吧,说不定还能碰到那两个小家伙呢。”


    余秋赶紧同林教授交换了个眼色,陪同着两位老人上山去。


    女先生还表示不用她费心,让她留在医院里头工作。


    余秋摇摇头:“没事的,我本来就上山有事。只不过正好顺道而已。”


    他们一行人且走且欣赏山路两旁的风景,王老夫人不时提出问题,还夸奖了一回他们在山上搞的养殖业。


    一直行到山里头,在山洞门口碰上正在逗弄孩子的老人时,女先生才停下脚步。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余秋跟王老夫人。


    余秋尴尬地扯开嘴巴,想要咧出一个笑来,很想夸张地说一声,哎呀,好巧哦,居然在这儿碰上了。


    然而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因为她脑海里头只有4个字:图穷匕见。


    这一路的刻意安排的用意,可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


    这是一篇架空小说,内容都是杜撰的,不要当真。


    简单的讲一下。宋对文格很反感,曾经写过信提出反对意见。1970年3月,毛对周说:“她不愿意看到今天的变化,可以到对岸,可以去香岗、去外国,我不挽留。”并指示周、李把他的话传达给宋。


    传达时他们说:“煮席很关心你,知道你的心情不怎么好,建议你到外面散散心,休息休息。”宋说:“是否嫌我还在?我的一生还是要在这块土地上,走完最后几步。”于是宋推病拒绝出席一些节日活动和招待会,说:“我参加会伤感,还是不参加,参加一次,回来就要进医院。另外,我也不想做正治上的点缀。”


    1感谢在2019-11-12 12:38:28~2019-11-12 20:09: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螯 56瓶;宅腐双修 30瓶;tracy、沉默是金、路路、木苜、水煮鱼、兮~~~ 10瓶;软萌兔宝 5瓶;大西北臊子面、子钺语山、无意、山楂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这巧的可真稀奇


    山洞前的大人正围着小孩, 倒没有注意到山上又多了客人。


    宝英夫妻两个连着几天抱孩子上山来晃悠, 打的都是晒太阳的旗号。孩子也鬼, 到了山洞附近,要不嚎啕要不哼哼唧唧, 总归都要闹出动静来,非得人好好的哄他们才乐意。


    每每此时,老人都会放下案头的书本, 出来逗一回孩子。态度亲切的很, 就跟个老爷爷一样。


    宝英夫妻俩搞不懂老人为什么要住在山洞里头。连村里头安排的好房子都不肯住,更别说去城里了。


    两口子私底下商量了一回, 只觉得煮席到底是煮席,时时刻刻跟他们老百姓贴着心呢。


    想当初煮席就是从陕北的窑洞开始,带领全国人珉取得了反帝反封建的斗争胜利,推翻了三座大山, 人家搞格命,坐上了王庭, 那都是要吃香的喝辣的, 锦衣玉食的。哪个不是住漂亮的大屋子,痛痛快快地享受?


    就煮席不一样, 他时时刻刻惦记着老百姓呢, 一点儿都不讲究。


    看看他现在身上穿的这身旧袄子, 唉, 真是讲究点儿的人家的老爷子都不这么穿。


    瞧着简直都不体面了。


    宝英这两天老带着孩子过来。一开始靠近煮席的时候还心慌手抖, 几乎要一屁股坐在地上, 现在她看煮席就是个慈祥的老人。


    她大着胆子提出来:“您老也应该做件新衣裳。天都冷了,穿个新袄子也好。”


    老人瞧着一边晒太阳一边蹬腿的小东西,笑着应了一句:“你家今天今年要穿新衣裳啊?”


    宝英的丈夫立刻点头:“今年我们家自留地里头种了棉花,除了能弹床被子之外,还能再做三件袄子。给我爹妈各做一件,给我老婆做一件,刚刚好,布票我们都攒好了,钱也留着。等这个月底,就扯了布,开始做衣裳。”


    老人听了很高兴:“不错是该做两身新衣裳的,到时候过年也喜庆。布还够用啊?够做袄子不?”


    “够的。”宝英连连点头,“的确良不要布票。那个穿的挺阔阔,只要准备好钱就行了。”


    老人点点头,像是感慨了一句:“还是技术好啊,不用棉花也织成布。棉花也是个好东西,打出来的籽还能榨油。你们吃棉籽油不?”


    宝应两口子连连摇头:“不吃的,小秋大夫说那个吃多了容易中毒。我们家种花生跟油菜,都是吃菜籽油跟花生油。”


    老人轻轻地噢了一声,缓缓重复了一遍:“吃多了会中毒啊,那以后都别吃这个了。榨出来的油就当工业油用吧。”


    他转头叮嘱了一遍身旁的工作人员,“跟他们讲好好查一查,那个银蒿子的油有没有毒,要是有毒的话,那就做工业用油,不要给人吃了。”


    工作人员赶紧记下。


    宝英觑着老人的神色,又强调了一遍:“那您老也该做两件新衣裳,不然,要是叫外国人瞧见了,肯定觉得咱们不气派。”


    老人笑了起来:“我要气派做什么,你们都气派了,我自然就气派了。我气派,你们不气派,那叫丢脸。”


    晒饱了太阳的小东西开始哼哼唧唧的要吃奶了。这对兄妹可真是心有灵犀,一个要吃的,另一个就能感觉到,生怕自己吃了亏一样,跟着嗯啊啊起来。


    宝英两口子赶紧抱着孩子去旁边的山洞喂奶。他们转过头才看到余秋陪着两位老妇人站在山洞不远的地方。


    两口子赶紧打招呼:“小秋大夫,你忙啊。”


    余秋尴尬得恨不能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这会儿只好局促地含混应道:“我带人上山逛逛。”


    说着她连眼睛都不敢看女先生,只跟王老夫人说话,“我去看两个孩子啦,你们忙。”


    说完了这句话,她就想打自己嘴巴子。蠢货呀,两位老人上山来除了要晒晒太阳散散步,主要目的不就是为了看小家伙嘛。


    她赶紧又往回找补:“就是这两个小东西,可有意思了,能吃能睡能拉,特别好玩。”


    女先生冲着山洞门口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她没有开口,只抬脚走过去,看到两个伸胳膊伸腿的小家伙时,笑着点头夸奖:“真是两个可爱的孩子,小心点儿,别受凉了。”


    宝英夫妻俩并没有认出两位老妇人。比起炙手可热的领导夫人,这两位赫赫有名的女格命者简直是隐形一般的存在。除了他们身旁的人,几乎都没有人认识她们的脸。


    瞧见有人夸奖孩子,宝英笑着表示感谢,还热心地追问:“你家是什么人过来生孩子呀?奶奶,我跟你讲,打那个不痛的针,真的一点儿也不痛的。我生完两个,都没什么感觉。”


    老妇人笑着点头,又让旁边的李姐拿出一个包裹,亲手递了过去:“我一早就听说有龙凤胎,我听了可真欢喜。这是两套小衣服,算我送给孩子的礼物。”


    宝英两口子赶紧谢绝她的好意,哪里能让人家破费呢。


    “奶奶,你自己留着,你们家人生完孩子要用的。小孩子穿衣服可费了,一天一个样子。”


    女先生却坚持:“收下吧,我没有孩子的,我瞧着这对孩子就欢喜。”


    宝英愣了下,十分同情这老妇人,她曾经饱受没有孩子的痛苦太理解,怀不上娃娃是件多煎熬的事了。


    朴实的农妇表达了自己的惋惜:“要是再早些年就好了,再早些年的话,小秋大夫他们也可以给你做个娃娃。我这个娃娃就是她做出来的。”


    看看这位奶奶通身的气派,一定是好人家出来的,嫁的也是好人家。那大户人家,要是没个子嗣日子可不是更加艰难。光是屋子里婆婆妯娌嘴里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人活活淹死了。


    旁边的王老夫人叫了起来:“再早些年的话,小秋大夫可没生呢。”


    宝应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道:“人家说一孕傻三年,瞧瞧我这脑袋瓜子,是林教授,让林教授给你做。”


    女先生笑着摇头:“没关系,现在你们有了孩子我也高兴。”


    两个小家伙等的不耐烦了,哼哼唧唧的声音愈发大起来,他们要吃奶啦。


    宝英只得赶紧道谢,跟丈夫一道抱着孩子往旁边的山洞去。


    余秋被丢在原处,真是跟上去也不对,不跟上去更尴尬。


    她又要自闭了,只想挖个洞埋了自己。


    那头的老人家倒是主动同两位老妇人打了招呼:“你们来了呀,什么时候到的?要过来的时候,可以跟我讲嘛,刚好一起坐车过来。”


    王老夫人赶紧在中间做说客:“我们是昨天才决定过来的,倒是不知道您在这儿。我们是看了电影,觉得这边很有意思,妇幼保健工作开展的有声有色,就过来瞧瞧。”


    老人像是反应不过来,疑惑地抬高了声音:“昨天才出发的?怎么这么快呀。我坐了好几天的车子。”


    说完话,他才反应过来,“哦,你们是坐了飞机对不对?”


    王老夫人点头:“没错,刚好有一班飞机往这边开,我们就先上了飞机,后来又坐了船。”


    老人哦了一声,然后语气带着点儿羡慕的意思:“你们可真好,还能坐飞机。我也想坐的,又快又方便,他们不让我坐了。”


    说着他嘿嘿笑了两声,像个孩子一样,又带着老人才有的自嘲,“我晓得他们怕我在飞机上死了,担不起这个责任。”


    王老夫人赶紧说话:“您怎么能这样讲呢?”


    老人摆摆手:“哎呀,我们都到这个年纪了,从心所欲,还不敢讲这种话吗?没什么的。是人总归要死的,我又不可能真的万岁。阎王爷喊我的时候,我还是得抬腿呀。人争不过天的,怎么都争不过。”


    他又冲女先生笑,“你肯出来走走,那是再好不过的。我听他们讲,你总是不出门,连公园都不去逛逛。”


    女先生摇头:“我去公园做什么?周围全是假游客,因为我一个人逛公园,所有人都不能进园子了,多讨人嫌啊。我还是识相点儿,不做多余的事。”


    老人点头,像是感同身受:“我也不太敢出门,我一出去他们就忙死了,还打扰到别人,怪招人不喜欢的。”


    他又轻轻叹了口气,“可是我就是在屋里头呆着,也还是讨人嫌。我就只好躲到山上来了,山上好山上清静。你说你是过时的人,我也是过时的人,惹人厌噢。”


    余秋觉得后面的话自己已经没办法再听下去,她又不知道该怎么找理由偷偷离开。


    还是何东胜从旁边伸出了手,抓着她的手腕子,两人悄无声息的退了开来。


    山洞前头的老人们还在说话,余秋转过头,看老人滔滔不绝。只可惜她不懂唇语,只能瞧见老人的嘴巴一张一合。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老人的样子,总觉得他似乎有点儿委屈。


    真有意思呀,余秋在心中叹息,明明应该委屈的人是女先生才对。


    她印象当中,因为对文格不满,女先生连着写过几封信给老人表达自己的看法。结果得到的回应却是假如女先生不能接受社会的变化,那她大可以去岛上或者出国,他绝对不会挽留的。


    这话可以说是已经很恶毒了,相当于红果果的过河拆桥,又或者说是像一记耳光抽在女先生的脸上,嘲笑她对于正治的天真。哪里有对错,不过是利益而已。


    当初需要她出来撑这个门面的时候,他们就苦苦相劝,硬是把她请出山充当珉煮人士心中的定海神针。


    结果现在觉得江山坐牢了,他们这帮人多余了,就不问青红皂白,随便扣上顶帽子,大肆打压,容不得一丝一毫不一样的声音。


    其实也许从一开始就没有觉得他们是自己人,不过是当初需要笼络人心,所以才做出宽容珉煮的样子来哄骗人罢了。等到羽翼丰满觉得没必要做低伏小了,那就赶紧拿出主人翁的架势,暴露本来面目。


    余秋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家国情怀支撑着老人坚持留下来,即便被冷落被打压,她也始终咬牙坚持。


    表面上来看,她已经得到了极好的待遇,起码比这个国家的绝大部分人生活的都更优渥。可是她真的生活的开心吗?谁愿意当一个吉祥物呢?要当吉祥物的话,她大可以选择离开。


    在大路,虽然她现在走出去瞧着体体面面,可那些衣服拎包什么的,都是她旧时的东西。


    就连年纪大了,身体发福,旗袍变小了,她也是中间加了布条缝补在一起继续穿,只是不叫外人看出窘迫罢了。


    她的亲人都在国外,她的娘家以富足著称。她身份珍贵,无论是去国外还是去那座岛上,她都能够获得更好的物质生活,而且周围簇拥着的肯定是讨好追捧的声音。


    可是她仍然没有选择那种轻松的生活。


    难道是因为怕丢了面子,叫人家嘲笑她前头选错了方向吗?到了老夫人这样的年龄与境界,哪里会在意这些?


    她只不过是不忍心远离故土,不愿意放弃她深爱的祖国而已,更不想因为她的离开被人抓着的机会大肆做文章,更加不利于和平统一。


    越是想到这些事,余秋越觉得自己简直是人形的大写的行走的渣。她怎么能想办法将老夫人哄骗过来呢?说个不待见的话,老死不相往来才应该是她该有的态度。


    何东胜看她忧心忡忡的模样,以为她是担忧老夫人上山之后会跟老人发生冲突。


    他安慰女友道:“老人家还是很尊重老夫人的。”


    余秋苦笑,当然尊重了,这种正治吉祥物,谁敢不尊重啊?


    她记得有份解密文件里头曾经提到过,建国之初老人曾经提议老夫人做国家主席,给酥连方面的理由是,她完全服从于我们,她在人珉当中威望极高。


    如果阴险点儿揣测,这句话是不是等同于她是一个很好的傀儡,非常漂亮,可以冠冕堂皇地推到台前去,不用担心她有自己的主见,傀儡都是被操纵的。


    可也许并非如此,因为老人似乎还有另一种孩子气的天真,包括他直接说让人滚蛋,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话,更加近乎于一种自己被亲近的人误解了,不愿意再解释,让人爱谁谁谁去。


    其实更加成熟的做法,就是大可以继续忽悠下去,用各种各样的办法忽悠。正治家不是最擅长忽悠吗?


    也许这种天真会成为他们交流的契机,让他们重新坐下来,心平气和的交谈,而不是一个敷衍,一个伤心。


    余秋忧心忡忡地看自己的男友:“你现在做什么事啊?”


    她真不希望何东胜留在老人家身旁,且不说伴君如伴虎,一不小心就成了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说不定瞬间就是阶下囚,甚至没了性命。就算他现在红了风光了,那今后在清查的时候,他曾经拥有的一切辉煌都会变成他的罪证。


    何东胜有些迟疑,像是说不清楚到底应该怎样回答的样子。


    “还是一边学习,一边做调研吧。”


    他努力想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更加好理解一些,“我现在就是去指定的地方待上一段时间做好调查,然后再回京中,继续上经济学的课,最近一段时间都在上课。”


    有的时候老人家也会拿他的功课瞧瞧,但似乎更加像是用他来埋汰林斌,因为老人评价的标准不是他作业里头究竟写了什么内容,而是书法。


    林斌写字潦草马虎,很让老人瞧不上眼。何东胜就成了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常常被拿出来做对照。


    余秋问不出所以然,就只能叹气。她含糊其辞道:“其实我更加希望你离正治远一些,太可怕了。”


    说完了她又自嘲地笑。连她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她又凭什么要求何东胜呢?正治与国家几乎是没办法分割开来的,一个人为了国家而努力,又有什么好被人指摘的。


    要说远离正治,她刚刚做的事情又算什么?她就应该不理会,坚决不插手,更别说将老夫人骗过来了。说个不好听的话,她一个大夫操的哪门子闲心。真要是不好了,那也是其他人愁秃头。


    当天的中午饭,两位老夫人都是在山上同老人家一道吃的,也许是因为他们相谈甚欢,也许是单纯的她俩害怕再麻烦村里头人专门准备吃食。于是将就着凑合。


    一直到太阳落山了,王老夫人才陪着女先生下山来。最后她们住进了村子里原先为老人家准备的屋子。


    反正老人不肯下山,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先用起来。


    接下来两天的时间,余秋都没有见到他们再上山去。王老夫人就陪着女先生坐船去红星公社。


    听陈敏郝红梅他们传回来的消息,这两位女客人看了镇上的卫生院,瞧了粮管所跟副食品店,还去了绒花合作社,停留时间最长的地方是粮管所,他们同女所长谈了好长时间,还去看了人家的小农场,又问了不少问题。


    不过要说其他的,也没有了。围观什么的根本不存在,谁也不认识他们是谁呀。


    郝红梅还好奇的跟余秋打听:“是不是又来什么大干部了?”


    现在来的客人多,各地过来学习的人也多,他们早就见怪不怪,甚至都懒得多看两眼了。


    余秋含混其辞,只表示是妇联的同志,过来看妇幼保健工作的。


    郝红梅这才表示理解了,又好奇的问余秋现在老人家在杨树湾,是不是各路干部都要跑过来面见啊。那杨树湾可热闹死了。她好想过去瞧瞧,可是手上事情太忙脱不开身。唉,她可真羡慕余秋。


    余秋在心中哀嚎,姑娘啊,你知道能够专心致志做自己的本职工作,是多大的福气吗?姐姐做梦都想啊。


    她挂了电话,两只眼睛跟死鱼珠子一样,简直没有任何活气。


    门口有人敲着门板问:“小同志,你们这儿哪里有吃饭的地方?我们没有粮票可以吗?”


    余秋死气沉沉,连头都没回,不假思索地作答:“从这边往左去上大路,前头有间青砖大瓦房,在马路左手边,那里是食堂。没有粮票的话,米饭面食价格要贵一些,菜肴以及山芋玉米价格照常。”


    那客人笑着问:“皮蛋呢?你们的皮蛋怎么卖?要不要蛋票?”


    “不需要。”余秋可算是回了头,“我们这儿皮蛋管吃管够,不需要什么蛋票。”


    她的目光落在客人脸上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是您?陈老先生,您怎么来了?”


    陈老先生穿着大衣,瞧上去就像位普通的从城里头下来看病的老人。他笑着冲她点头:“不是你邀请我过来的吗?你还说请我吃皮蛋来着呢。”


    余秋一时间心里头乱糟糟的,简直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才对。


    她就是再蠢再傻脑子再缺根弦,也不至于相信陈老先生选择这个时候来,纯粹是凑巧。


    当她傻子吗?像陈老这样的身份,假如要过来,那肯定是得经过层层审批,山上的那位老人会完全不知道吗?他们选择差不多的时候到杨树湾来,这其中的意思可就深了呀。


    现在的陈老,要吃的可不是皮蛋。


    果不其然,陈老笑呵呵的:“听说你们这儿生了对很有意思的龙凤胎,来的相当不容易,来的日子也巧。不知道孩子还在这儿不?我真想瞧瞧。”


    余秋笑着点头:“在呢,上山晒太阳去了,这几天太阳好。”


    说着,她直接起身领人往外头走,“我带你过去吧,刚好我上山也有点儿事。”


    她走出门口的时候,才惊讶地发现又碰见了位熟人。


    那位小桨先生穿着灰色中山装,瞧着就像位中层干部一样,目光随意地打量周围环境。


    看见余秋出来,他还主动打了声招呼:“大夫,您好啊。你们杨树湾果然养人,您现在气色看起来更好了。”


    余秋整个世界都在电闪雷鸣,那轰隆隆声简直要将她炸聋了。


    麻蛋,这是要正式进行谈判了吗?陈老不过是先行兵,这一位的身份可不仅仅是普通的国珉党委员,他还是那位当家人的代言人,是目前那座岛上实际的主人。因为他的父亲已经到了风烛残年。


    余秋愣了足足有半分钟才勉强镇定下来,他沙哑着嗓子,艰难地挤出个笑容:“您好啊,真巧,我想带陈老上山去看一对双胞胎,不知道您是不是感兴趣。龙凤胎呢,长得可好玩了。”


    小桨先生笑容满面,兴致盎然的模样:“哦,有这样的孩子呀,那我可真要瞧瞧。龙凤呈祥可是好兆头。”


    他又冲陈老点头,语气颇为亲热,“哥哥,那我跟着你一块儿去看看吧。”


    余秋慌不迭地朝前走,她真害怕这两个人会突然间改变主意啊。她得赶紧把他们丢到老人面前。天啦,王老先生,应该赶紧把王老先生找过来。


    他现在真是怕了,山上那位老人的脾气,搞不好他就突然间来了情绪,那可真是叫人头大如斗。正治家最不需要的就是私人情绪,然而这位老人年纪越大就跟越控制不住一样。


    余秋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两只脚都落不到实处。


    她感觉整个人踩在云堆上,那种强烈的失重感让他几乎站不稳。好不容易行到医院门口,她瞧见迎头而来的王老太太跟女先生的时候,第一反应居然是哑着嗓子招呼王老太太:“快点儿,奶奶,你赶紧喊爷爷过来。”


    跟在余秋生后的小桨先生跟陈老却只将目光落在女先生的脸上,他们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夫人。”


    余秋的脑子又“嗡”的一声,她的脑海中只有三个字:好巧哦。


    这巧的可真是稀奇了。


    ※※※※※※※※※※※※※※※※※※※※


    感谢在2019-11-12 20:09:55~2019-11-13 07:0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8670506 74瓶;葑熵 30瓶;夏目的小喵咪 20瓶;温水 10瓶;快乐书虫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托先生的福(捉虫)


    有朋自远方来, 不亦乐乎, 女先生亲自洗手做羹汤, 兴致勃勃地要张罗出一桌美食,招待远道而来的故友亲朋。


    李姐端了刚凝固好的猪血进来。今天刚好立冬, 正是进补的时节,本地又有“立冬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的说法, 所以大队养猪场宰了整整20头大肥猪, 保证家家户户都能吃上肉。


    女先生要用做酸辣汤,特地喊李姐跟着人去了村里头的豆腐房捞豆腐又切了猪血回来。


    李姐手上抓了把香菜, 这是豆腐房的人听说他们要做酸辣汤,特地在旁边水坑面上掐的。这东西就跟韭菜差不多,割了一茬还能接着长第二茬,现在正是鲜嫩的时节。


    女先生很是高兴, 夸奖道:“这个切碎了,加在汤里头, 既去腥味也好看。”


    李姐则是好奇:“这个太阳照可还行啊?烧不烧的起来?”


    女先生笑容满面:“能烧起来, 做汤做饭烧开水都好,我看他们就是炒菜的时候才烧柴火。”


    李姐也笑:“这个可好哦, 省的柴火不够烧。天冷了, 家里头柴火不够, 那可是要遭大罪的。”


    余秋在边上吭哧吭哧半天, 死活不敢靠近人, 这会儿才悄咪咪地凑过去, 小心翼翼地毛遂自荐:“我给你们烧火吧,炒菜的话太阳灶火候不够。”


    按照这位夫人订下的菜单,她还要做鲫鱼揣肉跟炒鸡片。


    女先生侧过头,笑着朝她道谢:“不必麻烦你了,大夫,你去忙你的吧。”


    李姐也和气地点头:“没事,我来烧火就好,我会烧火的。”


    余秋觉得自己实在无地自容,她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发誓,她完全不知道小桨先生他们会到杨树湾来。


    虽然当初的确是她发出的邀请,但她哪里会想到他们会在这个时期过来。


    于是有计划的没计划的前后脚就到了,偏偏在中间牵针引线的人却是她。


    作为国珉党的国母,女先生跑到这儿来跟老人谈话已经让她非常为难了,现在又加上小桨先生他们,真是说不清楚的尴尬。


    余秋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大恶人,而且厚颜无耻,相当过分。


    面若银盘的女先生眉眼弯弯,冲着她笑:“我这边没事了,大夫,你去忙你的吧。你的病人更加需要你。”


    余秋在心里哀嚎,她现在都要病了,添一桩心病。


    厨房门响起了轻轻地敲击声,小桨先生出现在门口,朝着屋里头笑:“夫人,您做的什么呀?我老远就闻到了香味。”


    女先生回过头来,瞧见是他,也点头笑:“你来了啊,正好尝尝我做的酒酿蛋,看合不合口味。”


    小桨先生立刻流露出感动的神色:“夫人您还记得呀?”


    女先生微笑:“我怎么不记得?1943年先夫逝世纪念日时,你父亲跟你弟弟特地去看我。我们既是同志也是亲戚,这份厚待之情,我始终感怀于心。”


    小桨先生笑了起来:“夫人您知道吗?那天我父亲可高兴了,还跟我弟弟炫耀说,余谓此故乡宁波款待新女婿与外甥之珍品也。可惜我当时不在。”


    “那今天我做给你吃。”女先生盛了酒酿蛋双手递过去,“我这人什么都不行,就是在琢磨吃的上头还挺上心的。”


    酒酿蛋刚出锅,还烫的厉害,小桨先生却只简单吹了吹,就呼呼啦啦地吃了下去。


    女先生不得不阻止他:“你慢点儿吃,不着急的。你在这儿几天我就给你做几天饭,我保证每天都吃的不一样。”


    小桨先生已经喝完了一碗酒酿蛋,笑着点头:“那我可比父亲与弟弟幸运。”


    女先生慈爱地看着他,关切地询问:“你父亲与你母亲可好?让他们多注意身体,我现在年纪大了,觉得身体就大不如前。你母亲有荨麻疹跟带状疱疹,不知道现在好些了没有。每次一想到了,我就心焦。”


    小桨先生含混应道:“父亲母亲年事已高,但身体尚且康健。母亲近来安好,但时常惦记夫人您,担忧您一人无人照应,十分挂念。”


    女先生笑着点头:“身体好就好,总有见面的机会,我想应该快了。你这次回来,如果时间不赶的话,可以去老家看看。我清明节时过去看望过,一切都还好。”


    后面一句话她说得轻飘飘的,砸在小桨先生头上却让他惊讶的要跳起来:“夫人您……”


    女先生笑了起来:“就像你父亲说的那样,你们是女婿跟外甥,都是我的亲人。”


    五菜一汤上了桌,清炒鸡片、鲫鱼揣肉、小炒芹菜牛肉、萝卜烧鸡架,还有个改良版的罗宋汤,不过汤汁收的极浓,就是一道炖菜了。中间一个大海碗里头装着的是酸辣汤,红的是猪血,白的是豆腐,上面点缀着切碎了的香菜,色香味俱全。


    女先生点着桌上的人头,笑着夸奖自己:“五个人,五菜一汤,正正好。”


    陈老先生笑着接话:“我们都不要铺张浪费,这样简简单单地吃饭,最是自在。”


    他又笑着指旁边的小桨先生,“他也讲究勤俭呢,搞公务接待都是梅花餐。大家都说好。”


    老人跟着点头:“没错,咱们还是有很多共通的地方的。所以大家才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旁边的王老夫人笑着接话:“我们都是沾了客人的光,不然还没机会吃到先生亲手做的菜呢。”


    女先生微微地笑:“你们随时来,我随时做。其他的事情我也不会,做几个菜还是可以的。”


    老人像是很高兴的样子:“那我可是要多叨扰了,就怕你太累了。”


    女先生摇头:“招待朋友,我永远都不会觉得累。”


    她手微微往上抬,招呼大家都尝尝酸辣汤。立东天气转凉,吃了酸辣汤身上热乎乎。


    她又亲自给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盛了汤,殷切地看着接受招待的客人:“你们瞧,红的跟白的放在一起也很好看,都尝尝我的国公合作汤吧。”


    一张中等大小的圆桌坐着五位食客,大家都聚集了,正式开始吃饭。


    剩下的无关人等全都退了出去。


    何东胜看到余秋瞧着天空发呆,过去牵着她的手,轻声问:“你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小秋瞧着很惆怅,并没有多少欣喜的意味。甚至可以说跟整个气氛格格不入。


    余秋摇摇头,自言自语一般:“他是自带起点爽文剧本的主角啊。”


    何东胜满头雾水,什么剧本?爽文又是什么东西?还有那个他到底指谁呀?


    余秋摇摇头,自嘲地笑了起来:“没什么,我胡说八道的,你就当做没听见吧。”


    何东胜认真道:“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可能当做没听见。”


    “真傻。”余秋哑然失笑,伸手捏他的脸,“你可真是我的傻田螺。”


    她将脸靠在他怀中,呢喃自语道,“他为什么要上山啊?”


    何东胜不敢揣测,他有点儿怀疑这位老人是想亲手结束□□。其实这件事他好像早就想做了,但是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有下狠心处理。这一回他似乎已经累了,所以终于下了决定。


    余秋苦笑着摇摇头,像是叹息一般:“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可我怀疑醉翁之意不在酒。”


    最简单的一个道理,林斌是如何知道他情绪低落的关键人物是这位女先生的?她不相信老人会疏忽到这种程度,将如此重要的境界随意就让林斌看到了。虽然大家都知道小林大夫是红人,但这个红人更加接近于内臣,内臣不管外事,这是根本。


    偏偏,林斌就是阴差阳错的知道了,而且还被老人留在了京中,甚至到现在都没有过来。因为女先生来了,说不定他也不必再过来了。


    为什么选择在杨树湾碰头?这里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可以吸引这么多人。要说老人家现在关注工副业发展,他已经到过一次杨树湾,没有必要再来第二回,非得让杨树湾烈火烹油不可。


    要说他是冲着老石来的,那更加没必要,说个不好听的,老石在杨树湾才待了多久?有的是地方囚禁他时间更长。


    但是他依然来了,而且是在要入冬的11月份来的,还偏偏选择了去山上住。


    杨树湾的皮蛋不一定要亲口吃,杨树湾真正有吸引力的大概就是这儿的妇女儿童。


    这些对于男人而言没有太多了不起的地方,最多说一声稀奇,还不足以让他们抬脚非得过来看。


    真正愿意因此而出门的,只有一直关心妇女儿童事业的人。那到底是谁呢?就是晚年生活陷入苦闷的女先生。


    其实他真正期待到来的就是女先生。


    余秋目光悠悠地看着前方,她心神恍惚,只觉得这天地都是一张巨大的棋盘,每个人都是棋子。最有意思的是,积极出谋划策将女先生引过来的人正是她自己。


    她以为自己是执子安排的人,其实她也就是个棋子。这天地间,又有谁不是棋子呢?


    余秋知道自己不应该阴谋论,这样实在没意思。可她又没办法说服自己,谁让那是一位伟大的政治家呢。也许他的每一个举动都有10件以上的深刻含义。


    她摇摇头,直接朝何东胜挥手:“走了,我还是去医院吧。”


    那才是她熟悉的环境,她应该做的事。


    余秋大步朝前走,只花了不到10分钟就走进了医院大门,然后她沿着熟悉的花木一路往前,直奔产房。


    听到胎心监护仪的声音,她才感觉回到了自己熟悉的世界。


    宝珍正带着实习生看胎心监护仪,教实习生如何分析胎心监护。


    一群年轻的姑娘小伙子认认真真地盯着图形看,个个手上都拿着小本子,仔仔细细地记录老师的每一句话。


    余秋瞧着他们,只觉得心里头暖融融的,这才是她喜欢呆着的地方。


    宝珍瞧见她人,赶紧招呼她过去看:“小秋姐,你瞧瞧这个,我觉得有点儿怪怪的。”


    余秋伸头瞧过去,这是孕妇出现了不规律的宮缩,胎心基线变异,有一个可疑的晚期减速,不过减速看上去并不明显。


    “给她吸氧,然后再复查一次胎心监护。”余秋微微皱眉。


    胎心监护中出现晚期减速是胎盘功能不良、胎儿缺氧表现。


    她走过去询问孕妇的情况,这是个经产妇,已经生了个三岁大的孩子。这回打算生完了以后上环。


    余秋给孕妇做了个内检,经产妇的宮口表现很明显,即使没有宮缩也松松的,可以放进去一个手指头。


    余秋为孕妇为什么住院。她现在并没有感到肚子疼,预产期也还有三天。


    “说水少。”孕妇颇为愁闷的样子,“这水怎么会少呢?大夫,你们那个机子看得准不?”


    有个实习生忍不住回她:“机子看得比人准,人的眼睛又不能透过肚皮。”


    余秋瞧见了她的B超报告单,羊水的确少,羊水指数只有50毫米。


    她赶紧跟孕妇交代清楚:“前头医生跟你讲了吧,羊水太少对宝宝不好,有可能宝宝在里头就喘不过气来。我看你前头说是想自己生,现在什么想法啊?”


    大肚子很坚决:“我自己生,要是我疼的实在吃不消了,你们给我打不痛的针。”


    余秋表情严肃:“那我要跟你还有你家里人讲清楚,现在隔着肚皮看羊水的确少。这有点儿像大沟大河里头的水比较清澈,但是只有一个小坑巴巴,那里头的水就很容易浑浊。你想一个娃娃是在干净的水里头活得好还是在脏水里面过得好?”


    大肚子已经吸上了氧气,表情茫然:“应该是干净的水里头吧,不过要是大江大河会不会淹死呀?”


    周围的实习生都笑了起来,有个女同学解释:“我们在涂肚子之前都是泡在羊水里头的,不怕淹死。”


    孕妇突然间哎哟了一声,气得骂肚里头的孩子:“我又没说要淹死你,你这么大脾气做什么?今儿就闹腾个不停。”


    余秋敏锐地捕捉关键词:“你家宝宝今天动的很厉害?”


    “哎呀,一直闹腾,真是烦死人了。”


    前头问病史写病历的实习生有些不高兴起来:“那我刚才问你的时候你干嘛说一切都正常啊?宝宝动的也跟往常差不多。”


    孕妇为难:“我是躺下来以后他才动的。我觉得我娃娃可能是个文艺标兵,听到你们这儿放曲子,他就想跳舞。”


    余秋忍俊不禁,她挺佩服孕妇乐观精神的,不过她还是得交代:“宝宝动的太厉害不好,这就跟人一样。你跑完步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呼吸会急促,心跳也会加速,憋得不舒服。宝宝在妈妈肚子里头也是差不多的。这样吧,你既然想生,我们吸氧做完胎心监护,要是反应还是不好,我就给你先人工破膜,看看羊水的样子。第一呢,要是羊水很不好,宝宝在肚子里头缺氧了,那我们就不能继续等下去,你赶紧想办法把宝宝拿出来,不然宝宝真的会憋死的。第二呢,羊水是好的,那我们就继续观察继续看,因为破完水以后,你很可能肚子就疼厉害了。你又是生过孩子的,要花的时间一般比你第一胎生要来的快。


    你自己是个什么想法?要是没什么意见的话,我就跟你家里人讲了,完了我赶紧给你弄。这个有情况的话就早处理,尽可能不耽误事情。”


    大肚子老老实实地点头:“我人都进来了,当然听你们的。”


    余秋赶紧跟家属做交代,忙碌一通之后,20分钟的胎心监护还是提示两个晚期结束。


    她没有再犹豫,做了人工破膜。手伸进去摸的时候,他就发现这个孕妇的羊膜贴着宝宝的头皮,做了破膜之后并没有羊水淌出来。


    旁边实习生盯着看,全都惊疑不定,还有女生小声问出来:“这怎么办啊?都看不到羊水。”


    余秋看了她一眼,然后目光转向宝珍。


    宝珍赶紧开始带教工作:“做了人工破膜之后看不到羊水有几个可能,一个是前羊水太少,宝宝的身体挡着后,后羊水淌不出来。你们看到胎膜早破住院的病人,还没有生,后面就没有羊水淌出来,就是因为胎头下降把口子给堵住了,后羊水就躺不下来。另外一个原因就是羊水非常粘稠,就跟粪池子一样,太粘稠了也出不来。另外一个原因就是羊水量非常少,少到根本就没办法淌出来。”


    带教老师的话刚落下,床上的大肚子就摸着肚子哎哟叫唤起来。她现在觉得肚子疼了,疼得特别厉害。


    余秋又看胎心监护,手摸大肚子的肚皮,宮缩是一阵接着一阵,强度与频率都非常好,已经是规则宮缩。然而10分钟的胎心监护里头就已经出现了两次晚期减速。


    余秋不敢再迟疑,立刻吩咐宝珍联系手术室,这孩子情况不妙,胎动频繁晚期减速,人工破膜没有看到羊水,B超提示羊水少,综合考虑胎儿窘迫,短期内无法自然分娩,不能再等了,必须得立刻剖腹产把孩子拿出来。


    大肚子的家属还有些茫然,他们特地跑到杨树湾妇幼保健院来生孩子就是不想让孩子他妈肚子疼,想让她轻松点儿,结果怎么还要开刀啊?


    被产妇丈夫抱在怀里头的儿子吓得哇了一声哭了起来,他不知道什么是开刀,就觉得刀子害怕。


    孕妇的丈夫可怜兮兮:“大夫,能让我老婆自己生不?开刀太吓人了。”


    余秋摇头:“我建议剖,不要耽误,不然的话,小孩在妈妈肚子里头可能就憋死了。”


    林教授人从外头走进来,见状询问:“怎么了这是?”


    她今天去县医院会诊,刚回来。


    “晚期减速,看不见羊水。”余秋解释道,“现在宮口才开一指,等不起。”


    林教授表情严肃,认真地跟家属交代:“不要等喽,再等孩子会有危险的。”


    家属立刻点头:“教授,那你给我老婆开刀吧。”


    余秋挫败地往后退,她这张看不出年龄的娃娃脸可真是忧伤啊,完全没有说服力。


    林教授立刻催促余秋:“站着干什么呀?上台开刀吧。”


    等到上了手术台,开了肚子剖子宮,破了羊膜一看,武术台上的人集体倒吸凉气。妈呀,这孩子能活下来简直不容易。那哪里是羊水呀?根本就看不到羊水,整个子宮腔就像一个粪池子,全是粘稠黄绿色的胎粪。一开始吸不了羊水,孩子被捞出来之后,总共就吸了最多15毫升的羊水,根本就没有羊水了。


    余秋带着宝珍开的这台手术,可怜的小姑娘瞧见这样子吓得心慌手抖。她不敢想象,要是这个人还自己生的话,产程开始不了多久,这宝宝估计就缺氧没了。


    旁观手术的小实习生茫然不已:“B超显示有50毫升羊水呀。”


    那50毫升的羊水去哪儿了?


    “所有的影像学检查都可能会存在误差,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余秋正色道,“所以我们要重视辅助检查,但千万不能迷信。孕妇自己的感觉有的时候才是最敏锐的。比方说她前头说感觉宝宝动的特别厉害,这就提示着胎儿缺氧的可能。还有胎心监护必须要重视。这回要不是我们发现了胎心监护显示晚期减速,可能等到她自己肚子疼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手术结束,余秋下手术台准备回病区,迎头碰上产妇的丈夫。那男人对余秋千恩万谢:“大夫,谢谢你呀,还是你厉害,一眼就看出问题来了。”


    要是等林教授过来的话,恐怕就来不及处理了。再说了,有那么多人等着生孩子,林教授也不可能一个个都顾得到啊。


    男人有点儿不好意思:“大夫,你可真是有能耐。我还以为你就是电影吹出来的呢。”


    树典型这种事情,经历过大越进的人都太有数了,10个田的麦子移到一个田里头,也不想想这么多麦子挤在一起会不会打架。


    余秋笑了:“没事,大人孩子好才是最重要的。”


    她真是心惊胆战,她今天就不应该出去凑那个热闹。他们要搞梅花餐还是国公合作汤跟她有什么关系呀?她做好自己的大夫就行。


    余秋跟产妇的丈夫道别,自己慢吞吞地往楼下急诊去。刚才下手术的时候,电话就已经打过来找人,韩朝英有个病人摸不准,想请她过去看看。


    余秋抬脚往前走,人还没有到急诊,就听见廖副书记那特有的夸张声音:“哎呀,荨麻疹,这个东西我有经验,我得过,又红又痒,就跟蚊子叮了满身包一样。”


    余秋眼皮子直跳,赶紧紧走两步,果不其然,撞进眼帘的是廖副书记那张夸张的脸。


    更让她崩溃的是廖副书记正夸张表演的对象,女先生怎么撞见他了?这家伙可千万不要惹祸呀。


    ※※※※※※※※※※※※※※※※※※※※


    感谢在2019-11-13 07:07:34~2019-11-13 12:5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qm7517 89瓶; 曰


    不受待见的廖副书记


    余秋恶狠狠地瞪廖副书记, 目光如箭, 恨不得在他身上穿出两个大窟窿。那箭还是带着火的, 宛如电刀,最好直接烙上他的嘴, 省得他再惹祸。


    廖副书记却一无所觉,他这人向来迷之自信,自我感觉尤其良好。他还在自来熟的跟老夫人套近乎:“哎呀, 这个没什么的, 人哪有没三灾两病的呢。平常多生生小病好,多病多灾长寿身。用我们小秋大夫的话来讲, 那就是常常锻炼免疫机能,反而活得更长久,你说是不是啊,小秋?”


    秋你个头, 姐跟你不熟,少跟姐套近乎, 离姐远点儿!最好拿块抹布塞住嘴巴, 自挂东南枝去。


    余秋还没来得及咆哮发作,那头的韩朝英见到了人, 赶紧招呼:“小秋姐, 这边。”


    天大地大, 病人事大。余秋只能硬着头皮跟老夫人打招呼:“奶奶, 我师傅林教授在楼上。”


    说着, 她就威胁的给廖副书记发眼刀, 示意这人赶紧闭嘴,不要再多事。


    韩朝英又喊了一声余秋,颇为着急的模样。


    师徒身份颠倒了个儿的小秋大夫只得匆匆朝两人点点头就告辞。她甚至连女先生为什么会现在出现在医院都顾不上关心,直接过去帮未来的大佬看病人。


    诊室里头立着台轮椅,上面坐着个姑娘。应该是姑娘吧,毕竟到妇幼保健院看病的总不会是小伙子。


    余秋之所以用应该这个词来形容,是因为病人浑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


    这个季节穿棉袄不稀奇,但是用头巾将头脸都裹得密不透风就少见了。浑身上下,她唯一露在外面的只有一双深凹的眼睛和两只瘦的跟鸡爪子似的手。不是泡椒凤爪,而是那种走地基的爪子。


    余秋知道这样形容很不礼貌,但是她得说光从那双手看,病人简直可以说是皮包骨头。


    “怎么回事?”她看着病人,“你哪儿不舒服呀?”


    病人没吭声,也许她虚弱到根本说不出话来。还是韩朝英替她回答的问题:“咳嗽发烧持续了大半年,一直没治好。”


    余秋示意陪在病人两旁的中年夫妻:“你们是她的父母吗?那麻烦把她的头巾解开来,让我看看她的情况。放心,门窗关好了,屋子里头没风的,不会冻到她。”


    夫妻俩对视了一眼,尴尬地表示:“大夫,我们不是怕她冻着。”


    而是担心女儿的样子吓到了人。


    头巾解下来,露出的就是一副骷髅头。


    眼前的病人与其说是个人,不如说是副骷髅架子。这个比喻真是失礼极了,但同样也形象极了。展现在余秋面前的姑娘是标准的皮包骨头,典型的恶病质,面色灰沉沉的,嘴唇干裂,瞧着好像癌症晚期患者。


    20岁的大姑娘身高有1米63,体重却不足50斤。余秋都怀疑他的骨头也消融了,否则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如此瘦削。


    她面容枯槁,完全没有花季少女应有的朝气与活力。死神捏着她的喉咙,让她连喘气都艰难。


    韩朝英看上去有些焦虑,眼巴巴地瞅着自己的老师:“小秋姐,你看看她吧。她是我同学,去年入了冬开始就一直咳嗽发烧,按照肺结核治疗的,但是一直好不了,瘦的厉害。”


    韩朝英的这位同学吴彩霞跟他是同年级,当年一批下放的,不过不在一个地方。


    去年过年前,她咳嗽发烧始终好不了,当地农场卫生员也发了药吃也没有见效。


    后来还是中央号召革命不在过年,应该回家陪伴父母团圆,时隔两年多的时间,她才第1次踏上回家的路。在此之前,她一直害怕耽误的生产劳动,根本就不敢回家。


    余秋在心中叹气,这到底是个怎样的老实孩子呀?真是吃死了亏都不敢吭声。


    回到家爹妈看她这样老是咳个不停还发着烧不见好,就带她去医院看。当时没太在意,以为就是普通的咳嗽引起的肺炎,给了抗生素口服治疗。


    可惜年都过完了,她的咳嗽还是好不了,而且人也明显消瘦了下去。


    吴家父母坐不住了,哪里还敢放这样的女儿继续下乡。他们想办法打电话去女儿下放的农场请病假,带着女儿去了省城大医院看病。


    这一回大夫考虑是肺结核,给了她抗结核药治疗。当时好像是有了点儿效果,但是没过多久,情况又反反复复,始终不见好。而且吴彩霞瘦得更加厉害了,整个人看着就像是要不行了一样。


    吴家爹妈不敢再耽误,索性又带着女儿辗转看病。可惜的是,医院没少跑,但一直没有找到明确的病因,治疗也不见效果。


    一家人在绝望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无痛分娩的宣传纪录片,在里头发现了韩朝英的身影。抱着托熟人的关系找传说中的神医瞧瞧的心态,他们过来找了韩朝英。


    严格来说,吴彩霞算是找错地方了,她的病情表现应该是呼吸系统的疾病。余秋比较倾向于认为是传染病,不管怎么讲,都不应该跑到妇幼保健院来,毕竟专科专治。


    然而吴家人已经顾不上这许多了,为了这个女儿,吴家父母几乎已经倾尽所有。女儿还这么年轻难不成让他们眼睁睁看着女儿死掉?现在女儿已经吃不下饭,因为喉咙太痛了,每天只能依靠米糊糊还有藕粉续命。


    余秋一边询问病史,一边翻看吴彩霞先前治疗的病例资料。


    她得夸一声吴家人做事仔细,从一开始的就诊到现在,每样东西都留得整整齐齐。在这个时代能有如此意识,其实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吴彩霞的父亲焦急不已:“大夫,我女儿到底是什么病啊?为什么吃了这么多药还不见好?她也挂了水呀。”


    这个问题真是无解,几乎每一个去医院看病的人都有这样的疑惑。谁都希望尽快明确病因,然后给予相应的治疗。


    治病这件事情有两个让人崩溃的点,一个是不知道是什么病,第二个是不晓得要怎么治。大部分疾病痛苦就在前者。毕竟不晓得怎么治的,那基本上是绝症了,反而心里头有数,没有那么被吊着的痛苦。


    余秋看着这年轻的姑娘,其实如果现在常规开展HIV筛查。她第一反应就是给她查一个这个。可惜世界上第一例艾滋病人报道是1981年的事,现在她就是想查也没有检测试剂。


    余秋拿起患者之前拍的胸片,X片的确显示炎性浸润改变,结合她的病史,余秋的第一反应也是考虑肺结核。不过这么长时间的抗结核治疗并没有明显的疗效,那么与其考虑结核病的抗药性,不如想想是不是其他疾病。


    “这样吧,我们再复查一个片子看看情况有没有进一步的变化。”余秋看着手上的X光片道,“这是你们三个月前拍的了。”


    她叮嘱吴彩霞的父亲,“我开个单子,麻烦您过去约一下,看什么时候能做到。”


    她又转过头来喊吴彩霞的母亲,“阿姨,你去给吴彩霞冲点儿藕粉吧。他现在喉咙痛也得吃东西,不然的话病魔没有打倒她,她身体就先垮了。”


    等到吴彩霞的父母都各自去忙碌,余秋才关上诊室门,认真地询问吴彩霞:“下面我问你的问题,不是我要窥探你的隐私,而是为了尽快找出病因。请你老实地回答我,你有没有谈朋友?你嗓子痛,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好。”


    吴彩霞迟疑了半天,才轻轻点了点头。


    余秋又接着追问:“那你们之间有没有发生过关系?或者是有人欺负过你?”


    见那姑娘茫然地看着自己,余秋又解释了一遍,“就是性.关系。”


    韩彩英赶紧拿了本健康教育读本送到吴彩霞面前,这是计划生育小组为婚姻登记处准备的夫妻生活知识解读宣传图册。


    吴彩霞立刻摇头,因为她的脸已经皮包骨头,余秋根本看不出来还有什么表情。


    余秋点点头:“那我还要再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抽大烟之类的嗜好?不要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


    那姑娘一个劲儿地摇头。


    “好,我接着问你。你在这一次生病去医院治疗之前有没有打过针?什么时候打针的?”


    吴彩霞摇摇头。这个时代的人其实很少打针,生病的时候连药吃的都少。


    余秋这才放下心来,目前她暂时不考虑是艾滋病。因为主要的传播途径都没有,那么是艾滋病的概率极小,她得考虑其他问题。


    吴彩霞的父亲回来了,表情有些激动。X光机现在刚好空着,可以立刻去做检查。


    余秋没敢怠慢,直接推着这姑娘过去。不推着不行,她已经虚弱到完全没有办法自己走路。一个20岁的大姑娘瞧着比80岁的老人还孱弱。


    余秋瞧着吴家父母头上冒出的银丝,只觉得心酸。


    她刚推着人出诊室门,就叫廖副书记凑过来的大脸吓了一跳。


    瞧见这张圆滚滚红扑扑,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粉嫩嫩的脸,余秋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咬牙切齿:“书记,您有事吗?我正忙着呢。”


    廖副书记随口问道,“哎呀,忙着啊。”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结果他眼睛瞥见吴彩霞的时候,廖副书记吓得整张脸都缩成了一团,本能地“啊”出了声。


    真不怪廖副书记少见多怪,而是任凭谁看见骷髅坐在轮椅上都没办法淡定吧。


    吴彩霞立刻挣扎着要围起头巾。可惜她母亲去打开水准备回来泡藕粉的时候,顺带着将头巾拿走了。一时间她竟无处躲藏。


    余秋暗恼自己考虑不周,赶紧往回跑,准备找个应用棉口罩给吴彩霞挡着脸。


    无奈她还是慢了一步,旁边的女先生立刻解下了自己脖子上的丝巾,温柔地帮着可怜的姑娘裹住了脸。她目光温和地看着吴彩霞,还毫无忌讳地抓住她的手,安慰道:“别害怕,既然已经来了医院,就好好配合大夫的治疗。病总有一天会好的。”


    廖副书记尴尬地笑,又一叠声地夸奖起来:“对对对,没错,哎呀,你们来找我们小秋大夫可算是找对人了。你们别看她年纪小,可能耐着呢,一定会给你们想出办法来解决问题的。她可是我们主席专门派给贫下中农治病的。”


    余秋毫不客气地怼回头:“人家是从市里头下来的。”


    廖副书记从善如流:“要不主席怎么说赤脚医生就是好呢。看看,现在城里头人也知道咱们赤脚医生实在了吧。”


    余秋槽多无口,完全懒得搭理他,只朝老夫人道谢:“奶奶,谢谢您,我先陪她去做检查了。”


    廖副书记本来还想讲话呢,可惜眼睛一碰上那病人就吓得又缩回头,丝巾包裹不了眼睛啊。那眼睛黑洞洞的,往里头凹,瞧着就像两个黑窟窿一样。


    余秋毫不忌讳地白了他一眼,示意这人立刻滚蛋,现在可不是他耍宝的时候。


    讲个不好听的话,眼下的杨树湾人不要凑过来的千万别沾身。不然搞不好自己踩上地.雷了都稀里糊涂的。


    要不是看在陈朝娣和他家姑娘的面子上,她都懒得搭理他。


    余秋看到片子皱着眉头,X光片可以看出阴影,呈现出毛刺状。假如可以进一步做ct检查,大概具有更多的提示性。


    吴彩霞的父母眼巴巴地看着余秋,满怀期待地询问:“大夫,你看这是什么病啊?”


    余秋迟疑片刻:“我现在没有办法确定,感染性疾病以及器质性病变都有可能。”


    甚至光从现在的表现来看,肺癌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虽然吴彩霞现在还不到20岁,但年轻的肺癌患者也不罕见。


    余秋倾向于在支气管镜下做个活检,再留取肺泡灌洗液进行病原学检查。


    不过因为条件限制,这些检查目前杨树湾没办法开展,他们还得去城里头的医院,等拿到检验结果之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吴彩霞父母脸上明显浮出了失望的神色。这大半年的时间已经让他们心力交瘁,说句不太好听的话,杨树湾已经算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要是再解决不了问题,他们真的撑不住了。


    吴彩霞现在早就从父母家中将户口迁入到插队的地方了,她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就连看病都没办法按照职工子女报销一半的标准解决医药费的问题。


    四处求医问药这大半年的功夫,已经将一个普通家庭这些年攒下来的点儿家底子全都折腾光了。再来来回回折腾的话,他们真的吃不住。


    这话听上去很残酷,但现实就是如此。治病是一场战役,烧的也是钱,后勤保障至关重要。


    余秋微微皱眉,沉吟应该如何解决问题。她迟疑半天:“这样吧,我先给她做个全身检查,完了你们先去红星公社卫生院住院。这儿是妇幼保健院,基本上都是生孩子的大肚子跟小宝宝,你还是先去综合性医院。后面我看能不能想办法从上面请大夫下来帮你做相关检查。”


    吴家父母明显有些失落。他们更加愿意让孩子住在杨树湾。然而目前的情况的确不允许,人家在这儿生娃娃呢。他们家女儿这个样子叫旁人看到了,人家怎么可能没意见。


    吴彩霞的父亲沉重地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大夫。”


    余秋又推着病人往检查室走。已经是立冬,气温下降的厉害,她得把人转移到暖和的地方才好做全身检查。


    她推着轮椅经过走道的时候,迎面撞见何东胜领着两位中年男子走过来。


    余秋一看清人脸,赶紧打招呼:“路医生,周医生,现在有桩事情,想麻烦你们二位帮忙,不知道可不可以?”


    何东胜奇怪地看了眼余秋,不知道她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这两位一位是老人家的保健医生,另一位是那位小桨先生带过来的。他们来医院就是为了拿点儿要用的东西。


    余秋没什么特别的药,她纯粹就是觉得机会难得,有两位名医在场,赶紧拉着人帮忙会诊啊。她一个妇产科大夫看呼吸科疾病,压力也太大了。


    路医生与周医生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抬步走向余秋,开口询问:“怎么了?”


    “我现在有个病人,情况很复杂。”余秋指着吴彩霞道,“现在我想麻烦您二位帮忙看看,到底能有什么好办法帮她解除痛苦。她吃过消炎药,也做过抗结核治疗,效果不太好。”


    路医生与周医生没有推辞,直接跟着余秋进了检查室,一边看病历资料,一边询问吴彩霞的父母,然后又拿了听诊器仔仔细细地进行听诊,还数了脉搏。


    两人看完之后,路医生主动与周医生商讨:“我个人现在感觉还是肺结核不排除。”


    这其实近乎于一句有用的空话。因为结核很难被排除,但同样结核病菌也很难被找出来。临床诊断很多时候是依据临床表现,然后进行经验性治疗,有效果了就代表对症治疗成功。


    周医生推了推眼镜:“我倒是觉得应该取标本做活检,我们不能排除lung cancer。”


    他说的是英文,但是吴彩霞的脸迅速灰败了下来。原本因为喉咙痛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年轻姑娘现在颤抖着声音:“我得了癌症吗?”


    她说话的腔调很奇怪,带着血淋淋的艰难,因为颤抖,简直叫人听不清楚。


    说话软软的周医生面上立刻浮现出尴尬,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土里土气的大陆女病人居然能够听懂英文。


    余秋安慰了一句她:“你不要太紧张,我们把检查做了,早点明确诊断,早期治疗效果最好。”


    吴彩霞呆呆的,整个脑袋垂在脖子上,像是一点儿力气都使不出来。


    路医生与周医生都还有自己的事要忙碌,不能在旁边一直陪着这位可怜的姑娘。他们表达了自己的同情与关心,然后保证后面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只要他们还没离开,他们一定跟进帮忙看看。


    但是这些话并不能安慰到吴家人,他们也不知道这二位医生是多么赫赫有名的业界大拿,他们只有气无力地表达了感谢,目送二位大夫离开。


    余秋打电话给红星公社卫生院,让王大夫想办法找出床位来。最好是单间僻静的,好安排吴彩霞住进去。


    她如此积极地到处奔走忙碌,吴家人也不得不打起精神表示感谢。走廊上那位气质雍容的老夫人尚未离开,看到他们沮丧的模样,还给他们打气:“不要太担心,医生肯定会想办法帮助你们女儿的。她还年轻,生命力顽强。”


    吴母眼睛已经红了,她听丈夫说了丝巾的事,赶紧要解开女儿头上包裹着的丝巾还给人家。抓到手上的时候,她又琢磨着应该给人家洗干净的,不然太不礼貌了。


    老夫人却阻止了她:“不用,这是我送给她的,希望她能够早点好起来。”


    余秋挂了电话,又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赶紧招呼夫妻俩:“就坐这班船吧。你们过去以后直接找急诊的王医生,我跟他说过了,他会给你们做安排。”


    吴家夫妻赶紧匆忙向老夫人道谢,推着女儿去渡口坐船。


    余秋抬头看着窗户外往西边掉的太阳,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到底是什么病呢?要不要再增加抗结核药的种类?只是抗结核药物的副作用相当大,增加种类也增加了风险。


    还是赶紧先安排气管镜下活检吧,取了病灶标本做病理检查。肺泡灌洗液不知道能找出来什么。


    她收回视线的时候,又撞上了廖副书记凑过来的脸。


    余秋本能的头痛:“书记,您日理万机,还是不要光盯着杨树湾了。您现在是全省的干部,给其他的地方都跑跑,不然人家会说你的。”


    廖副书记嘿嘿干笑:“我这不是跟杨树湾感情好,要带人过来多取经嘛。我跟你说啊,小秋……”


    他话没说完,韩朝英双眼红彤彤的过来找余秋了。


    她才系统学医一年多点的时间,现在听说自己的老同学有可能是得了癌症,年轻的未来大佬根本承受不住。


    她抓着余秋的胳膊,眼泪都掉了下来:“彩霞人可好了。她还说等她好了请我去她下乡的地方。他们那儿可好了,这个季节可以逮竹鼠吃。”


    “等等,你说什么?”余秋突然间变了脸色,抓着韩朝英表情严肃,“你说吃什么来着?”


    韩朝英有些茫然:“竹鼠啊。”


    她中午吃了腊肉饭,不过是田鼠干。吴彩霞他们家到的时候,她刚吃过饭,于是话赶话的就说到了吃鼠的问题。


    余秋毫不犹豫地抱住了韩朝英,在未来的大佬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揉揉她的头,夸奖道:“真乖,说不定你立了一件大功,救了你的朋友。”


    竹鼠是什么呀?是惨遭丧心病狂的滑轮兄弟□□的小可爱,是108种惨死被吃的受害者。


    有一次他们闲暇刷视频的时候,正好呼吸科的老主任过来会诊。饶主任因为有糖尿病,饮食极端受限制,瞧见他们看吃播,立刻吓唬他们说竹鼠不能吃,会传播马尔尼菲蓝状菌。该病好发于免疫力低下人群,比如说艾滋病患者、霍奇金淋巴瘤等情况。


    这个病比较少见,但是病情很凶险,因为它具有吞噬性,它可以吞噬掉患者肺部、皮肤、骨头、骨髓、血液、大脑等组织器官。


    临床上,它常常会被误诊为肺结核。目前唯一的诊断办法就是进行病菌培养。


    余秋立刻起身,根本等不及再赶下一班船。她要赶紧取标本进行培养,马尔尼菲蓝状菌这种真菌比较狡猾,临床上要是不注意方法的话不容易培养的出来。


    吴彩霞现在的情况这么虚弱,要是不早点儿明确诊断赶紧给治疗,还不知道她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廖副书记一直在旁边等着,就想等余秋安慰完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医生,就赶紧找人说话。


    没想到他不过一错眼的功夫,这姑娘居然拔腿就跑了。


    廖副书记在后头急得够呛,一叠声地喊名字。


    余秋却头也不回:“我有事,我要去看病人。”


    倒霉的领导在后面气得直跺脚,就急成这样啊,连句话都不跟他说。


    老夫人去安慰他道:“没事的,不着急这一会儿。她是好大夫,时时刻刻把病人放在心上。这是国家的幸运。”


    韩朝英在旁边小心翼翼:“书记,你们有什么事吗?”


    廖副书记本着没鱼虾也行的心态,随口问韩朝英:“你们这儿有个什么药是可以治疗带状疱疹来着的。”


    韩朝英满脸茫然,她从到了杨树湾之后,一直就是跟着余教授,还有宝珍,后来才加上林教授以及余秋,主要就是学习妇产科方面的知识,其他方面的疾病知之甚少。


    带状疱疹怎么治?好像就是扎针灸缓解疼痛吧。


    廖副书记不耐烦地摆手:“不是,你们有个药膏可以治疗带状疱疹的。”


    他刚才就是想问余秋这件事,结果那丫头实在不像话,怎么都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老夫人微微地笑:“没关系,总要等些日子我才能见到我妹妹。”


    ※※※※※※※※※※※※※※※※※※※※


    感谢在2019-11-13 12:57:03~2019-11-13 20:2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古泉莲儿 18瓶;by 16瓶;垚冉冉、花儿爷的遇安安er 10瓶;死宅君、无意、tracy、3792689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怎么随便给人用?


    余秋一直在卫生院呆了4天才, 在培养基上看见了玫瑰红的菌落, 接下来她应该做的是基因测序。


    口胡, 想得倒挺美,1974年11月份她上哪儿做基因测序去, 她哪儿来的设备与手段啊?她又怎么知道马尔尼菲蓝状菌的基因序列究竟是什么呀?


    她一个产科大夫连接种培养都自己上了,她容易吗她?


    到这一步,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跟吴彩霞家属进行谈话, 结合病史临床症状以及目前的检查结果, 眼下她考虑吴彩霞患的一种特殊的深部真菌感染,必须得上抗真菌药物, 先看看治疗是否有效果。


    吴家人等得心急如焚,现在大夫好歹拿出了一个跟先前医生说的完全不一样的诊断,又说可以给药试着看,她家立刻没有任何意见, 赶紧点头应下。


    然而尴尬的事情发生了,没有药物可用。


    马尔尼菲蓝状菌治疗首选两性霉素B及脂质体, 替代方案可选用伏立康唑, 维持治疗则使用伊曲康唑及二级预防。


    这些药物,通通都没有。


    两性霉素B, 高师傅倒是听说过, 这个是用来治疗隐球菌感染的, 只不过目前国内并不生产, 没技术, 以前都是从国外进口。之前他听说这药是由美国Squibb及其在英、日的子公司垄断, 商品名FungiZon。这两年用的少了,他没怎么见过。剩下的几种药高师傅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也许现在药学家们还没有来得及发明这些药。


    余秋也不可能凭空就借这个名字便折腾出药物来,况且时间也来不及。现在有个两性霉素B可以用,她就赶紧先找到这种药再说。


    余秋开始满世界的打电话。让她头大的是,县医院没有,省工人医院也没有。这药就像是从临床上消失了一样,不知道是因为进口太麻烦,还是有其他苦衷,反正找不到药可以用。


    工人医院那边答应帮忙想办法打听,尽可能尽快找到药。


    余秋赶紧道谢,一个劲儿地拜托人家快点儿。吴彩霞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她病情迁延了差不多接近一年时间,而且治疗过程中应用了大量的抗结核药物,严重的副作用加上深部真菌感染本身所造成的损伤,让她的身体虚弱不堪。


    而马尔尼菲蓝状菌本身就是一种致死率极高的感染,早期治疗效果才比较好,拖的时间越久,愈后越差,很多人甚至等不到明确临床诊断就已经丧命了。


    余秋挂掉电话,转过头努力冲饱含期待的吴家父母微笑:“我已经在找药了,要是运气好的话,我们拿到药就可以给她使用。说不定她的情况会好转起来。”


    吴家父母忧心忡忡。


    做母亲的人忍不住问:“那个,大夫,这个药要多少钱啊?”


    她听到进口两个字的时候就心惊胆战。进口的东西哪里是老百姓能用得起的,那都是国家花外汇从帝国主义手上买到的。帝国主义可坏了,他们垄断市场哄抬价格,一块钱的东西能卖到一百块。她掐着你的脖子,你要不买都不行,因为是必须得用的。


    她饱含期待地看着余秋:“这个药咱们国家没有吗?我们不用进口的,我们就用我们自己生产的。”


    余秋遗憾地摇头:“没有。”


    为什么没有?明明国外50年代就已经开始生产这种药。余秋在心中叹气,默默地给出了答案,因为技术垄断。更因为在改造知识分子方面,国家太过于不遗余力了。以至于专业技术人员根本没办法将精力放在自己的主职工作上。


    吴彩霞的父亲立刻训斥妻子:“帝国主义搞封锁呢,怎么可能会让我们国家掌握技术。他们坏的很。”


    余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从药品研发的角度来说,搞药品研发多艰难啊,人家凭什么要把技术给你?


    帝国主义既然这么坏,人家研发的药物你们不要用好了。总不能既用着人家的东西,又一个劲儿的诋毁人家,当又立。说个不好听的,你们既然如此能耐,那就别用,自己生产去。


    余秋清清嗓子:“我现在还不清楚价格,等找到药再说。”


    在上抗真菌药物治疗之前目前能够做的,就是给予吴彩霞支持治疗。余秋拿着病历下完医嘱,赶紧赶船回杨树湾。


    她今天还有门诊要坐,另外她得找到林教授,再通过她的关系想办法跟京中的医院取得联系,看那边有没有两性霉素B好紧急调过来用。


    想想真是讽刺,在她穿越过来之前,临床上两性霉素B以价格便宜但是毒副作用大而著称,所以应用受限,大部分情况下都使用它的脂质体。


    后者价格虽然高,可是安全系数也高啊。在这个时候价格与价值是成正比的。


    她前头还在嫌好怠拐,各种纠结两性霉素的毒副作用,结果人家干脆给她一个傲娇的姿态——没有。你连嫌弃都没地方可以嫌弃。


    余秋一进杨树湾妇幼保健院,就叫廖副书记逮了个正着。


    也不知道领导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一直驻扎在妇幼保健院里头任,认认真真地学习起无痛分娩技术来了,还张罗着有安排全省各个卫生院都过来学习,并且保证要将这项工作当成重点去推广下去。


    余秋听的目瞪口呆,廖副书记这是又升官了,怎么连医疗卫生事业都管了起来?科教文卫呀,跟工副业压根不是一个口子的。


    廖副书记可没心思说这些,他赶紧直奔主题:“你那个治疗带状疱疹的到底是什么药啊?我都等了几天了。”


    “阿昔洛韦软膏啊。”余秋莫名其妙,“你就为了这点小事?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打个电话去卫生院?”


    省委领导才委屈呢,她以为他不想打吗?他手上也是有一堆事的人,早点解决了老夫人的难题,他也好找点儿放下心来呀。


    女先生冲着余秋微笑:“没事的,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能耽误你的工作。病人们都需要你呢。”


    余秋赶紧跟老夫人道歉:“真对不住,我不知道是您需要。我以为廖副书记跟我开玩笑呢。”


    她恨不得掐死该死的领导,先前怎么那么多废话,直接说老妇人需要药不就结了。


    余秋一边写处方,好让他们去红星公社卫生院拿药。杨树湾这边用的少,药房不常规备货。


    一边她还埋汰廖副书记,“您就是不想打扰我,也可以直接问高师傅或者秀秀啊。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自制药都是制药厂生产的。”


    天呐,她怎么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廖副书记是如此的驽钝。平常看他耍小聪明的时候瞧着还像是有脑子的样子呀。


    老夫人赶紧给余秋道歉:“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为了我的一点儿小事。”


    余秋赶紧双手毕恭毕敬地捧上处方笺,态度诚恳极了:“病人的事情没有小事,我不怕被打扰。”


    老夫人也礼貌地双手接过处方,再三再四向余秋道谢,然后安排人去买药。


    余秋赶紧催促廖主任撤退:“好了,您现在已经如愿以偿,只要派人过来学习无痛分娩技术,我一定保证好好招待,你赶紧走吧,不要再待在这儿了。”


    廖副书记却还在哼哼唧唧,干嘛赶他走啊?他这几天已经拿到了知青的名单,做了人员安排的规划。他正要向老人家好好汇报一下工作呢。


    这个做事情一定要积极响应政策,也一定要搞好沟通工作,争取获得上级的支持。只要老人家发过话了,过了明路,就没有人敢兴风作浪,抓他的小辫子啦。


    余秋一个头两个大,怎么就跟这人说不清白呢?现在老人家哪有空管他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现在人家搞的真的是国家大事。


    余秋苦口婆心相劝:“您想想看,他老人家多忙啊。他要是想见您的话,早见上了。”


    廖副书记却不信这个邪,还一本正经地教育余秋:“你这种想法是不对的,做事就要见缝插针。上级越是忙碌,你就越要盯着,不然事情怎么可能做得好。你们搞技术的就是有这个毛病,太过于相信你们的技术,不注重获得组织的支持,这样很不好。”


    余秋现在真是明白鸡同鸭讲是怎么回事了,两人压根就不在一个频道上。她想让廖副书记远离是非,结果这家伙却在教她如何做人。


    同志啊,做人的前提是要先活着。


    办公室门口响起了敲门声,余秋抬头看出去,瞧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到底是哪个病人还是病人家属,找她有什么事吗?


    她每天看的病人实在太多了,脑子都来不及分析归类他们的脸。


    “余秋同志。”站在门口的年轻男人高兴地打着招呼,“太好了,我终于见到你了。”


    余秋一看他那热情洋溢的面孔跟扑面而来的中二气息,顿时脑子一个激灵,猛然反应过来对方的身份——北田武!


    这家伙不是在日苯,他怎么跑到中国来了,还跑来杨树湾。


    天啦,他们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允许他出国呀?就让他留在日苯,等到那股狂热情绪叫现实的狂风暴雨拍下之后,她大概也就能脚踏实地好好做人了。


    北田武可一点儿也没有觉得自己不受欢迎。20来岁的日苯赤君整张脸容光焕发,他感觉自己幸福的要喘不过气来了,他从未想过自己居然可以踏上她心目中的红色圣土。


    他这一路走过来,感觉空气中都弥漫着激情澎湃的格命的味道,每每在墙上看到大幅格命标语的时候,他都幸福的几乎要晕厥过去。


    余秋越听越毛骨悚然,感觉这孩子是好不了了。


    她看着北田武乐淘淘,轻飘飘像是走在云彩上的表情,第一时间反应的就是,日苯人应该会指责他是卖国贼吧?居然认为中国的空气都是香甜的。一点儿也不爱国。


    不过说句实在的,北田武估计现在对日苯也是零好感吧。这也是中二期青少年的通病,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


    余秋皱起了眉头:“那你是怎么过来的?”


    该不会是偷渡吧,她可记得这人有偷渡未遂的历史。


    北田武立刻摇头,语气自豪:“是伟大的主席思想,是伟大的医疗合作社制度,是伟大的你。”


    他双手往前伸,目光简直近乎于含情脉脉了,“余秋同志,你们赤脚医生在日内瓦会议上的讲话很有震撼力。那些愚昧的人,我的那些愚昧的同胞终于意识到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了。我们的农村也有缺医少药的问题,偏远地区尤其严重,指望无耻的政府那是不可能的。”


    说着,他还痛心疾首地摇摇头。为这样的政府居然可以跟他心目中的红色圣图建立外交关系而感到心痛。


    算了,他相信伟大的主席一定是因为他们这些赤君的存在,所以才同日苯建交的。因为主席清楚大部分日苯人的心,真正的人民是希望走上像中国这样的社会主义制度的。


    余秋下意识地想掏耳朵,然后琢磨的怎么样把人赶出去,而不住于引发外交事件。


    她忙都忙死了,真没时间听这人瞎□□鬼扯淡。


    她在心中咆哮安保到底是怎么做的,好歹现在正是双方大佬会谈的时候,难道不应该封锁十八连营吗?怎么什么人都往里头放。


    她真是要居心险恶了,要是有人现在使坏直接炸没了,看到时候怎么收场。


    不知道是她面上的凶相震到了北田武又或者是北田武感受到了她的不耐烦,年轻的日苯赤君总算是回归了主题。


    他为什么在这里?是因为他们要考察中国的医疗合作社制度呀。他们这帮志同道合的人组成了民间代表团,然后发出申请想来中国进行学习。


    经过好几个月时间的不断交涉安排,他终于如愿以偿的来到了他心目中的天国。


    余秋在心里头翻白眼,怎么说话呢?年轻人,天国住的全是死人。


    她赶紧询问另一个祸害的下落:“小川君呢,他与凯瑟琳现在在哪儿?”


    要打发,赶紧一道打发人走,别踢走了一个又来一批。


    北田武流露出苦闷的神色,颇为忧伤的模样:“小川君住院了。”


    余秋心道这可真是可喜可贺,日苯没有赤脚医生,看样子格命者还是得住院治疗啊。


    她假惺惺地表示关心:“他怎么了?”


    唉,说来有些惆怅,小川君跟凯瑟琳成为格命伴侣之后,就一直争风吃醋。这一回,他跟另一位男青年为着凯瑟琳直接进行了格命的决斗,结果小川君一不小心掉进了坑里摔断了腿。所以这一次的医疗合作社考察团活动,他就没办法参加了。


    临走的时候,小川君还让北田武帮忙向主席转达他对格命的热爱以及忠诚,只要他腿养好伤,他肯定立刻过来。


    余秋听的毛骨悚然,算了,你还是千万好好断着腿吧,老实在日苯呆着吧,别过来祸害人了。


    北田武难掩激动的心情,伸出两只手要跟余秋相握:“余秋同志,我之前居然不知道您竟然是如此伟大的赤脚医生。”


    他这一路过来,陆陆续续看了不少地方,也感受到了余秋原来在中国的知名度是如此之高。人人都赞颂她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她虽然不是外国人,可是白求恩大夫就是她的形象写造。


    北田武双眼热切地看着余秋:“余秋同志,我仍然认为你是我理想的格命伴侣,请与我结合吧,我们会是这世上最志同道合的伴侣。”


    从这人进门之后,就始终被冷落在旁的廖副书记眼睛越瞪越大,他的耳朵高高竖起,他的眼珠子简直要瞪出眼眶,他的视线落在这日苯鬼子握在小秋大夫的手上。


    他的老天爷哦,廖副书记在心中想着,真没看出来,小秋大夫这个风一吹就倒的丫头片子,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瞧着就不像是好生养的样子,居然还能勾搭上日苯鬼子。


    哦不,应该是日苯友人,伟大的领袖教导过,他们一定要将日苯侵略者跟普通的日苯人分割开来。普通的日苯人民同样是战争受害者,况且这日苯鬼子还是个赞同社会主义事业的外国友人。


    可是再友人也不能把他们的姑娘给勾搭走啊。


    廖副书记时刻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立刻摞着袖子准备义愤填膺一回。


    这头的北田武还在滔滔不绝:“从您的身上我看到了人性的光辉,我看到了格命者才拥有的美好品质,我看到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我看到了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伟大的人,一个崇高的人。”


    余秋被他震到了,一时间都忘了赶紧直接把这人推到18米远外。哪儿来的神经病啊,怎么给他接好了命根子,他的疯病反而越来越厉害了?


    “对,这个崇高伟大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姑娘是我未婚妻。”


    何东胜面色铁青,大踏步地从办公室外头走进来,毫不犹豫地将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神经病推到边上去。


    他就知道长期两地分居风险多高。小秋果然被人惦记上了,而且还是被一个日苯鬼子给惦记上了!


    狗屁的友人,朋友妻不可戏的道理,懂不懂?


    现在他恨不得直接捏起两个拳头打个落花流水,让这小子以后再也不敢起歪心思。


    北田武没有被何东胜吓到,他只流露出失望的神色,认真地强调:“小秋大夫,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我,我会是一位非常合格的格命伴侣。”


    余秋毫不犹豫地拒绝:“不用了,见异思迁,不是格命者所为,争风吃醋简直斯文扫地,我是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难堪的境地的。”


    廖副书记在边上看了半天好戏,这会儿总算是良心发现,居然主动替这对小男女解围:“好了,北田同志对不对?你既然要学习医疗合作社制度,那就跟我去红星公社吧。你要多学多看,才能够真正掌握我们社会主义国家合作社制度的精髓。”


    他冲何东胜挤眉弄眼,哎哟,他的弟弟哎,瞧瞧关键时候还是哥哥最讲意思吧。放心,这洋鬼子哥哥一定替你打发了。


    那头余秋才懒得理会他们呢,她立刻忙着打电话给林教授,赶紧找药。


    北田武念念不舍离开的时候,她就直接给了人家一个后脑勺,连客套都懒得客套。她现在是发现了,这小子是典型的把客气当福气,根本就不能给他好脸。


    挂了电话,余秋瞧着何东胜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揪他的脸:“干嘛呢?这是嘴巴要挂油瓶还是想让我亲亲你呀。”


    可怜的何队长吓得立刻扭头看门,生怕叫人瞧见了流氓现场。


    余秋笑着点了下他的额头:“你想得倒挺美,没门儿。”


    何东胜才委屈呢:“这家伙是谁呀?他干嘛缠着你?”


    余秋不假思索:“他的小雀雀是我给他做的。大概他是害怕其他人会嫌弃他吧。”


    除了这个,她真是想不到第2个理由了。这算不算一种感情投射呢?唉,真是叫人发愁。


    何东胜气得够呛,眼睛都红了:“你!”


    余秋笑着勾着他的脖子,在他嘴巴上啄了一下:“行了,你有点儿自信心好不好?你就是找情敌也不能找这种档次的呀。我跟你说这家伙就是个脑袋瓜子不清白的。你永远都不知道他后面会做出多么石破天惊的事,又会闯出什么祸。”


    乌鸦嘴一时爽,报应来的火葬场。


    余秋吐槽了一番北田武,就没再把这人放在心上。结果当天下午她在打电话回红星公社卫生院,询问吴彩霞的情况时,就惊恐地得到了一个消息,药水挂上去了,情况挺好的啊。


    余秋目瞪口呆,等等,什么药水?吴彩霞要挂水也不会挂到现在呀。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就是那个两性霉素B呀。”李伟民茫然,“不是你托国际友人把药给带过来的吗?哎呀,余秋你可真能耐,居然让日苯人给你带药。还真是FungiZon。”


    余秋脑子嗡的一声,脑海中的草泥马奔腾。卧槽,北田武那个混账东西怎么能随便拿药给人用?还有李伟民这个脑袋瓜子不清白的,怎么可以随便拿来路不明的药给病人用。


    药能随便用吗?


    余秋挟着雷霆之怒脚踩风火轮冲到红星公社卫生院的时候, 那瓶两性霉素B早就已经挂完了。


    李伟民接电话的时候, 药就已经挂完了。


    北田武像个英雄一样在病房里头慷慨陈词:“你们不要客气,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们是同志, 在共同的信仰引导下,应当互相帮助。我们伟大的领袖主席派我来,就是为了让我们共同投入到火热的格命中去的。”


    余秋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故作轻松地问床上的病人:“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吴彩霞脸上浮着一层云霞一般的光芒, 整个人像是喝了琼浆玉液,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活力。她脸上浮着单薄的笑, 看上去幸福极了:“我感觉好多了。大夫,谢谢你。”


    她说话依然艰难,软绵绵的没有力道,却像是多了气来支撑。


    吴彩霞的父母脸上都是感激的神色, 瞧见余秋更是千恩万谢:“这药可神了,彩霞一挂上去立刻感觉就不一样, 哪哪儿都舒服了。”


    神药也不会有这种效果的, 但是有的时候相信带来的安慰剂效应却惊人的很。


    余秋僵硬地微笑:“那好,这个药的毒副作用比较大, 我们要密切观察。有情况随时处理。”


    李伟民在边上小心翼翼地看着余秋的脸色, 余秋的目光一横过去, 他立刻跟做贼被抓了现行一样, 缩着的脖子夹着尾巴乖乖从病房出去, 进办公室挨骂。


    小李大夫讨好地冲余秋笑:“我一直陪着呢, 她挂上药之后好得很,没有什么不良反应。”


    余秋皮笑肉不笑:“打了鸡血也能红光满面甚至还能感觉自己力大如牛呢。”


    可怜的李医生垂死挣扎,决定要给自己解释一下:“北田武说他是主席派来的,我看廖副书记还亲自陪同着他来卫生院,他拿的那个药的确就是你说FungiZon,我哪里想得到这小鬼子居然敢骗人呢。不信你问高师傅,我还拿了这药给他老人家亲自看过了,确实就是那个药啊。”


    高师傅听了消息过来,在旁边点头,实事求是道:“这的确是日苯公司产的两性霉素B。我65年的时候见过,跟那个一样。现在也就是美国Squibb跟它在英、日的子公司才生产这种药,算是垄断吧。日苯每年产量不高,我看了今年的一份英文杂志,1963年到1973年,日苯产量共约6.8公斤。”


    李伟民在旁边点头如小鸡啄米:“对对对,你看这要多宝贵。”


    余秋朝高师傅点点头:“师傅,麻烦你了。”


    她转过头来,压着火气瞪李伟民,“北田武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作为管床医生在用药之前是不是起码应该汇报一下?”


    李伟民立刻缩下了脖子。


    办公室的门从外头推开了,得意洋洋的北田武走进来,还一个劲儿地摆手:“你们不要表扬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余秋沉下了脸:“北田先生撒谎不是一个格命者应该具备的品质,你怎么可以信口雌黄?你根本就没有见到主席,怎么可能是主席派你送药过来的?”


    北田武满脸茫然:“我就是受到主席的感召才来到中国的呀。我就是为了全心全意的投入到无产阶级格命中才来的。”


    他拍着自己的行李包,然后将里头的药品一份份拿出来,“我看过白求恩的事迹。我觉得自己应该多做点儿事情来支援无产阶级格命。所以离开日苯之前,我特地准备了很多抗生素。一旦打仗的话,这些抗生素都能派上用场。”


    余秋恨不得拍死他,打你头的仗,要打你怎么不打死自己?真是祸害自己国家还不够,还要跑到人家地盘上撒野。


    她铁青着脸:“你怎么能保证你带来的药品没有任何问题?这是药,用在病人身上的药,怎么可以这样随意?”


    北田武有点儿被吓到了,结结巴巴道:“这些我都是通过正规途径买到的,我外公家就是开药局的,绝对不会是假药。”


    余秋冷笑:“那你怎么保证,你把药带过来的过程中没有被人换包呢?药品运输是一条很严格的程序,药品不是普通的商品。”


    这话有点儿不讲理,可偏偏北田武是一个满怀格命激情的青年,他时刻做好了准备同帝国主义做斗争,所以在他眼中,日苯国内处处都是他的敌人。


    可怜的格命青年顿时吓得脸色惨白。他周围人都知道他要来中国,要是这些坏人想要趁机搞破坏的话,完全可以将他带来的药品进行调包呀。


    高师傅在旁边安慰了一声这位日苯青年:“我看你的药品包装没有破损,瞧着应该是完整的药。”


    廖副书记推着门走进来,脸上还挂着满满的笑:“哎呀,小秋啊,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他身后跟着红星公社的刘主任,也是笑容满面:“小秋找你总不会是什么坏事。”


    余秋铁青着脸,指着北田武,眼睛盯着廖副书记:“你把人带过来了,怎么能把人往这一丢就不管了。”


    但凡领导说清楚是怎么回事,也不至于闹出这样的严重事故。


    廖副书记满脸茫然:“他会说中国话呀,他这么大一小伙子总不至于丢了,我这不还有正经事嘛。”


    老刘是个好同志,干起活来像头勤勤恳恳的老黄牛。虽然腿脚不好,年纪也大了,但是老同志也要发光发热。廖副书记准备给刘主任加加担子,不能光眼睛看着红星公社这一亩三分地呀。全省这么大呢,要发展的地方多了是。他是老同志,就应该多支援多帮助多奉献。


    余秋已经气得快七窍生烟了,偏偏周围人一副不知道他为什么发火的样子。


    她压抑不住低吼起来:“他说是主席派他来送药的。”


    廖副书记已经看到了北田武打开的箱子里头整整齐齐马放的药品。


    一贯抠抠嗦嗦的省委领导一见这些药就双眼冒光,对着北田武都热情洋溢起来:“唉呀,小北同志,我就觉得你是个好同志,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踏踏实实搞格命的人。”


    看看这才是国际友人嘛,来的时候不空手,还晓得要带药品。乖乖,这上头的洋文写的是个啥呀,肯定都是好药,好药难寻啊。


    小秋同志也不错,脑袋瓜子很灵活,看到好药就想搞生产。没错,洋人有的玩意儿,咱们也得有。依葫芦画瓢,咱们也生产这些药。哎呀呀,这脑袋瓜子,就是时刻要有这个意识嘛。


    支持,这个事情,他作为领导必须得支持。医药产业也是特色嘛。哪个不晓得他们红星公社杨树湾的医疗卫生事业搞得好。要想当好医生,就必须得有好药啊。


    余秋简直要哭了,她声音直打哆嗦:“你们都觉得这件事情很好,没有任何问题吗?”


    李伟民缩着脖子不敢讲话。


    北田武满脸茫然:“我真的没想做坏事呀。”


    廖副书记则是拍着他的肩膀表示肯定:“做什么坏事啊?你做了大大的好事。你这样的行为已经相当于当代白求恩了。”


    北田武的眼睛嗖的亮了起来。


    白求恩啊,伟大的白求恩,有一天他居然在中国格命者的口中听到如此高的评价,他真是幸福的要晕过去了。


    余秋看着周围人的脸,突然间就崩溃了。


    她哑着嗓子推人滚蛋:“对对对,你们都没错,就我一个人错了。”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她连推带赶撵出了办公室。


    然后她把门一反锁,蹲在地上抱着头就开始嚎啕痛哭。


    所有人都傻眼了,廖副书记跟刘主任更是满头雾水,不明白一向性格强硬的余秋为什么会突然间变成这样?


    高师傅蹲在门边,好声好气地安慰余秋:“小秋啊,这个事情不罕见的。”


    他大概理解余秋为什么如此之崩溃。因为不是从医院药房出来的药,是人家从外头拿过来的,药品的安全性难以得到保证。严格来讲,这是不应该的,因为一旦有什么不慎,后果会很严重。


    但实际上,这种现象很常见,很多人都是从药店买的药或者是从其他医院拿的药,然后拿到卫生院或者是找赤脚大夫帮忙用。


    危险当然存在,但现实就是如此,很难避免。


    余秋哑着嗓子道:“那不一样。”


    一个是病人本身的行为,是他们自己拿了药找医生;另外一个是医院给出来的,病人是秉着相信医院的心态,才愿意用这个药的。


    如果医院就是这样的管理模式,那这个医院还能走下去吗?


    “这是药,是挂在病人身体里头的药,万一出事怎么办?”余秋声音嘶哑,她身心俱疲,什么都不想说,“你们觉得没问题,那就算了吧,我管不了我也不想管了。”


    对,她多事她戏精,就她事情多。


    草泥马,她都快累死了。他们以为她搞病菌接种培养容易呀。她是临床大夫,她从来就没有培养过这种病菌。她这几天过的是什么日子?她都快熬得油尽灯枯,心理压力大到要死,天天提心吊胆担心,生怕吴彩霞一觉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


    他们却嫌她多事。对,就是她多事。关她什么事,她为什么要管这么多事?给了她什么好处呀?她到今天拿的都是大队的粮油补贴,当个什么计划生育小组的成员也就是一天5毛钱的伙食补助。


    她操的哪门子闲心啊。余秋只觉得累极了,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疲惫。她不想动也不想说话,更加不想思考任何问题。


    爱谁谁吧,随他去吧。


    办公室外头的人却都吓得心惊胆战。廖副书记担心她又发疯了,这一回疯病不晓得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好。


    他在外头敲着门,苦口婆心地劝:“哎呀,小秋啊,有什么事情说清楚,不要这个样子,这个样子不好。”


    余秋懒得动弹,也不想搭理人。


    何东胜领着路医生跟周医生来卫生院。


    两位医生对于吴彩霞的病情颇为关注,听说她已经住院开始治疗了,两人就想过来瞧瞧情况。没想到这个姑娘既不是肺结核也不是肺癌,反而是一种深部真菌感染。


    何东胜看见一堆人围着办公室门口,奇怪道:“怎么了?”


    廖副书记这下子总算找到了救星,立刻拉着人:“快快快,赶紧劝劝她。我怕她钻牛角尖,搞不好又要发疯。”


    哎呀,自从格命开始以后,发疯的人实在不少。尤其是那种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本来脑袋瓜子想的就多,这一想二想的就想出问题来了。


    何东胜满头雾水:“到底怎么回事?”


    李伟民跟北田武都耷拉着脑袋,感觉活像考试作弊被教导主任抓了现行,哆哆嗦嗦地说了事情的始末。


    何东胜毫不犹豫地教训两人:“你们怎么能这样呢?医学是最严谨的,由不得马虎大意。万一出纰漏了怎么办?那个姑娘还这么年轻,要的父母砸锅卖铁就为了给她看病。要是她有什么闪失,你让他们怎么办?”


    “我娶她,我照顾她一辈子。”北田武愧疚的不成样子,“要是她有什么不幸,我来奉养老人。”


    “你奉养个屁,你照料个屁。”屋子里头传出余秋的咆哮声,“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你长这么大创造过什么财富?你来中国的路费到底是谁掏的?你上大学的学费是谁给你交的?你吃饭穿衣用度用的钱又是从哪儿来的?你能照顾谁呀?从来都是你家里人在照顾你。我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娶妻,否则人家还得想办法养活你。”


    余秋气喘吁吁,一通话吼出去之后,整个人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想拍着桌子增加自己的气势,却从后面被人抱住了。


    何东胜翻了窗户进来,直接从后面搂住人一下下地拍着她:“不气不气,都是他们不懂事。好好教训他们。”


    “教训个屁,我有什么资格教训人?我算老几呀?”余秋伸手推何东胜,“你也给我出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是一伙的。”


    何东胜哪里会承认,立刻赌咒发誓:“没有的事,我永远跟你一伙。是他们不对,没有严格按照规章制度办事。应该罚他们。你别气自己了,你又没做错事,你为什么要气?”


    “我错了,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余秋不愿意扭过头,仍然态度强硬地推何东胜出去。她现在不想见任何人,就让她一个人待着不行吗?


    屋子外头的周医生跟路医生仔细检查了北田武带来的药品,两人都认为这是正版药物,不是假药。不过余秋也没错,当大夫的确应该严谨。但是眼下的确情况特殊,双性霉素B确实不好找,病人情况又比较危急。小李大夫情急之下考虑不周也要结合客观情况来看待这个问题。人总免不了有犯错的时候,以后要更加小心。


    然而这并没能让余秋的情绪变好。


    她对着站在窗户外头的周医生跟路医生同样态度冷淡:“辛苦你们了,谢谢。”


    演戏很不容易吧,余秋在心中默叹,尤其是要跟不对付的人合在一起演戏。


    保健医生是领导人的行程表,他们出现的地方绝大部分之后都意味着领导人就在附近。


    然而就像海上谈判时领导带的都是不为大众所熟悉的保健医生一样,现在这二位留在杨树湾也就是幌子。


    余秋看着廖副书记露出苦笑:“你真聪明,你真好。”


    有这么位老人面前的红人不停地在杨树湾晃来晃去,等着接见,更加能够证明老人的确一直住在山里头。


    廖副书记张大了嘴巴,完全不明白余秋所说的聪明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总觉得那不是什么好话。


    可小赤脚医生已经现在这样子了,廖副书记只能大人有大量,不跟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


    余秋看着两位名医,声音又轻又细,窗户开着,风一吹就要散的那种:“岛上也没这个药吧?你们同样需要靠进口,所以你才能认识日苯产的药品。真可笑,这么大的国家,无论红的白的都自觉聪明的不得了,结果却连一种人家已经用了十几二十年的药都生产不出来。你们的精力都花到了什么地方去啦?”


    余秋指着周医生,表情古怪,“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猜到你是呼吸内科的专家?因为你们就爱在小事上争。对,没错,我看出来他是低血糖昏迷,他有糖尿病。所以你们也要证明,你们同样能够看出我们这边的人身体上的毛病。真无聊……”


    余秋挥挥手,“你们以为我愿意多这个事吗?我不多事,他会死的,严重的低血糖真的会死人的。难不成我要袖手旁观?”


    余秋眼中含着泪,挣扎着要起身,“我要找北田武,你们放心,我不打他不骂他,我有什么资格发火呀。最起码的,我没有资格冲着他发火。我们的病人要用药,我们国家自己生产不了,人家千里迢迢地把药送过来了。他才是大救星,我应该感激他才对。


    我不生气,我只是觉得耻辱。我们这么大的国家,居然连这么基础的药物都生产不了。你们还在明争暗斗,完全不把这当回事。因为你们高高在上,你们不用担心,你们生病要用的时候自然可以去进口。我们平民百姓没怎样的权势,我们只能愤怒又耻辱。”


    余秋推开何东胜,擦了把脸,又恢复了平静到淡漠的表情。


    她开了办公室的门,从北田武露出个微笑,然后朝他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北田君,真是太感谢你了。”


    可怜的北田武吓得差点儿当场就对余秋跪下。他觉得自己的确没有半点儿格命人的精神,因为他什么事情都做不好,既没有警觉性也没有实干精神,实在太糟糕了。


    他连连鞠躬往后退,嘴里头不停地念叨着:“我错了,都是我的过失。您说的没错,我到今天的确没有做出任何成绩来,我有罪。”


    走廊那头走来一位气质雍容的老夫人,女先生瞧着办公室门口的样子,颇为惊讶:“怎么了?”


    为什么两人不停地互相鞠躬?


    廖副书记眼睛尖,瞧见人,立刻讪笑起来:“嗐,其实没什么,说到底就是我们少药呗。等我们自己把药造起来了,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北田武眼前一亮,像是找到了自己前进的方向:“对,造药,我立刻就回过去找资料,我一定要帮你们把药造出来。”


    “不必。”余秋跟何东胜异口同声,“我们自己能造出来。”


    余秋嗓子哑哑的:“他们不造,我们自己造。我们不指望任何人。”


    老夫人也冲着北田武微微颔首:“谢谢你,我们自己可以的。”


    余秋一把抱住老夫人,失声哭了起来。


    ※※※※※※※※※※※※※※※※※※※※


    解释一下,两性霉素B国内是1976年才试制成功的,按照当时新闻报道的说法,该药之前由资本主义垄断价格奇昂。感谢在2019-11-13 07:25:18~2019-11-14 12:23: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年糕今天回家了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qm7517 89瓶; 曰


    我想为她祈福(捉虫)


    余秋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等到抬起头的时候, 她才反应自己哭脏了人家老太太的衣服。


    她哑着嗓子道歉, 老人却安慰地轻轻拍她的后背,温柔地抚慰她:“没事的, 来,我们洗洗脸,还是个标致的小姑娘。”


    她的手跟她的声音像是有种魔力, 余秋被这样的温柔包围着, 不由自主就乖乖地跟着老人去洗了把热水脸。然后老人取来自己的雪花膏给她抹在脸上,轻轻推开。


    雪花膏没有标签, 就一只小小的瓷瓶,简朴而雅洁,膏体散发着幽幽清香。


    余秋闻着这香气,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其实她穿越前算不上什么精致女孩, 老实说,活得还挺糙的, 不过最基本的洗完脸抹水乳膏还是要有的, 否则脸很容易皴得难受。


    医院常年保持一种近乎于恒温的状态,空调用的太狠自然就空气干燥。不采取点儿措施的话, 喉咙难受, 皮肤也不舒服。


    余秋已经很久没有用过精细的护肤品了, 现在市面上能够买到的也不过是蛤蜊油。无论是去日苯还是日内瓦, 她都没有想过要买点儿护肤品什么的, 好像她身体里头作为女性的点完全被忽略掉了。


    那一点乳白点在她脸上, 带着种瞬间娇贵的恍惚。清雅的香气让她又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老人帮她涂好脸,又给她梳了头发,编成两个小辫子。她做这些事情又轻快又柔和,已经过了耄耋之年的老人却姿态轻盈的叫人惊讶,竟然跟做惯了这些事一样。


    等到摆好了小辫子,老夫人夸奖余秋:“不错,又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了。”


    余秋鼻子一酸。


    她下意识地握住了老人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们已经走了,没错,由老夫人形成纽带的双方已经离开了,不知道去哪儿开始拉锯战,或者说是继续胶着,而她却留在了杨树湾,就像一个靶子一样,停留在了这小小的乡镇。


    她又一次被推到了台前。


    也许比起她这个活生生的人,她的身份更加重要,人们甚至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她先总理遗孀身份背后的才情与巧思和那颗忧国忧珉的心。


    他们真的关心她在想什么吗?他们真的在意她的感受吗?


    她就像是樽尊贵的偶像,需要的时候就被人推出来,雍容华贵地展现在众人面前。即便她再不愿意充当这个政治的点缀,她也要出场,这成了她的责任。


    也许在这一点上,她与假装自己在山上的那位老人,形成了一种共同的默契。即使年过八旬,他们也都无法从心所欲。


    老夫人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背,只伸出那只空着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余秋的后背,又安慰道:“好了,没事了,要是累了就睡一觉,你实在太辛苦了,都看不到你休息的时候。”


    余秋摇摇头,哑着嗓子道:“没关系,我还有事要做。”


    这是她担下来的责任,既然已经开始,那就得坚持下去。谁都没办法中途撂挑子。


    前头做的妇女普查结果一份份的出报告了,她要教实习生怎样将所有的检查结果都汇总起来,然后如何收集分析体检数据,又该怎么给予相应的处理。


    医院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因为事情多,大规模的体检还是头回搞。她要从头开始做起。


    值班室的门开了,余秋眼睛撞见了何东胜的脸。


    年轻的生产队长有些不知所措站在门口,他手里头端着搪瓷缸,盖子边缘腾出了婀娜的白雾,那是嫩豆腐,刚出锅的,加了白糖,散发着浓郁的甜香。


    他手捧搪瓷缸子往前送,恳切又小心翼翼地看女友:“吃点儿东西吧。”


    何东胜知道自己应该道歉,小秋似乎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她虽然对医学以外的事情都不感兴趣,于政治更加退避三舍,甚至可以说是厌烦,与整个时代氛围格格不入的厌倦怠慢。可在某些事情上,她又敏感得让人惊叹,好像她对这些事了如指掌,甚至什么信息都不用提供给她,她就能猜测到事情的真相。


    何东胜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女友。因为这件事情即使小秋猜出来了,他也不能说破。他同样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负责不时带着两位医生在杨树湾以及红星公社逛一逛。


    一种难言的愧疚萦绕着他全身,当初隐约猜到事情真相的时的激动已经退开,酸楚与无奈重重地撞击了他的胸腔。


    他很想抱一抱女友,然后告诉她他爱她。其实,这时候说这种事情有什么意义呢?只不过他所有能做的事情也就剩下这一件事,他爱她,他真的很爱她。他想永远陪在她身边。


    余秋轻轻地叹了口气,她能强求什么呢?人在局中,每个人都身不由己,每个人都小心翼翼。


    谁没有成为一樽偶像的时候呢?舞台上的偶像还要被迫营业呢。


    廖副书记一直在外头偷偷摸摸地看动静。


    这会儿见余秋接过了搪瓷缸子,开始拿着勺子舀水豆腐往嘴里头送,他那颗沧桑的老心脏可算是又活泼起来了。


    哎呀妈呀,这丫头,发一回疯就要一回人命,也太可怕了。


    省委领导同情地瞅了眼何东胜,觉得这小伙儿长得虽然精神,貌似聪明,还叫老人家相重的带在身边,但实际上眼神当真不怎么样,怎么就相中了这么个难缠的小姑娘呢。


    要说找老婆,还是得像他家招娣那样的,又爽利又能干。


    人家说事业得意,情场失意,看来自古都是难两全。


    瞧着余秋呼呼啦啦地喝完了一搪瓷缸子的嫩豆腐,廖副书记立刻笑成了朵花:“这就对了嘛,好啦,哭也哭过了,火也发过了,豆腐也吃完了,赶紧干活去吧。年纪轻轻的,哪里这么大脾气。好好做事,咱们争取早点儿把那个什么两性霉素b给做出来。”


    廖副书记一说到做新药,立刻又忍不住发散思维,“我看咱们制药厂应该扩一扩规模了,不然到时候外国有人也过来参观,就有点儿拿不出手喽。”


    他一边说一边笑,轻松惬意的不得了,好像整个人都沉浸入了美好的幻想中。


    余秋瞧着他那幅欢喜和乐的样子,忍不住羡慕。无知是福,如果人人都跟廖副书记似的坚信老人家正在山上闭关,那该多美好。


    余秋看着省委领导脸上团团的笑,一时间又怀疑廖副书记是真的不知道还是顺水推舟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人是一种多么复杂的生物呀。谁能够透过表面看清楚人心呢?算了,难得糊涂。聪明人多的是,人家也许只是不开口而已。


    余秋直接将喝完了的搪瓷缸子塞到何东胜手上,也不跟人讲话,直接抬着下巴,姿态傲慢的从他面前穿过。


    何东胜瞧她的样子只能无奈地笑,他惹小秋生气了,他甩脸子是应该的。


    她还愿意甩脸子就是好事。


    余秋的臭脸谁都没能幸免,就连路医生跟周医生都叫她冷眼相待。


    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两位名医,直接提出建议:“您二位要是不忙的话,不妨做做好事,多帮帮我们贫下中农,还请你们帮忙看看胸片,做做内科检查。我们这儿正在搞全公社的健康体检呢。过来的人多,我们人手少,忙不过来。”


    入了冬本来就是各种心脑肺血管疾病的高发时期,加上正好处于农闲时节,可以组织大家上卫生院做综合体检。


    至于体检费用,本大队有社队企业的,职工体检产生的费用企业承担一半,公社承担一半。不在社队厂上班的,公社仍旧承担一半,剩下的一半由大队跟生产队再对半开。


    刘主任这回是出了血本,准备在他任上将社员的健康体检搞成常态,这样再结合各个大队赤脚医生做的体检,就能够基本上保证有病治病,无病保健,早期干预,减少大病重病发生。


    李伟民一直在旁边耷拉着脑袋,不敢吭声呢。他真郁闷陈敏作为优秀知青代表去县里头开会了。不然的话,有那丫头在这边说和,情况还能好点儿。


    这会儿余秋一发话,他倒是难得机灵起来,赶紧领着人往体检的地方走,嘴里头还招呼着:“二位老师,这边请。”


    廖副书记哪里会给两人拒绝的机会,直接惊叹出声:“哎呀,还是咱们煮席心疼贫下中农,还派了自己的大夫给大家做检查。”


    这下子,旁边人全都瞧了过来,还有人激动地围着周医生与路医生,询问煮席他老人家的身体情况。


    哎呀,听说煮席他老人家日理万机感到身体极为疲惫,耳闻杨树湾是养生的好地方,所以特地才到杨树湾过冬的。


    乖乖,杨树湾的灵气从哪儿来,肯定是这山这水汇集起来的。他们离着杨树湾这么近,那他们的山山水水自然也是带着灵气的。


    路医生笑容满面:“煮席他老人家好着呢,他就是惦记大家伙儿,希望家家户户都平平安安和和乐乐生活蒸蒸日上。”


    旁边正儿八经被迫营业而且还是替对方营业的周医生尴尬不已,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最后还是老夫人发了话:“你们去忙吧,人珉群众需要你们呢。”


    周医生这才硬着头皮跟人走。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剩下一个北田武不知所措。余秋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位日苯男青年,最后只憋出了一句话:“你以后不要再说什么负责别人下半生之类的话,每个人都只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谁都不希望由别人来掌控他们的人生。”


    北田武面红耳赤,愈发羞愧得抬不起头来:“你说的对,余秋同志。我这有轻视女同志的嫌疑。我没有深切领会煮席的思想,我忘记了妇女也顶半边天。她们是顶天立地的格命者,我们是平等的关系。我很惭愧,你说的没错,我从来没有真正领会过煮席的精神。”


    “回头我带你去道歉。”李伟明一个劲儿地冲北田武使眼色,“你不是要看我们的医疗合作社制度吗?刚好我们要搞体检呢。”


    脑袋都要垂到地心里头的北田武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余秋,瞧见余秋点头之后,他才立刻一溜烟地跟着大部队跑了。


    余秋看着一群人跟逃命似的跑开,忍不住苦笑。她可真是讨人嫌啊,大家伙儿都避着她呢。


    她转过脑袋回办公室,开始干活了。讨人嫌的人就只能多做事了,这样大家才能眼不见为净啊。


    几位实习生帮着她打下手,一份份体检结果汇集到一块儿,每个人都形成一份体检报告。


    学生们将阳性结果全都标注出来,然后过来询问余秋后面要怎么处理。


    余秋手里头被递过来一份宮颈刮片的检查报告,见异形细胞,上皮内高度病变。她看了眼患者的名字,本能地愣住了。这是位计划外的体检者,老夫人身旁的那位身材胖胖的李姐。


    其实宮颈刮片阳性检出率不算高,到了21世纪,这种检查方法在大城市里头,已经渐渐被液基薄层细胞检测也就是TCT取代了。但目前来说,宮颈刮片检查是一种简单方便而且极为便宜又容易推广的检测手段。


    李姐被检查出上皮内高度病变,再考虑她现在已经年过花甲,患癌的概率还是挺高的。


    余秋没有犹豫,直接找到老夫人,开门见山说了情况,并且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我目前想再给她做个荫道镜检查,镜下观察宮颈的性状,并且取标本做病理检测,如果有什么不好的话那就再做进一步治疗。”


    老夫人明显有些紧张,追着余秋问:“现在情况很不好吗?”


    余秋不敢给出肯定的回答:“还要做检查看,等到检验结果出来才好明确病变的程度跟范围。”


    老夫人的手捏紧了又松开,她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安慰余秋:“没事的,那就听你的。大夫,请你给李姐做检查吧。”


    李姐不知道自己的体检结果。老夫人给她的解释是保健院那边毕竟是专科医院,这里还有体检项目要进行。


    身材胖胖的李姐脸上挂着和煦的笑,一直表示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了,大夫,我看你们这儿很忙呢。”


    余秋也微笑:“没事的,我们是做惯了的。”


    她们穿过走廊的时候,刚好手术室里头推着术后病人出来。两人都等在诊室门口,待推车过去再走。


    诊室里头病人排着队,有人笑着跟周医生搭话:“大夫,你是福建人吧?我看你说话声音像那边。”


    周医生含混应了一句,认真地看胸片。


    那病人却激动起来:“你们那边靠着苔弯近,可曾听说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回来探亲啊。”


    旁边的人发出哗然,有人骂他:“你想做什么呀?”


    竟然大庭广众之下就提起苔弯,还想苔弯来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生怕没的人过来绑他上台劈斗!


    不过现在大家伙儿都忙,以前最爱闹腾的中学里头的娃娃,要么接着上高中了,要么就一边做工一边上夜校,大家伙儿都卯足了劲抓生产呢,也没空搞什么劈斗了。


    要觉得日子无聊,想瞧个热闹,去电影院啊。现在一张票三分钱,动不动就来新片子,你想什么时候看都能看到电影。


    嘿,就是日子过得太好了,所以开始说混账话,提这些有的没的了。


    那病人却不以为然:“有什么关系呀?我们煮席都已经把关起来的国珉党放光了,那就代表改造结束可以重新做人啊。他们能够去苔弯,苔弯的人为什么不能回大陆?我有个把兄弟那时候就是被抓了去当挑夫。哎呀,他妈眼泪都哭干了,临死的时候一直闭不上眼,都讲是惦记那个老儿子呢。”


    周围的人赶紧要堵他的嘴:“你又喝酒了吧?一喝酒就说胡话。”


    那周医生却抬起了头,颇为认真地强调:“我也希望快点儿,本来就是一家人嘛。”


    等待的体检者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这个大夫可是煮席身边的人,他怎么能这样讲话?难不成煮席也觉得可以往来?


    大家下意识地找廖副书记,这个可是从他们江县出去的干部,跟他们红星公社感情最深,他一定不会说谎话诓骗大家。


    可惜的是廖副书记日理万机,他把两位医生送过来之后,就直接拉着刘主任又去商量大计了。


    也不要等过元旦啦,就这一个多月,赶紧的,把全省还没有安置的回城知青全都张罗起来。该上课的上课,该做工的做工,千万不要耽误事情。明年可就是1975年了,距离21世纪只有半个世纪啦。


    路医生也抬起头,应和了一句:“只要不是搞破坏的特务,相互往来又有什么关系呢?本来就是一家人。”


    这下子周围的哗然声此起彼伏,大家伙儿情绪都激动起来。天啦,一个两个都这么讲,还都是煮席身边的人。看样子是煮席他老人家真有这个意思哦。


    那也不错,日苯鬼子跟普通日苯人珉是不同的概念。决定发动战争的人跟普通的士兵又不是一回事。


    那放在国珉党翻动派身上也一样嘛,好多人都是被抓去打仗的,人家也不想打的。


    应该的,煮席他老人家就是英明,瞧问题看得深,看得透,看得彻,一下子就把帐捋得清清楚楚。


    好事,大家交头接耳,人人脸上都闪烁着兴奋的红光。其实这件事跟大部分人的生活没有任何关系,但这是煮席他老人家做出的决定,那必定是英明神武的。


    周医生像是被周围人的反应震撼到了,他完全没有想到一个人在普通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居然如此之高。不管这人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这些老百姓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积极拥护。


    即使这个决定跟他以前的政策好像截然相反。


    周医生当然知道国珉党翻动派在这片土地上是多么邪恶的存在。两个不同派别的人相互憎恨了几十年,这儿的人要是亲国珉党肯定会被清洗。反过来,在岛上也一样。白色恐怖曾经都笼罩着整片神州大地。


    现在想起来,甚至有点儿滑稽。对于侵略者,他们居然还能设身处地替人家着想,对着自己人的时候,却又心狠手辣,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


    这个珉族的仁厚,似乎都给了外人。


    推车已经走过去了,余秋没有停留,直接带着李姐去做荫道镜。


    年过花甲的妇人轻轻叹了口气:“要是快点儿就好了,太太一个人,想家里人呢。”


    余秋轻轻地抱了下她的胳膊,低声道:“会的,一定会很快的。”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们所有人都心甘情愿或者被迫无奈放下自己心中的成见,积极努力靠着目标前进。不能再等了,一代人已经老去,造物主留给所有人的时间都不多了。


    余秋给李姐做了荫道镜检查,她没有看到明显的病变部位,但还是常规在3、6、9、12点处取活检。


    趁着李姐去上厕所的机会,老夫人偷偷问情况。


    当余秋表示没有看到明显病变位置时,老人松了口气,轻轻捂着胸口:“那就好!李姐年纪大了,要是开刀的话会吃不消。我怕她刀口会长不好。”


    余秋安慰老人:“要真有什么的话,到时候我给她尽可能做腹腔镜下荫式子宮切除。那个损伤少一些。”


    不过具体的治疗方式还要看病理检测结果。


    李姐出了卫生间,老夫人过去找她。大约是心理作用,老人总觉得自己的老保姆憔悴了。


    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始终陪伴在她身旁的老人不多。这一位她尤其珍惜。


    余秋看着两位老人,有种说不出的心酸。


    她扭过头,瞧见吴彩霞的母亲正眉头微蹙,往自己的方向走。


    等走到面前,吴母才跟医生抱怨:“大夫,你帮我劝劝那位日苯同志,他怎么能不收钱呢?这个药是他从日苯带过来的啊。我们又不怪他的,他辛辛苦苦给我们彩霞买药呢。我们就感激他。”


    余秋吃了一惊:“你是说?”


    吴彩霞的母亲抓着余秋的胳膊,满脸诚恳:“小秋大夫,你就不要再怪小北同志了。他没有坏心,他跟我们讲呢,不是煮席派他来的,是他表述不清楚,叫我们误会了。他现在很愧疚,觉得你讲的很有道理,贸贸然拿药给彩霞用太危险了。可是他拿来的也不是坏药啊。彩霞用上去就觉得好,我看啊,只要把药用完了,彩霞就能好起来了。


    他讲那个话也没什么坏心思,男娃娃嘛,讲话就是这个样子。彩霞也不生他的气,你就不要再怪他了。


    就是这个药钱,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哪里能不花钱呢。他把钱都换成药带给我们用,他自己怎么过日子?小秋大夫,你一定要帮帮忙,他必须得收钱。”


    余秋听得目瞪口呆,她真没想到北田武居然跑过去一五一十跟人说了事情经过。


    这家伙真是不怕被人捶死了。说个不好听的话,要是2019年,在他们省人民医院,估计大家什么都不敢讲。病人家里头要是知道自己孩子挂了来路不明的药,一定会活剐了他们吧。是该剐,她自己也想剐。


    神奇的是,吴彩霞听说药没过煮席的手,居然没觉得浑身不舒服。一般情况下,任凭谁知道自己挂的药可能有问题,都会觉得浑身都难受的。


    余秋点头:“行,我跟你过去一趟。”


    北田武人还在病房里头,不停的朝着病床上的人鞠躬:“实在对不起,吴彩霞同志,我冒昧了。我冒犯了你,像您这样优秀勇敢坚强的燕子姑娘,一定会有很多优秀的格命青年希望成为您的伴侣。余秋同志说的没错,我完全配不上你。”


    吴彩霞的父亲快被这日苯人的鞠躬搞得头晕了。他瞧见余秋进来,简直跟见了救星一样,赶紧招呼:“小秋大夫,你帮我们说说他吧,怎么能不收钱呢?”


    北田武连连摆手,满脸认真地强调:“我是受格命感召而来,格命同志是不谈钱的。能够为同志做丁点儿小事,我都荣幸之至。”


    余秋却不愿意跟这人有经济上的牵扯。他还是离吴彩霞远点儿比较好。可怜的姑娘人生已经够曲折的了,实在不需要再刻意增加任何磨难。


    “不行,一码归一码。我们格命人也是亲兄弟明算账的。该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余秋满脸严肃,“还是你觉得女同志不配付药钱。”


    北田武现在就害怕人家说他歧视女同志,哪里还敢再辩解。他乖乖地交上了药单子,小心翼翼地报了一个价格。


    其实他已经往少里头算了,但是两性霉素B国际价格本身也不便宜,就算是在产地日苯,这几盒药加在一起也需要500块人民币。


    吴家夫妻面上浮现出尴尬的神色。500块钱这对于一个普通双职工家庭而言已经是一笔巨款。他们夫妻一年的工资加在一起也不到500块。


    更何况这大半年的时间,他们带着女儿辗转各地看病,已经将家底子掏得一干二净。这一次出来,还是周围的邻居,你10块我8块的硬是给他们凑了300块钱。不管怎么样,彩霞也是他们看大的孩子,就算有最后一线希望,都要试试。


    前头买车票还有路上花销,加在一起他们已经花了50块,又交了50块的住院费,现在他们只能掏出200块钱。


    吴家父母有些后悔,他们应该想办法先借了钱然后再说还钱的事。现在搞成这样,不是诚心想占人家小同志的便宜吗?


    余秋也爱莫能助,她是标准的无产阶级,压根没有工资,更别说存款了。


    “这姑娘的医药费我来出吧。”老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门口来,她柔声细语地安慰吴家夫妻,“住院了,用上药了,你们女儿的病肯定会一天天的好起来。”


    吴家两口子哪里能受这个恩惠。那条丝巾瞧着就不是便宜货,现在医药费更不得了,可得有几百块钱呢。他们再不要脸都不能点这个头。


    老夫人却轻轻摁住了吴母的手:“没事,其实我也是想为我的朋友祈福。我有位忠诚的伙伴得了病,我希望她能够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关。”


    ※※※※※※※※※※※※※※※※※※※※


    感谢在2019-11-14 12:23:39~2019-11-14 19:53: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西瓜啊西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瓜啊西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嘟嘟猪 28瓶;Joan、蕾**蕾 20瓶;软萌兔宝、小幸运 10瓶;晚安CN 5瓶;by、猴子派来的仙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狐狸精上了身(捉虫)


    人类的福祉与灾难并不能相互抵消。


    尽管老夫人一心一意希望陪伴了自己半个世纪的保姆好。但她舍出去的钱财也没能赶走盘旋在李姐身上的病魔。病理检测结果出来了,的确是宮颈癌。


    病理报告出来的当天, 老夫人久久说不出话来。她人站在窗户边上, 11月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出了一室的暖暖的金灿灿的黄,她整个人却如掉进了冰窟窿里头一样, 被彻彻底底地冻住了, 连话都说不出来。


    其实自从她丈夫过世之后,她人在屋中就很少拉开窗帘了, 因为感觉世界看不到阳光。现在这阳光也是冷的,没办法让她感觉到丁点儿温热。


    余秋甚至后悔告诉老人这个结果, 也许她比病人更加不能承受如此沉重的打击。尽管检验结果显示癌灶很局限,或者更加通俗点李姐就是早期癌。但光癌这个字就足够让老人陷入深深的痛苦中。


    她的父母跟姐姐都是因为癌症而过世的,癌症已经带走她生命中三位重要亲人的生命。


    她的几位弟弟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已经离开人世,他们离开的时候她都不曾陪伴在身边。她的亲人已经越来越少, 现在陪伴她时间最久的李姐也患上了癌症。


    人类是如此的脆弱, 病魔可以轻而易举带着人们的希望,留给亲朋好友的只剩下悲伤。


    余秋很想抱一抱这位坚强又孤独的老妇人。这一瞬间, 她不是雍容华贵又始终勇敢的先总理遗孀, 她只是位碰到至亲患了绝症而不知所措的孤独无助的老人。


    她甚至没有亲人可以倾诉, 也没有家人帮她一块儿想办法解决问题。无论有什么样的遭遇,她都必须得独自承担。


    林教授在边上安慰她:“这个病发现的早还是比较好的, 目前从检查的结果来看, 这应该是1期, 是一个很局限的病灶。只要手术, 把这部分坏的地方给切掉了, 一般预后都比较好。”


    老夫人忧心忡忡:“李姐上年纪了,她开刀不容易长好的。”


    她一想到自己的伙伴要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忍受病魔的折磨,她就又忍不住眼睛泛红。


    林教授安抚地将手搭在肩膀上,柔声念叨了一句:“上帝会保佑她的,她是位善良忠诚温柔仁慈的伙伴。”


    老妇人微微有些怔愣,旋即落下了眼泪来。


    余秋不知道这眼泪是单纯因为担心李姐的病情,还是因为林教授提到了上帝。


    她只知道老夫人出身于牧师家庭,她的父亲就是位传教士,他们全家人都信仰上帝。


    余秋听说过老夫人曾经自愿加入挡组织,身为公产挡人,那自然不可以有任何其他宗教信仰。只是国家领导人出于其他综合考虑,认为她留在挡外更加有利于工作开展,所以并没有批准她的入挡申请。


    余秋不知道此刻的老妇人究竟是心离上帝更近一些,还是离正治信仰更近一点,她孤独又痛苦的灵魂需要更亲切的抚慰。


    老夫人眼睛发红重复了一遍林教授的话:“对,上帝会保佑她的,她是位忠诚善良而可靠的伙伴。她是我的亲人。”


    屋子里头的老人为自己的朋友患病而焦急地落下泪来,屋子外面的李姐却不明所以。


    她看见老夫人眼睛泛红,还以为她在思念亲人。


    身形矮胖的保姆柔和地劝慰老人:“没关系的,他们肯定很快就回来了。到时候你们还是住在家里头,就住在园子里。不要待在北方,北方吃的喝的用的都不好,那个空气也没有家里头舒服,连地里头长出来的青菜都不是一个味道。你们就在家里头,家里头最自在。”


    老夫人眼中噙着泪,点头附和老保姆:“没错,我们就待在家里头好了,我们永远是父母的儿女,父母永远不会嫌弃自己的孩子。”


    不管她们被尊称为谁的夫人,那都是樽偶像。他们需要的时候,就会将她跟妹妹推出去。


    少做了,人家会不满意,多做了人家又会想东想西,生怕她们会做出什么事情威胁了他们的地位。


    她不想当正治的点缀,妹妹大概也不愿意吧。昔日有多少荣光,眼下就有多少孤寂。


    假如真风光如昔,妹妹为什么要离开她的夫家,独自居住在美国呢。


    他们也嫌她多余了吧,不管曾经她做过多少力挽狂澜的事。无论是当初冒着生命危险前去西安谈判,还是托着羸弱生病的身体前往梅国请求抗日的支援,她曾经做过的功勋都被忽略了,甚至无形间已经成为她的罪。


    这算不算功高震主呢?因为她的威望已经太高了,高到让人生厌,高到让人寝食难安。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已经到了这一步,其余的她们都不想了,她们所盼的不过都是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


    她们的人生已经足够波澜壮阔,不需要什么事情再出任何风头。她们最后要做的不过是为分离收尾。


    父母已经长眠于老家墓穴中,做儿女的总不好始终散落天涯,迟迟不能陪伴在父母身边。


    老夫人拿出了杀伐果断的态度,这位历经风雨的老人在擦干净眼泪后,很快就做了决定,她请求林教授与余秋为李姐做手术。


    李姐没有其他亲人,这件事情就由她这位家属来拍板。


    林教授也不耽误,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老夫人的请求,术前完善工作一结束,余秋跟林教授就上了手术台。


    作为宮颈癌Ia期病人,其实李姐可以选择做宮颈锥切术,保留子宮体只切除宮颈就好。


    只是他们要确定手术方案的时候,李姐却自己悄悄地找到了余秋。她想将整个子宮都切掉。反正她也不需要生孩子,她都这么大年纪了,保留这个子宮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意义。


    余秋想从手术范围的角度上劝说这位老保姆做椎切术。手术范围小,对身体的影响也小,术后定期复查,有什么情况再处理。


    李姐却坚定地摇头:“不要,留着的话,太太会担心的。唉,我都知道,肯定不是好东西,不然太太的眼睛也不会红。”


    余秋没有办法撒谎骗李姐,病人的敏锐程度往往超乎家属以及医务人员的想象。明明他们什么信息都不曾透露,可是病人却能够准确的猜测到自己的疾病。


    关于如何跟癌症病人交代病情的问题,一直是医学伦理学上的一个难题。理论角度上讲,病人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甚至可以说是唯一有权的知情者。他们不愿意的情况下,家族都不可以从医务人员口中得知他身体的真实情况。


    但实际上临床工作中,医务人员又发现的确有很多病人是被吓死的。在知晓自己真实疾病状况前,很多病人基本情况良好,如果不说甚至叫人看不出来他们是癌症患者。但是一旦他们晓得了自己的病情,心理被击垮之后,他们的身体很快也随着直转急下。


    在这方面用个不太恰当的比方来讲,是真正意义上的无知是福。


    李姐倒是很乐观:“我知道开了刀就好了,但我不想太太一直挂念这个事情。太太已经很辛苦了,我做完了我心里头也踏实。”


    她笑了起来,“就听我的吧,可是给我开刀呢。”


    最后经过讨论,他们定下来的手术方案是腹腔镜下荫式子宮切除术,这样利用生理腔道,可以避免在肚子上开一个大口子。李姐体型矮胖,腹壁上脂肪颇为肥厚,开了刀的确不太容易愈合。到时候切口长不好,反反复复要受好大的罪,而且肚子上开了大刀之后,切口的确在很长时间里头都会隐隐作痛,很不舒服。


    腹腔镜辅助下荫式子宮切除术步骤并不算复杂,简单点儿讲就是在腹腔镜下切除连接子宮以及双附件的韧带。李姐已经绝经近20年了,她的卵巢已经萎缩,再予以保留没有什么生理意义。


    临床上有些事情带着讲不清楚的意味在里头。


    余秋穿越之前就曾经碰到过一位因为子宮肌瘤而住院手术的病人。病人已经绝经十年,术前除了子宮肌瘤之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地方。


    在明确手术方式的时候,家属出于担心老人的身体承受能力,要求只做全子宮切除,保留双附件。但是术后病理显示连接着子宮的输卵管残端有癌变。


    患者家属感觉十分不好,如此一来就意味着病人还要二进宮,还不如一次性全端掉,顺带着取淋巴结做活检。这样即使一次手术没完全切干净,最起码也能帮助诊断究竟是输卵管癌还是卵巢癌,顺带着明确分型。


    家属抱怨大夫没有一把头将输卵管跟卵巢也切掉的时候,也就忘了术前他们提醒过有癌变的风险,鉴于病人已经绝经10年,完全可以一并手术切除,但是家属却拒绝了。


    因为存在类似的风险,索性在这次手术中一并切除双附件,然后再经过荫道这个天然的腔道将切掉的子宮双附件拿出去,最后再缝合残端。


    整台手术开得相当顺利,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手术就结束了。


    刀开完之后,余秋冲了把澡,然后又回术后恢复室瞧李姐的情况。年过花甲的病人已经醒了过来,还冲他们笑。


    等到观察时间结束,李姐也没有什么异常情况,那就回病房继续休养吧。


    术后恢复室的门一开,等候在外头的老夫人立刻站了起来,焦急地往前头走,想要第一时间看看自己的老伙伴。


    余秋惊讶地发现她的身旁还陪伴着王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王老太太又匆匆赶过来了,陪伴着老夫人度过了这艰难的等待时光。


    王老太太冲他们点头微笑:“辛苦你们了,大夫。”


    林教授也冲着她点头,温言细语道:“没什么,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老夫人一路陪同着李姐回到病房,然后人就没有离开了,一直陪伴在病床边。


    李姐开完刀没通气,暂时不能吃东西,也不能喝水,嘴巴干的厉害。


    老夫人就拿着棉签,像照顾孩子一样,不停地帮她湿润嘴唇。


    老人做这些事情又轻又快,仿佛照顾过无数次病人。擦棉签的时候,她还不停地絮絮叨叨,张罗着后面要怎么帮李姐补身体。


    哎呀,不要去京中,幸好在南方,吃的东西都是习惯的。这儿有鸽子蛋,他们自己养的鸽子,生出来的蛋可好了。他们养鸽子可真有趣,就放在山里头养,连粮食都省掉了,跟她养的方法完全不一样。


    老人每絮叨一句,病床上李姐的笑容就加深一分。


    王老太太笑着打招呼:“那我们出去了,不打扰你们说话。”


    那是一个静谧的小世界,她们并不需要跟其他人分享。


    老夫人客气的要送他们出去,被王老太太谢绝了:“您还是忙您的吧,我们就在外头说说话。您要是有什么事情,随时招呼一声就好。”


    病房门合上了,王老太太冲着林教授笑:“正好,林老你要是不忙的话,有个事情我想帮人带句话。研究生,您也该招起来了。”


    今年夏天结合恢复了招生,这些一点儿征兆都没有,匆匆忙忙的,通知就发出来了。很多人事先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不少人都担心这一年协和会招不到像样的学生。然而他们忽略了协和在志愿学医的人心目中的地位。纵使它身上披着一层说不清楚的,带有帝国主义色彩的意味,谁让它是老教会大学出身呢,但招生一开始,报名的火热程度就出乎组织者的想象。不过是试探性的初次恢复30个招生名额,报名的人就已经挤破了头。最后择优录取的学生个个都是佼佼者,高考分数高的吓人。


    林教授摇摇头,犯难道:“我现在的情况是没办法离开杨树湾的。”


    她示意王老太太看这间医院,“我们的医院才盖好,我已经老了,精力跟不上了。我只想将这个妇幼保健院好好的做下去,把想开展的技术项目都一一开展起来。”


    她也愿意带学生,培养出更多的医学人才对于医学事业的发展至关重要。


    可惜她是真的没有那么多精力了,协和在京中,她招了学生之后要怎样培养他们?学生是要手把手带的,她招了人家就要负责任。


    算了吧,人不能太贪心,人这一生当中能做好一件事就已经难能可贵了。


    王老太太微笑:“您不必去京中的。”


    说着她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京中说的没错,京中哪里比得上杨树湾?在杨树湾呆上几天,过得跟神仙一样,我都不想回去。您就在杨树湾带学生好了,也不用太多,有三五个学生也是培养的人才。”


    林教授有些反应不过来,带学生可不是仅仅带着他们上门诊开刀,研究生有课程要上的,她一个人没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这儿真好啊。”王老太太看着窗户外头,像是眼睛也会呼吸一样,要将湖光山色一并吸入眼帘中。


    她轻声念叨着,“大学也要帮传带,这个是新医院是试点。协和既然要打开窗户看外头的世界,那就要跟世界深入的结合,不能光有个协和医院。”


    余秋在旁边听的心惊胆战,她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总觉得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发生了。


    果不其然,王老太太慢条斯理地宣布了上面的决定。杨树湾妇幼保健院要跟协和挂钩了,它要成长为协和的附属医院。


    余秋腿软,下意识地想要当场跪下。不行,这刺激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她被刮的东南西北分不清,她必须得一个人好好静静。别问她静静是谁,她现在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了。


    “科研跟治病,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王老太太面带微笑,“组织上觉得你们这儿有这么多丰富的病例,但是科研力量还跟不上去,是一个巨大的浪费。”


    她又转过头来看余秋,语带鼓励,“以后你有什么新想法就放心大胆地去搞研究。组织上是支持科学事业发展的,以前走过的弯路,我们就直接跨过去。大家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们踏踏实实地搞建设,搞研究,搞工作就好。”


    余秋的天空轰隆隆作响,她觉得自己要么是眩晕了,要么就是美尼尔综合症,反正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她连路都不会走了。


    王老太太想要再叮嘱勉励她几句,瞧着这姑娘双眼发直的样子,老人还是善良地暂且放弃了说话。


    算了,就让她出去走走吧,不然她积累的事情太多,她这瘦小的身板可真是撑不住。


    何东胜看余秋跟游魂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往医院外头走,急的不行,一个劲儿的瞅王老太太。


    王老太太哭笑不得,手一挥:“去吧去吧,你看好了她。”


    她现在可真担心这姑娘。


    别说出医院门了,就是下楼梯的时候,她都有可能咕噜噜的滚下去。


    王老太太还是低估了余秋的坚强程度。她顽强地自己走下了楼梯,只不过鞋带散了,她也一无所知而已。


    何东胜无奈地拉住人,然后蹲下身帮她系鞋带,他怀疑自己不管的话,小秋会踩到鞋带直接绊倒了自己。而且倒了也不会起来,而是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打滚。


    不得不说,他这个男朋友还是当得够称职的,他完全没有低估余秋发疯的程度。


    小秋大夫先是脸上浮现出古怪的近乎于痴呆的笑容。如果是医学生站在她面前看,说不定会认真地下个诊断21三体综合征也就是先天性愚型。


    何东胜没办法,只能牵着呵呵傻笑的女友的手,牵着人去医院后面的山边晒太阳。


    今天的阳光可真好呀,暖融融的照在他们身上。菊花没有开败,金黄的羊蹄甲跟鲜红的美人蕉都在阳光下舒展着肢体,绽放出最灿烂的美好。


    余秋的傻笑停不下来,何东胜招呼她在晒的暖呼呼的石头上坐下休息的时候,赤脚医生突然间发作了。


    她直接跳起来,扑倒了猝不及防的小何队长,光天化日之下便将人压在草地上,然后拼命地扯人家的脸:“老子建了一座协和,老子建了一座协和医院。”


    滚蛋,别跟她说什么不是一回事。她就是要把杨树湾妇幼保健院建成全国一流领先的,哦不是世界一流的妇幼保健院。


    她的穿越金手指呀,可真是又粗又长。


    她要手指头往上,捅破这片天。


    余秋拼命地扯何东胜的脸,咯咯傻笑:“你等着啊,等着我啊。以后你就跟着我混好了。你不要跟着老人家,别想什么富贵险中求。我不要富贵,你跟着我混,我保证你也能够名利双收。”


    医院需要管理人才,她家何东胜就是最好的管理者。他懂行政,他也学过医,他对这片土地最熟悉不过,他上上下下的人都认识一些,他最擅长跟人打成一片。


    没错了,这就是她的院长,这活儿只能他接着。


    无论是她自己还是林教授,都不是干行政的料子,他们抓好业务工作就行。


    “你不许跟着老先生。”余秋气喘吁吁,光天化日之下就非礼良家妇男,非要没头没脑地亲人家。


    旁人亲嘴儿都是柔情蜜意,她亲个嘴好像拿刀子抵在人家脖子上一样,还恶狠狠地威胁:“听到没有?你不许跟着。你是我的,你不许跟着人家跑。”


    不要留在老人家身边,她害怕,她怕都怕死了。正治太可怕,就像一个黑洞,自带巨大的吸引力。不要说主动钻进去了,就是不小心经过旁边,都会被巨大的吸力拽进去再也挣脱不开。


    余秋摇头,肯定地强调:“你不要跟着他,你好好跟我过日子。”


    她说话的时候也不许何东胜反应,像是害怕从他口中听到自己不想听的话,她一开口就拿手捂着何东胜的嘴,不讲理到了极点。


    可怜小何队长一个劲儿地呜呜呀呀,试图想要挣扎,却被余秋武力镇压。


    恬不知耻的女流氓还公然威胁:“你再动的话,我马上就办了你。”


    姐姐想吃你已经很久了,不要挑战姐姐的忍耐程度。


    可怜的何队长瑟瑟发抖,眼睛都红了,眼角还沁出了泪花儿。天啦,他这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模样,真是引的人兽性大发呀。


    可惜老天爷都觉得不能让她如此丧心病狂,世风再日下,光天化日之下,也不能让她对着良家妇男行这等苟且之事。


    余秋的身后响起了老人的声音:“不至于,我又没说不让你们自由恋爱,你也不用这样啊。”


    一个小姑娘家,闹成这个样子实在不好看。


    余秋呆愣当场,她像只母鸡一样,脑袋一格一格的转到了后面,然后惊恐地发现她的身后不晓得什么时候站了支大部队。


    老人家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像是没眼睛瞧一样。


    他旁边的林斌目瞪口呆,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言喻的现场。


    只王老先生保持着良好的涵养,微笑着冲她点头。


    旁边站着的陈老跟小蒋先生则是表情微妙,陈老还一副要憋不住笑的模样。


    麻蛋,他们是什么时候又回来的。荒郊野外,他们是游魂吗?


    余秋再慢慢地转过头,瞧见被她压在草地上惨遭□□的何东胜。


    可怜的生产队长头发乱了,衣服扣子被她扯开了两个,她的腿还压在人家的胳膊上,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何为霸王硬上弓。


    喂,你们必须得听解释啊,我平常真的不这样的,我平常形象可端庄可美好了。荒郊野外精怪颇多,我一定是叫黄鼠狼或者狐狸精附了身。


    苍天啊,大地,直接来到雷劈出一条沟,将她埋藏进去吧。


    她这辈子别想再抬头做人了,她不想活了,她就想找个地方好好死一死。


    ※※※※※※※※※※※※※※※※※※※※


    感谢在2019-11-14 19:53:20~2019-11-15 07:5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家有羊群 5瓶;大西北臊子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