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多美好
何东胜瞧着整个人兴奋的不成样子的女友, 沉默不语。
一大堆大姑娘小姑娘排成一条长龙, 个个眼睛闪闪发光, 大晚上的瞅着跟狼一样。
林斌还在旁边各种名为唉声叹气,实则幸灾乐祸:“都说了要大度瞧瞧, 总理跟这么多姑娘们跳舞呢,大姐就从来不吃醋。这说明什么呀,说明伟大的男人背后都有伟大的女人。”
他拍拍何东胜的肩膀, 认真地鼓励自己的朋友, “反过来也一样。男女平等,妇女也顶半边天。”
何东胜转过脑袋, 懒得看他那张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在看戏的脸。
可饶是何队长如此哀怨,余秋也没有分过来给她一眼。
男神啊,男神当前,余秋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她激动得整个人都要打哆嗦了。她一直在点前面的人头, 害怕轮到自己的时候舞会已经结束了。她只恨自己反应太慢,一心期待前头的姑娘们能够扛不住放弃等待。
然而, 大概大家都是这么想的。队伍完全没有缩短的意思, 还越来越长。
不停地有人加入进来,里头甚至还挤着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年轻小伙子, 充分体现了队伍的丰富多彩。
旁边人笑着推他们出去。他们还一本正经地强调, 又没规定交谊舞不能两个男的一起跳。总理都好久没出来跳舞了。
余秋在旁边听的囧囧有神, 心道, 可以, 完全可以, 说不定还能现场组cp呢。
做梦,这可是她男神,谁要跟她男神组cp,除了官配只能咬手绢之外,其他人她一律斩立决。
舞曲开始,舞池里头的人翩翩起舞。总理的舞伴承受了所有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那位年轻的姑娘脸通红,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余秋也没办法克制内心的酸水,天啦,她的男神。
旁边有人喊她的时候,她都没心思搭理,不跳,谁跟她跳舞她都不要跳,她现在要全身心地等待着男神的降临。
陈团长看她晕晕乎乎的样子,不得不开口喊了第二遍,然后无奈地冲旁边的女同志笑:“看看,我们的总理一出现,女同志眼睛就完全看不到我们啦。”
三十多岁的漂亮女同志矜持地点点头,表现出自己对年轻人的宽容:“小姑娘嘛,都这样。”
旁边人笑着招呼她:“谢书记,您不要跳舞吗?”
剩下的人哄笑:“谢书记要跳舞的话,哪里需要排队呀?”
年轻的女书记摇摇头,示意自己有工作要谈。
陈团长赶紧又拍了下余秋的肩膀,晕晕乎乎的小秋大夫这才茫然地转过头。
她原本还以为是男友不满了,想着要怎样好好安抚一下何队长,不想居然是陈团长。
她赶紧收敛心神,奇怪地问:“有什么事吗?”
陈团长立刻给两人做介绍:“这位是谢书记。”
谢书记立刻摆手:“不要叫我书记,叫我谢同志就好。我永远是人民的同志。”
余秋懵懵懂懂地伸手,压根一点儿激动的反应都没有。她不认识这位书记,也不晓得对方的官究竟有多大。在国内,各类书记实在太多了,他们杨树湾的大队书记也是书记呀。
陈团长不得不又开口强调:“谢同志是中央委员。谢同志一直都很关心年轻同志的成长,代表了团中央。”
谢同志手掌一翻,往上一竖,示意陈团长不要再说话。
她同余秋握手,表达了自己对余秋的关切与肯定:“你在日本开的刀跟在日内瓦发的言我都看了,整体表现还是很不错的。很好地表明了我们的立场跟我们社会主义发展中国家的政治站位。”
她点点头,颇为赞赏的语气,“你也算先进知青的典型了。你的案例对于教育格命是个很大的支持。实践出真知,就算出身不好的人在广袤的农村多锻炼几年,也能够脱胎换骨,比上大学强多了。教育格命就是要这么搞,要好好搞才有出路,不然的话会越学越死。你当初拒绝上清华北大是对的,你比他们强多了。你小小年纪就能看清楚教育格命的形势,不当大学迷,很好,很不错。”
余秋直觉不妙,她搞不清楚这位谢同志的来历,但是这个帽子她可不能戴。什么时候轮到她看不起清华北大了?说实在的,去年的面试也是她的人生巅峰啊。
“您误会了,我不上清华北大是因为我志在学医。我不是……”
余秋没能说完,就直接叫这位谢同志打断了后面的话。
她脸上的笑容带有一种舞台色彩的夸张,让余秋有种碰到单位工会主席的感觉,言辞恳切的不得了:“我知道,你就是想好好学医,好为贫下中农服务。没错,农村就是最广袤的学堂。你们搞农民夜校就很值得提倡,这才是教育的新形势,活学活用。死气沉沉的大学就是需要这股清风,才能吹掉里头的陈腐不堪的气味。
我看你们这几位赤脚医生的典型都很不错,应该在全国进行宣讲,让这群大学迷们好好瞧瞧新时代的青年究竟要成长成什么模样。明天吧,明天你在清华北大巡回演讲。”
余秋一惊,本能地想要拒绝。她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学生做演讲的。真要她演讲,她唯一想说的话就是珍惜在学校的时光,好好学习。不要书到用时方恨少,将来毕业之后再懊悔荒废了青春光阴。
一支舞曲结束了,人潮散开,舞池中的人纷纷朝边上涌。谢同志也被人潮推的不得不往后退,没能说完剩下的话。
余秋看着她还在张开的嘴巴,只觉得那是巨大的黑洞,立刻就想逃跑。
她原本以为都开始恢复高考了,虽然还有一堆加分选拔,但上学无用论也应该破产了。没想到这位谢书记,代表着团中央的谢书记居然还在兜售那一套理论。
既然上学无用,那就直接关了大学好了,干嘛还搞什么大学?听这位书记的口气,安排她去清华北大演讲,也就是张张嘴巴的事。看样子清华北大也在她的管辖范围内。这么看不上,不如直接关门拉倒。做人不能当且立,用着人家还嫌好怠拐的。
人潮散去,谢书记又要招呼余秋。显然她对新选出来的先进代表很感兴趣,很愿意表示自己对典型知青的关心。
余秋下意识地想要逃之夭夭。
旁边伸出了一条胳膊,胳膊的主人何东胜机械地学着旁人说话:“同志,你能跟我跳支舞吗?”
余秋毫不犹豫地搭上了他的腰,笑容灿烂:“当然可以,我英俊的何队长。”
原本还撑得像模像样的何东胜立刻脸红了。幸亏新的一轮舞曲响起,余秋带着他卷进了舞池当中。
一进场,何队长就方寸大乱,他压根不知道该怎么跳舞,只能架着两条胳膊,跟个木偶人一样机械地晃来晃去,那别扭的模样简直如同在演滑稽戏。
他的额头上沁出了汗,整个身体绷得紧紧,两条腿都不知道该怎么迈,人只会在舞池里转圈圈。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肯定可笑极了,说不定旁边就有人在看笑话。
然而余秋却没有笑他也没有纠正他,就这么抱着他的腰,陪着他一块儿慢慢地在舞池中旋转。
什么慢三快四,她都不在乎。因为对她来说,跳舞的本质除了交谊之外,就是与自己喜欢的人慢慢地共享一曲舞的时光。
女友如此配合,总算让何东胜慢慢镇定下来。就连胆大妄为一块儿跳舞的林斌跟小郑受到他们的鼓励,也昂头挺胸起来了。
怕什么?谁说男同志不能一块儿跳舞。据说那些男生多的大学,压根就轮不到跟女同学跳舞的机会,难道就只能干看全场吗。
舞池中被关注的焦点又转移了,何东胜也有心思表达自己隐隐约约的小吃醋了:“真抱歉啊,我看总理太忙了,一时半会估计顾不上你,所以我就冒冒然先请你跳舞了。”
这么好的英雄救美的机会,被他先抢了,他很抱歉呢。
余秋搂紧了他的腰,人贴在他的胸口上,笑着问他:“男朋友是干什么用的?你不帮我解围,谁帮我解围?”
何东胜皱眉头,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呀?我看她一直抓着你说话。”
“找典型呢。”余秋叹气,“今年又开始高考了,去年的白卷英雄现在也没什么人提,他们的教育格命估计要破产了,现在又要抓人做文章。”
像她这样去年考了个省状元,今年压根没有参加高考的赤脚医生,偏生还是个老右哌教授家的姑娘,实在太具有典型价值了。她要是树立典型人物都会朝自己下手。
余秋可不愿意当第二个白卷英雄。她不知道这个新高考政策是不是在让白卷英雄落寞的同时,也免除了他今后十几年的牢狱之灾。
她不想成为历史事件的代替品,莫名其妙去坐了十几年的牢。
何东胜安慰她:“那咱们不搭理就是了。咱们多做事,少说话。”
余秋立刻想到了那位李大哥,赶紧问自己的男友:“你眼下在做什么?给谁打下手?”
何东胜微微摇头:“没有,老人家让我在大学旁听课,听的是经济学。前头他就让我去实地考察,总结当地的经济发展情况。”
虽然老人家没有说,可何东胜隐隐约约有种感觉,现在关注的重点好像从政治往经济方向转移了。起码老人应该有这个意思,偶尔问起各地的政治思想动态时,他也会冒出诸如“我们做不好人家就要跑”之类的自嘲。而且老人对于各地工副业的发展尤为关注,还让他总结各个地区的不同特点。
但这只是何东胜自己的感觉,他跟老人接触的不多,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猜错了。
“不管了。”余秋安慰他,“我们先做自己的事情吧。”
一支舞了,余秋本能地往舞池边上走,结果又瞧见了那位谢书记。
谢书记的目光正扫过来,还冲她点头,大有打招呼的意思。
可怜的医生吓得头皮发麻,哪里还敢过去。她赶紧抓着何东胜的胳膊,当机立断:“跳舞。”
谢天谢地,舞曲之间的间隔时间极短,他们一进入舞池,乐声就又开始了。
旁边人看这对迫不及待的青年男女,全都露出了揶揄的笑。即使现在的音乐作品都不歌颂爱情,甚至干脆不提。然而爱情永远是人类最美好的人生主题之一,只要不是心理变态,旁人都愿意投以善意的微笑。
他们一支舞接着一支舞,到后面何东胜都能够用笨拙的动作开始学着跳交谊舞了。
第四支舞停下了欢快热烈的旋律,余秋擦着头上的汗,准备等下一支舞开始,却发现人们都朝舞池边上散开,舞曲告一段落了。
妈呀,她没了挡箭牌,那位谢同志又要过来了。她怎么就这么闪亮,始终吸引着谢书记的目光呢?领导,你完全可以将视野放宽广一些,寻找更合适的培养对象。
就当她缺德吧,死道友不死贫道。
更让人余秋绝望的是,总理已从舞池离开了,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休息,还跟林斌谈话。
这意味着什么?她刚才错过了什么,她错过了跟总理跳舞的机会,这简直比错过了一个亿还崩溃啊。
余秋的心在滴血,何东胜还在旁边酸溜溜:“哎呀,我好像占用了你太多时间啊。”
余秋恶狠狠地瞪他,年轻人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告诉你姐姐要不是看在你长得帅的份上,姐姐能人道主义毁灭了你。
身后有人拍余秋的肩膀,已经是惊弓之鸟的小秋大夫吓得差点儿跳起来。
她转过头,瞧见陈团长的脸,更加惊恐,立刻摇头表明自己的立场:“我胆子小,我不敢给大学生讲话的。到时候我会紧张,语无伦次,万一他们把我问倒在台上的话,我就丢脸丢大了。”
陈团长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示意她道:“我们不说这个,我也不是搞团委工作的。我们到隔壁说点儿正经事,关于计划生育。”
余秋赶紧端正了颜色,随着陈团长往隔壁房间走。跨过两间屋子,她进了间小会议室,发现林教授他们都在。
林教授冲她点点头,伸手示意她坐在自己身旁。
余秋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坐在陈团长旁边的中年男人就开了口:“好了,既然大家都在,我们就开个非正式的会,主要目的还是征询大家的意见。
首先我表达对同志们的祝贺,这次世界卫生大会大家表现的非常好,可以说是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中央跟卫生部都很高兴,这体现了我们的卫生战线格命的成功。但是,接下来大家有更重要的任务。
你们回去以后,差不多要开始推行计划生育工作了。前面其实已经开始做这个事,但我不讲,大家也清楚,效果不是太好,控制的不是很理想。所以中央决定要加大在这方面的工作力度。
我在这儿说个题外话,一定要注意策略方法,不要让老百姓怨声载道,说我们不地道,还不让人生娃娃。你们得让老百姓知道不是不让生而是少生优生,生出健健康康的胖娃娃。
你连着生几个娃娃长不好,然后家里头也过不好,那还不如生的少,生的好。
在这方面你们要积累起好的经验,也不要吝啬,大大方方的互相交流学习,要是方案好的话,到时候全国推广,那就是造福全国的妇女同志呢。
王大夫笑了起来:“要照我讲啊,我认为女同志是不愿意生那么多娃娃的,重点是要做好婆家还有丈夫的思想工作。女同志生娃娃多少岁呀?怀孕的时候人不舒服,娃娃生下来要喂奶,特别耽误工作。别说生三个了,我觉得生两个真是够够的。”
陈团长连连点头:“没错,我们也是这样想的,三个太多,两个正好,一个也不少。”
他转头问林教授跟余秋的意见,“林老,小秋,你们有什么意见?”
林教授点头:“做好避孕工作,一个是避孕套跟避孕药物的免费发放,另外一个就是上节育环。我个人的意见是不推荐强行结扎,毕竟一个是要动刀子,老百姓接受程度低。另外一个就是结扎了以后万一有什么意外,想要再生孩子,那就艰难了。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小小的意见,还得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
余秋也跟着点头:“我个人也比较赞同节育环。我们在红星公社一般生了二胎的妇女,经过跟家里人做思想工作,都同意上节育环。还有人在难产剖腹产后主动要求做结扎的。”
小孟大夫摇头:“我们那儿这个工作做的不是很好。我得承认,我没做到位,主动要求避孕节育的妇女比较少,也有些抵触这项工作。这方面我倒是想跟你们多讨教讨教,到底要怎样做思想工作?”
余秋跟王大夫还有林教授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她说话:“方法有几方面,一个是提高妇女的社会地位或者简单点讲,是提高她对这个家庭的经济贡献能力,让婆家人意识到一件事,妇女的确是半边天,而不是简单的生育工具。
我就举两个例子吧,一个是萧山地区,当地妇女是家里头的主要经济来源,因为她们除了下田下地挣工分之外,她们还有一个重要的工副业经济收入——挑花。女同志挣得多,腰杆子就硬,在家里也就有话语权。
另一个就是我们杨树湾或者再扩大点儿讲是红星公社,我们的工副业种类比较多,女同志农闲时间可以接各种副业活来贴补家庭收入。这样婆家一看,比起生娃娃,女同志能做更重要的事,也就不那么犯嘀咕了。
除了这个之外,还是得政治挂帅。主席已经发出了指示,要优生优育,大家得配合国家的生育政策,提高思想觉悟。
除此以外,伟大的主席教导我们,妇女也顶半边天,要提高妇女同志的文化水平。我们的农民夜校当中除了讲各种生产养殖技术之外,还有妇女的卫生保健课堂,跟女同志说清楚里头的道理,让她们心里头明白,节育是为了她们的身心健康。
这么一来的话,她们自己心里有了主意,就是婆家跟旁人嚼舌头,她们也能够坚持住。”
说着,她笑了起来,“其实有种说法叫做教育是天然的避孕药。只要我们国家大力推广教育,让人民意识到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大家也就没那么热衷于生孩子了。”
说个不好听的,再过几十年你想求人家生,人家也未必愿意生。生孩子辛苦,养孩子更累呀,责任太大,负担太重,属于生命难以承受之重。
坐在陈团长旁边的中年人点头:“大家的意见都很好。我们现在的想法是先做个试点,然后全国推广。争取在未来5年的时间里达到一对夫妻只生两个孩子,以后就保持这个状态。今后再根据人口的增长情况做出相应的调整。争取以预防为主,减少人工流产干预,要多做思想工作,争取广大人民群众的配合。”
余秋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这个态度比较好,走温和路线,要比后面真正实行的强制性计划生育好多了。
其实中国真正的人口生育高峰期在60年代,到了90年代的时候,就有专家警告人口老龄化问题了。
余秋不想从国家的层面谈问题,就单纯的对妇产科医生来说,几乎没有大夫愿意给人做人流,特别是强制性人流的。有的过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满月,甚至于被强行打下来还是活的。没有医生愿意杀生,尤其是违背母亲本意的杀生。
余秋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实习的时候看到过妇女主任押着大肚子打胎,已经七个多月了,做了引产,孩子没下来就大出血,差点儿大人丧命,直接转到他们省人民医院。
那个小孩下来手脚都会动。结果却只能被当成医疗垃圾处理。她晚上跟夜班的时候,听到冰柜里头有小孩的哭声。她做了一夜的噩梦,梦里全是血淋淋。
他们产房的老护士长说她这辈子唯一觉得亏心的,就是给人强行做过打胎。
不做不行,除非你不想干了。做大夫也要讲政治。
余秋只希望这辈子这样的悲剧能少点儿发生。其实对于国家来讲,经济发展很大一部分程度也是依赖于政策放松以及人口红利。
简单的会议结束了,余秋朝门外走。迎头就撞上王老先生从对面过来。
瞧见余秋的时候,他还主动打招呼微笑:“想起来了,刚才是不是要轮到你跳舞了?刚好还有一只曲子,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跳?”
余秋整个人呆愣当场,旋即发出土拨鼠尖叫:“要!”
谁说福无双至的?她宣布,这是她两辈子最美好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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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和的老先生
像云一样柔软, 像风一样轻。
废话, 她都跟踩在棉花堆上似的了, 自己的脚完全找不到落下的地方,她能不跟飘在半空中一样吗?
余秋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王老先生进了舞池, 一路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他们走。
她感觉人生再也不会重现如此巅峰了,天啦!那100%的回头率,那所有目光都凝聚在自己身上的注视。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燃烧。不知道是众人的目光汇聚成了火焰, 点燃了她。还是他心中的小火苗直接蔓延成漫天火海, 简直要将她整个人都烧焦。
她居然可以跟男神如此亲密接触,她一定是在梦中。
音乐声响起, 王老先生的手搭上了余秋肩膀的时候,她浑身一哆嗦,差点儿直接当场跪下。那掌心的温热透过布衫传递到她皮肤上,余秋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她打着哆嗦, 胳膊腿全都僵硬化,仿佛何东胜下舞池后的僵尸病直接遗传给了她。她哪里还会跳舞呀, 她已经彻头彻尾变成了个傻子。她浑身上下每一块骨骼, 每一块肌肉,每一处关节都变成了木头, 一动起来就嘎嘎作响, 再用点儿力气就能直接散架的木头。
好在王老先生是位出色的舞伴, 或者他对跟他跳舞就完全傻掉的小姑娘实在太熟悉了。他舞姿翩翩, 姿态潇洒, 很快就带着晕晕乎乎的余秋跳了起来。
舞池里头还有很多队伴随着音乐声旋转的男女与男男, 有林冰跟小胜打头阵,找不到舞伴的男同志也觉得自己可以享受这样的欢乐时光。
可是余秋敢打赌,没有谁会比她更幸福,她被带动着像是在宇宙的中心迎风起舞。
清风吹拂在她的身上,带着晒过太阳的草木散发出来的气息。她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她听见鸟儿在她的耳边叽叽喳喳。
优美的舞曲旋律跳跃出一个个音符,叮叮咚咚,踩着她的心翩翩起舞。
不如跳舞,全世界都在跳舞。
余秋神思不属,已经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时候,她听见了王老先生同自己说话的声音。
最近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再去做检查,还贫血吗?晚上睡得好不好,一日三餐吃不吃得下,身上有没有力气?
他询问详细的比医生写病历还仔细。
余秋已经缺氧了,她晕晕乎乎的,大脑一片空白,男神问什么她都点头说好。
当然好了,男神你就是能量罐,只要靠近你,我就能吸取饱饱的能量。现在要是有豺狼虎豹的扑上来,我都可以脚踢猛虎拳打豺狼,牙齿都能咬断豹子的颈动脉,没有什么不可以。
老人微微地笑:“既然身体调理的差不多了,那就加加担子吧,计划生育领导小组,你也进来做事。组里头要赤脚医生代表,你们最了解一线的实际情况。”
余秋本来习惯性的准备点头,谁能够拒绝男神的要求。结果一听到什么领导小组,她那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终于清醒过来。
她下意识地就拒绝:“我不擅长干行政工作,我还是比较喜欢做一线临床的事情。”
音乐依旧在耳边流淌。
老人带着她旋转,语气温和:“了解一线实际情况的就是你们,你们要是不参与进来的话,那么这个计划生育工作就做不好。一定要直接参与,全国的计划生育工作都要领导小组来统筹。你当医生总结的经验,一层层报上来,真累积到决策小组手上的时候,意思已经转了几道口,就不一样了。”
余秋沉默着没开口,她当然不忍心拒绝男神的任何要求。但她的确对行政工作毫无兴趣,甚至可以说厌烦至极。
对于一位成熟的临床医生而言,繁冗的行政工作简直是在谋杀医生的生命,是彻头彻尾的灾难。干上几年,想要再重新回归临床都千难万难。
“我知道,你们大夫不喜欢做这些事情,但是一定要有人替你们说话,替病人说话。”
王老先生带着余秋转了个圈,认真道,“你们的实际困难,你们的具体情况没有谁比你们自己更加清楚了。这个领导小组必须得有你们参与进来,不然的话制定出来的政策就是想当然,实际执行的时候,还容易走腔走调,到时候不仅达不到目的,人民群众也会怨声载道的。
不要怕,不要有思想负担,要发挥所长,好好在岗位上做好工作。”
王老先生鼓励余秋道,“333干部我看可以的,你每年4个月的时间在京中搞决策,4个月在省里头工作,剩下的4个月还回你们杨树湾,抓好政策落实。到时候政令就能畅通,政策也能落实到位了。”
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余秋没有老人的乐观。
这样的三三三,表面上看是一条线,从政策决定到执行全部由一个人盯着,可以最大限度的防止政策走板,但实际上太难了。
第一从上到下,没有那么多干部,要是所有人都在上头的话,这个领导小组怕是得将全国的医务人员都包裹进去了。那条线的线实在太少了,放在全国根本不具备任何代表意义。
第二就是4个月在中央,4个月在省里,4个月在村里,对于家庭来说是个巨大的障碍,意味着要长期与家人分离。
当然现在的人讲究为集体利益牺牲一切,小家庭自然被抛在后面。这个问题可以暂且放在一边。
但刨除这些困难之后,真正实行起来,这个政策也没办法做好。
只要走上过社会的人都清楚一个道理,人在一个工作岗位上做的时间越短,工作效果越糟糕。
甚至难听点儿讲,4个月的时间还不够人熟悉自己的工作环境呢。尤其是行政岗位,里头的关系错综复杂到一个单位就是一本书,而且是悬疑推理小说,专门走各种狗血剧情的那种。不是自己人,不潜下心去摸索,压根就不知道里头的门门道道。
人在这样的单位刚刚有点儿摸着头脑了,立刻又换岗位,好不容易似乎抓着点儿门路了,接下来去下一站,等你忙罢了再重新回到京中,已经又是一番天地。
这样子抓工作,实际上很难达到预期的效果。
领导没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领导无论到什么地方,其他人都会积极配合领导工作。普通的职工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待遇?
余秋赶紧表达自己的意见:“我想先在红星公社搞试点,争取实现目标,然后反过来以红星公社的经验指导其他地方工作。”
乐曲声告一段落,老人微微点头:“这也是个办法,从熟悉的事情入手。”
他像是叹息一样,恳切地看着余秋,“不要怕担担子,人从哪个位置出来的,才会听那个位置的人说话。其他人理解不了。他们没经历过这样的生活,就没办法想象没办法体会也没办法谅解。我跟主席年纪都大了,我们再出去跑,已经跑不动了。你们不开口,谁替你们说话?我们又怎么听得到你们的声音?”
余秋这才点头勉强应下。的确,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不同阶层的人是没有办法理解其他阶层人的难处与苦楚。
长期接受各种特权供养起来的官二代就理解不能为什么会有人吃不饱,穿不暖,看不上病。
老人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鼓励余秋道:“要多为老百姓说话,多反映老百姓的真实想法,不要搞假大空的那一套。干部汇报问题,能有1/3可以相信就不错了,总是会添油加醋改头换面,臭的都说成香的。这个不行,你不要学这一套。老百姓不容易,要是你们都不替老百姓说话的话,他们就太辛苦了。”
余秋赶紧点头,舞池里头的人纷纷朝两边散去。
不少人殷切地看着王老先生,眼中浮现着渴望,他们也希望可以同老先生跳支舞。用他们是因为里头还夹杂着小伙子,他们都已经同自己的舞伴练了好久,很可以跟总理来一支舞。
然而王老先生却只能对他们说抱歉了,他累了,需要休息。
余秋这才想起王老先生半年多前刚开了一台大手术。他每天工作又这么多,根本都没什么休息的时间。
自己居然还恬不知耻地让老人陪她跳舞。天啦,这场舞全是王老先生在使力,她像个傻子似的动都不会动,全靠王老先生带着她跳。
余秋真是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她实在是太耻辱了。
王老先生却鼓励她道:“我看打拳还是有效果的,你以后要多运动,越是忙碌越是要注意身体健康,不然等到年纪大了你就知道苦头喽。”
老人抬起头招呼旁边的何东胜,“你要多鼓励多帮助她,平常也要多督促,不然的话,以后苦头你也要吃一半。”
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
余秋这才神魂归位,愧疚地想起来自己还有个男朋友呢。哎呀,她刚才算不算精神出轨啊,她跳舞的时候压根就不记得何东胜的存在了,她可真够渣来着。
要是时钟拨回二十分钟前,她会怎么做?毫无疑问她还会再渣一回。
何东胜赶紧点头应下,当场做了保证:“我一定会好好盯着她的。”
老人微笑,轻轻颔首。
沙发前的人潮中开了一条路,一位个子不高的老人在几位警卫员的陪同下,走到了王老先生跟前。
王老先生朝余秋稍稍点头,然后同来人说起话。
余秋赶紧往后退,将空间留给了王老先生跟刚刚进来的邓老。
她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邓老这是从苔弯回来了吗?老桨同意见他了吗?他跟桨家父子谈判的到底怎么样了啊?他们是不是已经达成了统一的意见?还是需要进一轮谈判?
何东胜瞧她神思不属的样子,说话时都带了酸溜溜的味道:“总理跟你说什么了啊?我看你们说的挺热闹。”
何止是热闹啊,小秋被人直接拐走了,估计都毫无意见。
余秋赶紧收敛心神,国家大事不是她能够置喙的,尤其是关乎到苔弯的事情,她还是先管好自己眼下的难题吧。
“总理让我当三三三干部,参与国家计划生育小组的工作。”
何东胜眼睛一亮,脸上露出笑容来:“那你是不是要在京中呆上4个月了?”
余秋点头:“按照老人家的意思是这样的。”
那亮光迅速点燃了何东胜的脸,他握紧了余秋的手,整个人都闪闪发光:“我也在京中,他们安排我上课来着,短时间内可能不出去。”
这就意味着他们把时间凑在一块儿了,最起码可以天天见面。
余秋看着男友眼中眼睛闪烁着希望的火苗是那样的灼热,她都不忍心熄灭。
她点点头:“应该是这样的。”
何东胜忍不住伸长了胳膊,将女友抱在怀里紧紧搂住。
他有多兴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跟小秋差不多已经有半年的时间都没有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了。他可真想小秋啊。
余秋没有挣扎,乖乖地依偎在何东胜的怀中。他也好想自己的田螺小伙呀,尤其是每次一肚子火找不到地方发泄的时候,她就想着要是她的田螺小伙在,哪里会让她这么憋屈。
两人就坐在舞池旁边的沙发上,紧紧依偎在一起,什么话都不说,光是听着欢快的旋律,心中就是满满的喜悦。
人群当中又分出了条道,一位剪着短发的老年女性叫几个人簇拥着,往舞池边上来。
何东胜瞧见那人的脸,立刻下意识地背过脑袋去,免得跟人直接打头碰上。
余秋有些茫然:“怎么了?”
何东胜压低了声音,跟她咬耳朵:“别叫她看见。”
他估计这位江同志最近情绪不好。主席似乎已经完全不肯见他了。每次她到游泳池边去都会被拒绝。
她想去那个室内游泳馆游泳,结果主席居然支持林斌继续在里头养蘑菇,连室内游泳馆都不开放。
想要游泳也不是不能游,就在露天游泳馆游泳好了。她哪里会愿意,于是这件事只能作罢。
听说江同志发了好大的一顿脾气。林斌见到她都绕着道跑。
余秋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寻找林斌的身影,担心人家是打上门来了。
躲在老人家跟前的时候,江同志自然拿赤脚医生没办法,现在可没谁护着他。
没想到小林大夫跟小郑跳舞居然上了瘾头,音乐声音一响,他俩就又下了舞池开始旋转。
周围不少人还替他们鼓掌叫好,感觉他们也是舞会上出大风头的明星。
何东胜不知道江同志来这个舞会究竟是为了什么。毕竟她出了名的不能受打扰,喜欢安静,讨厌喧哗,只要有人同她说话声音稍微大点儿或者走路发出了声响,都会引起她的不满:“你吓到我了。”,更何况是热闹的舞会,简直是要折磨死他。
还有她不能见风,要是有风迎头吹过去,她就会浑身冒汗,非常不舒服。听说因为这些毛病,有些重要的场合,她本来应当出席的,都不能露面。
以前也没听说过江同志喜欢跳舞,啊舞场上也几乎见不到她的踪影。怎么今天她大晚上的跑到舞会现场来了?
何东胜不知道她想见什么人,但是那位谢同志倒是很殷勤地迎了上去。两人在旁边说起话来。
何东胜正揣测她的来意时,不想谢同志居然领着江同志往他们的方向走来。
何队长本能感觉不妙,想要带着余秋避让开来。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总理来了的消息扩散了出去吸引了更多人,小小的舞会现场居然被挤得水泄不通。
没办法下池子跳舞的人也不舍得离开,直接将舞池周边挤得满满当当。
他俩倒是起身了,却愣是没有找出一条道离开,居然叫谢书记带着江同志堵在了当场。
余秋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跟这位赫赫有名的历史人物在眼下的场合正面相对。她可真是一点儿也不期待这种历史时刻。
如果说在这个时代她有什么讨厌的人,眼前这位年过六旬的女人大概能够排进前三位,就是不喜欢,可以说是相当厌烦。
人贵有自知之明,眼前的这位女子大概正好是反面典型,她的能力不足以支撑她的野心,她又身份特殊,所以尤其能够兴风作浪。
人们都说人生伴侣决定了一个家庭的底线。毫无疑问,他们的婚姻结合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个悲剧。当然这悲剧是老人家自己找的。当初周围人都反对,偏偏他要冲冠一怒为红颜。
果然生而为人都没办法任性,所有任性最后的苦果都是由自己品尝。
谢书记热情洋溢地做着介绍:“我们最近涌现出一大批很不错的知青典型,他们谁也没有上过大学,就在社会大学在农民大学里头好好锻炼,成长的很快。我正在组织他们在京中的高校进行演讲,然后去全国进行宣讲,来感染更多的格命青年。”
江同志点点头,目光落在余秋脸上,居然夸了一句:“你表现的不错,世界卫生大会上的发言我看了,不过还要加强政治学习,提高思想站位。”
余秋赶紧讷讷应声,不管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现在是不是遭受了1号首长的厌弃,无论如何,她现在都是3号首长。
余秋琢磨着对方如果伸出手来要握手的话,自己到底应该怎样回应。要回握多少才不容易引起对方不快乐?握多了,怕她嫌弃冒犯了她;握少了,又担心这人会觉得自己受到了怠慢。总之,这可不是位好伺候的主儿。
大概她自己也清楚,爬到这样的位置德不配位,所以才会愈发敏感,愈发强调她的尊严。
好在江同志大概是觉得余秋这样的小人物还不值得她伸出尊贵的手,到意外解除了余秋的忐忑不安。
她只发出指示:“你要好好进行宣讲,要用自己的经历来打动广大知青同志,让他们不要受蛊惑,踏踏实实进行格命生产活动。大学迷是要不得的,这是旧的教育制度余孽未消。我们一定要打倒。明天,明天是吧。”
她朝谢书记略一点头,“明天的宣讲活动我也去看看。青年同志的成长非常重要,旁人关不关心我不知道,我是一定要关注的。”
余秋估计这一位现在真的被架起来了,居然已经闲到去参加大学的知青宣讲。
不过这个所谓的宣讲活动,余秋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参加的。
她没有什么勇气坚决地同错误思想路线做斗争,但是她有最基本的道德底线,那就是她不能公然发表她完全反对的言论。
对,她言不由衷,她是被迫的,然而在台下听她说话的年轻人未必知道这一点啊。要是因为她的言论,那些年轻人抛弃了原本顺畅的人生道路,直接走上曲折,那她真是大大的罪人了。
余秋几次三番想要大着胆子直接找理由回绝,然而江同志却完全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不知道她是找不到其他能够发言的场合,还是她要彰显出她对青年同志的关心,这位大名鼎鼎的领导居然就站在舞池边上滔滔不绝。
余秋没办法离开,只能硬着头皮聆听领导的指示。
周围的声音实在太过于吵闹了,余秋根本就听不清楚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因为江同志说话软绵绵的,嗓音又低,而且不喜欢人靠她太近,余秋竖着两只耳朵都艰难。
不知道她究竟是发表完了高见还是说累了,江同志手一挥,突然间扭头朝王老先生的方向走去。
余秋大吃一惊,简直想要舍身饲虎。可惜显然她这把骨头架子显然是不够江同志嚼巴的。
3号首长步伐坚决丝毫看不出虚弱的模样,她直接走到了总理身旁发出抱怨:“总理,你都一点儿也不关心我。”
周围人停止了说话,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看着沙发上跟沙发前的人。
王老先生和颜悦色:“怎么了,江同志,你的身体是哪儿不舒服吗?”
江同志抱怨不已:“有风,我住的地方一直有风,我越住越难受,身体一直好不起来。我实在没办法,又不敢打扰主席,就只能来找你这位大管家了。”
王老先生好脾气:“既然有风,那就换间屋子吧,让他们费费心,帮你再重新搬一趟家具。”
江同志却摇头拒绝:“不行,我住的地方实在不行。我还是觉得游泳池比较合适,我想回游泳池住。在那儿我才踏实。你是不知道,你家大姐肯定了解,生病的滋味实在太不好受了。我怎么也没办法休养好,我必须得搬回游泳池。”
周围的人已经开始小心翼翼地交换眼神,等从对方的眼中瞧见诧异惊恐之色时,大家又都识相地垂下脑袋,假装自己是瞎子聋子。
余秋皱着眉头,偷偷打量沙发上坐着的两个老人。王老先生始终和颜悦色,旁边的邓老神态自若,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
江同志发表了一通牢骚之后,认真地强调:“我要是休养不好,就没办法见主席传达主席的格命路线,那可是耽误了格命的大问题。这个责任,不晓得谁能承担?”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那软绵绵的腔调变了,声音猛然拔高,活像钢丝跃地而起,要戳谁的天灵盖一样。
王老先生依然没有动怒,而是心平气和地表示:“那就再给你换栋屋子,钓鱼台那么大,总归能够找到合适的房子。”
江同志连连摆手:“我这人是最不愿意搞特殊化的,不需要再额外安排什么。我决定了,我就搬回游泳池。这样我也能够好好照料主席。”
余秋大吃一惊,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位江同志居然在这样的场合下,就大喇喇地提出要求。简直可以说不要脸,完全将家庭隐私都暴露在人前。
可越是这样,王老先生越是不能直接开口说出拒绝的话。这与其说是国事,不如说是家事,哪里是他能够随意评论的呢?可是他如果不说出拒绝的话,那就代表着他在人前表了态,他支持江同志搬回游泳池。
余秋都想冷笑了,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能够撕破脸都是人物,人家不需要维护那份体面,人家现在已经感受到要抓住切切实实的里子最重要。她要强调自己领导夫人的位置,只要坐牢了这个位置,那她就有了最坚强的后盾。
王老先生手微微往上抬,似乎打算苦口婆心地相劝。喇叭里头却突然间传出炸雷一般的声音,然后一曲热气蓬勃的《解放区的天》就这么突然间冲入了大家的鼓膜。
妈呀,简直要吓出人命。余秋捂着胸口想到了那句小品,人家唱歌是要钱,他唱歌是要命。
她的魂都要被吓飞了。
江同志也手捂着胸口,脸色煞白,整个人都僵硬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王老先生瞧她的模样,赶紧一叠声地招呼大夫,又苦苦相劝:“你这样子还是得好好治疗,不单纯是养病的问题了,还是住院休养吧。”
众人七手八脚地跑过来,赶紧将浑身大汗淋漓的女首长送去了医院。
余秋瞧了眼喇叭,感觉这歌放的可真是时候。还有就是,《解放区的天》前奏真这么石破天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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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真是功在千秋(捉虫)
原本大家伙儿还要热热闹闹的扭大秧歌, 结果领导一捂胸口, 所有人只能听着那欢快的“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民主政府爱人民呀,公产党的恩情说不完……”, 目送□□领导离开。
谢书记气急败坏,直接扯着嗓子喊:“这歌谁放的呀?怎么一声招呼都不打?”
旁边有人大着胆子回答:“这是散场曲,大家一块儿热热闹闹的扭秧歌, 然后舞会就结束了。”
《解放区的天》又不是不能听的歌, 外头喇叭天天都放呢,谁知道领导居然如此脆弱, 听首歌都能直接倒下去。
真是的,既然是这么个状况,那就不要出门了嘛。否则她听一回喇叭倒一回,那广播电台是不是得关门啊?
谢书记气得跺脚, 又不能放下领导的事不管,只能恨恨地一甩手, 赶紧追着领导出去了。
这会儿她倒想不起来, 要将人民群众放在心尖尖上,继续积极培养先进典型知青代表——赤脚医生余秋了。
余秋瞧着江同志脸色惨白的模样, 好奇不已, 她的心悸症状已经这么严重了吗?瞧着就好像心脏病发了一样。
林斌在旁边满脸正直:“我怎么知道啊, 我又不是她的保健医生。”
余秋瞪眼, 小样, 你跟姐姐装什么装?你都已经出公差去看望老石了, 难道这位伟大的格命旗手还会放过这条与主席沟通的渠道?
林斌一脸正气昂然,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他可是很有原则的。
余秋再看他跟旁边的小郑偷偷交换眼色,突然间反应过来,立刻伸手指这两个家伙。
小子,是你们啊。
她就说怎么会突然间放《解放区的天》了。之前录音带里的歌曲都是轻快活泼柔和舒缓的,很适合跳交谊舞,一下子跳到大秧歌,那跨度未免也太大了些。
林斌两条眉毛跳舞,反正不搭理余秋,只拉着从旁边走过来的何东胜,兴致勃勃:“咱们要不要扭秧歌呀?”
余秋再看他们一副哥俩好的模样,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妈呀,这三个家伙是一个窝里头出来的,狗胆包天,还搞出了这种事情来。
何东胜笑容满面,竟然地还看着余秋:“跳交谊舞我不行,不过扭秧歌的话我倒是会。”
他当年上高中的时候,学校里头还排秧歌戏呢,他上台表演过。
余秋瞪眼,瞎起什么哄啊,这会儿扭什么秧歌。
小郑却是胆大包天,一副立刻捋着袖子就要上阵的模样:“好啊,那咱们扭大秧歌。这个来的痛快。”
他现在心里头可痛快了,病了好,最好病的下不了床,省得到处乱跑,隔三差五就过来烦死个人。
一个劲儿往里头冲,就连主席好不容易睡着了,她都要过来打扰,理由就是她要领三万块钱去买相机跟胶卷。既然她现在没有什么工作,她也要陶冶情操,多接触大自然,好早点调养好身体。
瞧瞧,她要出去拍照的时候,她又不怕风了。
结果那回主席发了好大的脾气,让他如果想培养业余爱好的话,就用自己的工资买。买不起就代表这爱好她养不起,另外换个爱好吧。
算了,也别换爱好了,省得换了爱好又折腾人,还是病倒了好,也能消停些,给大家少找点事情。
林斌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听着那音乐振奋人心,抬脚就要下池子。
那头过来个穿着军装的警卫员,直接同他们打招呼:“时间不早了,舞会要结束了,大家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余秋顺着他来的方向看过去,瞧见邓老正慢慢地起身,举步往舞场外头走。对上余秋的视线时,老人还朝她点了点头。
小秋大夫心中一声哀嚎,这三个铁憨憨,还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呢,人家心里头门儿清。
人家都说上门来了,林斌只好悻悻地收回脚,意犹未尽地往舞场外头去,一边走他还一边唯恐天下不乱:“以后咱们就在院子里头放《解放区的天》,这歌好,喜庆热闹,听着歌就有精神。”
余秋听得头大如斗,立刻喝止他:“你少瞎胡闹,这歌听得我心脏都吃不消,老人家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高门大嗓。”
林斌冲他做鬼脸,得意洋洋:“才没有呢,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歌。”
余秋瞪眼:“你悠着点啊,到时候闹出事情来收不了场。对了,她真的这么怕高声音吗?”
刚才这位江同志的样子,瞧着活像是吓破了胆一样。
林斌只含含混混:“谁知道啊,我瞧她看电影的时候也没嫌吵啊,看得还津津有味。”
外头看美国电影那就是反格命,她看好像倒是没有任何问题。当然,既然她主抓文艺工作,那她看什么片子都是审查。这一审查能审查几十遍,可见美国电影真是对他的胃口。
其实林斌有点儿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因为老人家也看美国电影啊,尤其喜欢《出水芙蓉》,因为那个色彩鲜艳而且瞧着有趣,看的时候可以转移注意力,既能帮助缓解病痛,也能让他脑袋瓜子休息会儿。
既然领导可以看电影放松,领导夫人自然也能够让电影发挥这样的用途。不过林斌向来不避讳自己是双重标准。他就觉得老人家说的对,领导干部搞内部供应就是特权分子,是贪污腐败,是他们觉得自己凌驾于人民之上的根本原因。
领导干部都搞特供,不用担心衣食住行以及娱乐的问题,自然不会觉得老百姓在这方面有什么好不满足的。要是让他们过过老百姓的日子,他们才晓得什么都缺究竟是多难受的滋味呢!
小林大夫美滋滋的,感觉自己跟小郑还有何东胜已经可以穿一条裤子了。果然增进感情的最好方法就是共同做坏事,大家有了同样的秘密自然就亲密起来。
林大夫跟小郑兴致勃勃,感觉一鼓作气可以再接再厉,两人一门心思地琢磨着后面怎么劝老人家把眼睛的问题给解决了。其实就是小毛病,专攻这方面的赤脚大夫在田头就能拿着针给老农做了。
问题的关键是老人家实在太固执了,坚决不愿意动刀子,而且他好像对外科大夫有一种天然的警惕,感觉当大夫的老想在人身上割东西。
一定要想办法解决他这个思想负担。林斌决定从华佗跟曹操入手。
当初曹操就是讳疾忌医,坚决不让华佗给自己开脑袋瓜子,结果后来活活痛死啦。最要命的就是他还把华佗给咔嚓了,实在很不好。
余秋在旁边听得摇头,觉得林斌想问题还是太简单了:“你们应该让他迫切感受到恢复视力健康的重要性。他现在是觉得没什么不方便的,因为他眼睛看不了书,可以你们读给他听。你们仔细想想有什么东西是他想看,但是并不愿意让你们读的。只要有这样的东西存在,他就会想要恢复视力。”
林斌一拍脑门子,高兴的伸手捶余秋的后背:“唉呀,我的女华佗哎,你的脑袋瓜子果然没话讲。”
她不说他还想不到,现在不是有现成的东西吗?老石可是留了好几本笔记给老人家呢很。
小林大夫就不相信老人家会不想看,才不是呢,都到这一步了,还巴巴儿把他派过去,非得跟人家说清楚自己的委屈。
其实有点儿不讲理,他把人关了这么多年,老石遭了那么多罪,最后还非要强调当初是人家冤枉了他,他不服气,他没干人家说的事儿。
难怪老话讲老小孩,人的年纪越大越带着一种说不清楚的孩子气。
何东胜不满地将林斌推到了边上。干什么呢?捶什么捶,以为小秋是他们那帮五大三粗的大老爷儿们吗?胸口碎大石都当是挠痒痒。他家小秋身体虚弱着呢,要好好调养。没听见王老先生都让小秋好好锻炼身体吗?
林斌又觉得自己同何东胜的交情直接荡回了原点。呵,有什么了不起?见色忘义的东西,不稀罕,他跟小郑哥俩好。
小林大夫气鼓鼓地走人。何东胜送余秋回宾馆,她今天早上才回国的,现在东西都还放在宾馆里头。
余秋瞧着自己的男友,不由的抱怨你怎么能跟着他们瞎胡闹呢?万一叫人逮到了,到时候少不得楦头吃。
别忘了,现在她还是主席夫人,当场给她难堪,从某种意义上就是在打主席的脸。主席可以自己不待见她,但是旁人却不能伸这个手。
何东胜在旁边叹气:“我可管不了这么多,是有的人为旁人心疼,我为有的人心疼。”
他要是再不出手的话,说不定他家小秋就要直接冲上去,一脑袋顶在那女人的肚子上,将人撅到边上去了。
跟这种行为比起来,他换首歌解决问题,真是温和有效极了。这录音带还是他们学校搞声学研究的同志捣腾出来的呢,前头那一阵慷慨激昂的混响就是他们自己敲锣打鼓弄出来的。瞧瞧,这声音多喜庆。
余秋听着他酸溜溜的语气,忍不住笑着抱他的胳膊:“你是为我啊。”
何东胜鼻孔里头出气,扭过头不再看自己的女友。
她还有良心啊,知道自己是为了她。她摸着心口说说,今天晚上她眼中有他吗?
都已经这么长时间没见了,他天天想他想的发狂。她倒好了,王老先生一来,她的眼睛就粘在人家身上了,他拽都拽不回头。
何东胜义愤填膺:“咱们颠倒个个儿,我这样看旁人试试。你是什么感受?”
估计当场就能把他劈成8瓣。
结果余秋恬不知耻:“没事,你要是这样看林教授,我也不生气的。”
看,她多大度,她都跟人分享自己的女神了,她实在是饭圈大气的典范。
何东胜气不打一处来:“你!”
余秋拉着他的手,踮起脚尖,在他唇角亲了一下:“想你,我天天都在想你。每次睡觉的时候尤其想你。”
今夜星光如此美好,适合有情人共度良宵。星星在天际划过,留下光亮的尾巴,不知名的虫子在花丛中发出咕咕的声响,百里香周身萦绕着麝香气味,那甜味儿简直勾人魂。
小何队长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哪里有使坏时的镇定。他慌慌张张地左顾右盼,生怕叫人瞧见了。
余秋却胆大妄为,直接勾着他的脖子亲了上去,想你,真的好想你,今晚尤其想一口吃掉你。
可怜何队长成了误闯蜘蛛洞的唐长老,面对女妖精只能一口一个贫僧,一个劲的往后面躲。
宾馆前头的花木间传来咳嗽的声音,陈团长从合欢树后面走出来,眼睛往旁边撇。
余秋不得不松开瑟瑟发抖的何队长,跟个没事人一样,主动与陈团长打招呼。
陈团长手上夹着烟卷,意味深长地吸了口烟,做出要长谈的架势:“余秋同志呀,既然你现在开始参与计划生育工作了。那应该从自己做起,首先积极号召晚婚晚育。女方24,男方28再结婚,这个对于控制人口增长很有意义。”
余秋干脆利落地拒绝:“做不到,我现在就想嫁给他。他等不及我24的。”
28,做梦吧,现在的舆论又不允许婚前这样那样。如此鲜嫩的小伙子,她现在吃不到嘴里头已经心头冒火了,再让她等到田螺小伙儿28岁?
做梦!
何东胜也满脸腼腆羞涩,满怀期待地看着陈团长:“我们结完婚可以不急着先要孩子,先积极投身社会主义事业建设。我们不想要很多孩子,两个就够够的了。有两个孩子我就去做结扎。”
余秋瞪眼,结什么扎呀?上环就好。在她的田螺小伙儿身上划两刀,那么完美的肌肤,即便只是小小的伤口,她也不允许的。
这可是她的心肝宝贝呢,她要好好爱护他。必须得慢慢吃呀,连着骨头一块儿嚼进肚子里头,骨头渣都不能剩。
何队长被她瞧得面红耳赤,羞涩的跟个刚下花轿的小媳妇一样。
陈团长还想好好劝劝这个赤脚医生,一定要站在政治高度上看问题。可惜的是老右哌子女思想觉悟的确低,余秋压根就没想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探讨下去。
她依依不舍地同男友道别,然后欢欢喜喜地回房间,在床上一个劲儿地打滚。
妈呀,她爱死何东胜身上的肌肉块了。天啦,真是每一块肌肉都散发着荷尔蒙的气息。
□□熏心的小秋大夫就在对田螺小伙儿各种不可描述的幻想中沉沉地睡着了。
今天,绝对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
余秋在京中呆了四个月,期间她参与了两次试管婴儿的胚胎移植工作,还开了两台宫腹腔镜下双子宮融合术,而后又参与了产科抢救指南的制定。
不过她最多的时间还是用在电影拍摄上。
为了方便广大人民群众尽快掌握避孕工具的使用方法,电影制片厂特地拍了医学教育片,专门讲计划生育这一块。电影会下放到各个公社,所有打结婚证的青年男女必须得看,看完之后还要接受考核,通过了才能给领证。
除此之外,计划生育领导小组还打算组织所有已婚夫妻看电影,好让他们也充分了解相关知识。
余秋听得囧囧有神,谁说国内没有分级电影制度来着。这不就是在搞分级吗?不过,老实说,其实小孩子也可以看相关的片子,接受性知识教育。
虽然在眼下的环境,这种教育似乎有些尴尬,但总比小姑娘小伙子叫人糟蹋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来的强。
余秋觉得很可以推广,战胜传统思想的最好武器就是主席思想。
主席都眼睁睁地看着大家把自己推上了神位,默默地忍受着孤独始终不下来,那他们自然得好好利用估计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有的优势条件。
人们已经习惯了接受主席的教导,对于主席提出的任何决定,都是无条件地遵从,那不如从性健康教育开始。
余秋越想越兴奋,眼下的确是最好的时机。
虽然人们常常说经济发展可以解放人的思想,让人们挣脱思想禁锢。实际上,事情的发展往往超乎人们的想象。掌握着主流话语权的人是不愿意让出自己的统治地位的。传统文化对于人们的影响深入到每一个角落。
说一个男女平等的问题吧,中日韩三国进行比较。
毫无疑问,后两者应该受西方文化影响更深时间也更久,经济发展走的也比中国早,是发达国家。
虽然国内性别歧视问题仍然严重,但相形之下已经比日韩两国好很多。最起码的,在国内谈及女权话题虽然会有人暗搓搓的diss嘲笑,但起码主流观点仍然认同男女应当平等。
除此之外,在国内,丈夫一起分担家务并不会被人耻笑,夫妻双职工家庭也极为常见。
在这些方面,日韩的表现的确不如中国。
在保障女性权益方面,很多国家其实都不如中国。最起码的中国妇女拥有自主决定是否继续生育的权利以及婚后保留自己姓氏的权利。
毫无疑问,如此成就并不是或者主要原因并非经济发展的结果。
中国女性地位大幅度提高就是在新中国建立之后。妇女也顶半边天,这种在封建时代根本想都不敢想的口号被喊出来之后,妇女才算是真正从封建社会的禁锢中逐步脱离出来。
虽然各种铁娘子突击队,在后面几十年常常被人诟病,不尊重男女体力的差距,但在客观上,它的确大幅度提升了女性的社会地位。
更别说农村生产队,这一最基层的政治结构体当中妇女队长职务的存在,从根本上保证了女性拥有起码是一定的话语权。
能够实现这些,而不引起基层群众的反感跟传统势力的强烈攻击,就是因为这些都是主席的指示。人们就算不愿意也得接受,时间长了就习惯成自然,认为理所当然了。
说句不好听的话,要是在眼下的时代,谁敢提女德,谁敢把女德教本公然放进婚姻登记处,谁敢说什么用宽容感动家暴的丈夫,这人绝对可以被丢进大牢里头,典型的封建思想。
一位伟人对于国家以及民族的影响可以持续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要是积极利用的话,说不定可以改变这个民族的社会史。
最起码的,只要主席下令在全国进行中小学生性教育,就不会有哪个家长跑到学校里头大吵大闹,认为正常的性教育玷污了他们孩子的纯洁,非要自己愚昧无知得自鸣得意不算,还不给孩子进步的机会。
即使有人闹事,相关部门也不会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直接撤销课程,再也不提性教育这一茬。
反正无知造成的恶果直接报复到普通民众身上,真正掌握话语权的人懒得搭理他们,倒霉的又不是他们家的娃。
跟传统思想做斗争成本实在太高了,完全不利于保持和谐稳定。至于这和谐背后究竟牺牲了谁的利益,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余秋不希望这样的悲剧继续发生,父母的愚昧会毁了孩子,然后在愚昧冷酷的社会环境下,无知会一代代往下传递,造成更多的悲剧。
她给计划生育小组打了报告,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既然都已经进行全国性的计划生育工作了,那就要将性教育融合进去一并展开。这样一来可以减少工作成本,二来可以降低人们的抵触情绪,三来也能有效的减少性犯罪,或者说尽可能减少性犯罪造成的伤害。
余秋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个礼拜,说实在的,她真担心自己会被当成女流氓抓进去。毕竟这个时代完全谈性色变。
没想到一个星期后,她收到了陈团长,哦不,是陈副组长的答复。上头已经批准了她的计划,让她拿出个具体方案来,大家进行讨论,最后确定流程。
“这个拍纪录片的话不太方便,还是做成动画片。”陈副组长转达上级领导的意思,“既然是主要教育孩子用的,用动画片的形式也比较利于孩子接受。这方面你后面要跟电影制片厂多沟通,人家是负责拍片子的,但医学技术方面还得我们把关。”
余秋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到后面直接一蹦三尺高,天啦!做成这件事,她真可以恬不知耻的夸自己一句,功在千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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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辜负主席的心意
集体主义的好处是令行即止, 领导关注, 动作就极为迅速。
陈副组长刚将上级的指令传回头, 当天下午,美术电影制片厂的美术师就出现在了余秋面前。他们要尽快定下脚本, 完成动画形象设计然后就要投入到美术电影制作中。
余秋吓得心惊胆战,她对动画片如何制作没有什么概念。
她只记得清楚,六十年代制作的动画《大闹天宫》片长不过110分钟, 摄制组精工细作了整整三年多, 总投入超过100万元。这下子,三年要浓缩成三个月, 得怎么搞啊?
那美术师却满脸认真:“我们会集全场之力加班加点完成国家交给我们的任务。我们的同志都从干校回来了,准备全力配合这项工作。”
余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您的意思是?”
那美术师面上浮着笑:“大家都恢复正常工作了,现在我们都卯足了劲儿呢。”
自从文化革命开始, 整整五年的时间,整个美术电影厂都没有制作任何一部电影。这两年情况开始好转, 陆陆续续开始制作反应敌我斗争的片子。
这一回上面下达任务, 要求配合全国的计划生育工作,得尽快拿出作品, 不能按照以前不计较时间成本的工作模式了。
厂里领导就大着胆子提出了实际困难。有大批经验丰富的老职工因为各种历史问题, 头上戴的帽子还没有脱掉, 现在没办法加入到这项国家任务当中去, 很耽误事情。
上级立刻就传回了指令, 要求所有人全部投入到工作中去。至于历史问题, 逐步开始审查,没有严重□□行为的,一律通通摘帽子。有小错误,接受既往的教训,今后重新积极投入到社会大生产中来。
现在电影制片厂大量拍摄纪录片,丰富了全国人民的精神生活,但还不足以满足广大人民群众的文化需求。
积极向上的美术电影也需要加入进来,在科普的基础上可以增加故事的趣味性,来达到寓教于乐的目的。
余秋嘴巴逐渐张成了o型,那美术师没有细说,不过简单的几句话就让她心中波澜起伏。
她下意识地又追问了一句:“所有人吗?”
美术师点点头:“是的,我们所有人都会配合计划生育小组的工作,保证按时高质量地完成任务。”
余秋立刻紧张起来,其实故事脚本是现成的,但关键是如何生动形象,乐而不淫地表现出其中的内容。
余秋准备的主题是生命的诞生,人是从哪儿来的,人要经历怎样的成长过程,而后衰老乃至死亡,后面匆匆带过就行,重点是前面的生命起源。
她脑海中还残存着参与前看过的外国反映试管婴儿制作过程的宣传片,当时被他们省人医拿来主义,重新配上了中文,好给有意向做试管婴儿的不孕不育夫妻做健康宣教。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将这段医学宣传片更加拟人化的表现出来,为他们配上主人翁。
结果麻烦来了,美术师先前没有做过医学宣传片,想要准确领会余秋的意思颇为艰难。余秋又是个渣画手,她画人体器官挺牛掰的,解剖图谱伸手就来,其他的完全不行。
双方沟通不畅,几乎鸡同鸭讲,结果倒霉的人就变成了何东胜。倒霉的小何队长被抓壮丁,愣是从哲学课堂上叫揪了出来,开始帮忙打下手。
有这么一个翻译器般的存在,团队的沟通协作就顺畅多了。美术师带领他的团队跟计划生育小组商量了一个礼拜就打下了基础草稿,然后回美术厂工作。
这个过程当中,何队长最受折磨,简直要被搓掉一层皮,画图画到崩溃。最后还要惨遭小秋大夫的调戏,被各种吃豆腐,每每落荒而逃,其状之凄惨,真是目不忍视,耳不忍闻。
后面的几个月时间,余秋跟随计划生育领导小组去过两次美术厂,确保制作出来的动画片没有什么医学技术上的错误。她看着那一张张草稿图,简直目瞪口呆。原来动画还真的是动画,就是动起来的画啊。
原谅她的无知,她对这方面真的没有概念。后来在电影厂里头看出来的成片,她的嘴巴就始终保持着一种能塞进去鸡蛋的造型。
不知道是因为太久没有看动画片了,有种军中三个月母猪赛貂蝉的滤镜效应;反正电影厂的成片在她眼中简直惊为天人。
妈呀,这帮大牛大佬,怎么就能做得这么好?感觉比2019年电视台不停狂轰乱炸的弱智国产骗国家补贴动画片强多了。
画面上的小人栩栩如生,那精子与卵子的结合的过程,采取的是水墨画制作方式,感觉很有小蝌蚪找妈妈的韵味。人物轻盈漂亮,线条干净利落,每一幅都可以截下来直接当成宣传画。
就是这样负责的总动画师仍旧不满意,电影播放完的时候,他还在自言自语:“太粗糙了,简直没办法拿出手。”
要是搁在10年前,就算时间赶成这样,他们拿出来的效果也肯定比现在好上几倍。
现在不行了,有两位老同志已经过世了,他们的经验最丰富手法最高超,旁人当真比不上。
周围的同事生怕他当着计划生育小组的人面说错了话,赶紧打岔:“时间有些赶,而且第一次做,没什么经验。以后如果还有类似的工作,我们一定会完成的更好。”
计划生育小组的领导古组长居然表示了对动画师的赞同:“开九大的时候,主席就教导我们要开成一次团结的大会,可惜,大家对主席的精神领会还是不够,所以工作做得不到位。现在我们要加油!只争朝夕不负光阴,要把前头没有做好的工作现在赶紧做起来,不能再耽误下去。”
余秋听得心惊胆战,生怕他们的古组长也被扣上一顶诋毁革命的帽子,直接歇菜。
说来有点儿缺德,她第一时间担心的不是领导的安危,而是害怕领导倒下了,他们的计划生育小组也得嗝屁,她还指望靠着这个组织推行更加温和有效的计划生育政策以及普及性教育呢。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场的人都极为厚道没人去打小报告,还是因为主抓文艺工作的江同志现在身体不佳,听说已经去疗养院开始长期疗养,顾不上盯路线斗争问题,居然没人去打小报告。
最神奇的是,林斌从何东胜那儿听说了他们弄的这么一套新电影,兴致盎然地跑过来讨要。叫他发挥了一不怕死二不要脸的精神,居然顺利地要到了手,直接拿着片子回去看了。
隔了三天,余秋他们就收到了指令,尽快开始工作吧,两件事情同时进行,大人看一套片子,小孩看动画片,省得光顾大人不管孩子也不像话。
古组长尽职尽责地传达完上级的指示,开始安排大家推进下乡落实工作。
他点了一通名字之后,最后招呼余秋留下。
小秋大夫心惊胆战,不知道自己怎么又得到了领导的青睐。
摸着良心说,她更加希望当个小透明,领导的关注实在太有压力了呀。
不想古组长却翻出了一本小册子:“这是你弄出来的吗?”
余秋一见那册子,顿时心里头咯噔一下。这实际上是本手绘本,里头的内容源自于她先前在杨树湾给小孩子们做性健康教育时候的教材。
不过比起当时的简陋,现在的版本可要豪华多了。
原因无他,何队长是只羊,被余秋抓到了肯定往死里头薅。
倒霉的何东胜画完了动画片的意向图,又被她盯着开始完善这本性教育的教材,以达到图文并茂的效果。
她得拍着胸口自豪地宣布,她别人的眼光估计平平,否则也不干医生了,但相男人还是不错的。
旁的不说,她家的田螺小伙儿那叫一个多才多艺,完全是被生活耽误掉的漫画家,瞧瞧这画画的多棒。
当然,当着古组长的面,她可不敢提这茬。她只能陪着小心强调:“这是我们自己弄的,我一定收好,不随处乱放。”
可她印象当中,这本册子她没有带出来呀,好像最后放在何东胜手里头的,因为何队长精益求精,对其中的两张图不满意,要重画。
不想古组长却是笑容满面,直接无视了余球伸出来的手:“行了,册子我也看过了。我们几个都觉得可以,上级也发了指令。既然要搞教育,那就得跟学校结合起来。这个小册子作为教材,在全国中小学生中推广,争取跟这次的计划生育工作相结合,达到全民普及健康教育的目的。”
余秋傻眼了,幸福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将她整个人裹挟其中,冲得七荤八素。
她晕乎乎地问古组长:“现在还来得及吗?这都9月下旬的呀。”
还有上级领导究竟是怎么知道这本小册子存在的?难不成何东胜狗胆包天,居然趁着汇报学习的机会直接上达天听吗?
天啦,这世界太疯狂了,她果然穿越了,所以任何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能发生。
古组长言简意赅:“现在开始印刷,到时候发到孩子们手上,我们逐步开始对老师进行培训。争取下学期老师就可以给孩子们上课。”
其实他们也考虑过这部分工作可以由赤脚医生分担,毕竟在说到这些话题的时候,当医生的人更加坦然,效果也更好。现在的民办教师大部分都是知青,没结婚的姑娘小伙子说不定自己讲起来都害臊。
双方面都进行吧,这样到时候也能够更加灵活地应对。
余秋晕晕乎乎的,她现在只想揪着他家的田螺小伙儿,让他以后不要这么狗胆包天。太危险了,这个话题一直都是禁区,要是贸贸然在老人面前提这些,碰上老人心情不好,说不定他们的前期工作都要直接推倒重来。
何东胜无辜的很,他着手自己的行李,右手余秋的包袱,陪着人一块儿去火车站,直接否认自己是有意而为之。
他那天晚上就住在游泳池的客房当中,结果修改完图,他就忘记把册子带回去了。林斌那个不知道隐私为何物的家伙,立刻满怀好奇地拿走了册子,兴致勃勃地翻看。
刚好老人家批阅完文件想换换脑子,眼睛瞥见赤脚医生手里头花花绿绿的东西,就起了好奇心,要拿过来看。
小林大夫这会儿才想起来,老人家到底没能扛过想要瞧瞧老石到底给他写了些什么的好奇心,居然主动找大夫做了白内障手术,这会儿眼睛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他哪里愿意将自己手上的册子放给老人看,按照现在的标准,这可是比大毒草还大毒草,完全可以被当成反面典型批判的。
没想到老人家眼睛一撇,警卫员小郑就出卖了自己兄弟,大公无私地夺了林斌的私人阅读品,完全不理会他的嗷嗷直叫。
老人家就在这哀嚎声中翻阅了整本册子,相当淡定,还不错嘛。既然不错,又正好搞计划生育,那就一并弄下去吧,省得一件事情返几趟工,劳民伤财,还做不好事。
“让他们审审,要是没什么错误就开始印刷。没有纸跟油墨的话,把他们订的那个什么狗屁计划里头印选集的东西调过来,全部印教材。这个好歹还有点用,总比印出来的选集被人家垫桌子来的强。”
余秋听得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说老人家到了晚年的时候愈发随心所欲,身体已经颤颤巍巍了还想畅游长江,后来身边人几乎是死谏,才按下他的冲动。
现在她是真的相信没有他做不出来的事情了。孔子说,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他真是大大地践行了呀。说不定还超标了,因为逾没逾矩实在说不清楚。
何东胜轻轻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我也说不清楚,但他好像真的已经不想再斗争了。”
似乎很疲惫,整个人都散发着疲惫,他好像在竭尽所能地完成事情的收尾工作。就像他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他现在不能死,等到把事情做完了,他就可以直接闭上眼睛再也不管了。
可是与此同时,他似乎又丁点儿不敢放松,还在孜孜不倦地寻找新的出路,践行着他的信仰。
每一次见到这位老人的时候,何东胜都希望他能够放松一些,因为他实在太累了。
其实他的疲惫一点儿也不比王老先生少吧。
虽然他挂在嘴边的话是王老先生太爱给自己揽事,什么事情都不肯放手。实际上他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除了偶尔跟周围人打趣之外,他的脑袋应该没有一刻停止思考问题。
这些何东胜不好拿出来讲,领导人的身体健康状况是最高机密,由不得任何人说三道四。
他唯一庆幸的是,现在老人能够稍微听得进去医生的话,积极配合治疗了。原本让他每天吸15个小时的氧气,他都不耐烦,常常把氧气吸管挥到边上去,嫌弃吸管耽误了他的事。
现在林斌跟护士在旁边盯着,他倒也能够忍耐下来了,就是会抱怨几句,感觉完全没了自由。
每次林斌都毫不客气地怼回头,明明吸了氧之后脸色都好看多了,非要鸭子嘴硬,早点儿配合多好。
老人再想说什么,他又拿老人的眼睛讲嘴。看看,现在动的手术不就能自己看东西了吗?又能看电影,又能看书,多自在呀。
老人算是被抓住了把柄,一时间没办法反驳,也就随他们去了。
何东胜瞧着有意思。
他不能像林斌那样随心所欲张口就来说话口没遮拦,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老人交代给他的任务,他就好好完成。
这一趟他跟余秋虽然同时去火车站,目的地却完全不一样。他得出发去西北搞调研,余秋则是返回杨树湾,开始自己三三三干部生涯中的下乡实践工作。
短暂的相聚之后又是别离,青春正好,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呀。
余秋离开杨树湾的时候,地里跟水上的麦子油菜还没有收割。她再回到家时,河流两岸的稻田俱都染上了浅浅的金黄,中间的绿色渐渐褪去,沉甸甸的稻穗迫不及待地压弯稻杆的腰。
春去秋来,已经是半年的时光啊。
她上岸的时候刚好碰上廖主任,哦不,是廖副书记带着一队人马从大桥上浩浩荡荡而来。
廖副书记的手举得高高的,慷慨激昂地强调:“照我说呀,老爷儿们就得拿出点儿气概来,自己的媳妇自己疼。你们也看到了吧?这个手术很简单的,快得很,就那么点点小口子,连缝针都不用,直接结扎了事。
主席考虑问题向来很全面的,叫我们老爷儿们扎是因为我们扎了简单。脱了裤子结扎,穿上裤子立刻走人,压根就没什么。
妇女同志不一样,妇女同志得在肚子上大口子呢,花的时间长,手术又大,人开完刀以后得长好长时间。这对社会主义生产影响很大,不符合我们做事的原则。
还有那个上环,你们也瞧见了,虽然同样不打口子,也是躺上去上好了环,下来就能自己走路。但要是后面身上滴滴嗒嗒的不干净,哎呀,女同志们也是很遭罪的。
你们想啊,这女同志遭罪,最后遭罪的还是咱们男同志。她们不痛快了,咱们就别想痛快起来。这个半边天的威力是管太阳的,太阳在东边东边就是她的天,太阳往西边去,西边立刻成了她的地盘。我们不要跟女同志斗,斗了还是咱们吃亏。玩的人家不痛快手一甩不给你做饭带孩子了,到时候手忙脚乱的还是你们。
既然这样,大家就得发扬风格,为了家庭,为了祖国,为了我们社会主义事业,积极响应号召。有三个娃娃的,不论男女一律给我结扎了。有两个娃娃的,虽然政策上是号召妇女同志上环,但也还是可以直接搞结扎。”
余秋在旁边听得瞠目结舌,没想到廖副书记居然连这个事都开始管了。他不是主抓工副业生产吗?居然连计生工作都一把抓。政策还了解的挺全面,说的很详细呀。
廖副书记满脸严肃:“你可不要小看这个问题,这关系着国家建设呢。没完没了的生下去,咱们就这么多地方,我们又不搞扩张,也不搞霸权,我们不能抢人家的地盘。要控制人口,不然的话很耽误生产工作呢。”
他回头拍胡杨的肩膀,语重心长,“小秋大夫现在可是中央的干部了。主席他老人家为什么要把小秋大夫拎出来,就是要看咱们省咱们杨树湾的表现呢。你就是一面旗子,必须得把这个工作做好了,要积极配合,带头拿出态度来。”
胡杨眨巴了两下眼睛,满脸无辜:“我还没结婚啊,我没办法做表率。”
旁边的人全都笑了起来。还有人直接拿廖副书记开涮:“书记,就是你做表率的机会呀。”
廖副书记直接一挥手:“没问题,我今天过来的时候就是打定的主意要直接结扎了的。”
他大踏步朝前走,一点儿不耽误地直接进了医疗站。林教授正在带着学生给大肚子做产检,见状颇为惊讶,不知道这位省委第一副书记有何贵干。
廖副书记大喇喇地往检查床上一躺,很有石榴姐一朵娇花惹人怜的豪迈:“来吧,现在就给我做结扎。”
林教授眼中的狐疑更甚,疑惑地看向余秋。
刚刚放下行李,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的小秋大夫只能无奈地解释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公社革委会的刘主任在旁边带头鼓掌:“我们廖副书记一向是深入群众一线,积极带头响应中央号召。我也报个名,廖副书记第一个做,我第二个跟上,坚决不拖领导的后腿。公产党员都要积极啊,这个时候人民群众都看着我们呢。”
旁边人纷纷响应,很有上场打仗的架势,坚决不能当逃兵。
余秋看着他们慷慨激昂的模样,感觉怎么那么囧呢?她赶紧招呼领导去上个厕所,免得到时候手术做了一半,他过于紧张,又想上大号又想解小号。
廖副书记可不承认:“不紧张,我哪有什么地方好紧张的。我看过好几遍了,一点儿也不可怕,手术很小嘛,都不用缝针的。我看这个麻醉打不打都无所谓。”
余秋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强调了一句:“廖书记,我还没学会针麻。”
领导一听针麻这两个字,立刻老实了,赶紧呲溜下床去上厕所。
陈招娣抱着刚学会走路没多久的小女儿过来,瞧见丈夫的动静,颇为惊讶:“他又要干嘛?”
“做结扎呢。”余秋逗弄小姑娘,“他说怕你上了环以后,身上滴滴嗒嗒的不干净,还不如他直接结扎了。”
旁边的妇女同志们全都咂嘴,感觉廖副书记可真是没话说的丈夫。瞧瞧,都当了这么大的官了,对,老婆还是这么实心眼子。
陈招娣掩不住脸上的笑,偷偷拉着余秋交代:“你别听他瞎吹,其实他这人胆子可小了。你给他动刀的时候轻点儿,不然他会害怕的。”
余秋点头,跟陈朝娣打包票:“放心,我总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陈招娣轻轻地拍她,给自己信心:“那当然,你做事,我肯定是放心的。”
廖副书记上完厕所回来,他家小姑娘还直接捏起拳头给爸爸加油。廖副书记还趁机在女儿的脸上亲了一口,整个人豪情万丈地跟妻子保证:“没事的,我马上就做好了,手术快的很。”
他大喇喇地往检查床上一躺。
余秋拉了帘子,他就豪迈地脱裤子。想害羞也来不及了,听说他当年发疯的时候,早就让大夫们看光光了。
廖副书记以大无畏的精神往床上一躺,直接招呼余秋:“来吧,赶紧动刀吧。”
余秋偷偷地翻白眼,怎么他这架势活像是杀猪一样。她用用钳子捏了消毒棉球给领导的蛋周围一片消毒,然后铺上手术洞巾,又招呼自己的助手帮忙开利多卡因,准备做局部浸润麻醉。
余秋刚抓着针头,就惊讶地发现廖副书记脸上脖子冒出了一大片红斑。
林教授刚好进来看,瞧着他的情况惊讶不已:“这是麻药过敏吗?”
余秋咬牙切齿:“我还没打麻药呢。”
旁边的助手一脸懵,完全理解不能。好好的人,怎么突然间就这样了?这一脸的红疙瘩呀,瞧着可真吓人。
小秋大夫面无表情地开始背诵名词解释:“运动、受热、精神紧张、进食热饮或酒精饮料可以引起乙酰胆碱分泌增多,机体对乙酰胆碱过敏可以引起皮疹。”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廖副书记有这破毛病啊?他平常出汗也不少啊。难道做个结扎手术,能让他紧张成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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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改变避孕方式吧
廖副书记下了手术台, 身上的红斑就神奇地慢慢消失了。
领导的脸上写满了倔强, 他可以的。刚才他就是热的, 他容易出汗,所以身上才起红疹子。
他不紧张, 谁说他紧张来着,他真的一点儿也不紧张。
余秋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让他到旁边吹凉风去了。
陈招娣温柔地拍拍走路顺拐的丈夫的肩膀, 将自家的小姑娘塞给爹, 脚步轻盈地走到余秋面前:“你给我上环吧。”
廖副书记跳脚,抱着小女儿一阵风似的跑过来, 兀自强撑:“我真没事的,我吹会儿风,等疹子下去了,就能开刀了。唉呀, 这种小手术我才不怕呢,这有什么好怕的呀。我什么大阵仗没见过呀。连主席都接见过我呢。我怕过了吗?”
结果他说话的时候, 身上的疹子又慢慢地冒出来了, 他家小姑娘瞧的父亲简直就像看变戏法似的,眼睛瞪得大大大, 伸手去戳:“爸爸。”
旁边的男女老少全都盯着廖副书记。
领导尴尬不已, 只能嘿嘿干笑, 拼命地强调:“热, 我这人胖, 容易出汗怕热。”
陈招娣冲自己的丈夫点头:“你是有这毛病, 就是怕热而已,没事,我先上环。”
廖副书记还想表示自己尚有余力可贾,很可以再试试。结果身体最诚实,他浑身的疹子完全不受意志控制,赤裸裸地暴露他的虚弱。
堂堂省委第一副书记只好强行挽尊:“那等天凉快了,我再结扎。你不急,我们还可以用避孕套。”
周围立刻响起了哄笑声,廖副书记可以啊,很勇猛呢。
陈招娣倒是落落大方,一点儿窘迫的样子都没有:“没事,我先上环。”
领导干部立刻约法三章:“那里等我结扎完了,就把环给取了。”
陈招娣温柔地安慰丈夫:“嗯,咱们说好了。”
余秋在旁边看得直叹气,瞧瞧,这才是有智慧的妻子,无论什么时候都在外面给丈夫留足了面子。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廖副书记其实怕老婆。
等在医疗站外头排队上环结扎的男女老少谁都没有嘲笑可怜巴巴的廖副书记。虽然他现在的样子的确挺可笑的,满脸的大疹子,看着跟戏台上的丑角一样。
但领导一直搂着小女儿,眼巴巴地瞅着帘子后头,就怕自己老婆遭罪的模样,愣是打动了广大妇女同胞,引得半边天们集体母爱喷发。
瞧瞧,什么叫做没嫁错人?廖副书记这样的才是正儿八经的好丈夫。人都这样了,还想着要替自己老婆上手术台。
哎哟,招娣可真是好福气。一挑就挑了个好丈夫,人比人,气死人,他们可比不上哦。
旁边的老少爷儿们不服气了,他们也不差的,不就是上台做结扎吗?谁害怕了?立刻上。
于是江湖中没有了廖副书记却仍然有他的传说。领导不曾亲自做示范,他的精神居然也能普照大地。
别说家里有三个娃娃的,就是生了两个的,当家人也是直接拉住了妻子,不要她们上环,自己上台结扎去。
从早到晚,余秋的手术台子就没有停过。一堆大老爷儿们岔开腿,叫人在蛋蛋上割了一刀,挑出输丼管,然后咔嚓剪掉一截子,分别结扎包埋。手术口子还没有半个指甲盖长,基本上又看不到什么出血。大家伙儿下了台子,纷纷表示感觉,就像蚂蚁夹了一下,压根就没什么大不了。
看看,还是男的结扎好,省心省事,压根就没什么烦恼。就算以后政策要调整,还让他们多生娃,那也不怕。大夫说了,到时候还可以再将管子连起来,后面生娃娃的概率有八.九成呢,怕个什么呀?
大家伙儿做完结扎就跟凯旋的英雄一样,一个个都美滋滋的,拿着一包避孕套出来。
小秋大夫说了做完手术后两个礼拜不要同房,后面先避孕20次,等到里头的丼子全都排光了,以后就不用担心怀孕的问题啦。这个避孕成功率还是很高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可能再让老婆怀孕。
这股风气很快就从杨树湾向周边地区扩散开来。
省城的记者过来做采访写报道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其他地方的人都担心结完扎就不是老爷们了,结果杨树湾到底是主席都点名表扬过的地方,风光不与旁处同。
能结扎却要老婆上环的老爷们反而会被旁人看不起。孬种,啥时候都躲在女人后面,多丢人啊。跟人家廖副书记比一比,简直能够叫人家踩到泥里头。
记者兴冲冲地回去写报道,省城的报纸上一大版的新闻专题报道这件事。计划生育要怎么搞,首先得党组织重视,领导以身作则,破除封建迷信,积极响应国家政策。
明明没有结扎的廖副书记这一回又成了先进代表。不怪记者胡说八道啊,他在杨树湾采访的时候,老少爷们都说是受了廖副书记的感染。
人运气好起来真是,捡个河蚌里头都藏了珍珠。
莫名其妙挨了表扬的廖副书记,满脸懵,创造了杨树湾计生工作医疗奇迹的余秋同样目瞪口呆。
作为大夫,她当然知道男子结扎是公认最好最安全也最方便的长期避孕方法,而且是欧美国家的首选。但是国内选择男子结扎来避孕的家庭少得可怜。乃至于她实习的时候碰上一台手术,所有的实习生都过来围观了,因为机会难得。
而那位选择手术的男子倒是挺大方地承认自己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人生在世,谁没有眯瞪眼睛的时候呀?万一到时候他做错了事,也不至于叫小三抱着孩子上门逼宫,夫妻关系转圜还留有余地。毕竟只要不牵扯孩子,问题就会好办多了。
他们一帮实习生听得目瞪口呆,这种生活智慧也是杠杠的。
可惜有如此觉悟的人实属凤毛麟角,在国内的现状就是避孕这件事情基本上由女方来负责。不管是结扎还是上环,普遍用在女方身上。嫌麻烦也没关系,反正最后怀孕了,遭罪的还是女方,为了自己着想,即便不愿意也得硬着头皮上。
他们妇产科大夫曾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为什么在避孕这件事情上,中国男人显得要比欧美男士更为自私呢?
分析来分析去,他们自己得出了几条可能的原因。
一个是传统观念的影响。中国毕竟走过了几千年的封建社会,封建思想对人的影响根深蒂固。偏偏封建文化当中有一个重要的名词叫做太监,这在欧美国家历史上好像很罕见。
对于中国男人而言,最恐怖的事情大概莫过于变成太监。而大部分人根本不了解男子结扎术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会想当然的认为做了这个手术之后阳刚之气不复,即使不是太监也差不多成二椅子了。
在这种观念的影响下,甚至连医务人员也默认长期避孕是女人的事情,在询问避孕手段的时候,男方好像只负责带避孕套这一件事。
长此以往,很多人都不知道有男子结扎术这种避孕手段,更遑论要选择呢。
另外一个原因,估计跟欧美国家受基督教文化影响,很多国家不允许堕胎有一定的关系。不让堕胎就意味着一旦怀孕了,很大的概率上这个孩子要被生下来。
养孩子这个事情比较麻烦,起码麻烦程度远远大过于直接掏钱让人打胎。这种情况下,男方不得不承担避孕的责任。为了一劳永逸,他们宁可选择结扎。
所以说,责任感都是培养出来的,没有多少人是天生的风度翩翩。文化与政策引导缺一不可,双管齐下,效果更好。
现在他们的政策是有了,对抗传统文化的杀手锏就是主席思想。余秋藏了野心,决定这一回就逆转了避孕手段的主流趋势,直接让男子结扎术变成长期避孕的首选方式。
余秋觉得自己必须得感慨一下,主席思想才是格命的一块砖,哪儿需要往哪儿搬。
不容置喙,必须执行,效果立竿见影。
其实他老人家对自己的定位还真是挺准确的,他就是樽偶像,被人们搬来搬去,放在人们需要的地方。
他连拒绝都没有办法拒绝,因为他依靠的就是人民群众。
余秋做完结扎手术,伸着懒腰出医疗站的门,迎头碰上宝珍的二位嫂嫂还有秀华一边说笑,一边往医疗站走。
二丫个子长高了一些,出落成清俊的小姑娘模样,一见余秋她就双眼亮晶晶,迈着腿直接往前冲。
余秋赶紧蹲下身,直接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头,哎哟,他们家小二丫开始抽条儿了,以后也是个大长腿小姑娘哦。
两岁三个月的小根比起姐姐来就矮上一截子了,他看二丫跑自己也跟着跑,两条腿迈得可用力了。
余秋又一手搂住小家伙,美滋滋地一人一口亲了个满怀:“你们想不想小秋大夫啊?”
两声软软的“响”,真是把余秋那个老阿姨的心迷得七荤八素,怎么就有这么可爱的小东西呢?
宝珍大嫂手里头牵着自家的女儿,不到两岁的小姑娘瞧见哥哥姐姐的样子,也跃跃欲试,想要迈着小短腿跑过来。
她婶婶怀里头抱着的小弟弟还不会走路,这伙儿趴在妈怀中,身体一跳一跳地往前扑,似乎也必须得加入到哥哥姐姐的队伍中去。
余秋觉得自己又走上人生巅峰了,瞧瞧这群粉嘟嘟的娃娃,只要搂着他们在怀里,人生还需要什么其他追求啊?
她好奇地问三个大人:“你们怎么来了?”
要是专门带着小娃来看她的,她可真要竖起大拇指夸奖,很好,继续保持住,就让她幸福死吧。
秀华看她那副晕乎乎的样子就想笑,要不是怕余秋害臊,她真要打趣让她自己赶紧生一个。
她笑着逗抱着二嫂抱着的小家伙:“我跟二嫂过来上环的。”
余秋惊讶不已:“你们还可以再生个呀,你们的情况不要求上环的。”
二嫂直接摇头:“哎哟,我可不要生了,我要上环。起码几年的功夫我都不想再生了,太耽误事情了。”
养了娃娃就得喂奶,每天光伺候这个小祖宗便花了她大量的时间。现在小东西还没断奶就意味着她不好直接把人往托儿所里头一塞。
她现在管着印刷厂,事情多得要命,总不好上班一半再跑回头给孩子喂奶。不喂奶吧,吃其他东西又怕孩子营养跟不上,实在太折磨人了。再来一个,她真是头发都要愁秃了。
宝珍的大嫂因为胎盘植入短期内再次怀孕风险太高,需要避孕,去年余秋就已经给她上了环。
此刻她听了妯娌的话,也跟着点头:“我们家开会商量了,决定先以生产建设为主。现在家里头已经有两个孩子,就不急着再要小孩。”
秀华在边上附和:“我们家有三个娃呢。我现在不想再生,一生孩子就顾不上事情。”
眼下大家伙儿都忙忙碌碌地搞生产,她叫生孩子的事情绑住了算什么呀?也就这一年多的时间小根送进了托儿所,她日子才轻快些,能够正正经经地上班。现在要是再怀孕生孩子的话,她可得从工作岗位上退出来了,她不甘心。
二丫有点儿失望:“那你们不再生小妹妹了吗?”
秀华笑着逗她:“我们二丫为什么要小妹妹呀?”
二丫自豪地宣布:“小妹妹都软软的,抱起来很舒服。”
余秋大惊失色,这娃儿怎么小小年纪就怀揣着一颗广开后宫的心,到底跟谁学的呀?总不会是为师她吧。
她赶紧搂着小姑娘,跟大人们说上环可能存在的风险。最重要的除了避孕失败带环怀孕之外,还有一点,取了环之后也有可能怀不上孕。
上环本身就会导致宫腔内部环境发生变化,有子宫内膜炎的时候,后面怀孕可能没有那么容易。
二嫂非常坚定地摇头:“这不是什么事儿,要真怀不了的话,那就不再生了呗。我们家现在有儿有女已经双全了,没什么好不满足的。”
秀华也跟着点头:“我们家有三个孩子呢,两个妞妞儿,一个小子,已经够热闹了。要是到时候真生不了那也没什么关系。”
屋子里头做好了结扎的老爷儿们,人缓得过来,挪着步子出医疗站,听见她们说话的声音就调侃:“那怎么不让二叔跟卫红直接过来结扎呢?说不定还比你们上环快些。哎呀,叫比下去了,关键时候动真章还是差了一截子呀。”
“才不是呢。”二嫂立刻维护起自己的丈夫来,“我们是怕耽误了大夫的事。”
其实本来二柱跟卫红哥儿俩是打算自己过来搞结扎的。但是两家商量了之后觉得还是上环比较合适。倒不是他们两家心疼儿子,而是他们分析了如果搞完结扎以后想再生孩子,那肯定还得把那管子连起来。
那管子细成那样,想再通缝合好,肯定花的时间比较长,那就耽误事情,比不上取环来得轻省。
宝珍二嫂呼呼啦啦说了一大通话,听得先前打趣她们的男人都目瞪口呆:“你们家里头也太细致了,怎么连这问题都要想到啊?”
余秋也深感佩服,从这方面考虑,他们想的的确很仔细。况且输丼管再通手术不是所有的大夫都会做,取环术妇产科医生倒基本上都不在话下。
她立刻点头同意给她俩上环。
旁边一直盯着在杨树湾拍纪录片的电影厂的导演立刻采访了宝珍二嫂与秀华,要把她们树立成典型表扬。
完了以后,吃晚饭的时候,导演在饭桌上都感慨:“要是全国都能有像杨树湾这样的觉悟,那计划生育工作真是不愁了。”
人家都是下乡苦口婆心地劝,各种招数用尽还要担心被人放狗撵出来。到了杨树湾,全是人民群众积极主动要求避孕。
余秋笑了起来,声音里头掩饰不住的得意:“要是全国都像杨树湾这样,男女老少手上都有事情做,那估计就顾不上成天生孩子了。”
黑灯瞎火的晚上又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天一黑除了造人还能干什么?的确,孩子生的越多,家里头贫困的概率越高。不过即便不生孩子,家里头日子也没多好过的时候,人们自然也就没那么在意了。
胡奶奶端了最后一道菜上桌子,笑着接话:“还是现在好,有这么多方法不生娃娃。以前可赶不上,以前也有人不想生了,可是没法子呀,有的人身子一碰就会怀孕,生的身体都吃不消了。”
田雨在边上好奇:“不是说有避孕药吗?吃了就不怀孕的那种。”
胡奶奶立刻摇头:“那哪里是好药,虎狼药,那个药吃了人的身体也废了一半,比死人好不到哪儿去。”
她感慨地抓着田雨的手:“你们是赶上好时候的,这往前头数,多少夫妻就是因为这个事情,后来感情越来越糟糕。有的大户人家啊,当家的主母吃不消就开始给丈夫找小的,好缓一缓。结果呢大的跟小的之间后面有矛盾,家里搞得乱七八糟的。”
田雨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还有给自己丈夫找小的?这不是找麻烦上门吗?”
胡奶奶认真地点头:“那当然了,当家主母事情很多的,一大家子人的衣食住行都得她张罗。她要是成天躺在床上生孩子,那事情不都耽误了吗?总要有人接过手好让她空出来做事。”
余秋听得也惊讶,她知道大户人家嫁女儿,陪嫁的都有通房丫鬟。不过以前在她的理解中,通房丫鬟的存在基本上都是在女主人身体不方便的时候给男主人XXOO。
她倒是没有想到通房丫鬟们其实还有另一项任务,就是帮助女主人避孕,避免不间断的怀孕摧垮了人的身体。
至于丫鬟的身体会不会毁掉,那就没人关心了。
可见对于古代的女人而言,她们也明白,当家作主要比不停地生孩子来得更重要。孩子是要有的,但并不是越多越好。
胡奶奶一边给大家伙儿盛汤,一边叹气:“生娃娃这个事情啊,受苦受累的还是女人,只有女人懂女人的苦。儿孙满堂是好事,可家里头的老太太十之八.九不好受,身体都亏了。”
余秋一边吃饭一边默默吐槽,女人也未必理解女人的苦。比方说影视文艺作品吧,为了彰显女主角福气大,那生孩子就跟生蛋似的,一抬屁股就是一个。
不明所以的受众还嗷嗷叫着好甜好幸福,也不想想七八个孩子生下来,人的身体要亏成什么样子,这幸福两个字起码在妇产科医生眼睛看起来充满了滑稽荒谬而可笑的意味。
这就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对比,真正身在古代的女子想方设法避免自己不间断地怀孕生孩子。而后人看她们的时候,居然认为不停地生孩子是幸福的表现。只能说明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嗷嗷叫好的人可能没生过孩子或者没有生过那么多。
据说老人家跟他第二任妻子就是因为怀孕的问题产生的矛盾。当时条件差,怀孕生孩子都常常在躲避敌人追杀的路上,大人孩子都遭罪。
第二任妻子当时就有严重的血亏,身体吃不消又怀了孕,加上家庭琐事矛盾,所以才坚持出国一边学习,一边疗养。
在这方面李老先生做的远远比不上王老先生,大概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只抓大问题,对个人生活都不太在意的人。王老先生会因为妻子到了更年期,叮嘱周围的工作人员多注意。李老先生却没能在妻子最需要的时候,给予妻子足够的关心与安慰。夫妻分居后来就直接成了分手,还留下了一桩公案。据说从理论角度上来讲,老人家属于婚内出轨,因为当时他与第二任妻子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结束夫妻关系。
胡杨帮田雨舀了碗汤,状作无意地强调:“以后我也做结扎,不叫人上环。”
余秋正好喝汤,闻声直接扑哧一声呛到了。
她赶紧扭头,咳嗽不止。
胡奶奶也过来给她拍背顺气,哎呀,怎么呛成这样了?
可怜小秋大夫遭受如此猝不及防的狗粮,真是快要被活活呛死了。
天啦,瞧不出来呀,他们小胡书记真是有两把刷子,话说的一套套的。
那是不是以后跟人表白的方法都要从从我爱你变成了我愿意为你结扎?
妈呀,她想到了夏目漱石将我爱你翻译成今晚月色真美来体现东方文化的含蓄美。再放一起对比,我为你结扎,怎么感觉哪儿不对劲呢。
真是分分钟体现了种菜民族的特色,无比接地气。
小田老师却只关心自己的姐妹,还奇怪地看了眼胡杨:“你怎么想这个问题?难道你不打算响应中央号召,28岁以后再结婚吗?”
现在就想这些,那也太早了吧。
可怜的小胡同志一张脸憋得又青又红,简直可以说是可怜兮兮了。
余秋却心里痛快的不得了,伸手拍田雨的后背,鼓励道:“不错,等身体长好了再生孩子,大人小孩都好。24岁还是很年轻的。”
胡奶奶看着胡杨一张脸憋屈的不得了的样子,伸手拍余秋的后背。这丫头,存心使坏呢。东胜都打电话过来跟他妈说了,她打算一到年龄就结婚。这会儿她倒是要当王母娘娘,故意画出一道银河来呢。
余秋冲胡奶奶做鬼脸,心里头暗念,奶奶我可不一样。我要真到这辈子的二十四岁再结婚,我就得操心高龄出产并发症多的问题了。
入了秋,天黑之后温度下降的厉害,屋子门是掩着的。众人正吃得热闹,屋子门忽然咣当一声响,一个小姑娘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
她一瞧见胡奶奶就哭着喊:“老太,有坏人一直跟着我。”
大家伙儿都变了脸色,余秋赶紧过去把人扶起来:“大妞妞,你告诉我怎么啦?”
兰花家的大姑娘一张小脸惨白,哆哆嗦嗦道:“我要上山回家去,从大陆那边就有人跟着我。我走快他就走快,我走慢,他也跟着放慢。”
她都要吓死了,哪里还敢回家?实在没办法,她就直接跑到医疗站来求救了。
林教授夸奖这姑娘:“不错,你做的很对。”
胡杨则是愤怒地直接站起身:“我去看看,哪个王八蛋居然起这种坏心思。”
他也是看了动画片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世界上的变态可多了。有的人专门找小姑娘小小子下手,坏的要命。
以前杨树湾人口少,大家彼此都熟悉,没什么歪心思。现在杨树湾发展越来越好,到杨树湾来学习做工取经的人也越来越多。谁晓得这里头有没有混杂什么坏人?
田雨也跟着抄家伙。王八蛋欺负到他们头上了,不给混账东西点儿颜色看看,他们还不知道马王爷长了三只眼!
屋子里头的人纷纷响应,就连余秋都直接抓了把扫帚。这种人心理变态,要是一把头不来个狠的,他以后肯定还会再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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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不会要生了吧?
一队人马雄赳赳气昂昂, 杀向变态狼。
大家伙儿手里头提着菜刀, 抓着扫把, 秀秀还翻出了胡奶奶的擀面杖,誓要一把头来个狠的, 直接震得那畜牲以后再也不敢起歪心思。
大概是他们的杀气太过于热气腾腾,横扫方圆百米。树影摇晃间,一个瘦小的身影立刻缩到了阴影当中。
呸, 果不其然, 变态十之八.九瞧着不起眼,看上去一点威胁力都没有, 实际上又脏又臭。
余秋灵机一动,直接大声喊着:“走走走,大家一块儿去看电影。”
众人也反应过来,一个个假装若无其事, 大摇大摆地往前头走。虽然他们手上的杀器看上去是那样的突兀,谁看电影还提把菜刀啊。
好在胡杨还算机灵, 故意瞎扯:“这刀真不快了, 我得请郑大爹帮忙磨磨,就他磨的刀最好最蹭亮。”
行到那歪脖子树底下的时候, 众人连眼神都不用交换, “嗖”的一下齐齐围住了那黑影。
胡杨身为大队书记, 一马当先。他直接伸手过去, 一把揪着那人的衣服领子把人拖出来, 厉声呵斥:“你想干什么?”
这一声如惊天炸雷, 连余秋跟田雨在旁边都抖了三抖。
俩姑娘顿时对小胡书记刮目相看,到底是将门虎子,原来还藏着这么一手,妥妥的雷山狮子吼啊。
小胡书记一鼓作气,直接把人拖到大路上,昏黄的路灯照亮了变态的脸。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小田老师更是气得要找教鞭,直接一鞭子抽过去:“李红兵你做什么?”
可怜的小李同学,叫胡书记如此粗暴地对待,脖子都快被勒断了。
他同样气急败坏:“你们做什么呀?”
田雨气得够呛,劈手夺过秀秀手上的擀面杖,就往他屁股上抽:“你还有脸问。我问你,一大晚上的跟着大妞妞想干嘛呀?好你个家伙好。不学好的学拐的,你起什么歪心思了。”
倒霉的李红兵被怒火冲天的小田老师打得嗷嗷直叫。余秋都不得不伸手拦住人民女教师:“让他说清楚。”
胡奶奶跟林教授带着大妞妞跟在后面来了。
李红兵立刻躲到老人身后,嘴里头还喊着:“我没有。”
大妞妞叫大人们围在中间,胆子也大了,毫不犹豫地反驳:“就是你,明明是你一直跟着我的。”
这下子田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混小子做了坏事还想撒谎不承认,肯定是人去外头学坏了,上了初中没学到学问居然还起了歪心思。大妞妞才多大,他居然就打大妞妞的主意。
胡奶奶赶紧张开两条胳膊挡着,生怕田雨一时气愤下手没轻没重,直接打折了李红兵的腿。
对着犯罪未遂的嫌疑人,胡奶奶也虎着脸:“红兵,你给老太说清楚,你做啥子这样呢?”
李红兵委屈得真是要九月飘雪了:“我什么样了啊?我又没做什么。”
“等你真做什么就完了。”余秋表情严肃,“你讲清楚了,你为什么要跟着大妞妞?”
很多家长拒绝学校给自己的孩子进行性教育的一个主要理由就是,原本好好的孩子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毫无兴趣,结果就是叫你们打开了一扇门,让他们瞧见了各种脏东西,反而起了心思。
理论角度上讲,这种情况的确存在。因为人都有好奇心,好奇心被诱发之后,如果得不到正确的引导,就有可能会酿成错误。
余秋满脸严肃:“李红兵,这个事情你必须得讲清楚。你大晚上的跟着人家,会把人吓坏的。”
李红兵委屈的跳脚:“我不是坏人,我怕他碰上坏人。不是电影里头说的吗?小姑娘晚上不要一个人走,万一碰上坏人就太危险了。我瞧这天都黑漆抹乌的了,她一个人回家,我怕她路上有危险。”
结果他如此英雄不仅没有得到表扬,居然还被当成变态了。李红兵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简直没办法再面对这群大人了。
余秋皱着眉头:“那你为什么不说清楚,你又不是不认识大妞妞,直接喊人家一声不行了吗?”
瞧这事情做的,简直把大妞妞魂儿都吓飞了。
李红斌委委屈屈:“她不搭理我呀,我每次跟她讲话她就头一扭,跑得比谁都快。”
活像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一样。
大妞妞才委屈呢:“你老盯着我们家的鸽子。”
李红兵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冤枉:“我又没打你家鸽子,我就是在观察鸽子的形态,我要写作文来着。”
大妞妞不甘示弱:“那你还揪我辫子了,我们跳橡皮筋的时候你还捣乱。”
李红兵坚决不承认:“我哪里捣乱了?我不过是刚好路过,就摸了一把你的头嘛,我想教你们初中生是怎么跳皮筋的。”
这下子真相大白了。李红兵这招猫逗狗的破习惯,引起了大妞妞的警觉,所以大妞妞不乐意搭理他。结果这小子变本加厉,非要故意在招惹大妞妞,也难怪他不受人待见了。
胡杨拿出了大师兄的派头,严肃地训斥李红兵:“你以后可不许再这么瞎胡闹,要吓出个好歹来,看你怎么办?”
他直接招呼大妞妞,“走,我送你回家去。”
李红兵本来还想跟着,被小田老师一把揪住的胳膊拉回头:“你还去,你嫌吓人家吓得不够厉害?”
民办女教师十分狐疑,“李红兵,你为什么一直盯着大妞妞?”
小田老师是丈八的烛台照得亮别人瞧不清自己,她现在已经开始学教育心理学了,对于学生的思想动态尤为关注。一个14岁的小伙子,成天没事做,专门瞅着人家刚上小学的小姑娘做什么?
余秋也警觉起来,该不会是李红兵看上了大妞妞儿吧?哎哟这小子,眼光够刁的呀,大妞妞儿才多大?这个青梅竹马直接是养成模式呀。
李红兵满头雾水:“我就是刚好碰上了她,我没盯着他呀。”
“你还没盯着人家?”小田老师拿出了教导主任的风范,“你都上初中了,怎么一天到晚在人家小姑娘后头晃悠?”
李红兵委屈死了:“前头不是放暑假吗?我每天去厂里头做活都要经过她家呀。”
大妞妞是个懂事的小姑娘,放的假也不闲着,都是忙里忙外帮父母做事,还照顾两个妹妹。
李红兵这么个爱招猫逗狗的性子,哪回见到几个小姑娘都要笑嘻嘻的跟人家打招呼,然后非得招惹几句。结果搞得小姑娘特别讨厌他,每回都给他后脑勺。
小李同学的好胜心就被激起来了,他愈发要积极主动,试图把人变成自己的好朋友。
这番说辞可没办法打动小田老师,教导主任上身的民办女教师十分严肃:“你干嘛非要跟大妞妞做朋友,我怎么没看你对秀秀这么热情啊?”
李红兵更加委屈:“你还说呢,她们上了初中以后就压根不理人了。每回我想找她们说话,她们都假装不认识我一样。”
胡奶奶奇怪摸着自家重孙女儿的脑袋:“你为啥不同红兵讲话呀?他又没使坏。”
秀秀红着脸,人往林教授身后躲,死活不吭声。
余秋反应过来了:“你是不是害怕学校里的人会讲怪话呀?”
有个年龄段,男女生简直如仇敌般,相互看不上眼。这应该属于性觉醒期,大家察觉到了男女有别,所以既对彼此既充满了好奇,又有种说不清楚的羞耻,所以愈发要泾渭分明,生怕叫旁人瞧出了自己居然会忍不住看对方。
林教授笑着摸小姑娘的脑袋,安慰她道:“没关系,正常的交往就自自然然大大方方的好了,一块儿学习一块儿玩耍都是可以的,没必要搞的两边人不讲话,那有什么意思呢?这世界上不是男的就是女的。难不成还要隔离开来?”
秀秀还是脸红红,垂着脑袋不吭声。
李红兵像是找到了证据,立刻嚷嚷起来:“你们瞧见了吧,她们就这样好奇怪的,一点儿也没小时候好。”
他也想跟小姑娘说话啊,既然班上的同学不搭理他,他就只好找小小姑娘们讲话。
田雨鼻孔里头出气,未雨绸缪:“你别光盯着小姑娘讲话了,把精力好好放在学习上头。你才多点儿大。”
李红兵不服气地白了眼小田老师:“你也没多大,你就大我三岁,别成天装大人。”
说着,他就扬长而去。
小田老师叫这小子气得够呛,一个劲儿的嘟囔:“你们瞧瞧,现在的学生都成什么样子了?真是越打越难带。”
胡奶奶笑着摸她的脑袋:“好了,没事了,赶紧回去吧,汤都冷了。”
小田老师仍旧忧心忡忡,感觉一定要加强教育,不然的话,小孩子年纪大了就会有别的心思。
胡杨送完人回头,瞧她杞人忧天一般念叨个不停,忍不住抱怨了一句:“那可不一定,我瞧着有的人就不见长。”
田雨茫然:“谁呀?”
胡杨直接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经:“我就没发现你长什么了。”
“谁说我没长的。”小田老师很不服气,“我下乡以后长了五厘米呢。我妈都说杨树湾养人。”
小胡书记开始哼哼:“你也就长个子了。”
旁边一群人表情微妙,余教授跟林教授都夹着书本要去学校上课,秀秀跟着上夜校补习。胡奶奶张罗着要开始做手工活,余秋则表示自己得去写计划生育工作总结。
大家齐心协力将空间留给了小胡会计。年轻人,我们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后面要看你如何努力。
余秋摊开了纸笔却不是写工作总结,而是给何东胜写信。她现在瞧着胡杨就有种看自家女婿的感觉,既磨牙愤恨这家伙盯上了她家的傻妞妞小田老师,又犯愁自家姑娘可真是不开窍,锃光瓦亮的高帅富就站在她面前,可惜这姑娘的眼睛却是糊的,一门心思就琢磨着怎么搞生产。
不过小田老师的担忧不无道理,学生时代毕竟要以学业为主,要是对于异性太过于好奇难免会分散精力。可要他们互相当对方是空气,有毫无意义,而且反而不利于身心健康成长。
中间这个度的把握,可真是大问题。
余秋写完信,又拿出何东胜寄给他的信,从头到尾细细地瞧。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分别都多少天了?这样下去可真是要过一甲子了。
余秋捧着信倒在床上,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她辗转反侧了许久,迷迷糊糊都要睡着的时候,小田老师终于回窑洞了。
余秋立刻睁开眼睛,闪闪发光地盯着小田同学,压抑不住蠢蠢欲动的八卦心:“胡杨跟你说什么了呀?”
田雨满脸茫然:“他就跟我说后面学校要怎么扩大的事情。”
说话的时候她还抓了抓脑袋,一副眼睛都睁不开的模样,“这不应该跟吴老师说吗?干嘛同我讲。唉,吴老师要走了吗?今年就走了不少人。”
高考结束了,长期在杨树湾求学的知青考走了好些人。9月份一开学,课堂里头都换了一批新面孔。不少在其他地方下放插队满五年的知青都想办法往杨树湾来了。一个是这儿工作多,农业基本上现代化,不用他们天天弯着腰在地里头刨食。而且场子多,进厂做工的机会也多。另外一个就是都晓得杨树湾有农民夜校。只要存了心思想求学,就能在这儿好好复习准备明年的高考。真正不行,还能在杨树湾接着把夜校念完了,也算是学到了东西。
胡杨现在重点抓的工作就是这批新知青的安置问题。不比刚下放的孩子,在外头混了几年的人都已经染上了油条的气息,想把他们掰回头,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呢。
余秋在边上听的急死了,年轻人别光谈工作呀。大家伙儿把地方都空出来了,我们就听你们说这些?没看到外头的月色如此之美好,你们出去走走,花前月下就算不卿卿我我也可以谈谈人生聊聊理想,而不是光说工作呀。
小田老师已经开始打呵欠,直接往被窝里头钻,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我不跟你讲了,我明天还要上课呢。”
话音落下,她就打起了幸福的小呼噜。
余秋看她无忧无虑的睡容,忍不住哀嚎,天啦,这可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他们家的小田什么时候才能长成大姑娘啊?
这人都是不经念叨的,不过一夜功夫,小田老师大早起床的时候就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呼。完蛋了,她淌血了。哦不,应该是来例假了。
可是来例假要怎么办啊?小田老师坐在床上发了足足好几分钟的呆,才突然间意识到她的裤子还有床铺全脏了呀。
对对对,得赶紧先洗衣服,不然血咬上去了就洗不掉了。
田雨慌手慌脚,就要拆洗被褥。
余秋刚好从外头刷牙洗脸回来,瞧见她的样子赶紧给人打热水:“行了,你放着吧,我的姑娘唉,先把自己管好了。这会儿你急着洗什么东西?先把自己洗干净了,垫好卫生巾。”
提前当妈的小秋大夫帮着前后张罗,给人拿了干净裤子跟卫生巾过来,又将弄脏的床单被褥拆下,然后放进桶里头,拎出去准备用井水泡上。
胡杨刚好伸着懒腰出山洞,瞧见她手里头拎着的桶,立刻笑了:“你要洗床单啊?刚好,咱们一个水车呗。我也要洗床单的。”
田雨在山洞里头发出尖利的喊声:“不行。”
她这一声吼,真是能把整个杨树湾都震醒了。
小胡书记被吓得不轻,满脸茫然:“怎么啦?我的床单不脏啊,我上个礼拜才洗过的呢。”
田雨冲出了山洞,一张脸涨得跟要滴血似的,眼睛含着光,下一秒钟就能哭出来:“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小胡书记还回不过神来,余秋已经直接推他滚蛋:“你洗你的去,咱们不搭界。”
“又不放在一个桶里头。”胡杨才委屈呢,“至于这么嫌弃我吗?”
胡奶奶过来喊这几个孩子吃饭,老人家多灵敏的鼻子,立刻嗅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赶紧打圆场:“好了,昨儿我就跟小田说好了,今天我也拆洗被褥,我们一趟水车。”
胡杨虽然感觉怪怪的,但胡奶奶的说法算是勉强说服了他。他怀揣着一颗受到了嫌弃的悲伤的心,扭过头来还不忘叮嘱田雨:“今天中秋节啊,下了课到祠堂来,晚上大家一块儿聚餐。吃过饭看电影。”
田雨却眼睛都不瞧他,就一个劲儿盯着地上看,叫可怜的小胡书记越发悲伤。
人走了,已经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的田雨这才敢抬起头。余秋在旁边安慰她:“这有什么呀?多大点事。我告诉你,我到杨树湾第一次身上来,是何东胜帮我洗的卫生巾。”
田雨震惊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们?”
天啦,那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也就是说一下乡,何队长就盯上了小秋,这也太可怕了。
余秋美滋滋地臭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天生丽质难自弃,他一眼就相中了我呢。”
她推着田雨往前走,“快快快,刷牙洗脸吃饭去,吃完了上课,放了学去祠堂。哎呀呀,我们家小田现在是大姑娘了。”
小田老师又犯起了别扭:“我不去,我就待在家里头,好难受的。”
余秋摸摸她的脑袋,笑眯眯地安慰她:“没事的,别当什么大事。旁的不说,咱们杨树湾现在身上来的女同志肯定就不在少数。”
田雨别扭死了:“人家会看出来的,我连路都不会走了。”
“你想太多了,就是正常的走路,谁要盯着你看,那就是臭流氓。”她推着人往前走,好说歹说,总算哄住了这姑娘。
今夜中秋节,晚上大家伙儿在祠堂聚餐,鸡鸭鱼肉端满桌,痛痛快快吃了一顿。胡杨代表杨树湾表达了对新加入的知青的欢迎,又大大表扬了今年表现出色的大队企业,尤其重点夸奖了建筑队,工作完成的很好,大家伙儿都夸嘞。
他豪情万丈:“后面,咱们争取家家户户都盖上小楼房。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正正经经的过公产主义生活。”
台下响起了欢呼声,不少人的眼睛都闪闪发亮。住楼房,那可是城里头才有的享受,一家一户的小院子,再起个两层大楼房,哎呀,那瞧着可真是气派。到时候人人都有自己的房间,又敞亮又痛快。说不定城里人还要羡慕他们呢。
胡杨兴致勃勃:“我们到时候盖楼房就要一起来,叫人家远远的看上去我们的楼房瞧着都比旁处气派,一大片的,颜色鲜亮。”
底下人的欢呼声更甚,仿佛楼房现在就已经矗立在他们面前,叫人家一进他们杨树湾,就晓得这儿不与别处同。
吃完了宴席,收拾干净了桌椅,大家伙儿该坐在一处看电影了。从开过年以来,杨树湾的电影队已经放了好多场,各种各样的纪录片瞧的大家伙儿可真过瘾。
现在有新电影播放,社员同志们都没以前那样急吼吼了。主要是新片子多,大家也不觉得多稀奇。
不过今天不一样,今天放的是故事片,不像往常那样教技术的纪录片。众人立刻竖起了耳朵睁大眼睛,盯着银幕看。
等到大屏幕上显出《赤脚医生向阳花》这几个字时,认出来的人都发出了呼声:“我们小秋大夫又上电影啦。”
掰着手指头数数,这已经是第几部片子啦?估计全国上下都没有人不认识小秋大夫了。
余秋满脸茫然,这电影应该跟她没关系呀。今年她好像就拍了计划生育的宣教片,肯定没有故事电影。
等到电影开始播放,她悬着的心果然落回了胸腔子,不是她,是在王大姐他们那儿拍的赤脚医生电影。
故事片果然拍的鲜活有趣,极富生活气息。这回他们搞创作遵循了文艺工作的新指示,拍身边人身边事,要拍老百姓们都感兴趣的积极向上的故事。
按照这个原则,这电影倒是颇为写实。
故事从旧社会王大姐的两个哥哥因为破伤风生下来没多久就送了命开始,表现的既往农村缺医少药的现实。
这样的悲剧在全国各处都有发生,榕树湾的不少老人被触动了心思,抹着眼泪哭了起来。后面放到他们决定学习先进经验,自己搞医疗合作社,王大姐也经过培训开始当赤脚医生,还救活了社员的命。大家伙儿跟着电影里头的人露出了笑容,满心欢喜。
没错,果然是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要是在旧社会,生了病没钱治,等死去吧,谁管你。只有在新社会,在主席的带领下,国家才把老百姓当成自己的人,想方设法解决老百姓的困难。让你吃饱肚子穿上衣服孩子有学上还不算,叫你生了病,主席也派人过来给你治呢。
电影里头的王大姐想方设法克服各种困难,将医疗卫生站搞得有声有色,被选为了先进典型,去京里头接受表彰,还参加了国庆□□,从□□前头走过,受到了主席的接见。
大家伙儿与有荣焉,已经自动带入了他们的小秋大夫。
除了没有参加国庆□□之外,小秋大夫差哪儿啦?他们杨树湾的医疗站也搞得很好呢,方圆百八十里哪个不知道这儿的卫生站比城里头的大医院也不差。
还有去京里头接受表扬,小秋大夫可是受过主席跟总理接见的,还参加代表团去国外了呢。
呦呦呦,看,电影上的人可不就出国了,还给外国人开刀了呢。
余秋惊讶地看着电影上的片段,严重怀疑后半截子的确融入了自己的形象。那个在日本开刀的故事,确实发生在她身上啊。
天啦,真羞耻,电影的夸张手法,好像她简直震惊世界了一样。
余秋伸手捂着脸,感觉自己没眼睛看了。
田雨兴奋的不得了,这会儿已经忘记她跟大姨妈相处不融洽的事,一个劲儿地拽余秋的胳膊:“小秋,你好厉害啊。他们都竖大拇指呢。”
余秋想解释,其实日本人好像没有竖大拇指的习惯。这个艺术创作有点儿想当然。
林教授在旁边也轻轻的拍余秋的肩膀,同样笑得合不拢嘴。她真担心啊,担心拍赤脚医生的故事片就会把他们这些大医院的所谓洋医生踩在脚底下。这样一来的话,好像两边是对立的关系,实在不利于医学事业的发展。
好在这股风气似乎真的已经转了弯,现在斗争提得越来越少了,抓格命的重点变成了促生产,从上到下都在强调加强社会主义事业建设。
祠堂里头的人又发出了欢呼,因为电影中的主人公不仅在国外手术台上大大露了脸,还去了联合国哎,那个什么世界卫生大会,瞧瞧,这发言说的多好。
因为我们有社会主义集体经济,因为我们有伟大的主席思想作为引导,所以我们才有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医疗合作社,我们的老百姓才能都看上病。
瞧瞧,别看着苏修美帝表面上风光,其实里子还不如他们哩。那些高鼻子的洋人生了病照样看不起大夫,只能自己挨着。有的人看个病就直接破产啦。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慷慨激昂的乐曲声响起的时候,整个祠堂的人都加入了大合唱。
还有人高兴地抓着宝英的手:“看,还是咱们社会主义好吧。就连你生不出来娃娃,主席都要喊小秋大夫帮你想办法呢。瞧瞧,你现在肚子多大了。”
宝英也高兴地笑:“是啊,我做梦都想不到,我还有一天能当妈呢。”
说着,她扶着丈夫要起身,结果身.下一热,就是一股温热的水淌了出来。
宝英的声音在发抖:“小……小秋大夫,我这是破水了还是控制不了尿啊?”
她这一声喊,原本热热闹闹准备退场的众人全都扭过头来看。
余秋跟林教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瞧见了惊疑。妈呀,宝英该不会是胎膜早破要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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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祖国的生日礼物(捉虫)
宝英肚子里头的两个娃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甚至可以说全国医学界都盯着这件事。这项技术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医学史上的突破了。
如果不是余秋坚决反对, 林教授也担心有电影制片厂的人全程跟踪拍摄会令让宝英紧张, 反而搞不好导致孕妇流产,电影厂可是要直接拍成记录片在全国播放的。
好不容易跟栽秧育种一样才怀上的双胞胎, 又好不容易保胎到了现在,简直就是奇迹中的奇迹。大家伙儿不关注才怪。
出于保险起见,余秋倒是愿意给宝英做剖腹产, 稳稳当当地将两个小东西取出来, 然后送进温箱里头,非得待到满月了, 她才能放心。
不过医疗组在跟宝英夫妻俩做沟通的时候,两口子都倾向于自己生。
之所以做这个决定,宝英本人是因为听说自己生对宝宝更好,她不怕痛上一回。比起前头为了怀孕吃的苦, 生孩子当真不算什么了。
宝英的丈夫则是有自己的思量。严格来讲,这个孩子有点儿逆天命的意思。按照她老婆的情况, 要是不搞试管婴儿基本不可能怀上了。也就是小秋大夫跟林教授不是一般人, 居然能够想出这样的主意。
但是医生不怕逆天改命,他们做父母的却免不了担心。两口子都很害怕孩子生下来以后叫老天爷发现了。阴阳薄上没这两个小娃, 阎王爷知道了会不高兴。
那两个孩子就得正正经经地过一趟明路, 自己生, 太太平平的生下来了, 那就说明老天爷允许他们做孩子的爹妈了。
也亏得林教授是基督徒, 更加关注患者与家属的心理状况, 能够接受夫妻这样的思想;余秋又没什么革命激情。否则光两口子敢这么琢磨事儿就足够让他俩被贴上封建迷信的标签,叫当做□□的典型了。
余秋跟林教授商量之后,觉得虽然是试管婴儿来之不易,但实际上所有的爹妈能有孩子都不是简单的事情。
哪个孕妇怀胎10月跟没事人一样,都是遭着罪一路过来的,怀了双胞胎更是如此。
既然他们夫妻愿意自己生,双胞胎又不是自然分娩的禁忌症,那医疗组这头就做好了监护,等待着瓜熟蒂落吧。
前头小家伙一直没动静,今儿大概是碰上中秋节合家团圆,他俩蠢蠢欲动,也迫不及待了也要出来跟爹妈见面了。
准妈妈破了水,又到了这个月份,也没必要继续保胎了,那就赶紧送到医院里头等着生吧。
胡杨已经积极地推来了板车,众人帮忙将宝英搬上去,让她躺着,大家一路推人去杨树湾刚盖好的妇幼保健医院。
麻醉科医生被紧急叫过来了,随时做好一旦自然分娩过程中出现意外,立刻改剖腹产的准备。
宝英还不觉得肚子疼,杨树湾的男女老少的心先揪了起来。
李红兵在外头上蹦下跳,一个劲儿地嚷嚷,他敢打包票,这一回生下来的肯定是儿女双全金童玉女。
宝英丈夫也不知道孩子的性别。他听了李红兵的话只不停地拱手作揖:“我就不求这个了,我就想着大人小孩太太平平的生下来就好。”
小秋大夫刚才跟他讲了,要是他老婆破了水之后肚子疼,那就最好不过,顺其自然地发动宮缩,直接等生下宝宝。
要是破水之后迟迟没有反应,那就得想办法催产了,催的过程中可能会有风险,到时候再看。实在不行,宝宝撑不住了,那就直接开刀把孩子拿下来。
不管阎王爷答不答应,也不管老天爷是什么脸色,这孩子他们既然已经拽过来了,那就是他们的娃娃,谁想抢,他们整个医疗团队都要跟着拼命。
宝英倒是比她丈夫镇定多了,还安慰人道:“没事,说不定还不到时候呢,你先睡一觉吧。人家疼了三天三夜才生下来的也有的。何况我还不疼呢。”
结果她这话刚落下,就忍不住哎呦了一声。肚子疼的突如其来,连句招呼都没打。
大家伙儿都竖着耳朵听动静的,一听到这声喊,所有人都笑逐颜开。
很好,肚子疼的好,肚子疼了才能生啊。
可惜宝英就疼了一下,便没有后续反应。
其实刚才她叫唤的时候,那感觉与其说是疼,不如讲是肚子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就好像有东西绑在她头发上,最早从头皮上传来的疼痛消失了,剩下的就是重物拉着头发的下坠感。好像也不是太难受,习惯了干脆就无所谓了。
余秋给她做内检,发现她宮颈管已经展平,宮口松松的,可以放进去一个手指头。
旁边的韩朝英上手给大肚子摸宮缩,宮缩却已经一阵接着一阵,强度并不弱。胎心监护仪显示器上走出的波峰相当不赖。
不过大概是因为宮缩强度与频率没有那么厉害,宝英始终感觉情况还好,没有特别不舒服。人在产房里头也能跟大家自如地聊天。
一直到宮口开了三公分,宝英才感觉到肚子开始发胀,一阵阵的胀痛,叫她感觉有些吃不消了。
余秋当即立断,直接招呼麻醉医生过来打无痛分娩。
没错,既然她都已经打定主意要改革了,那就一步头到位,她要在杨树湾妇幼保健院将无痛分娩也早早推广起来。
国内剖腹产率之所以这么高,除了有关健康宣教不到位之外,有两个主要原因。
一个是从肚子疼到生,持续时间过长,尤其是无效宮缩没有得到及时的干预,产妇过于疲劳,产程进展欠佳,导致原本想生的人在这样的折磨下也不得不打退堂鼓。
另一个原因就是国内无痛分娩总体做得很不好,甚至可以说普及率相当低。开展无痛分娩的医院在全国范围内所占比例极小,而且很多时候还只是熟人或者本院职工要求,产科才会联系麻醉科来人给打无痛。
之所以一个号称要全方面超越欧美的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会出现如此难堪的局面,一个是因为传统观念上对于减少产妇分娩时痛苦重视不够。
很多人认为女人生孩子痛是理所当然的,早点生完就早点结束战斗,甚至临床上不少医务人员也持有相同的观点。疼就忍一忍,哪个生孩子不疼呢。上了年纪的家属更是会强调,想当年大家都是在地里头干活,直接就生在田头的也不少,也没见谁真疼死过去了。
另外一个就是由于麻醉医生不够用,而且是很不够用。大医院人满为患,各科的教授为了抢手术台,恨不得能够在手术室里头直接撸起袖子斯文扫地的互殴,麻醉医生连手术都来不及应付,哪还有精力再去管什么无痛分娩。
况且生孩子又不是肚子一疼立刻就生下来,那么长的时间要麻醉医生看着,麻醉药却就给那么多量,从经济效益上来讲,完全比不上做无痛人流。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愿意干呢?
而在最需要无痛分娩的基层卫生院,情况就更糟了。不少医院甚至连专职的麻醉医生都没配备,反正他们日常也不开展手术。在这种情况下,产科就极为被动,接生到一半生不下来都不晓得要怎么办,还不如直接转运,连接生都懒得再开展了,更别说什么无痛分娩了。
所以国内很多人主动选择剖腹产的原因压根不复杂,不过是不想那么痛。至于什么肌肉松弛之类的,真正考虑到这方面的人很少。
用她导师的话来讲,产科解决好两个关键点,一个是处理好产妇潜伏期出现宮缩乏力导致的疲劳问题,另外一个做好无痛分娩,顺产率保准翻番。
他们省人医以高危产科在周边地区闻名,住进来的大肚子基本上都有各种妊娠合并症,假如没有这两点做支撑,怎么可能完成每年剖腹产率不超过30%的指标。
余秋一早就想搞无痛分娩了,她特别不赞同那种不疼怎么生孩子的观点。凭什么怀孕都已经遭了那么大的罪,生的时候还要死去活来啊。
以前没有胎心监护,也没有B超机,余秋没办法做,胎儿宮内情况的综合评估,自然不敢贸贸然打无痛分娩,况且也没那么多麻醉医生配合她的工作。
现在什么都有了,她要是再不做无痛分娩,她才真是个棒槌。
麻醉医生给宝英推了药,原本皱着眉头开始额头上淌冷汗的人一下子就轻松了起来。
夜色已经深了,她不由自主地犯困,连打了几个呵欠之后忍不住问余秋:“我能稍微睡一会儿吗?”
“直接闭上眼睛,给我最好一路睡到生。”余秋笑了起来,“你能睡得着,你家的两个娃生的就顺利。”
临床干久了,医生自然有经验。事先评估综合情况还好,产妇都开始生了,最后却难产生不下来,不得不去开刀的,主要原因就是胎位不正。
可是大部分枕横位枕后位其实只要及时干预,还是能够变成枕前位的。而这里头最有效的干预手段就是依靠规则的宮缩,有效的宮缩帮助胎儿自己在产道里调整位置,以最恰当的角度生下来。
这个时候产妇尤其不能疲劳过度,否则宮缩就很容易不正常。
宝英睡着了,她睡得极香。余秋跟林教授却都谁也无法入睡。
他们查看了待产室里头所有快要生的大肚子,又协同今年刚培养出来的助产士一块儿接生了两个宝宝,然后再回到待产室里头摸宝英的宮缩。
结果余秋的手刚碰上她的肚子,宝英就打了个呵欠,自己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为了防止打扰产妇休息,待产室里头的灯调得极暗。余秋看不清楚宝英的表情,忍不住紧张:“你是疼厉害了吗?”
宝英茫然地摇头:“还好啊,我没觉得疼。”
她有点不好意思,“我能上厕所不?我今个儿吃得多,我想上大号。”
到时候肚子疼狠了,要生的时候,真解在床上那就尴尬了。
余秋心里头咯噔一声,赶紧拦住宝英:“你等等,我给你查查看。”
这一查,哪里是什么要大便啊,那时宮口已经开了8公分,胎头下降造成的压迫感。
助产士赶紧过来跟余秋一块儿将人扶上推床,直接把人运进了产房里头。
林教授正在跟年轻的助产士讲述拉产钳的要领,见状惊讶道:“已经快生了?”
从宝英破水到现在还不到6个小时,产程进展如此顺利可以说是相当不错了。
麻醉医生在旁边笑:“怎么样,打了麻药到底不一样吧?人睡着了就生的快。”
旁边刚生了二胎的产妇叹气道:“那怎么不给我打呢?哎哟,刚才可疼死我了。”
韩朝英无奈:“你来的时候差不多都要开全了,说不定我们麻药都没打好,你就已经自己生下来了。”
旁边接生床上的人都笑了起来,纷纷调侃她不给麻醉医生发挥的机会。
余秋给宝英绑上胎心监护,长长地嘘了口气:“行了,你也不要着急,要是困的话继续睡觉。到时候该生自然生,不用太担心。”
宝英打了个呵欠,挺不好意思的:“那我就睡了啊,我还真有些困。”
人家都是怀孕早期的时候容易犯困。她偏生不与旁人同,越到晚期越爱睡觉。每天晚上一早上床睡着了,白天晒晒太阳,她就觉得舒服的不得了。
她都怀疑自己肚子里头是两条小懒虫,不爱动,就想着天天睡大觉的那种。
旁边生完孩子的产妇笑着打趣她:“这说明你运气好,生出来的娃娃不是劳碌命。”
宝英这一觉没能睡足一个小时,到了后面宮缩一阵接着一阵,即使打了麻药,她不觉得疼,也叫那种撑破肚皮的感觉直接惊醒了过来。
助产士再过来给她做检查,胎头已经下降的很厉害了,有宮缩过来的时候,都能看到宝宝黑黑的头发。
没话讲了,做好准备,等到没宮缩的时候,胎头也不缩回去,就开始接生吧。
宝珍跟韩朝英都紧张的厉害。其实因为杨树湾医疗站的名声打出去了,过来生孩子的大肚子特别多,她俩的接生经验可以说相当丰富,双胞胎也不是没有接过。今儿两人却都心里头拼命打鼓。
余秋安慰两个姑娘,没事,一样的正常接生。宝英也笑着鼓励她俩:“没事的,大夫,我信你们。要没有你们的话,我这两个宝宝也不会长到这么大。”
韩朝英跟宝珍交换了下眼色,两人决定一人接一个。宝珍打头阵,第二个换韩朝英上。
宝珍没有耽误,她立刻穿了手术衣,戴好手套,开始消毒铺台准备接生。第一个娃娃也的确性子急,她才刚准备好,小东西就迫不及待往外头冲。宝珍不得不伸出手来挡了挡,防止孩子生得太快造成产道裂伤。
双胞胎都不大,从B超上判断,估计两个孩子大约5斤重上下,没必要非得剪口子,最好保证漂漂亮亮地出来,到时候宝英也少受点儿罪。
结果第一个小娃出生的很顺利,下来之后哭声响亮的不得了,生怕人家不晓得他现在是这地球上第一个人类试管婴儿一样。
余秋看了一眼他的小雀雀,哎哟,这是个小男孩。再称体重,不错很好,居然能有5斤1两重,是个很健康的宝宝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产房外头,好歹先宽宽宝英丈夫的心。当妈妈的人在里头睡得挺香,做爸爸的人在外头可是一刻不停地走来走去,护士劝他先去睡会儿,有事情再叫他,他也不肯走。
余秋挺遗憾的,其实她还想搞导乐分娩,让孩子爸爸进来陪着妻子,共同分享生孩子的过程。只可惜现在条件有限,她还顾不上这么多,就只能让准爸爸们在外头等着了。
宝英的丈夫听说已经生下来一个,高兴得厉害,一个劲儿追问大人孩子可好,都没顾上问第一个宝宝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反倒是一直赖着没走的李红兵激动得不得了,一个劲儿地嚷嚷:“是不是龙凤胎呀?我敢打赌,肯定是龙凤胎。”
产房里头的人现在却没心情关心第二个宝宝的性别,余秋跟林教授都表情严肃。
第1个小家伙生得太顺利。第2个小东西,先前胎心一直表现不错,结果这回轮到自己闯关了,有宮缩的时候胎心却下降的厉害,提示胎儿宮内缺氧。
林教授伸手摸了一回,做了人工破膜,流淌下来的羊水颇为清澈。
她们在拖了B超机过来看,发现胎儿脐带绕颈。从B超显示结果上瞧,脐带绕颈两圈,不是不可以生。只是胎心下降如此厉害,她们可不能等着宝宝自己老老实实地下来了。
林教授当即做了决定:“宝英,我跟你讲,现在宝宝胎心不好,我们得尽快把宝宝弄下来了。”
宝音吓了一跳:“要开刀吗?”
“来不及了,我拉产钳。”林教授立刻给宝英做了侧切,直接上产钳。
这种中位产钳很考验技术,搞不好会造成产妇跟胎儿的损伤。老太太却经验丰富,上了钳子带了一把,直接将那小家伙也拖了下来。
等大家看清小丫头的情况时,众人都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妈呀,哪里是脐带绕颈两圈,足足绕了4圈。看样子到底隔了两层皮,影像学检查难免误差。
本来不算短的脐带叫她这么饶着都变短了,所以一有宮缩的时候直接勒脖子,胎心不下降才奇怪。这小丫头都已经被勒得脸色发紫,好不容易将脐带拉开,她发出的哭声也跟小猫哼哼似的。
大家都吓得魂飞魄散,早知道是这么个情况,说实在的,就是连林教授都没勇气叫她生。
余秋强行镇定下来,直接现场说教:“这也是打无痛分娩的好处。假如说这种情况下上产钳也不行,需要立刻将孩子捞出来。那就直接剖腹产。她已经打过无痛了,现在改行剖腹产也很迅速。这样子处理最迅速,大人孩子的安全系数也最高。”
宝珍跟韩朝英赶紧抱着胎儿上辐射床,直接给小东西做好保温。
余秋同林教授商量了一回,然后决定小丫头还是放进保温箱中。一来她比较小,只有4斤5两重,二来出生的时候评分也只有7分,还是放到温箱里头观察一段时间会比较安全。
余秋到产房门口跟宝英丈夫交代情况。
那已经紧张的快要连气都喘不出来的男人听说大人孩子目前看着还好,就一点儿意见也没有了。
要放在温箱里头观察?好,没问题,就是他老婆现在能吃东西了吗?他老婆肯定受了一夜的折磨。
余秋看他眼睛都熬红了的样子,默默地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抱歉啊,你老婆睡得很香,都打呼噜了。
“可以。”余秋保持微笑,“你给她弄点儿粥吧,白粥就行。其他的东西,我估计她现在也没什么胃口吃。”
宝英的丈夫立刻应声,赶紧跑去医院食堂了。
为了满足病人跟家属的需求,现在医院食堂也开小窗口的,专门卖一些糕点、稀粥、馒头、汤水之类的,用个大锅温着。
余秋转头正准备回产房,旁边的房间里头突然间冲出个人来。
李红兵慌慌张张:“男孩女孩啊?”
余秋叫他这冒冒失失的举动吓了一跳,看他头发凌乱的模样,她更是拉下了脸:“你问这个做什么?你赶紧回家睡觉去,你明天不上课啊?”
李红兵这会儿哪里还管得了这许多,直接上手抱余秋的胳膊:“哎哟,我的小秋大夫,你就赶紧告诉我吧。我守了一宿了。”
他双眼冒光,“你快说,是不是龙凤呈祥,男女双全啊。”
余秋冷笑:“我想告诉你,其实凤是雄性。”
可怜的小李同学目瞪口呆,顿时失望不已:“难道两个都是小子?”
余秋高深莫测,压根不搭理他。
里头的助产士刚好出来倒水喝,一路走还一路笑着感叹:“幸好第2个是小姑娘,要是小男娃说不定就危险了。”
李红兵耳朵竖起,立刻跳脚:“小秋大夫,你捉弄我。”
余秋才懒得跟小孩子说话呢:“你赶紧给我回去睡觉,你要是上课睡觉的话,看你老师罚不罚你站黑板。”
李红兵猜测得到了论证,美的不得了,完全不把余秋的威胁放在心上。
“哎呀,小秋老师一看你就不关心时事。”
他得意洋洋,“今天是国庆节啊,国庆节放假一天。”
余秋愣住了,哎,别说啊,今年中秋节连着国庆。
李红兵高兴得直接翻了个跟头,跟个孙猴子一样:“这就是我们杨树湾献给我们伟大祖国的生日礼物呀,龙凤呈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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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先生进京(捉虫)
此时的京中也是热闹纷呈, 9月30号晚上, 恰逢中秋佳节, 整个城市欢歌笑语不断。天际更是燃放起毕驳的烟火,金蛇狂舞, 火树银花,炸裂开朵朵激动。人们笑语盈盈,满心欢喜, 都在期待着迎接新中国第25个生日。□□广场上华灯流光溢彩, 红旗迎风飘扬,人大会堂的宴会厅里从夜幕一降临就显出了灯火辉煌。
在这里, 国家总理主持国庆招待会,设宴欢迎来自全国各个岗位的优秀代表以及外国友人。
林斌作为赤脚医生代表也在受邀之列。
他从拿到请帖开始就一个劲儿地跑进跑出,恨不得能彰显天下。他还当着老人家的面直接拿出请帖念:为庆祝华国成立二十五周年,定于1974年九月三十日(星期一)下午七时半在人民大会堂宴会厅举行招待会, 请参加。
看看,落款可是总理。这可是总理亲自邀请他的。
老人觉得自己不应该治好了眼睛, 因为看他那副嘴巴直接挂到耳朵上的样子, 实在是看不下去。
他立刻挥手打发人,早点儿滚蛋, 省得看着碍眼。
林斌一个劲儿地嘿嘿笑, 硬往前头凑, 后知后觉地开始讨好老人家:“您不一块儿去吗?出去转转也好。我看您这几天状态很不错呀。”
他真是得夸奖老人家了, 这几个月的时间, 他特别配合治疗, 让吸氧就吸氧,让吃药就吃药,让他跟着自己做简单的运动他也听,甚至给他做全身按摩,他都不抗拒了。
林斌很觉得自己可以再接再厉,争取让他做起内八段锦。今年夏天他都下游泳池子开始游泳了,保持下去,身体还是能够慢慢恢复起来的。
然而老人家不为所动,直接摇头拒绝:“我不去,我嫌吵。”
林斌一个劲儿地撺掇:“哪里会吵呢?不吵的,很热闹。大家都很欢喜,要是瞧见您了肯定会更欢喜。”
老人还是固执地摇头,并不理会他。
林斌围着他团团转,一心想要说服老人家。他觉得现在的老人家很能拿出手,虽然比不上招贴画里头的红光满面,但也可以说得上是精神矍铄,在这个年纪能有这种状态,很不错啦。
可惜老人埋头看文件,根本没有给他发挥的机会。
小林大夫一直磨到晚上6:30了,旁边的工作人员都不得不开口提醒他,再不过去就要迟到啦,从游泳池走到大会堂也是需要时间的。
林斌实在没办法,只能念念不舍地告别老人。临出门前,他还一再保证:“那我多给你看看啊,回来学给你听啊。”
老人埋头看文件,只微微点了下巴,示意他听到了。
林斌垂头丧气,感觉受到了挫折。他觉得老人明明很想去的嘛,只可惜大家都不敢多劝劝他。说不定大家全提了这件事,他就会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
老人出席国宴实在太重要啦。瞧着他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众人之前,多少蠢蠢欲动的家伙恐怕就得按下自己的小心思,不敢再打坏主意了吧。
嘿,老人还全头全尾地活着呢,轮不到他们上蹦下跳。
林斌的那点儿小惆怅,在抵达宴会厅的时候就烟消云散了。宴会还没有正式开始,但是整个宴会厅,几千人的宾客齐聚一堂,那欢歌笑语声简直能够乘说歌声的翅膀,飞跃祖国大地。
他还没有来得及落座,就听见外头响起人们的呼喊声:“总理,总理,总理……”
整个宴会厅中几千人的队伍,整齐划一的高声呼喊,迎接总理的到来,还有高鼻子深眼睛的外国大使,干脆站到了凳子上,好清楚看见总理的模样。
林斌也掂起脚尖,仔仔细细地观察王老先生。在瞧清楚老人的脸上除了长了老人斑之外,神采依旧时,他悬着的心落了地。
嗯,不错,回去可以告诉李老先生,王老先生还好啦。看样子,汇报上来的他恢复状况良好,并不是撒谎。
前段时间京中一直有传言说总理病发了,开了刀没用。开刀就是帝国主义糊弄人的,开刀专门损元气,开完了刀坏东西还在长。
大家伙儿可着急了。不少大夫都毛遂自荐,想要为总理治病,还有许多人从全国各处寄来祖传秘方偏方,试图挽救总理的生命。
林斌反复回想自己在舞会上见到总理时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癌症复发的模样啊。结果外头的传言却让他都心惊胆战起来,瞧瞧大家伙儿说的绘声绘色,简直就像是亲眼看到了王老先生本人一样。
现在再看看,林斌敢断定那是谣言。哼!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谣言?不过是有人觉得王老先生实在太碍眼了,放在这个位置上,耽误了他们的事。最好直接把他说成个死人,架起来丢在边上,好好疗养一辈子。这样才能方便安排他们的人来当这个国家总理。
人贵有自知之明,之所以贵,是因为很多人毫无自知之明可言。
他们以为当一个大国的总理,只需要坐在台子上吹牛放屁就行。至于捅出篓子惹了祸怎么办?他们从来就不是要解决问题的人啊。
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将一切搅和的一团糟,然后开始搬弄是非,说是阶级敌人搞破坏,再来一次大格命。等到乱成一片了,他们才好趁机打倒那些胆敢提出问题的人啊。
林斌真是瞧不上他们,感觉这些人好像只会三板斧,套路都是一模一样的,连换都懒得再换一下。敢情当大家伙儿都是傻子,全都没脑子,随便他们蒙骗一样。
看看人们对总理是多么的敬爱,总理哪里是他们能够动的角色。
大家伙儿的眼睛跟着总理走进宴会厅,总理还没有开始讲话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齐齐鼓起掌。
太好了,总理瞧着这么精神,肯定是身体恢复了健康。就说嘛,我们伟大祖国的医生不比世界上任何地方差,谁说开了刀就恢复不好啊。
看看电影上的那个腹腔镜手术,开完刀人出来,肚子上都瞧不见伤口的,又怎么会长不好呢。
人们热烈的掌声一直跟随到总理站在大家面前开始讲祝酒词。
然而他讲话的时候,却是每讲一句都得停下来歇一歇。不是因为体力不支,他说话声音洪亮,听着就充满了感情与力量;而是因为大家反应实在太热情了,响亮的掌声直接淹没了整个宴会厅,大家用掌声回应着每一句祝酒词。
林斌也听得热血沸腾。
谁能不骄傲啊,短短25年时间,在伟大的领袖在伟大的党的带领下,一穷二白的种花民族自力更生从一无所有开始奋斗,骄傲地站在了世界民族之林,成为任何一个国家都没有办法忽视的存在。
没错,我们依然贫穷,我们的物资仍旧匮乏,可是我们已经从无到有,建立起自己的工业体系跟国民经济体系。
我们不照搬任何一个国家的经验,我们从实际出发,走出了我们国家自己的特色。
看看,由衷骄傲的人不仅仅是他。
除了他们这些欢呼的各界代表之外,还有其他国家的大使夫人完全不顾风度直接站上了椅子,丝毫不管自己身穿裙子到底有多不方便,就为了多看总理一眼。
她们要瞧的是总理这个人吗?当然不是,她们乃至所有人要看的,是总理现在代表的这个国家。
林斌觉得自己身上的血在燃烧在沸腾。
他正身处一个多么伟大的时代啊,他正见证着多么辉煌的时刻啊。
祝酒词不过500来字,几分钟的时间就可以说完,但是因为大家掌声的不断闯入,总理不得不花了接近半个小时才完成这项工作。
他宣布招待会开始,他跟各界代表敬酒,又与外国专家友人碰杯,他对每一桌的人都说了祝福的话,照顾好了所有人的情绪,还跟朋友进行了交谈。一直到夜色深沉,忙碌了一晚上的主人才离开。
林斌同自己的伙伴们谁都舍不得走,大家开开心心地玩到了大半夜。
吸引他们的不是桌上的茅台、红酒跟啤酒,虽然林斌忍不住每样都尝了一杯,他得说哪种酒都不好喝,红酒看着漂亮,进了嘴巴居然一点儿也不甜。
也不是香烟,桌上每人一支中华烟,看着漂亮的不得了,林斌也收了起来决定珍藏。他一定会妥妥地藏好,坚决不让老人家看到。好不容易才戒的烟,现在可千万不能再抽了。
更加不是各种各样精致的小点心以及林斌头回见的广式莲蓉月饼。
天啦!跟他们大队里头自己中秋节打的饼子可真不一样,他在城里的家中吃的也是酥皮的月饼。
甚至连大件的虾碌跟白色的牛百叶以及印着国徽的精美宴会菜单,都不是他们舍不得离开的原因。
是那份热切欢喜与骄傲,暖融融的萦绕着他们全身,他们诚心实意地为祖国而骄傲,他们欢欣喜地的迎接着国庆的到来。
要不是担心天亮之后起不来,会错过精彩纷呈的国庆游园会,他可真舍不得起身离开大会堂。
从大会堂到游泳池距离有限,完全不足以让小林大夫掏钱坐公交车。
京中入了秋,夜风已经带了沁凉的气息,却扑不灭他胸中燃烧的腾腾火焰。他兴冲冲地往回走,简直要一路狂奔,好让这风吹得更猛烈些。
他走的太快,在门口迎头撞上何东胜的时候,他还差点儿没认出人来。
自己的朋友也是满面红光,像是同样喝了红酒般,整个人晕乎乎的,瞧见他就兴奋不已。
“碰到你太好了。”何东胜高兴地捶他肩膀,“我正要同你说呢,生了,生了双胞胎龙凤胎,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大人孩子都好好的,可健康了。”
林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谁生了。
瞧着何东胜那副傻乐呵,大半夜还要昭告天下的模样,小林大夫顿时惊恐,天啦,何东胜不会胆大包天,这么快就同余秋有了孩子吧。
这可是搞流氓罪!
还有那个,瞧不出来呀,余秋离京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来有肚子。就她那小身板居然还能怀双胞胎。照这么说来着,他怀着孕的时候,居然又是跑日本,又是去日内瓦,身板够结实的呀。
何东胜哭笑不得:“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呀?我是说宝英,小秋管的那个大肚子,试管婴儿,两个宝宝都生了。”
林斌一时间陷入了呆滞,两只眼睛都直勾勾的,像是酒喝高了完全回不过神来一样。
何东胜都要忍不住捶他一拳,看他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直接一蹦三尺高,发出一声狼崽子的嚎叫,然后连奔带跑地往院子里头去。
何东胜想要追他,奈何没有得到允许,按照规定他也不能随便进去。
他只来得及看自己的朋友,灯影摇晃间像阵风似的往前狂奔,中途脚绊到了东西,他都一无所知。
兴奋过度的小林大夫压根顾不了其他,他穿过花木,绕过屋子,一鼓作气直接冲进院里头。
守在屋门口的小郑都来不及招呼他,就听见他兴奋到变调的声音:“生了,试管婴儿生了……”
可怜小郑只恨自己手太慢,没能一下子就捂住林斌的嘴。谁晓得这家伙大半夜的发什么癫,突然间会嚷嚷出声啊。
小郑不知道什么是试管婴儿,他就晓得这会儿谁都不能发出声音。
林斌被捂得差点儿喘不过气来,两条胳膊拼命地去拽小郑的手,赶紧放开他,他要憋死了。
屋子门打开了,年轻的女工作人员皱着眉头出来,低声呵斥了一句:“你们闹什么呀?”
小郑吓得心惊肉跳,赶紧解释:“没,没什么,他没见过酒,我马上就拖他下去。”
女工作人员瞧着林斌两条腿乱蹬的样子,估摸着这小子恐怕是难得碰到喝酒的机会,一时间没把持住,直接露了行。
她赶紧挥手,招呼警卫员:“你们带他回去睡觉,不行的话就给他盖个了毛巾醒醒酒。”
房里头却传来了老人说话的声音:“什么生了呀?”
小郑答应女工作人员的时候手松了一下,叫林斌瞅着了机会赶紧扒下对方的手掌。
这会儿好不容易抢回呼吸权,他立刻喊起来:“我们的试管婴儿啊,生了对龙凤胎。”
女工作人员真是恨不得掐死林斌。这小子是不是手上还要拿个大喇叭,吼的全世界都知道啊
老人却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重复了一句:“龙凤胎呀。”
林斌叫小郑跟另一位警卫员压着,没办法冲进屋去,只能在房外头应声:“是的,一个哥哥一个妹妹,两个小家伙都好的很,哥哥五斤多妹妹四斤多,瞧着可精神了,大人也好。”
老人颇为感兴趣的模样:“那倒不错。”
林斌以为他会招呼自己进去问个仔细,没想到老人却直接招呼,“我晓得了,你去睡觉吧。”
林斌却要往屋子里头闯:“您别再看文件啦,我给你按按,您早点儿睡觉吧。”
虽然今天他没有主持国庆宴,可是他也肯定没歇着,光是那叠厚厚的文件瞧着就叫人头痛。
林斌甚至有点儿后悔怂恿老人早点治好眼睛了,起码之前眼睛不行的时候,全部靠旁人念,还能减少点儿他的工作量。
老人应道:“我知道了,我马上睡,我也困了,就是被你给吵醒的。”
林斌这会儿才想起来现在已经是三更半夜,或者准确点儿讲是黎明时分。他立刻嘿嘿干笑,缩着脑袋,乖乖跟小郑走。
房门关上了,屋里头的老人冲着客人笑:“人不服老不行啊,人的年纪越是大了,我就越爱听孩子出生的事。双胞胎还是龙凤胎,听着可真好。”
陈老先生坐在椅子对面,也笑容满面:“的确是好事儿,今天是中秋节呢,看来孩子也想着跟父母早点儿见面。团圆啊。”
旁边的邓老笑着接话:“谁愿意分隔,都想着要团团圆圆了,月是故乡明啊。”
李老先生微微点头,兴致勃勃地建议自己远道而来的客人:“你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到处多走走,多看看嘛。就说刚才的龙凤胎,去瞧瞧小孩子,也都心里头欢喜。”
邓老颇为好奇:“这孩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我看小林大夫平常也算稳重,怎么今儿都失了形状。”
他开玩笑道,“总不会是他当了爹吧。”
最近没听说哪位主要领导家里头添丁进口啊。
李老先生笑出了声:“他到现在连个对象都没有,跟我们小郑刚好凑一块,两个光棍。是试管婴儿。”
老人谈性颇浓,“就是女同志怀不了孕,生不了娃娃,他们就把小娃娃在外头做出来,然后再转到女同志身体里,等孩子长大了自然生出来。”
老人叹息一般,“这个好哦,还是大夫厉害,大夫解决了大问题,有好多人没有娃娃心里头难受哦。”
陈老先生表现出了好奇的意思:“还能这样吗?”
李老先生点头:“我听着也觉得稀奇,就是我们赤脚医生搞出来的。”
他又忍不住自夸一番,“这些同志很体恤老百姓的,看到老百姓因为生不了娃娃受罪,他们就想各种方法解决了不少问题呢。你们说顺应天时,他们就逆天改命。只要是对老百姓好的,他们就想办法做出来。
就跟秧田育秧一样。多少年前谁知道要把种子先催了芽,然后发出苗儿来,然后再拔秧插秧,长出来的稻苗就壮实。总要走第一步的嘛。以前没这么做过,不代表现在就不能做。
鲁迅先生有句话我看很有道理,其实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赤脚医生敢创新,叫日月换新颜,我们有什么好不敢的呢?”
陈老先生笑容可掬:“我可不敢小瞧赤脚医生,我看你们的赤脚大夫水平很不错。上次,在船上的那个小医生,我瞧着就很厉害,做事又漂亮又果断,真是不比留过洋的医生来得差。她还会种菜,会下田,会腌皮蛋,还说要请我去杨树湾尝尝她腌的皮蛋呢。”
李老先生笑了起来:“那可真是凑巧了,刚好这个试管婴儿也是在杨树湾做的。你要是去吃皮蛋的话,还可以顺带着瞧瞧两个小孩。”
陈老先生叹气:“我可得好好准备一下哦,登门做客总不能什么礼物都不带。”
李老先生摆手,半开玩笑半认真道:“那你可不能准备时间太长,开过春的时候我听说有这么个情况。那会儿人家才刚怀孕,结果到了秋天人家就把孩子生下来了。女同志怀个娃娃真是爽快,比我们男同志做事讲效率多了。该生的时候立刻就生,丁点儿也不拖泥带水。我们啊,可千万不能怀个哪吒,搞个三年都生不下来。”
陈老先生面带微笑,没有接主人的话。
李老先生却谈性不减:“我晓得我这位老朋友,还是想好好谈这件事的。我老了就担心我手上的事情解决不了。我想我的老朋友也差不多,同样希望在走之前把事情清理干净。
既然大家的心思都是一样的,条件又不是不能坐下来谈,那就爽快点儿,速战速决,不要拖。
当着你的面,我也不怕讲,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我也不晓得自己还能活多久。拖到后面,我们都闭眼睛了,把摊子再丢给接下的人,那可真是给人找麻烦。”
陈老先生笑容满面:“我看您的身体还是很康健的,很有精神。”
李老先生却不愿意接这顶高帽子,他直接下了决定:“满月,既然要去看孩子,那就满月的时候去看。到时候小娃娃也长结实了,家里头的大人也高兴。”
他的眼睛做了手术之后,目光完全不复先前的混沌,眼睛盯到陈老先生身上,竟然可以称得上是锐利。
陈老先生一时间找不出话来推脱,沉默半晌之后,他索性咬牙答应:“那就满月吧,希望秋天过去之前,我们都能见到这对喜庆的双胞胎。”
李老先生点头,又意味深长道:“你替我向我这位老朋友递个话,都这把年纪了,我对他倒是有个肺腑之言,千万不要迷信洋人,什么洋专家洋大夫啊,那都得掂量着用。他们那一套是从洋人自己身上积累起来的经验,未必适合咱们。”
陈老先生点头,起身要告辞。
李老先生直接送人到门口,他脸上带着笑:“今天你恐怕不能休息喽。有一位夫人还在等着你,她想听你说说话呢。”
陈老脸上流露出惊讶的神色:“您是说先总理夫人?”
李老先生点头:“今天应该是团圆的日子呀。夫人很牵挂自己的亲人。”
工作人员领着陈老先生出去。
李老先生折回屋子,重新坐回藤椅上,久久没有出声。
邓老劝说老人:“主席你应该休息了。”
灯下的老人却久久不说话,只眼睛看着桌子,示意他拿桌上的信打开来看。
邓老的精神瞧着要比李老先生好很多,虽然一夜未眠,他倒也没有头晕眼花,拆了信不戴眼镜,也能瞧清楚上头的字。
那字迹清秀工整,上头言简意赅地列出了几点:一是国家要振兴,要恢复元气,不要再有争斗。二是国家得总结经验教训,要清楚地看到历次政治运动对人民造成的伤害,不要认为这都是小事。自己伤害自己的同志、人民,是罪行。……
邓老抬起头,目光看向李老先生。
藤椅上的老人像是累了,半晌才冒出一句:“我平生做了两件大事,一个是把那位老朋友赶到几个小岛上去住了,另一个就是发动文画大格命,这功与过该怎么下定论?
把老朋友赶到岛上去,虽然留了个尾巴,但总归是好收拾的,应该算是九分功一分过吧。
发动格命那就差一些,得三七开,七分功劳三分过。不该打倒一切全面内战。这个不好,很不好,不利于团结,的确过了。没有甄别好敌人,连累了不少朋友。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不应该的,他们遭了罪,会怨恨,其他人也会怀疑,觉得我们说话不算话,这个真的很不好。”
老人跟自言自语一样,“今年恐怕来不及了,明年,明年开会的时候一定要有个定论,得分开来把事情讲清楚。到时候你来你这个决议。
对,你身体好,你来做这个事情。”
邓老却久久不发话。
李老先生不知道是没有意识到对方没反应过来,还是压根不在意,他又自顾自地讲下去:“我这一生既然主要做了两件事,那我来把尾巴扫清楚,不留尾巴,留了尾巴就没意思,招人嫌弃的。”
天边显出鱼肚白的时候,邓老才告辞离开了游泳池,李老先生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半晌才对身旁的工作人员冒了一句:“还是会恨吋,人家有意见,不愿意接呢。”
他没有等到工作人员的反应,又或者说他并不期待反应,他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都不知足哦。七分功,三分过也不肯认,非得五五开吗?”
他躺在躺椅上半天,慢慢地合上眼睛,然后脸上浮现出一个苍老疲惫的苦笑,“还是三七开,三分功劳七分过?”
老石啊老石,当年你也一样憋屈吧。好好的做着事,人家不认你的功劳,非要打倒你才算痛快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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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做事再说
林斌兴冲冲地捧着电影回来, 他得意洋洋地跟李老先生炫耀:“这可是医学教学纪录片, 一般人看不到的。”
宝英家的两个小家伙出生之前叫余秋严防死守着, 愣是没让电影制片厂的人沾边。这会儿孩子都生了,总可以拍一拍纪录片, 叫大家伙儿都看看小家伙,跟着乐呵乐呵吧。
这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奇迹呢,是上天送给祖国二十五岁华诞的大礼。说个老派的话, 就叫龙凤呈祥, 天佑中华。
嘿,瞅瞅这对小家伙。生下来的时候的确不大, 看着就是小小的两只,没想到人家是后半程发力,生下来以后那就是小猪崽子,尤其能吃。
宝英一人管两只, 简直都要吃不消了,一天恨不得吃7顿饭, 好赶紧将食物转化为奶汁, 喂饱这两只。
“小馋鬼。”林斌兴致勃勃地指点李老先生看,“哎, 你瞧他们踢腿了, 哎呀, 这是拉粑粑了。哎哟, 这泡尿飙的可远了。”
幕布上的小东西似乎一点儿也不害怕电影镜头, 又或者说他们的视力发育程度还不足以让他们认出来镜头究竟是什么, 更加谈不上对镜头具有畏惧感了。
小东西吃饱了,打了个哈欠,伸长了胳膊腿,然后睁开眼睛,似乎满怀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世界。也许是眼前看到的景象还能叫他们满意。两人跟有心灵感应一样,嫩藕似的小胳膊一伸,又毫不犹豫地同步闭上眼睛呼呼大睡。
哎呀,小孩子可真可爱,尤其是隔着幕布,既不用他喂奶也不要他收拾粑粑的时候。
林斌简直看得心神摇曳,他都能充分理解大家为什么要生小孩的心了。
老人家脸上也浮出了笑。一直等持续六十分钟的纪录片播放完了,他脸上的笑容都没有消失。
放映员在旁边小心瞧着,等待老人发出新的指令。有的时候,碰上上喜欢想看的电影,片子是会放两遍的。
没想到老人虽然笑容满面,但并没有要求重播,他只是人靠在藤椅上,像是在回想小婴儿的有趣一样。
林斌趁机在旁边撺掇:“您老要不要给他俩起个名字啊。”
老人哑然失笑:“就你多事,人家爹妈不会起名字?”
“他们现在只有小名。一个叫欢欢,一个叫庆庆,刚好国庆节嘛。”林斌不想放弃,“大名还没起呢,大家都说这两个娃娃不一样,得好好起名字。”
老人却是累极了的模样,只微微合上眼睛:“挺好的,欢欢庆庆,平平安安。”
林斌听的有些茫然,不明白老人为什么加了后面4个字。
老人隔了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斗来斗去太讨厌了,大家就只想平平安安地做事,不想再争斗了。”
林斌不晓得他想到哪儿去。这个斗来斗去太讨厌什么的好像是逃岗的人过去以后发表的言论,不是他们不关心国家建设,而是他们实在斗烦了。今天红极一时,明天就被打倒在地,对与错好像没有任何标准。
小林大夫小心翼翼地看着老人,半天都没见到他睁开眼睛。
老人闭目养神:“你说我做的这两件大事留下来的尾巴,是不是都很讨厌。应该快点儿收掉的。”
他自言自语到,“再不收就讨人嫌了。先收那几个岛的尾巴,这个快,然后再收格命的尾巴。”
林斌嘴里头吃着石榴籽,过了中秋节就是石榴大批上市的时候。一个个大石榴就挂在枝头上,绿叶映着红果儿,瞧着可漂亮。
他每每去出公差,总能从人家院子里收获几个石榴。这个果子好长,不需要特别打理,五月天看红花热闹,十月天吃果儿也欢喜。有的人家来不及吃,刚好便宜了他这张猫儿嘴。
小林大夫直接往嘴里头舀了一勺子石榴籽儿,然后含混不清道:“颠倒个儿了吧,格命的事情好处理,小岛反而麻烦。”
老人家鼻孔里头发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
林斌还在兴致勃勃地嚼着石榴。他吃石榴是不吐籽的。
因为按照中医整体论,食物是相生相克的整体,光吃石榴肉容易便秘,那还不如连个子,直接嚼吧嚼吧咽下去,刚好缓解了胃肠道的不适,又不用担心石榴籽划破肠胃。
老人对他这个半吊子中医大夫的水平向来是将信将疑,他更加相信,这孩子就是纯粹懒得吐籽儿。
林斌好不容易将嘴里头的东西吞下肚,立刻抬起头强调:“您想啊,一件事情是光自己家里头发生的容易解决还是牵扯到旁人的好收场?其实按道理来说,肯定是自己窝里头的事容易处理。只要下定了决心,三下五除二,就能清理干净。牵扯到旁人那就复杂了,你这边做好了不代表人家愿意配合呀。”
小林大夫又开始专心致志的将石榴籽儿剥进碗里头,“当然啦,有的时候,反而是牵扯到旁人的事情来得快。自己的事情说不清楚,感情亲疏影响人对事物的认知嘛。”
老人靠着藤椅,腿晒在太阳底下,声音轻飘飘的:“所以人不能评论自己的功过,还得靠旁人来评价。我倒想找人来说说这两个事,可是人家不乐意呀。”
“人家也说不清楚呀。”林斌手里头抓着勺子,将最后的石榴籽儿拨进碗中,抬起眼睛来,态度倒是颇为认真,“要么就是打倒别人的人,要么就是被打倒的人,要么就是叫圈起来一关就是好几年的人。谁能说得清楚?能够看清楚全局的,压根就没几个。”
他将手上的石榴皮拨到旁边,“老帅吧,我看他根本就不是愿意写这些东西的人。王老先生吧,他都忙成这样了,您也说要给他减担子,好让他多歇歇。这么大的事情压下去,王老先生又是个事无巨细的人,肯定会累坏他的。”
藤椅上的老人哑然失笑,自言自语一般:“那到最后还是我自己弄的哦。”
林斌却直接否定了他的想法:“您自己写更不行?”
老人家挑高了眉毛,声音含混不清:“你是觉得我会藏私?”
“您老有什么好藏着的。”林斌摇头,“您不能写是因为您从下面人嘴里头听到的,没几句是真话。一层骗一层,一路骗到郭务院。等东西到您这儿的时候,早就走腔走调,不知道一开始是个什么样子了。
他们要不就是诚心欺骗,要不就是不忍心你操心,反正哈送上来的报告都是形势一片大好,什么问题都没有。
我说句您不爱听的,林飚判逃之前,哪个不是对他赞不绝口?您的事情多一时半会顾不上,他们又是惯会演戏的,在你面前滴水不漏,正常。但是底下的还有周围跟他接触的人,难道谁都没有发现问题吗?人珉群众的眼睛本来就是敏锐的呀。
您看看,是不是,他一直蒙骗了这么久,最后才露出狐狸尾巴来。这样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呢。说不定有的人到现在还没有露出真面目。照这么算,您上当受骗,挨蒙蔽的时候肯定也不止这一回。”
小林大夫也不管自己说了多么石破天惊跟炸雷一样的话,反而美滋滋地捧着小碗,开始一口口的吃石榴籽儿。
大石榴好,又便宜又好吃。
老人默不作声瞧了他半天,瞧得他怪不好意思的,还积极主动的提出:“要不我给您加石榴汁,这个也挺好喝的。”
倒是显出了几分有良心的样子。
老人阒然无语,只眼睛盯着窗户外头看,也不晓得外头的好风光有没有印进他的心中。
林斌赶紧咽下嘴里头的石榴,兴致勃勃地提出自己的看法:“所以我想那还是早点解决第2个问题,把这个尾巴说清楚了,那第1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老人的声音不清不淡:“你怎么就知道解决第2个问题是关键呀。”
林斌吃完了最后一口石榴籽儿,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你自己也说了呀,打倒一片,全面内战有错误,很不好。你把人家都打倒了,人家当然害怕,担心你说话不算数,就不愿意跟你谈了呀。”
他两只眼睛圆溜溜的,因为熬夜看书没睡好,两只眼睛发红,瞧着也像石榴。
老人嫌弃地挪过眼睛,岸上才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收不了,旁人也收不了,那就是没人能够收得了这个尾巴了。”
林斌笑嘻嘻的,开始在边上出馊主意:“其实也不是完全收不了。既然不好说,那就先做。那些被牵连着打倒的赶紧给人家平反。人还活着的,就让人家回到原先的岗位发挥余热,那些不幸去世的,做好抚恤安抚工作,起码拿出态度来,叫人家知道已经意识到问题了,正在解决问题。”
老人微微抬起了脸,眼睛落在林斌身上:“你也觉得三分功七分过?”
林斌理不直气也壮:“我哪儿知道几分功,歌功颂德的人永远不缺。我是大夫我就专门管治病的,那我当然看病。这就跟个人一样,就算没大毛病有小毛病,还活着,能吃能喝能睡,但是小毛病也得解决掉。不然小病拖成大病,到时候想要再救命都难了。
既然您老人家已经发现了问题,那就把这个问题先解决了呗。解决好了这个问题,就跟人一样,身体免疫力提高了,其他的疾病说不定自然而然也就跟着好了。您看您自己现在是不是不能感冒?一感冒肺部感染了,心脏就连着不舒服。可要是你太太平平的不生小毛病,那也不挺精神的。
哪有人不生病的道理呢,这世界上就没有完全健康的人。”
老人无奈地微笑,隔了半晌才表达自己的嫌弃:“你就是半桶水晃荡,我看你这个医学的也很不怎么样。”
林斌不以为意:“就是因为学的不怎么样,所以才要更加好好学习呀。”
老人家像是有了点儿兴趣:“那我问你,你们什么时候去给贫下中农搞实践啊。”
林斌立刻摇头,老老实实承认:“我们老师说了,就我们这种半桶水水平,把老乡交到我们手上才是害人呢。起码得好好学上一学期,等到寒假的时候再带我们下乡,让我们多做点儿事。”
老人的脸上浮现出笑容,点头道:“应该的,多做事多体谅老乡的不容易。他们也辛苦呢。”
他又仔仔细细地交代,“你们要踏踏实实地学,尤其搞清楚了天冷了以后哪些毛病容易犯,做好准备。别到时候人下去了,派不上用场,反而叫人看了笑话。”
林斌点头:“晓得嘞,我们都已经决定好了。每个月从补贴里头攒几块钱,到时候凑在一块儿买了急需的药一并带下去,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老人叹气,喃喃自语道:“还是药不够,就你们几个能买多少药?得多做几种药。不要耽误了吃饭,别为了这个事情把身体拖垮了,国家把你们培养起来是要你们做大事的。不能光顾着眼前。”
说完了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他又陷入了沉思,不在理会林斌巴巴儿的眼神。
旁边的工作人员瞧着钟点,忍不住一个劲朝林斌使眼色。
该吃饭了,都说饮食有度,按时睡眠对身体好。老人这么多年的生活习惯想调整过来不容易,但也要慢慢调理呀。
林斌只好大着胆子开始揉肚子,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他的肚子就发出了咕噜噜的响声。
那响声惊动了老人,老人哑然失笑,相当宽容地主动开口:“吃石榴不填肚子吧,那就开饭吧。”
女工作人员高兴起来主动介绍:“今天吃豆腐皮。”
老人来了兴趣,夹了个豆皮,慢慢地品尝。薄薄的皮子里头包的是嫩豆腐,还放了虾皮跟另外一种绿色的蔬菜,吃在嘴里头滑溜溜的,别有一番风味。
他瞧见大家伙儿都盯着他看,笑了起来,相当顺应珉心地问:“这是什么呀?”
“是盐篙子。”女工作人员按耐不住兴奋的心情,“您之前不是说过要试着看能不能在盐碱地上种盐篙子嘛。他们种的效果很好。他们说这种菜只要长上一年,每亩盐碱地就能耗去土壤中约72.8公斤的粗盐和64公斤粗碱。”
老人表情严肃起来:“这数据是怎么来的?是年年都这样,还是今年有其他情况影响。”
“连着种了好几年了。”女工作人员言笑晏晏,“东海那边有个干.校就连着好大一片盐碱地,太阳底下白花花的。有位下放过去劳动的技术员就趁机搞起了研究。他尝了盐篙子的味道,又咸又涩,估摸着是从地里头吸收的盐碱。于是他就专门做这个实验,效果很不错。现在那一片地的盐碱含量已经大幅度降低,芦笋种上去也能长了。他本来还计划着看能不能种麦子。”
这可真是个意外的喜讯。
老人面上立刻浮出了笑,语气认真地强调:“要认真的做,全国这么多盐碱地呢,要是把这一项做出成绩来,那就是造了大福。还有这个盐篙子是不是真的好长?别到时候为了种它,耗费的本钱高的吓人,那不就不是给老百姓造福,是给他们添负担了。”
“好长的很。”小郑刚好换班进来,闻声不假思索,“这东西我知道,我老家那儿盐碱地上到处都是,根本就不用管,不管畜牲怎么吃啊,怎么践踏,到时候还能冒出来。”
他兴致勃勃,“我们那儿的农场都用它做青饲料养猪,猪爱吃,养出来的猪肉特别香。春天开始就可以割,一直收到秋天,然后晒干了。等到草枯以后拿出来当青饲料,给猪增加营养。猪喜欢吃这个,加在其他饲料里头,吃的特别香,肉也长得好。”
林斌手上正夹着豆皮呢,闻声默默地放下了筷子。
餐桌上跟餐桌旁的人全都转移了视线,以控诉的眼神盯着口没遮拦的小郑。
怎么说话呢?你才猪吃呢!
小郑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结结巴巴地强调:“我不是说你们是猪啊,我我我是说……就是猪吃了特别好。”
哎哟,他还不如不解释呢,一解释更加让人想揍他。他的顶头上司更是恨不得直接把这小子拎出去,狠狠地揍一顿。说话不过脑子的家伙。
老人哈哈大笑,颇为快慰:“这说明什么呀?说明猪比人聪明,人家也会挑好的吃呢。人不行,人老爱想七想八的。”
厨师赶紧在旁边解释:“这个盐篙子我们老家也吃的。我家亲戚是盐工,那会儿吃的少,大家都用盐蒿子包饺子包馒头烧汤烧菜。这个烧肉也好吃。晒干了冬天吃也不错,泡开了就能下嘴了,只要把那汁水揉掉了,就没咸涩味,很不错的。”
林斌跟着强调:“盐篙子可好了,我们老师说了这个吃了降血压,结出来的籽儿还能榨油,那个油也很营养。”
老人听了以后,兴趣越发大了:“那就让他们赶紧搞研究,要是嫌这个菜不好吃,那就当成油菜,专门吃着榨出来的油。”
他自言自语道,“肚子里头没油水不行啊,人不吃油水就没力气,还怎么好好干活。”
他开始算账,全国有这么多盐碱滩涂地。要是都用来种这个,那榨出来的油应该能补充不少了吧。
这算是额外的,盐碱地本来就种不出来东西。
他又加了一句:“你叫他们好好搞研究,争取把产量提高了,选出优秀的种子来。我们不走人家的老路子,人家在天上打仗,我们就从地里头做文章,老百姓是要靠地里头长出来的东西过日子的。”
女工作人员赶紧应话,立刻记下来去安排。
老人平常不管具体的事情,也就是说到了老百姓吃饭,他才会问得这么细。
“你们看真正想做事的人,不管在什么环境下都会好好做事的。就是那些总想着投机取巧的人,放在哪儿都忙着钻营,什么时候都怨天尤人。”
老人叹了口气,“算了,也叫他们吃了教训。赶紧弄起来吧,懂技术的多做事,懂文化的也可以出来做事,人人都是劳动者,要给人做事的机会。只要本质上还是好的,就是有小缺点小错误真正改造不好了,那也随他去吧。一样米养百种人,强求不得。”
旁边人听得心惊胆战,还有人小声喊了一句:“主席。”
老人摆摆手埋头吃饭,还招呼众人:“都吃饭,吃饭是大事,不要耽误了。”
他就着豆皮跟辣椒炒苦瓜慢慢地吃完了一碗饭,最后放下筷子,他才又加了一句话,“多搞几种,除了盐篙子,看看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东西也能在盐碱地里头长,最好能吃盐碱。实在吃不了能长就行。这个榨了油之后,剩下来的杆子也别光烧锅。看看能不能把里头的盐碱给分出来,盐碱也是好东西呢。人的嘴巴吃,搞工业生产都用得到。多想想办法,办法总比困难多。不要老想着以前没人做,现在人家也不这么做,多想想自己能做什么。”
工作人员赶紧应话。
老人意犹未尽,索性又吩咐下去:“叫农科院的人过来,让他们把事情讲讲清楚,看看有没有什么现成的菜,现成的树能种的,就把这个问题解决掉。搞好了盐碱地,那个沙地变成绿洲也不是不可能的嘛。”
旁边的工作人员先前对接这件事的,对于情况了解的更多一些。他有些为难:“现在就喊人吗?农科院目前没有专门搞这块研究的。”
就连刚才他们提到的那位技术员,也是在命令下去之后,农科院方面才着急忙慌找出来的。
老人叹气:“都找出来了,怎么不好好用呢?其他人不会不知道是不是?那就让会的人做过事情的人来主持这项工作啊。”
他手往上抬,“不要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了。国珉党我们都能放,我们自己的同志为什么不能放?我都说过了,我们搞改造的目的是为了帮助,不是打死了人。”
旁边的工作人员生怕再说下去会引起他的怒火,赶紧应声去安排了。
老人脸上露出苦笑,喃喃自语道:“可不是嘛,一个接着一个糊弄,能糊弄过去就拉倒了。糊弄不过去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扶着桌子慢慢站起身,摇摇头,缓缓朝卧室里头去了。
剩下的人眼观鼻鼻关心,都只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彼此。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能感觉到老人的伤心。因为这近一年的时间,他已经很少在卧室里头看书批文件,都是在外头屋子里。
因为小林大夫说了,人不能老坐在床上,越坐精气神越散。
大家又将目光移到林斌脸上,小林大夫也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他困了,他吃饱了要睡觉,他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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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ggie 60瓶;Caicai 50瓶;今天也在为名字烦恼着、与小白鼠相爱相杀 20瓶;rrofhz、w小树 1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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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每亩地生长一年的盐蒿能耗去土壤中约72.8公斤的粗盐和64公斤粗碱。这句话是出自《中国水土保持》1985年04期。我国是80年代的时候开始比较系统的进行利用植物来改良盐碱地的研究工作。
凭什么生孩子就一定要痛?
林斌心惊胆颤地过了大半个月, 他一度担忧老人家是患上了忧郁症。
老年忧郁症可是种常见的忧郁症。人年纪大了, 各方面都力不从心。时间一久, 那自卑感挫折感无力感可不就缠着人不放,以至于让人愈发想不开嘛。
原本老人忙归忙, 发火归发火,手上没有十分要紧的事情时,他好歹还会同周围他们这帮人说笑几句, 跟个爱操心的老爷爷一样。
这下子好了, 他前天基本待在卧室里头不出来了,就连看书批文章也重新转移到床上。
无论小林大夫如何上蹦下跳, 东奔西走各种闹腾,试图引起老人家骂他的兴趣,然而这一回,老人却如不动如来, 无论他怎么百宝使尽,老人都毫无反应。
所以等到月底, 老人提出想出去走走的时候, 可怜的小林大夫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出去走走好,多接触大自然, 云淡天高, 新鲜空气, 热腾腾的人的气息;不管怎样, 都比窝在这栋房子里头来的强。
林斌都顾不上现在已经过了霜降, 眼看着就要立冬, 气温会下降的厉害,其实并不适合老年人出行,尤其老人还有肺心病;他就剃头担子一头热的里里外外张罗着收拾出行要用的东西。
不想躺在藤椅上的老人满脸奇怪:“你不要上学吗?你去做什么呀?”
倒霉的小林大夫彻底傻眼了,他都忘了他现在可是中医药大学的学生,必须得每天上学啊。
本来按照老人的意思,是让他住校的,也好多参与学校活动,多跟同学接触交往,说不定还能解决他个人生活问题。
结果林斌不同意,他害怕自己不盯着,老人又要开始日夜颠倒的生活模式。老人的血压为什么这么高?肯定就是因为长期睡眠不好导致的,只要睡好了,血压就能保持稳定。
半吊子的赤脚医生对自己的一套理论坚信不疑,秉着撒泼打滚耍赖的方式始终践行。
这一回这招却不行了,他想说请假来着,结果老人眼睛一瞪,他就立刻识相地闭上了嘴巴,再也不敢吭声。
不用老人开口,他都知道挨骂的主题是什么。国家是和人珉供养你们上大学是为了让你们吃喝玩乐的吗?是为了让你们学到真本领,真正派上用场的。
老人临出京前,林斌硬拉着何东胜非要人学习自己的推拿技巧。其实这说起来水平,老人家的保健医生要比他强多了。可是小林大夫仍然不放心,因为他觉得老人家跟鲁迅先生正好相反,他对受过正规教育的洋大夫总有种将信将疑,配合程度有限。反而是对于不用药不开刀的治疗方法更加信任些。
何东胜兢兢业业地学着,又私底下拉着林斌说话。他忧心忡忡地看自己的朋友,好心劝告道:“你讲话要小心,虽然说忠言逆耳,但是人都愿意听委婉点儿的话。”
要说敢于顶撞老人家,老石跟林飚都是出了名的。老人睡着以后敢闯进来直接把他吵醒的,大概也只有老石跟林飚。
然而两人的命运如何?
老石差点儿被硬生生囚禁到死,当初要不是有人拼着全家人的性命相救,老石估计已经死了。
而林飚呢,如果没有后面自己作死,不出意外他就是正儿八经的接班人。
讲话也要讲究策略,同样一句话同样的意思,用不同的方法来表达,效果完全不同。
林斌胡乱摆摆手,颇为忧虑的样子:“哪有这么简单,我哪儿来的这么大能耐。”
他说的话,老人家能够听进耳朵的,十句不过一二,真正入了心的,差不多应该没有。
到了老人家这样的地位,哪里轻易会被外头的声音干扰了自己的判断,真正能触动他的人实在不多。
林斌自己私底下也琢磨过,他怀疑老人家之所以情绪持续低落,还是因为那位女先生的信。
作为先总理的遗孀,当初她选择留在大陆并且北上登上国庆大典,相当于给珉主人士吃了一颗定心丸。
结果好景不长,后面十几年尤其是文格开始之后,她的确受到了特殊保护,没有经历什么磨难。可是她的众多朋友同事都遭到冲击,甚至还有不少人被迫害致死。其中有些人原本是可以早早离开,本不该牵扯入这样的纷扰,结果因为她的影响,他们选择了留下。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一位善良而且对祖国充满了热爱,甚至因为热爱放弃了与亲人团聚的机会,一生都在为国家的未来而奋斗的杰出女性,又如何能够坦然的享受这些超规格的近乎与皇家保护的对待?
她会不会后悔,后悔当初自己的选择?
她一贯勇敢而坚强,却在信里头表示,这是她最后一次给忠央写信,以后她不打算再写了。因为她是一个过时的人,跟不上时代的发展。她以后只想安安静静地陪伴在父母坟墓旁,度过余生。
林斌觉得这封充满了疲惫厌倦失落的信,虽然最后提出了她对忠央停止争斗,避免政治运动对人珉继续造成伤害的建议,但这建议也带着心灰意冷的意味。也许她并不指望她的建议会被人采纳,但处在她的位置上,该说的话,她终归要说的。
其他人不是看不清楚,只不过其他人说话的时候顾虑太多,害怕一不小心就又被打倒了,只有她特殊的身份在带给她孤独的同时,也让她有勇气说出这些话而不必太担心会被打倒。
虽然女先生的心里充满了心灰意冷,但实际上她的信还是进了老人家的眼睛,也入了他的心。
也许他在反思,也许他也在采取补救措施。最起码的,他又提出了要大面积在□□帽子的想法,还特地找了人过来询问情况。
就连下放知青的问题,他也在考虑。强扭的瓜不甜,要是这些人真的不愿意留在农村,那么回城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回去以后要如何安置是个大问题。
他们又打算修铁路啦,而且老人家听说日本的新干线速度很快,还想派人去考察呢。
林斌琢磨着,老人是想用这样的方法来安置更多回城劳动力。要是这些人都没工作的话,容易造成动乱。
不过这些只是他的推测。作为一名赤脚医生,他还是很有原则的,不该说的事情他一律不说。
小林大夫只含混其辞地提醒何东胜,老人家喜欢吃带点儿味道的蔬菜,比方说茼蒿啦,芹菜啦,还有苦瓜。
他抬起眼睛笑:“苦瓜不好吃,我到今天还不爱吃。不过如果大鱼大肉吃多了,吃根苦瓜就特别清爽。”
他摸摸脑袋同何东胜挥挥手,“我走了,我得回去上课了。”
何东胜看着他摇摇晃晃,还一路吹着口哨的身影,只能一声叹息。有些事情即使知道有危险还是会有人去做的。甚至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就是种孤勇,因为相信自己做的是对的。
其实无论老先生喜欢吃什么,都轮不到何东胜费心。虽然他是坐着老先生的专列一路南下,但他从上车到下车都根本没瞧见老先生的人。
一直到出了车站上船之后,因为天气晴好,老人站在窗户边看外头的太阳时,才突然间点了何东胜的名字:“这是在种麦子了吗?”
何东胜朝外头看,瞧着是江岸边的湖泊中有人正在浮床上点麦子。
11月初的太阳底下,一望无际的湖泊遍布碎金的光芒,晃得人眼睛都发花。大片的浮床漂浮水面,鱼儿不时摇着尾巴从床底下穿梭而过。游鱼的分量不小,震荡的波纹带着浮床都轻轻摇晃。
湖畔立着的白色水鸟从水面穿梭而过,到底顾忌着浮床上卡着的稻草人,扑腾着翅膀飞走了,直接冲向旁边的青山。
山里头正有鸽子飞翔而出,考一派热闹的景象。
何东胜赶紧点头回答:“是的,收了稻子点麦子,过了冬到明年5月节的时候差不多就可以收割了。”
老人兴致勃勃:“这湖里头是养着鱼吧?倒是不怕鱼吃了根。”
何东胜立刻解答:“下面搭着网,鱼就钻不进去了。要是夏天的话,鱼还会在稻子底下躲阴凉,反而会长得更好。有些菜的根特别多,叫鱼吃掉点儿也没关系。养鱼水里头容易营养过剩,水发臭,长了菜,长了稻子麦子就没这个烦恼了。”
老人愈发来了兴趣:“那倒是挺好的。搞海水养殖是不是也可以在上头种菜呀。”
何东胜谨慎地点头:“理论角度上是这样,不过不能种普通的菜。我觉得盐篙子大概能长,它泡在海水里头也能活。”
老人笑了起来:“那倒是挺好的。我看你们水上没种油菜,刚好就拿海水种菜榨油吧。”
何东胜又提出了自己的担忧:“但是大海不比咱们的沟河,海上风浪太大了,我就怕浮床会被直接冲垮了。”
旁边有人对海水养殖比较了解,赶紧答话:“可以先试试在海塘里头种,还有搞网箱养殖的,最上面一层也可以试试看。要是效果好,光是这两项,加在一起的面积也不小了。”
老人笑着点头:“那你们搞搞看嘛,万一成功了,也是件好事。”
船靠了岸,何东胜跟在老人身后下了船。
廖副书记等人已经早早等候在岸旁,简直望眼欲穿。其实按照老人本来的意思,他并不想如此大张旗鼓。然而人家说七十随心所欲,他过了八十,也不可能真正实现。
大队的人马浩浩荡荡簇拥着他下船,前面又是大部队迎接,还有穿着鲜艳衣服的小孩子在前面列成了两条长队,他只能一边下船一边挥手。
旁边的欢呼声不断,老人慢慢地朝前头走。瞧见村子里头的新楼房时,他还侧头问了声何东胜:“这是今年新盖的吧?我记得去年还没有。”
瞧见何东胜点头的时候,他又笑了起来,“我是问错人喽,你差不多也有一年功夫没回家了吧?快回去,你母亲一定很想你。我年轻的时候离家,我母亲都是焦急的很,生怕我在外头不好。”
何母人也挤在迎接队伍的外围。其实他们都搞不清楚主席到底会什么时候来,更加不可能知道,何东胜会不会随行。只不过做母亲的人就算有一线希望,也是要等着,哪怕只看儿子一眼也好。
这会儿老人发了话,何东胜赶紧过去见母亲。何母看着儿子,一会儿说高了,一会儿说瘦了,一会儿说黑了,一会儿又说结实了。
她有数不清的话想要跟儿子讲,却又害怕耽误了孩子的正事。话没说两句就赶紧推着人回去,不要误了主席的大事。
老人同胡杨以及村里头的代表都握了手,瞧见何东胜回头,他还笑着打趣了一句年轻人:“怎么样最记挂底的还是你母亲吧。你看你女朋友就没有在这儿等你。”
何东胜却是会维护人的:“小秋肯定在忙呢,她忙起来是不分日子的,人在医院过年都不稀罕。”
廖副书记离得近,一双招风耳尤其灵敏。
此刻一听老人家提到余秋,他立刻机灵地建议:“我们这儿有对金娃娃呢,龙凤胎,国庆节时生的,长得可好了。”
说着,他就眼巴巴地瞅着老人家,只差眨巴两下眼睛,再晃两下尾巴。
老人近来的脾气的确极为温和,而且相当善解人意,他都没让廖副书记绞尽脑汁想办法开口邀请,而是直接点头表达了兴趣:“那倒是挺好的,是个喜庆的事。生完孩子人没走吗?还留在杨树湾?”
廖副书记满脸笑:“刚好孩子回来打预防针呢。今儿正好满月,刚好也带回来叫小秋大夫他们瞧瞧。”
其实哪里走得了。
从这两个娃娃生下来以后,各地前来参观的医生就络绎不绝。还有电影制片厂的人哦,从头拍到尾,连小娃娃拉粑粑都不放过,根本舍不得让他们走。
最后还是小秋大夫跟林教授觉得这样不行,不能打扰孩子的正常生活。大家伙儿才决定等到两个小娃过了满月,就正式让他们出院。
反正现在又有两例试管婴儿,京中的两例也移植成功了。大概是管婴儿出生的多了,孩子受到的关注就会小很多。
老人表示对龙凤胎感兴趣,众人就赶紧簇拥着他往前头走。旁边负责安保的同志情绪高度紧张,一直小心翼翼地提防着周围。
虽然他们事先已经做了安排,但是只要出来都可能存在危险。
老人却哑然失笑,转头低声念叨:“我都不怕帝国主义,我为什么要怕人民呢?我要是怕人民就代表我做错了事,我心虚,人民群众要是站在我的对立面,那只能说明我错了。他们要打倒我,也是应该的。”
周围陪同的工作人员都吃惊不小,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接老人的话。
何东胜离得近,也听清楚了,同样是心惊胆跳。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老人身上的愁苦与烦闷。即使刚才他还在船上跟众人谈笑风生,即使他现在正行走于湖光山色间,而这种烦闷始终没有消失。
老人却像是丝毫没察觉到自己丢了炸.弹,他神态自若地走进了新盖好的妇幼保健院。
医院里头的医生护士们从一大清早就忙碌到现在,压根不晓得领导人什么时候到的。此刻见到老人,还有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一直到瞧见廖副书记那帮领导都簇拥着老人时,才有机灵的姑娘小伙子反应过来,顿时眼睛瞪得老大。
老人悄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大家不要喧哗出声,打扰了里头的精神病人。
其实不做这个手势也没关系,因为众人兴奋过度,几乎都是当场瘫倒在地,别说尖叫了,压根连喉咙都不会动。
还有人相互抱着直接哭出了声。
去年见过老人家的社员以及在杨树湾上学的赤脚医生们反应要比新同伴镇定一些,但也都是哆嗦着,连路都不会走了。
廖副书记赶紧在前头开道,将这群变成呆头鹅的姑娘小伙子集体推到旁边。
哎哟,一个个平常瞧着挺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候全都靠不住啊。那个余教授,又不是没见过老人家,怎么这会儿也是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
廖副书记简直痛心疾首了,感觉这群人真是不像话。再不济也得跟他一样,虽然晕晕乎乎跟踩着棉花似的,走路也同手同脚,但好歹他现在自己两条腿还能往前头走啊。
廖副书记看到里头没有人出来迎接,立刻要扯着嗓子招呼余秋。这姑娘,这会儿忙什么呢?难不成有抢救?
余秋倒是没有抢救病人,她正给学生示范如何做B超。没办法,B超机都是他们新做出来没多久的,除了她自己亲自上阵,谁能当杨树湾妇幼保健院影像科的指导老师?
余秋一边做B超,一边跟大肚子家里人说无痛分娩的事:“她现在就是见红,肚子基本上还不痛。一会儿呢,可以在我们的电影放映室看无痛分娩的宣传片。这个是我们开展的新技术,目的是尽可能减少妈妈生孩子时的痛苦。”
大肚子的婆婆迟疑:“那个我听讲过,要给人打麻药的。这打了麻药以后,娃娃是不是会不好啊?”
余秋笑了起来:“凡事都是有利有弊的。不过打了麻药缓解你儿媳妇的疼痛,完了以后大人受罪少,孩子其实也相对更安全。我这么说吧,我们平常要是肚子痛或者哪里痛得厉害是不是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为了保证我们自己不憋得难受,我们会增加呼吸量。
这种急促呼吸会导致呼吸性碱中毒,而且疼痛会导致高浓度的儿茶酚胺。这些对宝宝都不好,因为会让肚子里头的宝宝得到的氧气变少。孩子在肚子里头又没办法从外头获得空气,只能依靠大人。大人都喘不过气来了,肚里头的娃娃更加就没办法得到保证。
当然,这个方法也不是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打了麻药出现低血压还有血管痉挛导致宝宝缺氧从而不得不开刀的可能性都有。但是凡事只能权衡利弊,如果综合考虑益处大弊端小,那我们就可以试试这个办法。”
帘子外头传出了不以为意的声音:“哎呀,不是说妇女也顶半边天吗?怎么现在的女同志变得这么娇气?生娃娃而已,哪个生娃娃不痛的勒?不痛还怎么生娃娃?”
余秋保持微笑,压根懒得掀帘子看外头的人。
这种理论常见的很,包括在医务人员当中都不少见。她穿越之前所在的省人医是国内比较早开始正规推广无痛分娩的医院。
当初那位麻醉科主任因为跟妇产科大主任兼副院长关系不好,加上麻醉科的确人手紧张,所以拒绝配合开展无痛分娩。
当时他给出的理论就是生孩子不是做手术,痛是理所当然的。多少年都痛过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啊。
一位麻醉科老主任都能说出这样的话,可想国内整个社会对于无痛分娩的误解有多大?
后来妇产科的大主任相当牛掰,她自己招了麻醉医生,就专供产房使用,24小时驻扎,压根就不归麻醉科管,连科室奖金都是直接走产房的账。结果没两年功夫,产房的麻醉医生成了全院收入最高的麻醉医生。
余秋扬高了声音:“这话奇怪了。女同志的是来生娃娃的还是来痛的?谁规定了只有痛才能生孩子?你这个想法就很自私。不要说以前怎么样,以前人开刀的时候根本就没麻药。怎么开?将人手脚绑起来,然后周围几个人死死地按住,然后拿着刀子就在你肚子上割。我问你疼不疼?开完的刀,活活痛死的都有。
现在有了麻药,可以打麻醉开刀,你看哪个还硬生生地挨着?同样的,生孩子能够不那么痛,为什么非要再痛呢?”
外头的声音有点儿悻悻:“痛了才晓得当妈的滋味呀。不然不是稀里糊涂当了妈。”
余秋冷笑:“您这话可说错了。我倒是觉得应该在孩子的爸爸肚子上划一刀。当妈的怀胎10月,怎么不知道自己要当妈啊?反而是孩子的爸爸稀里糊涂的,从头到尾都没感受到怀孕有多折磨人。为了让他们体会要当爸爸的责任感,很需要好好折磨他们一下。伟大的领袖教育我们,男女平等,妇女顶半边天,男同胞自然也得把剩下的半边天给撑起来呀。”
她给大肚子做完了B超,帮人穿好衣服,直接拉开帘子,朝着外头的人笑,“您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呀?”
B超室的门开着,原本在外间等待的家属正蜷缩在边上。门口矗立着一队人马,走在最前头的老人冲她微微点头:“说的很有道理。”
余秋的脑子“嗡”了一下,眼睛珠子都要瞪出眼眶之外。
她心中一阵哀嚎,完蛋了,这算不算编造领袖语录叫抓了个现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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