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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0-390

作者:金面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一次交锋


    王老先生同小桨先生握手, 迎着人往屋中走。


    小桨先生看着身穿睡衣的众人, 连声道歉:“实在不好意思, 在海上耽误了点儿时间,一直拖到现在才过来, 真是打扰二位兄长了。”


    陈老先生反手指着头上还翘着呆毛的余秋,忍俊不禁:“我们没事,你吓着她了, 她刚才说是海盗呢。我估计再晚一步, 她就要找菜刀了。”


    余秋满脸大写的囧,感觉陈大佬没必要专门提到自己, 谁还没有睡迷糊了信口开河的时候,些许小事完全可以跳过。


    那位小桨先生瞧上去倒是颇为和气,还笑着接话:“没错,我们是白匪, 白匪上了海,四舍五入也约等于海盗了。”


    邓老先生的四川口音极重, 大概是为了方便大家听清楚, 他刻意放缓了说话语速:“我们也是□□,大家上了海, 就成了海盗开会咯。”


    陈老先生哈哈大笑:“你们这样是要吓坏人家小姑娘的, 没瞧见人家现在还在发懵吗?”


    余秋生无可恋, 感觉同大佬的交情果然薄如蝉翼, 就是镜花水月, 太不可靠了。亏得她还积极邀请陈大佬去杨树湾逛逛, 还免费请他品尝皮蛋,又跟他切磋了腌蛋技巧,结果现在人家压根不打算放过她呀。


    余秋摇头:“我没有被吓到,我是在想海盗的问题。我也不是胡乱猜测的,是现在海上的确有海盗啊。


    两边相互不往来,大海就成了缓冲带。彼此间的船都不好太过去,时间长了便成了莫名其妙没人管的地方。大海是人类的宝藏,大海蕴藏了无数财富,无论石油天然气还是海产品,都是好东西。


    自家人的地盘,两边兄弟都不过去,人家就会眼馋。岛屿放在那儿上面不住人,人家就跑过去住,住的时间长了就成既定事实。到时候上面住的全部是平珉,又不是驻军,你们过去打人家都不合适。一打起来就是欺负弱小,造成的国际影响也很糟糕。


    岛被霸占了,按照国际惯例,周围的一片海域也就成了人家的地盘,整个大海上的通路同样归人家说了算。


    这些国家又战乱不断,海盗可不就横行了吗?


    我在日苯的时候看新闻,听说南海那一大片区域海盗可凶猛了,不仅抢掠财物还会杀人。现在他们杀的主要是日苯人,因为有历史的仇恨问题。可道亦有道不过是自我安慰,强盗眼中看的还是利益,到时候他们肯定也会对我们下手,而且绝对不会留情面。


    因为人家聪明着呢,人家知道我们两边相互不往来,彼此害怕接触,生怕一不小心就产生摩擦,所以都避得远远的。这就成了鹤蚌相争,渔翁得利,人家很能在里头占便宜呢。


    无论是社会经济还是军事发展,都需要大量的能源,无论石油还是天然气,都是宝贵的资源。陆地领土固然重要,海域所有管辖权同样无比重要。地球生命就是从大海孕育出来的,大海有无数的宝藏。”


    余秋还没睡醒,加上骤然又见历史人物,说起话来都颠三倒四。


    其实她很不耐烦如此唧唧歪歪,她就想跳上桌子大声咆哮。


    醒醒吧,大佬们,不要为了三瓜两枣,虚之又虚的头衔问题争来争去没完没了,赶紧的,想办法,把周边的海域全拿下来才是重点啊。不要以为海里头只有鱼虾啊,海里头的宝贝实在太多了。


    她穿越过来之前,看到的一组数据显示,在钟国可以管辖的300万平方公里海域中,其中高达52%与邻国有争议。这里头相当一部分已经被外国实际控制或蚕食分割干净了。事实丢失的海洋国土面积相当于19世纪莎俄从钟国割去的陆地疆域的总和。


    知道那是多么一大笔宝贵的财富吗?非要被人掐着喉咙,日子过的捉襟见肘才高兴吗?地球能源是不可再生的,人家用一点就少一点,自己家里头的东西被旁人搬走了,你们就不心痛吗?


    余秋从小是过苦日子出来的,所以抠抠搜搜的,一点儿都不大方。何东胜这个标准的农珉都动不动笑她是杨树湾的当家人,一分钱能掰成两半花。


    瞧见人家把东西拿走了,那她可真是眼睛都滴血。


    现在从客观上讲,苔弯方面的海军力量相对比较强一些,因为有老底子在。大陆方面的海军是在建国以后才从一穷二白的基础上,依靠几条小船开始的,加上文格的冲击,发展并不容乐观。大家既然已经明确一个钟国的原则,就得考虑共同利益呀。


    蛋糕就那么点儿大,摞起袖子互殴,打死了蛋糕也不会变大的。与其大家打得七窍流血奄奄一息,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把蛋糕做大了。


    可惜这些话她一句都不能说,她只能在海盗的话题上不停地打圈圈:“我听说过一句话叫做要致富,先修路,交通对于社会国家经济发展意义非比寻常。水路本身就是交通的重要组成部分,尤其在各国各大洲之间,比起飞机,走海运绝对是物美价廉的选择。如果不保证海上通路的畅通,叫人家霸占的地方,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过路去留下买路财,那麻烦可真大了。万一到时候海盗跟其他的帝国主义相勾结,打的其实不是钱财的主意,就是要扣押重要的物资,拉住国家建设的进度,那才是后患无穷呢。”


    她噼里啪啦一大通,就跟炒豆子一样,大半夜的,简直吵得人耳朵疼,实在遭人恨。


    大佬们大概上了年纪,个个年逾花甲,都是要当祖父的人,对于余秋这么个可以当他们孙辈的小孩子倒是颇为宽容,谁也没有开口打断她的话。


    直到余秋滔滔不绝一通后,陈老先生才笑出了声:“我看啊,你不仅白天能说会道,就是睡着了说梦话,也是如滔滔江水。”


    余秋不假思索:“我本来就是在大江大河边长大的人。所以我知道水路的重要。”


    陈老先生这回笑得更加厉害,隔了半晌他才两只手往上一翻:“说到这个□□白匪的问题,我们都很有经验啊。其实换个说法,老百姓也无所谓。当年国共合作的时候,宣传就说大家精诚合作,结果两边翻了脸,又互相指责是匪徒。


    我一直都非常怀疑,老百姓这么反反复复听各种宣传,真的相信吗?恐怕对于老百姓来说,金銮殿上到底坐个谁压根就不重要。他们只关心自己能否吃饱穿暖,老有所养幼有所依,生病能治疗,求学有学校,耕者有其田,做工有工厂。”


    说着,他还朝余秋笑,“你说是不是啊?小大夫?”


    余秋不假思索,当即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没有其他人要来了吧,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去睡觉了?我困了。”


    陈老先生笑得难以自抑:“瞧瞧,你们的半边天多厉害,不仅能说会道,就连犯困都挑得特别是时候。”


    王老先生从善如流:“她不是在遵循你的教导吗?你是长辈,她很听你的话的。你让她生活有规律,她不值夜班自然得晚上睡觉了。”


    陈老先生笑容满面,跟着打呵欠:“没错,生活饮食的确都得有规律,那就先休息吧。人要尊重自然规律,我就特别不赞同你们挑灯夜战,非要大半夜的谈事情。脑子都糊了,还能谈出个什么来呀?”


    王老先生笑着点头:“没错,该休息就休息。”他看向小桨先生,“地方简陋,还请海涵,马上再给你收拾间客房,你看可以吗?”


    小桨先生面带微笑:“您还是这么的妥帖,家父一直说,没有比您更妥帖更值得信任的人了。坦白说,我们对公产党是失望的。我们曾经达成的共识与默契,我们在总理遗志的引导下,积极主动沟通,但是这份共识默契被破坏了。”


    余秋听得心惊胆战,总觉得自己好像见证了什么历史的重大时刻。


    曾经达成过共识与默契,而且按照小桨先生的意思,最后没成功应该是大陆方面的错误。


    那是什么呢?难不成在此之前双方已经进行过接触谈判并且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效?而不是仅仅局限于和平使者在二者之间进行传话。


    大佬的确是大佬啊,余秋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慰藉。


    大佬考虑问题其实都挺全面的。虽然后人在评价他们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夸大或者故意忽略掉某些部分,但从整体上来讲,大佬的格局基本上都不小。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后来这位小桨先生拒绝再跟中公方面进行直接对话,讨论和平解决统一问题似乎也有迹可循了。


    他早年在酥连留学曾经加入过公产党,那是国公第一次合作时期,后来双方关系发生变化,他曾经被思大霖扣押那差不多10年,甚至被迫登报公开宣称与老桨断绝父子关系。


    都叫逼到这一步了,他也没能获得自由,最后还是希按事变发生后,经过总理的斡旋下,才成功地让小桨先生顺利回国。


    他对公产党的直观印象来自于苏公,显然他与苏公打交道的过程并不愉快,甚至可以说是他一生的屈辱。这已经在他心中埋下了敏感的种子,他本身就认定了公产党是不值得信任的。此后只要有所反复,这份不信任甚至可以说是厌恶的,感情就会充分发酵,乃至于他完全不想提起。


    这也是他比他父亲有所欠缺的地方,又或者讲是有所不同的地方。他的父亲老桨主要是坑公产党为主,没怎么受过公产党的胁迫。而且老桨经历的风雨更多,人生跌宕起伏也更剧烈。想必他更加能够明白,很多事情的复杂莫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楚的,比起绝对的黑白,大片的灰色在某种时候其实是主色调。


    小桨先生绵里藏针:“出尔反尔可不值得为人称道。”


    余秋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谁又没有犯过错误呢,当初撕毁双拾协定的,可是您父亲。那几年的战争将国家打得满目疮痍,简直是灾难。明明之前大家已经坐下来谈过了。


    我们现在也在拨乱反正,我父亲先前是右哌,还做过好几年牢,我母亲遭受过批判,情况很惨,甚至自杀了。但是现在,他们获得了平反。我还在等待着那些假公济私的刽子手接受人珉的审判。


    历史是曲折的,我始终相信任何一个正党,一个国家,一个珉族在前进的过程中都会犯错误。无论是个人犯错还是集体犯错,最重要的是犯错之后承认错误并积极改正错误。始终揪着错误不放,其实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个人亦或者国家珉族都得抬头往前看。”


    陈老先生在边上意味深长:“这会儿你又不困啦?”


    余秋毫不犹豫地打呵欠掉头,嘴里头嘟囔着:“谁说我不困的,长辈说话,我总不能不搭理吧。”


    陈老先生哭笑不得:“这倒成了我们的错了。”


    余秋哪里还敢再接话,立刻迈着两条腿走得飞快,瞬间就消失在卧室后面。


    屋子外头的陈老先生还在笑:“瞧瞧,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说困就困,说清醒就清醒。”


    主人要张罗着安排卧室的事,客人表示不好意思叨扰,他们两人一间房就行。反正是多年兄弟,也不是蜜罐子里头泡大的人,睡一间屋子不委屈。


    夜色很快重新恢复安静,窗外只回荡着海浪拍击船舷发出的声音。那声音温柔又亲切,仿佛摇篮曲,诱导着每个人陷入酣眠。


    余秋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安睡。


    她脑海中思绪万千,拼命地回想着小桨先生的每一句话。按照她所说的意思,那么很可能在此之前双方已经进行过一次会谈那会是在什么时候呢?


    60年代,应该是60年代的事。


    她在脑海中不停的回想双方接触的公开资料,后来的一纲四目六项共识不可能凭空产生,更加不可能是单纯依靠信使就能够达成的协议,必然有双方重量级人物出面才促成了谈判。


    那么谈判对象是谁呢?最高领导人不现实,应该是二号或者被领袖极度信任的人。王老先生与已经被确定为接班人的小桨先生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二者性格相对和缓,那一次的谈判应该算比较平和或者说是相对愉快的。


    只不过应该是由于文格的爆发,这种接触交流被中断了,而且让本身就遭受失败退守苔弯的老桨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


    在他看来,这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羞辱,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假如不是因为他年事已高,感觉有生之年反攻大陆无望,加上美国人的态度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就连曾经一度跟他关系暧昧的日苯政府,又直接在72年干脆利落的同共和国建交了,他在国际上的外交地盘被飞速地紧缩,他感觉到大势已去,无论是从领土还是地位上,都迫使他不得不赶紧找一条新的出路;他恐怕不会愿意再跟中公进行下一步接触的。


    微妙的是,这种接触即便是老桨主动提及,他也会有种受羞辱感。


    而且在这个过程当中,因为身体跟年龄的因素,充当代言人的应该是小桨先生。于是小桨先生的态度至关重要。


    假如他对这次谈判反应消极,那么年事已高身体虚弱又极容易受到周围人影响的老桨很可能会改变态度。他也许会加深心中对于和谈的羞辱感,在没有能力反攻的情况下,他采取回避策略,拒绝再做进一步接触。又或者采取拖字诀,明日复明日。


    这就跟我们普通人一样,明明清楚某件事必须得当机立断做出决定,却还是会不停地拖延,仿佛这样就有奇迹发生。其实理智早就清楚,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小桨先生的态度在历史上应该算是挺明显的了,他的确反对分裂,明确拒绝两个钟国。但他也相当固执,他所理解的一个钟国必须得是珉国。所以后来在他完全执政苔弯的期间,他只愿意实现三通,进行珉间交流,但拒绝在官方层面上进一步接触谈判。


    平心而论,这是一位不错的领导者,尤其在经济社会建设上,他执政期间颇有建树。以至于他过世几十年后,他的父亲老桨被岛内人骂臭了,他本人口碑却相当可以。


    余秋接触的苔弯留学生,关心时政的人还在她面前感慨过,可惜小桨公执政的时间太短,后面又留下了烂摊子,才会导致越来越乱。


    其实人珉的眼睛是雪亮的,一位领导人是好是坏,与其讲是非功过后人评说,不如说被他治理下的人珉最有发言权。


    从小桨先生的官声来看,就算他做不到爱珉如子,那也是对人珉充满了真诚的关切。


    他青年时代被扣押苏联期间,切切实实地吃过大苦头。虽然是标准的官二代政二代,但他不是温室里头的花朵,他也算是从基层一步步的做起来的,比较理解珉间疾苦。


    如果非要分的话,他们父子关注的重点其实应该不太一样。老桨先生更加注重党国,他以孙总理的继任者自诩。小桨学生应该更加在意国珉。因为他在任期间大量选拔苔弯本省人才,而且最终他并没有将自己的位置传给儿子。


    不要说什么是因为三个孩子都不合适之类的话,只要父母够偏心,自带滤镜,那么什么样的孩子都是合适的接班人。


    单从这件事情来看,他在切实地实践着珉主两个字。只能说所有的事情都带有风险,他这次尝试虽然立意颇好,结果却给他的党国事业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人死如灯灭,谁又能保证今后的历史车轮究竟怎样行驶呢?


    余秋翻了个身,叹了口气,她可真是劳碌命啊。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这压根就不是她所在的层面能考虑的问题。她应该老老实实地当她的大夫,而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琢磨这些有的没的。


    因为你知道这件事情至关重要。


    心中有个小小的声音在提醒着她,你清楚地明白这个机会有多么的宝贵,又是多么容易稍纵即逝。


    暮春的海上,即使夜晚气温也不算低,她拿毯子蒙住自己的脸,捂出了一脑门子汗。


    她绝望地告诉自己心中的声音,即使她知道历史的走向,即使她不知死活想要去干涉,她也不知道该从哪儿入手。


    谈经济,谈农村建设。


    脑海中的声音依旧吵闹不行,拼了命地提醒她:“这正是你擅长的地方。”


    余秋心中猛然一惊,她瞬间坐直了身体,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


    把她拉到这儿来,难不成是为了让她跟小桨先生谈农村经济建设?


    妈呀,这世界也太可怕了吧,他们到底让她打几分工啊?


    她就是个赤脚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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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个大夫


    余秋叹了口气, 翻了个身。


    直到此时此刻, 她才能够真正理解这一代年轻人或者更确切点而讲, 是像北田武、小川君那些人的狂热。


    不是他们智商低下没有头脑,而是他们相信他们追求的是正确的。这份狂热的感情甚至压制了他们的理智。


    政治的吸引力就是这样强大, 它关系家国,它关系着人类理想。又或者更加虚无缥缈点儿讲,他是生活与苟且之外的诗和远方。


    人是有理想的生物, 人可以为了自己的理想做出在旁人看来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份狂热极容易受到鼓动, 因为除了物质生活之外,人类还有精神需求。为了满足这份精神追求, 人们可以无视于眼前的物质困难以及现实种种,为了自己的理想国不懈奋斗。


    无论这份奋斗在外人或者历史看来是有意义还是一场笑话一场梦,对于他们本人而言,那都是他们全心全意虔诚为之努力奋斗的事业。


    而当这份狂热受到他们的精神偶像鼓励的时候, 就会急剧膨胀,甚至将自己整个人炸裂开来都不知道害怕后悔。


    比方说, 当初受到了主席接见的红未兵, 立刻斗志昂扬地开始了破4旧,恨不得一下子砸破整个旧世界, 好建立起他们理想中的新世界。


    又比方说, 因为总理的默许或者说是无声的鼓励, 所以一向对政治没什么兴趣的她在这么多大佬面前也开始夸夸其谈。


    因为她相信自己是正确的呀, 她自带穿越金手指呀, 因为她发疯地希望两岸统一, 国家的命运可以少走弯路呀。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种近乎于突如其来不可思议的狂热本质上是一样的,它甚至突破了理智的压制,在人的身体里头狂轰滥炸,东突西窜,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烧成一堆灰。


    她并不比北田武与小川君高明,只不过他们执着的追求不一样而已。


    她曾经引以为豪的多年医学生涯锻炼出来的冷静,在这件事情上是多么的羸弱,甚至连她的嘴巴都管不了。


    如果不是怕被人当成疯子,如果不是担心反而会弄巧成拙,她甚至怀疑自己会迫不及待自揭穿越者的身份,跪在他们面前央求他们不要再争执了,赶紧完成统一才是真的。


    历史书常常告诉我们,历史是由人珉缔造的。


    然而历史的走向却常常揭露一个真理,那就是历史往往是由无数个偶然连接而成。那些决定历史拐点的,会落在具体某个人身上,而不是人珉这个整体。


    余秋闭上眼睛,伸手拽着自己的头发。一种难言的孤独痛苦猛烈地冲击着她的心灵。她多渴望,多渴望身旁能有人陪伴,就算不能替她做任何决定,起码也可以听她说说自己的煎熬。


    这一刻她很想念何东胜,相思入骨地想念。对,于教授跟林教授才是知晓她穿越者身份的人,她应该找他们诉苦。然而她并不愿意,因为他们心中挂念着的是家国与整个人类,他们饱含大爱。


    而她现在需要的是小爱,私密的,可以抚慰她的爱。她很想用力地抱住何东胜,然后不讲理地发脾气也好,各种闹腾也罢,她需要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出来。


    男朋友是多么可怜的存在呀,经常得遭受无妄之灾,承受她的无理取闹。因为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敢肆无忌惮地发泄啊。人除了理智还有情感,情感上积压的痛苦往往没办法用理智去化解,就只能发泄。


    余秋伸手捂住脸,仿佛这样就能够无视脸上的湿润。只是泪水仍旧顽强地穿透了她的手指缝,慢慢渗透出去。


    余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哭了多久。她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突然间听到外头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人说话的声响。


    因为隔着门板,加上说话的人声音又快又急,她没听明白说什么。


    外头的响动更大了,杂乱的脚步声接二连三地响起,人们说话的声音也此起彼伏。


    余秋赶紧抹了眼泪,跑到门边去开门,恰好碰上徐同志过来敲门。见她已经起床,徐同志立刻招呼:“快,过来。”


    余秋慌慌张张地跟上,焦急地询问:“怎么了?是王老先生有哪儿不舒服吗?”


    徐同志瞧见了她脸上的泪水,还以为她急哭了,立刻解释:“不是王老。”


    他并没有说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急着往前走。他腿长,步子又迈得大。余秋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跟上。


    等穿过长长的走道,靠近一扇门前时,那嘈杂的声音愈发响亮了,就连浪花拍击在甲板上发出的哗哗声都没办法掩盖。


    余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头大汗的叫徐同志拉进了病房,哦不,是客房中。


    只不过床上明显半躺着位病人,小桨先生面色苍白,满头大汗,瞧见余秋靠近他的时候,身子一侧,手扶着床头柜又开始剧烈的呕吐。


    旁边一位相貌斯文的中年男人正在焦急地询问病人今天都吃了什么。他目前的症状看起来很像是吃坏了东西导致的急性肠胃炎。


    小桨先生的秘书在旁边有些不知所措。也许他跟余秋一样,并不是长期担任这个职务的人,为了隐藏领导人的行踪,被临时拉了过来凑数,所以突发事件出现时,他压根就不清楚怎样应对。


    秘书结结巴巴地作答:“昨天中午吃的鱼头,晚上还是稀饭就着剩下的鱼头。”


    这下子真是可以笃定是急性肠胃炎了。眼下这种天气,人站在甲板上忙碌一天,恨不得人中暑,哪里还能吃剩饭剩菜呢?


    偏偏小桨先生又是一个以勤俭出名的人,向来厌恶铺张浪费,都是有什么就吃什么。剩饭剩菜是从来不许倒的,这一餐吃不完就得留在下一顿。这样不吃坏肚子才怪。偏偏小桨公向来勤勉,吃过晚饭后又急着过来跟人会谈,吹了这么久的海风,肚子不更加难受才怪。


    小桨先生吐得停不下来,现在船上又条件有限,看来只能先给他补充盐水了。


    旁边的王老先生颇为关切地询问病人,还有哪儿不舒服?头晕不晕?


    小桨先生却是扶着床头柜继续呕吐,因为吐得实在太过于厉害,他还差点儿直接从床上滚下来。


    已经起床的陈老焦急不已,一直陪伴在旁,此刻见状赶紧伸手扶住他,一个劲儿地催促大夫:“那你动作快点儿。”


    有了领导人的发话,医生才敢行动。那相貌斯文的苔弯医生立刻去配盐水了。


    徐同志一个劲儿地朝余秋使眼色,示意她上前看看。


    余秋在心中叹了口气,只小心翼翼地问:“有糖开水吗?有的话给这位爷爷喝点儿。他吐得这么厉害,能量肯定不足,得补充能量。”


    秘书这会儿反应过来,像是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焦急地询问余秋:“果汁可以吗?喝点儿果汁补充能量。”


    余秋点头:“可以,他现在胃里头空空的,肯定难受极了,喝点儿果汁,吃点儿东西会舒服很多。”


    秘书立刻忙碌起来,赶紧找了果汁,开了瓶子,小心翼翼地喂自己的领导喝下。


    旁边陈老先生也翻出了饼干。他有糖尿病,为了防止低血糖危险,身边常带着各种小点心以及糖果,以备不时之需。


    小桨先生自己带来的医生配好了盐水过来,瞧见小桨先生又是喝果汁又是吃蛋糕,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一会儿会吐得更厉害的。”


    吃坏了东西的肠胃炎病人,哪里能这样?别说吃东西了,首先应该将肠胃中的食物清理干净才是真的。


    大陆的赤脚医生果然没受过什么教育,看起病来也是信口开河。也难怪,大陆如此之贫困,疾病十之八.九都是饿出来的,她这样的病人见多了,自然就以为天底下所有的疾病都是饿痨,理所当然的,良药就是糖果糕点。


    然而领导没发话,他也不敢再多说话,只能将盐水放在了桌旁。


    小桨先生却没有要喝的意思,他喝了半杯果汁又吃了两块饼干,原本苍白的面色渐渐舒缓过来,额头上的汗珠也不再继续往外头冒。


    旁边悬着一颗心的人,这才渐渐地放松下来。


    陈老不由得抱怨:“你呀,也真是的。勤俭节约是好事,你父亲也讲究勤俭。但凡事有度,剩饭剩菜倒掉固然可惜,吃坏了肚子后果更严重。你看看你,这么折腾,身体哪里吃得消?”


    余秋在旁边听得心惊胆战。都到了这份上了,她不相信同为糖尿病人的陈老,居然会不知道小桨先生哪里是什么吃坏了肚子,这是典型的低血糖表现。


    不是苔弯方面派来的大夫水平不行,而是一般人发生低血糖的概率并不高,除非是在极度劳累紧张或者饥饿过后才会突发性低血糖。正常人躺在床上睡觉突然间低血糖了,实在太罕见。


    大夫在不知道小桨先生有糖尿病史的情况下,根据他的饮食以及临床表现,做出急性肠胃炎的诊断不足为奇。可见他也不是平常照应小桨先生身体的保健医生。


    但是陈老先生不应该不清楚呀。小桨先生的糖尿病是60年代就有的,与陈老可谓是病友。因为需要用药控制血糖,糖尿病人最清楚低血糖时的感受,陈老应该很容易想到是低血糖。


    除非,除非从头到尾,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位三叔家的大公子也是位糖尿病人。那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太奇怪了。


    据说老桨公在世的时候,小桨公每天都会去老桨公的府邸测量血糖,然后有医生给胰岛素治疗。老桨公还严格地为小桨公制定的食谱。


    只不过糖尿病人想要管住嘴巴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饮食习惯,小桨公在这件事情上一直是阳奉阴违,所以血糖控制的极为不好,到后面老父亲去世之后,愈发没人能管,他的糖尿病越来越严重,最后他也是死于糖尿病并发症。


    余秋搞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算是什么样的关系。也许对于政治而言,领导人的身体是最高机密,除非最核心圈的人物,其他人都无从得知领导的身体状况。


    小桨先生人缓过来了,赶紧向众人表达歉意:“哥哥,你说的是。我以后一定留意,绝不因小失大。”


    旁边的医疗官小心翼翼地提醒上峰:“您吐的太厉害了,最好喝点儿盐水,可能会感觉舒服点儿。”


    小桨先生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直接端起盐水喝下肚,还跟他道谢:“麻烦您费心了。”


    说着,他又冲余秋笑:“小姑娘吓到了吧?不要哭,我没事了。”


    他还向王老先生表示赞叹,“你们的赤脚大夫也很厉害呀,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王老先生这才点头:“没事就好。”


    说着,他捂住了胸口,眉头皱成一团,面色也全是苍白。陪伴在他身旁的邓公立刻伸手扶住人。


    余秋大吃一惊,赶紧过去帮忙扶老人坐下。


    他的生活秘书拿来了药,老人服了药,过了足足好几分钟,人才缓过来。


    瞧着周围一圈人,王老先生赶紧安慰大家:“没事的,老毛病了,人老了就是这样。就跟机器用久了,动起来就会嘎哒嘎哒响。”


    他又冲从床上下来看望自己的小桨先生摆手,“你赶紧上床休息吧。吃坏了肚子不好受,头都晕的慌呢。你虽然比我年轻,可也是要做爷爷的人。”


    说到这儿,老人像是牵起了心中的感慨,他没有按照余秋的要求回去休息,而是叹息一般,“都老了,我们都老了。我还记得当初曹公章老为了统一事业与两岸间奔走,殚精竭虑,上次同你见面的时候,张兄也是意气奋发。而今他们都走了,张兄已经走了有5年,曹公是前年故去,章老去年也已仙逝。统一大业至今未成,也成了他们毕生的遗憾。


    我一向乐观,独对这件事情忧心忡忡。我不知道我们在座诸位究竟还有几人能够看到两岸统一兄弟握手言和共同建设家园的一天。”


    他抬起头来看着余秋,笑容苍白又虚弱,“要是万一不幸我等不到这一天,那两岸统一之时,还要烦请小秋大夫你给我烧一炷香,告诉我一声。我是不打算留骨灰做坟墓的人,唯独这件事情我始终牵挂,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放下。”


    余秋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想安慰老人一定能够看到的,可惜因为喉头哽咽,过了许久她都没办法说出话来,而是变成了失声痛哭。


    这下子反倒是老人来安慰她:“你别怕,我一定会听你们医生的安排,好好配合你们的工作,争取多活几年,争取亲眼看到那一天。”


    陈老先生也叹息:“此话我与兄共勉,我也要锻炼好身体。人活得久一点儿,希望才更大一些。”


    邓公朝小桨先生微笑:“我们这群人当中你年纪最轻,想必看到的希望最大。要真有那么一天,我也请你这位老同学帮帮忙,告诉我一声。”


    小桨先生赶紧抬起手来:“这是我们共同的希望,否则我们也不会颠簸在海上。”


    夜色已经深了,天空都已经升起了启明星。老人们各自散去,回房休息。


    余秋却没有回去睡觉,而是守在小厅的沙发上,让他们有事就叫她。


    王老先生劝她,她也不听,只顾值得强调:“我现在干着保健医生的事,就得值好这个班。”


    小桨先生带来的医疗官赶紧表示:“我来吧,你去休息好了。有事的话,我会和你一块儿商量的。”


    余秋摇头:“没事,今天我值班,明天是你。我还占了便宜呢,反正都快天亮了。”


    那医疗官不好再说什么,只再三再四的强调,让她不要太累着了,有事的话,一定记得叫他。


    余秋坐在沙发上,眼睛看着黑黢黢的夜色,然后慢慢地合上眼睛。


    刚才的事情吓到她了,她得承认有一瞬间,她脑袋是空白的。船上什么检查设备都没有,只一台手提式的心电图机。她就连帮小桨先生测个血糖都做不到。话说回头这个时代是血糖监测仪还没有做出来,还是国内尚未生产?


    反正无论是京中的大医院还是省工人医院,她好像都没看到过。对于糖尿病人而言,动态监测血糖实在太重要了。


    不过,这次一杯果汁解决战斗实在是她运气好。因为小桨先生除了有糖尿病之外,据说还有食道过敏症状,被称之为中常会综合症。他因为长期服用类固醇,所以身体损耗厉害,加上每次开中常会之前都过度紧张,所以食管过敏的症状愈发强烈,经常呕吐不休,十分痛苦。


    余秋穿越之前,在消化内科实习的时候,她的带教老师曾经提起过小桨先生的情况更加像是神经官能症。神经官能症患者最明显的表现往往是胃肠道的极度不适。


    这种疾病治疗不能只单纯的依靠药物,还要进行心理疏导。


    余秋不知道他的医疗官们是不是真的看出了问题。她很怀疑,就是他们看出了情况,有没有胆量说出口。


    毕竟,曾经有医生因为他长期饮食不节制,而对他态度强硬,要求调整饮食方式来控制血糖,结果被他赶出了医疗官的队伍。


    领导都不是普通的病人啊,想要他们遵从医嘱,实在太难了。


    余秋叹了口气,扭亮桌子上的台灯,开始趴在桌子前写糖尿病人的健康饮食。


    其实糖尿病人的治疗原则也挺简单的,总的说起来,就是吃、动平衡,合理用药,控制血糖,达到或维持健康体重。


    只不过说起来简单做到难,单一个吃字,就足够让病人跟医生都头大如斗。


    人类能够战胜口舌之欲的,绝对达不到人口总数的一半,哦不,可能1/3或者1/4都没有。毕竟唯美食与美人不可辜负,控制饮食这件事情比清心寡欲还难。


    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健康饮食就等同于缺盐少油清淡为主,叫李逵来形容,那就是嘴里头能淡出鸟来。人又有逆反心理,越是控制欲望,反弹的就越强烈。口舌之欲这件事上,表现得又尤为明显。


    能怎么办呢?医生或者是专业营养师能够帮病人做的就是制定更加个性化的食谱,在满足病人营养需求的同时,尽可能配合病人固有的饮食口味爱好,采取替代式的方法来抚慰病人的味蕾与肠胃,尽可能减少病人改变饮食习惯的痛苦,从而帮助他们增强依从性。


    比方说小桨先生,他在苏联呆了那么多年,整个青少年阶段可以说都呆在苏联。那他的饮食习惯肯定更加接近于俄罗斯人。而且人在青少年时期养成的习惯,以后也很难更改。


    西伯利亚平原的特点是什么呀?冷啊。为了抵御严寒,战斗珉族除了热爱烈酒以外,也会制作大量高盐、高油、高糖的食物来补充能量。


    毫无疑问,这些食物是糖尿病的大敌,偏偏却是小桨先生习惯吃的东西。


    听说他糖尿病进展严重的时候,还会要求吃冰淇淋。可见他也是很爱甜食的。


    余秋一点点地写着健康食谱,他针对不同的饮食习惯制定出了几十份食谱,基本上囊括了各种人的饮食爱好。


    放下笔的时候,她才发现外头已经天光大亮,徐同志正在甲板上打拳,已经打出了一身薄薄的汗。


    小桨先生也已经起床,洗漱一新,正站在余秋身旁,颇为好奇地询问:“你在写什么?这么认真。”


    说着,他递上一盒子包装精美的糖果,笑着跟她道谢,“昨天麻烦你了,医生。”


    余秋摇摇头:“您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不过她倒没有将糖果推回头,而是直接抓起手上的纸,递给小桨先生,“能不能麻烦您把这个转交给陈老先生?”


    小桨先生笑着应下,又好奇了一句:“这是什么呀?健康秘籍?”


    他瞧见纸上写着的糖尿病人饮食,愣了一下。


    余秋从善如流:“陈老先生说他有糖尿病,所以我就写了这些,帮助他丰富饮食结构。”


    小桨先生笑了:“糖尿病人不都是要简化饮食吗?”


    余秋摇摇头:“不是那个丰富,而是增加糖尿病人的健康食谱。不同人的饮食习惯是不一样的,同样的食谱有的人吃得还好,有的人就痛苦死了,根本没办法下咽。其实这世界上有很多食物,营养都非常丰富,甲好不代表乙不好,可以根据个人的爱好进行相应的调整。”


    小桨先生点点头,收了余秋写的健康食谱:“行,这个我来转交给我哥哥。你赶紧去休息吧,你都累了一夜。”


    余秋点头,没有说什么她不累之类的空话,而是赶紧洗漱吃早饭,然后上床补眠。


    等到她的身体靠上了软乎乎的床铺,她舒展手脚,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就这样吧,她是大夫,先做好大夫应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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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桨先生一公在船上停留了三天, 余秋的菜谱也调整了三天, 他花尽了心思, 保证每顿饭都有几道满足他胃口需求的菜。米饭也是杂粮饭,尽可能确保营养丰富, 口感美味。


    陈老先生不知道是真没意识到余秋的真正用意,所以要客气,还是发自真心的感激;对于船上提供的伙食, 他始终表现出赞不绝口的态度, 数次感谢他们费心了。


    陈老先生尤其对他们在船上,用水箱养的空心菜芹菜还有生菜感慨颇多, 不时就强调,说如果当初哥伦布知道这办法的话,说不定坏血病也就没能耐肆虐几个世纪了。


    搞不好的话,哥伦布还能发现几个新大陆。


    邓公在旁边笑:“那搞不好, 那就得多几次反对帝帼主义的战斗。”


    余秋笑容满面:“现在知道也不迟呀,起码海岛上的驻军就可以用这个方法来补充新鲜蔬菜, 确保每天都有鲜菜上桌, 而不用等着补给。”


    她认真地强调,“只有大家都吃好了, 生活得到了保障, 才能够专心致志的驻守海岛, 才不会轻易的就被人抢了我们的岛屿。不能一起苔风, 人就走了, 苔风总有停下的时候, 走到的人还得再回去呀。”


    陈老没有被冒犯的意思,只笑着点头:“没错,这个对于海上驻军来说是件好事。”


    他还兴致勃勃地跟余秋讨论了一回水面蔬菜种植的技巧,然后又一再强调他肯定得去杨树湾好好瞧瞧他们在河里头种的水稻。


    余秋心中说不出的感慨,失去的中冶岛与敦谦.沙洲他们估计不会再主动提了吧。那是他们的耻辱,真有心解决问题的话,大概早就动手了。


    就连小桨先生也矢口不提那些岛屿,而是跟着讨论水面种植。


    他本身就对农业生产技术还有水利兴建颇感兴趣,肚子里头很有些干货。说到后来余秋都不由自主地抛下了对海岛的惆怅,只跟人认真的地讨论水利兴修的技巧。当然主要是人家说,她听着就好。


    如此这般,直到第三天晚上用过晚饭,小桨先生开口表示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要跟座位说再见的时候,余秋那颗悬着的心可算是落回胸腔里头了。


    阿弥陀佛,这算是出院了吧,好歹全须全尾地把人送走了。以后再有什么事情,她也管不了了,先顾好眼前再说。


    天知道这几天她多么心惊胆战,按照历史进程,老桨先生明年就要一命呜呼了。据说他临死之前最放不下心来的便是儿子的身体。


    这说明眼下的小桨先生糖尿病其实已经相当严重,然而他带过来的医官明显不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也就是说,无论打胰岛素还是测血糖这些工作,估计很可能都是小桨先生自己进行。


    以眼下的条件,血糖测量仪估计是没有的,小桨先生要给自己打胰岛素,很可能就是凭借经验。万一在这个过程当中有什么风险,到时候可真是兵荒马乱呢。


    赶紧谈完那种人吧,她实在不想陪着提心吊胆。她找点儿功成身退早点踏实。


    王老先生也点头:“聚散终有时,我期待着我们大家集体团聚的时候。到时候我们再坐下来,热热闹闹地吃一餐饭。就是大夫不允许我们喝酒,我们也可以以茶代酒痛痛快快地喝上一场。”


    小桨先生笑容满面:“一定,我也期待着这一天早日到来。”


    王老先生正色道:“还有件事情要拜托您多费心。这一次我们把所有人都放了,其中有不少人在苔弯还有亲朋故旧,想要过去探亲安住你放心,我们说到做到,主席发过话不给他们安排任何政治任务,他们这次回去全是私人行程,不过既然是从我们这边走的,那我少不得得操操这个心,希望你们能够做好接收工作,让他们安度晚年。”


    陈老先生在旁边笑,调侃道:“怎么你们做了这几十年的政治工作,都没能让他们安下心,好好在大陆过日子呀?”


    邓公在旁边笑:“一样米养百种人,各有各的想法吗?主席都说过了不强求改造,既然几十年的功夫,他们还是坚持自己的信仰,那就算了吧。今后也是的,两边统一了,我们同样不强求转变思想。大家都先坚持自己的方式,等过个几十年,是好是坏,自己心里头自然就有数了。人珉选择了历史,单纯依靠个人与政党是没有办法逆转的。”


    王老先生也强调:“他们年纪都大了,坐了几十年牢,没少受罪,现在他们这个岁数想要颐养天年,与家人朋友团聚,也是人之常情。还希望你们多帮忙,要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也可以跟我们说,就不用为难他们了。这么久,都不容易。”


    小桨公踟蹰:“这件事情我们会妥善处理的。”


    邓公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要是你们害怕他们被我们策反了,也可以把你们策反的红色特务放回头,让我们也好好为难一把。”


    小桨先生就是笑,没有接这个话茬。


    不晓得是不是为了转移话题,陈老主动cue了余秋,笑盈盈地看小姑娘:“我们要走了,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儿回苔弯?你不是说想看看苔弯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吗?”


    饭桌上瞬间陷入沉默。


    余秋茫然地抬起头,十分为难的模样:“可是我现在还有事情要做呀。”


    她刚想将她留在杨树湾的孕妇推出来,她可担心孕妇的状况了,她必须得回去好好看清楚,确保到时候两个小娃娃能够瓜熟蒂落顺利分娩。


    王老先生笑着点余秋的名字:“她啊,她可比我们都忙。她是忙里偷闲才跑到海上来的,她马上回去就得立刻飞日内瓦,她是我们赤脚医生的代表,要在医学大会上发言。”


    王老先生言笑晏晏,“我们小秋大夫形成紧张的很,我可是走了点儿后门才把人给叫过来,硬是扣了她几天的行程。”


    陈老先生连连点头,颇为感慨的模样:“不错,大夫好啊,不为良相但为良医。我什么事情都是做了一半就匆匆离场,就希望在中医药学方面还能再做点事情。”


    王老先生立刻表示否定:“你可不要妄自菲薄,良医要做良相还是得做嘛,你自己也说,七年从事教育的工作经历,历历在目,迄今难忘。今后也可以在这方面有更多的成就。百年大计教育为先,现在帼珉受教育的程度普遍还不高,你大有可作为。不要说老了不行了,我都没说了,你们都不许提。”


    饭桌上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小桨先生要起身,又客气地表达了遗憾:“这回小秋大夫不能去,下次有机会的话,还要请小秋大夫过来看看。我看你胆子大,倒不像是会害怕的样子。”


    余秋满脸堆笑,嘴里头一叠声地应着:“那是当然,我可想去了。”


    旁边吃罢饭放下筷子的邓公却突然间抬起头,笑着看小桨先生,语带调侃:“怎么,你就邀请小姑娘去,不打算喊我这个老头子吗?我的老同学,你这样子可伤我的心了。”


    饭桌上的人一愣。


    小桨先生随口应道:“你人忙事多,我哪里敢打扰你呀。”


    邓公却是笑容可掬:“时间就像海绵里头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嘛。怎么样,老同学,你要不要请我?”


    陈老先生直接开口问:“怎么,你有兴趣过去看一看?”


    邓公点头:“那当然,都说是宝岛,我真想上宝岛好好瞧瞧。这个季节麦子都收割了吧,要插秧种水稻喽,肯定是丰收的好时候,一定热闹。”


    余秋惊疑不定,下意识地就看王老先生,难不成他们的谈判出了纰漏,还多了枝节,必须得邓老亲自奔赴苔弯进行下一轮谈判?


    他怎么听着陈老跟小桨先生的意思,邓公现在如此开口,完全在先前的计划之外呢。


    王老先生也叹气:“这回真是不巧,我们都想去,偏偏前头安排了一堆事,还有外宾要接待。每件事情都得到场,想推都推不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余秋觉得小桨先生绷紧的脊背明显放松了一些。


    陈老笑容满面:“我们的事情就少多了。客人全往你们那边去了,我们要见的客人自然就少了。”


    说了他又自顾自地笑起来,“少了有少了的好处,省心,倒是能够把精力用在做内务上头,反而专心致志。”


    邓公却向王老先生笑:“哎呀,你说的是那些会吧,那个我真是怕了,头大了,不想去开。主席一直说我们懒爱推事,碰上难题就会推您出场。这回我还真想推一推,实在是怕了他们,不想再坐着跟他们扯。您就让我松快松快吧。我偷个闲躲个懒,我就跟着我这老同学老朋友一块儿去宝岛瞧瞧。我还想尝尝他们种出来的大米是个什么味道。”


    余秋看着老人笑盈盈的脸,一颗心却沉到了谷底,这会儿她能肯定了,这个临时的赴苔计划当真是临时提出的,说不定先前都没有打招呼。


    陈老先生跟小桨先生都是极为伶俐且会察言观色的人。


    两人立刻起身,表示要去收拾一下,船马上就要靠岸了,无论如何都得告辞。


    徐同志也招呼余秋:“来,我带你在船上走走。你这几天实在太辛苦了,让你出去活动你也不听。我看你教人家打拳有模有样,怎么不自己天天练啊?”


    余秋嘴里头应着:“我不是没时间嘛。”


    她也不敢逗留,赶紧起身跟着徐同志出去。她估计邓公与王老先生会有一番深谈。


    余秋不知道邓公为什么坚持要这个时候去苔弯。


    难道是害怕老桨的毛病又犯了,犹豫反复。一件事情开了头,不愿意一鼓作气坐下去,而是拖拖拉拉,始终吊着对方却不给出个明确的态度。


    这一招他已经用了好几年,要是他们都年轻的时候,自然能够陪着文火炖汤下去。可是现在大家伙儿都一把年纪,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风烛残年,谁晓得什么时候一阵大风吹过来,蜡烛就烧灭了呢。


    所以坚决不能再让对方打太极玩拖字诀。


    余秋心里头水桶晃晃荡荡,15个木桶七上八下,发出砰砰的声响,就连徐同志跟她说话,她都心不在焉,只能不时发出哦哦,算是点了应答。


    徐同志被她如此敷衍的态度逗笑了,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这个样子是不能做外事工作的,英文再流利都做不好。”


    余秋毫不犹豫地摇头:“我没想过要干外交,我的理想是医学。”


    徐同志点头然后又调侃:“其实外交工作也是一门医学,不过治的是帼与帼之间的病。”


    余秋摇头,轻声叹息:“我这么说很不礼貌,但说实在的,我认为帼与帼之间讲究的是利益,感情淡薄不可言。当利益需要的时候,感情自然浓烈,当利益抛弃的时候,那些事情就像不存在一般。比如说现在的帼珉压根就不知道难京大图杀是怎么回事,然而对于经历过的幸存者而言,那却是一生的梦魇。”


    等到在需要的时候就会全城拉警报,然后再设立帼耻日。


    政治太复杂,她不敢伸手,她只能拼命地奔跑,离得越远越好。


    医学相对而言简单多了,医学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治好了病人,减轻他们的痛苦。


    徐同志点头,颇为感慨的模样:“这话你说的倒没错,我也有朋友从医,他告诉我医学是这个世界上让人感觉自己最有存在价值的职业。当治好了病人,那种满足感是其他任何职业都没有办法代替的。”


    余秋接话,轻轻叹息:“医学也是最让人沮丧的职业,病人在你面前向你求助,可是你却无能为力的时候,那种沮丧,同样也是外人没办法体会的。”


    徐同志笑了起来。


    他这几天他在海上呆久了,皮肤晒得黝黑,这一笑只剩下一口洁白的牙齿:“干什么工作又不会沮丧了。你看是前面的和谈。那么多人将自己下半辈子全部精力都投放到促进统一的事业上去,一代又一代的人前仆后继,到现在不也没个定论吗?”


    余秋心道,你现在就要沮丧了,那你要是知道到了2019年问题还没解决,在场的所有人恐怕已经故去,家祭都无办法宽解仙人的在天之灵时,不知道你又是怎样的感想?


    陷入两难的境界,不打解决不了问题,打了,又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两岸兵戎相见,首先从情感上来讲便是自相残杀。都说美帼人最高明的地方就是世界上所有的战争都有他们的影子,可是他们就能不把战火烧到自己的帼土上。


    所以战争财他们发了,战争的痛苦,他们感受却最轻。


    任何经历过战争的人,都不会愿意战争再度爆发呀。宁为盛世犬,不为乱世人。


    徐同志感慨一番之后,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话不合时宜,又加了一句:“我看这回还是很有希望的,要是能成功呢,我一定得好好跟章老说说。去年这个时候他来香港,踌躇满志,不想却染病,没能坚持到见事业成功的一天。”


    余秋黯然,点头道:“希望吧,谁愿意客死他乡,久久不能归呢,我相信二位桨先生的格局,他们会对跟随他们珉众以及士兵负责任的。这是他们担下的责任,他们没有办法推卸。”


    夜色下的大海波澜壮阔,海浪拍击着轮船。余秋觉得船身都在微微摇晃。


    天上的星星,也跟着海浪摇摇晃晃。那漫天的星星明晃晃闪亮亮,纯粹的犹如水晶。像一双双温柔的眼睛,饱含期待地注视着船上所有的人,仿佛它们也在关切这件事情最终的结局。


    船上的人终于动身了,陈老与小桨先生拎着他们的行李,笑着过来告辞。


    陈老还特地招呼了余秋:“你把你的通信地址告诉我,到时候我给你寄东西过去。”


    余秋笑着点头,声音清脆:“您也将您的地址给我留一个吧,您说的那些书我收集好了就给你递过去。”


    这一次王老先生他们不仅带了杨树湾的纪录片,还带了出版社出的那几本书,有医学的也有农业方面知识。


    杨树湾正在编写新的书籍,关于他们是如何搞工副业的,陈老先生颇为感兴趣,问余秋提过好几回。


    陈老笑容满面,立刻拿了纸笔,立刻拿起笔就在余秋的笔记本上刷刷刷写下几行字,然后还给余秋签了名,写了句祝福的话。


    余秋大囧,大佬不愧是大佬,走到哪儿都习惯性签字。


    她可得把这东西好好留着,说不定以后还能跟子孙后辈吹牛,想当年啊,你们奶奶我也是见过大阵仗的人,那往来的都是大佬,完全可以说是谈笑风生啊。


    邓公也简单地收拾了行李,跟着客人上快艇,还笑着同陈老强调:“我这一回去一定得好好向令夫人讨教,看着辣椒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如此美味。我别的都戒得了,唯独嗜辣如命,没办法戒的。”


    陈老也笑:“这人的口味啊,难改。都说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看最难改的就是一个吃字。”


    余秋跟着大部队送到船头,下意识地喊了一声邓公。


    老人转过头,笑眯眯地跟她保证:“放心我去了一定给你们带礼物。岛上想必有不少好特产,到时候我每样都带一些,绝对不会落下你的。”


    余秋心潮起伏,跟个小孩子似的强调:“那你可得把礼物带过来呀。”


    他笑着点头,跟众人挥挥手就,这么姿态潇洒地走了。


    今夜星光灿烂,海上灯火缭乱。


    今年他也是70岁的老人家了,从生理学的角度来讲,人的身体机能这个时候都在全面退化,身形也佝偻了,人也萎缩了,然而此刻的他原本常被反对他的人诟病攻击的身材却是如此的高大。


    他不知道这一去危险重重吗?老桨本身就是一个疑心极重的人,现在中公连着送了两份大礼,和谈还不在其中,一个是突然间被释放的大批帼珉党前将领以及美桨特务,一个就是一声不吭,事先连个招呼都没打,便跟着去苔弯的邓公。


    光这两件事情就足以让重病中的老桨头大如斗了吧。别说是他,就是小桨先生,现在估计也为难的很。


    只不过以小桨先生的个性,可能很难当面直接说出拒绝的话。


    被中公方面主席委以重任的帼务院副总理,主动开口提出要去苔弯。他现在的身份极为灵活,一口一个老同学,并不坚持官方途径,到时候说是私人拜访也勉强能够说得过去。


    既然两边都坚称一个中帼要求统一的,那从理论角度上来讲,在自己的帼家,无论这个帼家是公和帼还是珉帼,任何人都应该可以随便往来呀。只不过理论与实践存在巨大的差异,估计邓公这一行,小桨公要一路头痛回去了。


    其实相对于在岛上可能遭遇的风险,邓公这一行承受的来自帼内的政治压力恐怕更深。


    毕竟老桨是个好面子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直接下手。


    自己阵营里头的魑魅魍魉就难说了。


    这件事情搞不好就会沦为他受人攻击的靶子,要是文章再做大一点,就成了他里通外帼的铁证。


    主席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嫌弃他自作主张?人年纪大了,想法也就愈发复杂。


    从去年总理连着挨批评就能够看出来,主席对于自己身边越是紧密的人越苛责,搞不好这一回,要是主席不痛快了,王老先生也得跟着吃瓜落。


    他们都清楚最稳妥保险的方法究竟是什么,肯定是向上做请示等待主席的进一步安排,然后再做决定。


    然而有的时候,机会稍纵即逝,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大概讲的就是这么个道理。


    余秋看着快艇远去,忍不住在心中苦笑,其实哪里轮得到她胡思乱想呢。


    以她的层面根本不可能窥探入大佬们的内心深处。


    人跟人差别可以说是天上地下,有的人一个举动要包含七八层意思,打个喷嚏都有着无数种象征意义。


    像她这样的打个喷嚏,要么是受凉了,要么大概就是鼻子受到了刺激。


    人走了,漂泊在海上的轮船,也结束了几天的海钓工作,开始往回赶。


    王老先生和颜悦色,叮嘱余秋:“早点儿睡觉吧,眼睛睁开,说不定咱们就已经靠岸了。”


    余秋嘴上应着,眼睛偷偷看向老人,忽而又收回视线。


    算了吧,她没什么想要问,问了对方也不可能也解答。


    她又何必为难老人家。


    余秋点头,认真道:“那你今天可千万得好好做按摩,然后睡个好觉,你还有好一场战要打呢。”


    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军需官决定了战斗起码一半的战局。这一回算是王老先生在后头给邓公做后勤保障工作吧。


    那些刺向后背的利箭,她得替邓公一一拦截下,不然的话,此去功败垂成不说,还可能会造成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波。


    有的人不仅毒而且蠢,眼皮子浅格局小,根本不可能搞清楚大局,只在窝里头斗得跟乌眼鸡一样。狐假虎威,自以为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他们上蹦下跳,唯恐天下不乱,好趁乱捞好处。


    而动乱是此刻的王老先生他们都不愿意看到的,前头动荡造成的后遗症实在太强烈了,到现在余韵未消。四处蠢蠢欲动,只叫人忧心忡忡。


    王老先生点头,语气和缓:“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好好配合大夫的工作。”


    余秋在心中叹气,但愿吧,她又忍不住冒了一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不可以透支,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就是为了你钟爱的事业,也请你要好好珍重身体。就是统一了,后面照样有很多事。如果不能维持住局面的稳定,说不定会有更大的风波。”


    船行一夜,余秋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满心煎熬。没想到躺在床上,她就沉沉的睡着了。


    这几天她太过于紧张,现在一下子松弛下来,反而扛不住,立刻陷入了黑甜乡。


    真像王老先生说的那样,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天边已经显出了隐隐的鱼肚白。


    徐同志在船舱外敲门,小声喊她的名字。


    余秋嗷嗷应着,赶紧起身,行李是昨天就收拾好的,他现在直接拎就可以跟着下船。


    走到船舱外头的时候,余秋惊讶地发现王老先生已经穿戴整齐,朝他们招手。


    她心中波澜起伏,忍不住惊讶,王老先生也要去香港吗?坐着快艇过去。


    没想到王老先生只是同他们握手,然后又向徐同志道谢:“辛苦你了,小秋大夫后面还得麻烦你多费心。”


    徐同志赶紧应下。


    余秋还想同老人再说几句话,然而快艇已经到了。


    徐同志匆匆忙忙在前头走,他们要在天光大亮之前抵达岸上,然后用一顿早餐。


    余秋吃过饭,回到饭店房间,徐同志就交给她机票与护照,催促她准备出发去日内瓦,大会是肯定要开的。


    余秋瞧着机票,又瞧着那宽阔的房间,心里头就一个想法,这房间空着可真是亏呀,白花了好几天的房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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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完试的林斌


    飞机从香港起飞的时候, 列车停靠在了京中火车站。


    林斌大包小包的随着旅客们挤出车站。


    没有人来接他, 他自己坐了公交车倒了两回, 然后满头大汗地出现在警卫员的面前。


    门口的警卫早就认熟了林斌,瞧见他汗流浃背的模样时, 还笑着调侃:“哎哟,我们的状元郎回来了,这回是第一还是第二啊?”


    林斌很想严厉地指出警卫员犯的错误, 状元当然是第一名啦。又叫他状元郎又问第一还是第二, 这个从逻辑上来讲是不通的。


    不过看在多日未见的份上,他还是相当大方地原谅了警卫员的口误, 还热情地跟他分享自己回家带的特产。


    “我们那儿也搞工副业啦。茶叶里头套种了油茶,还种了土豆、花生跟黄豆。这是我们自己做的茶干,你尝尝,下酒吃饭都香的很。吃完了再找我呀。”


    他自豪地拍着包裹, “我把我的工分全都换成茶干带过来了。”


    警卫员们大吃一惊,相当担心茶干要是吃不完会坏掉。


    林斌的心大的很:“没关系, 到时候吃不完就做菜, 一天三顿炒茶干。我的辣椒已经结果了,辣椒炒茶干, 保准下饭。”


    警卫员顿时觉得自己手上的茶干也不香了。


    里面的人出来朝他点点头, 示意他放行, 然后又帮林斌拎着行李往里头走。


    一路上, 他还抱怨:“你怎么到现在呀?我们以为你昨天就差不多到的了。”


    “买不到票啊。”林斌理所当然, “好多人都要买票回去呢。”


    那警卫员好奇不已:“回去, 回哪儿啊?”


    “当然是回自己家。”


    有人帮忙拎行李了,小林大夫也空出手来擦自己额头上的汗。


    他不假思索:“考试要回下乡插队的地方,考完了可不就得回家了。”


    警卫员大惊失色:“现在不是要大忙了吗?他们怎么能够回家?中央定政策要5月份高考就是为了不耽误大忙啊。”


    林斌胡乱挥挥手:“嗨,他们啊,就是不高考也基本上不会在下乡的地方呆着的。”


    大概是觉得这个话题没意思,他又兴冲冲地推销其自己插队大队特产的茶干了,“香呢,特别香,好吃的不得了。”


    看警卫员还是纠结,他只得又说回旅客,“哎呀,现在火车上人多,也有很多是大家趁着有空,赶紧出去买东西卖东西,等到大忙的时候就顾不上啦。”


    他脸上笑容大大的,一副忍不住炫耀的模样,“过年的时候,我们大队的人也看了电影。开过春不是来不及点麦子了吗?我们大队的人可聪明了,他们立刻开始种蔬菜。我这次回去就吃到了茼蒿跟空心菜,真是好吃。我跟你说水不一样到底不一样的。我们那儿水土特别好,种出来的菜都好吃的不得了。上个月我们就开始种水稻了,我们那儿竹子特别多,所以浮床也做得好。”


    这一扯起来谁不说俺家乡好,小林大夫就没完没了。


    警卫员叫他叨叨得头痛。说得好像就他家乡美一样,明明自己家乡也是好地方。


    警卫员赶紧把人往屋里头带:“行了,你坐下来好好歇歇喝口水吧,我看你嘴巴都干得要起泡了。自己就不晓得在外头买瓶橘子水喝啊。”


    林斌光棍的很:“我不跟你说了吗?我的工分全都买茶干了,我哪里有钱买橘子水。”


    警卫员大吃一惊:“你工分都花光了,你以后怎么过日子呀?”


    谁都知道小明大夫现在还是赤脚医生,根本就没工资的。


    林斌十分执着,还认真地跟警卫员咬耳朵:“我就在老爷子这儿吃饭。以后谁再想让我出公差,要是不管饭的话我就直接拒绝。


    警卫员深以为然:“应该的,你得多吃一点儿。他们光知道用人,还一分钱不掏。你的伙食补贴都是我们主席掏钱呢。”


    一个个的就想占主席的便宜,实在太不像话了。


    屋子里头传来老人的声音,十分不耐烦:“拿走拿走,我说了我不要什么稿费。”


    藤椅前头站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人,表情十分为难:“主席,您不要的话,那就没人敢要了呀。有很多同志就是靠着稿费过日子呢。”


    大约是吃过了午饭,正是午后小憩的时光,老人的表情有些困倦,说话也懒洋洋的:“他们拿稿费是因为老百姓爱看,人家靠这个吃饭的。我拿什么稿费呀,我那几本小书有什么值得看的,一个个都捧上天。我看都是不怀好意,生怕把我捧得不够高,到时候摔下来不够响。”


    黑框眼镜的男人吓了一跳,赶紧表示反对:“没有的事情,主席,人民是真心爱,才要买你的书,好好学习你的思想。”


    不想老人却发出一声冷笑:“这种话有意思吗?我问你咱们国家多少人识字的,有多少达到初中以上文化水平?有高小水平的人又有多少?我这几本小书印了多少册?全年书籍用纸共7.2万吨,计划用4.6万吨印制主席著作;全年课本用纸7万吨,由于学制改革,课本用纸有余,也可用来印主席著作。全国书刊铅印生产能力现有500多万令,今年计划用50%来印主席著作。这就是你们做出来的事。马列著作印了多少?我就不信我的书还能比他们都强!”


    眼看着老人越说火气越大,林斌与警卫员对视一眼。又瞧见站在门口的女工作人员朝自己使眼色,小林大夫赶紧直接扬高了声音:“不是我吹呀,我那茶干可真是好营养,美味滋补,而且还特别降火气,茶清火呀,萝卜豆腐保平安。”


    屋子里头传来了老人的笑骂:“你这是人没进门声音就传的老高,生怕人家不晓得你来了是吧。”


    林斌兴冲冲地跑进屋。


    瞧见那黑框眼镜的男人,他也只笑着略一点头,并不格外打招呼,就对着老人吹嘘:“我本来就没说错,好东西就是好嘛。再说了,你老人家千万别妄自菲薄,旁的我不清楚,那些统计数据我也没看过。但要真比起来,起码对咱们中国老百姓来说,您的书肯定要比马列专著更加合胃口。”


    眼看着老人家瞪眼,他赶紧强调,“您看您,都说不拦着我说话,那您听我把话说完呀。马列主义专著我也看过,我说个掏心窝子的话吧,那太考验人了,要求的文化水平也高。我瞧着瞧着就糊涂了,想办法拿本字典出来,在上头找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万一上面没有词条,我就得囫囵吞枣或者专门找人请教。


    您老人家的书别的好处我说不清楚,但这一点就强,深入浅出,道理讲得明明白白,话说得轻轻浅浅,几句话就把意思给讲透了。而且你说的就是我们国家自己的事,不比马列专著,那到底是外来货,中间差了一层意思。


    我听余秋说,再好的翻译都很难把原著的意思翻译透了,因为每一种文化都有自己的特点,所以学外语才是了解其他文化,最方便准确的方法。”


    老人鼻孔里头出气,胡乱挥手,还是摇头:“行啦,你不要再说这种话。就算我有那么一点点的好处也不值得全印我的书。我就不相信了,老百姓念了我的书,就不用吃饭、穿衣、过日子啦,与其念我的书,他们还不如踏踏实实的学怎么种地,怎么养鸡,把日子过好了,即便不看书,也能明白里头的意思。”


    林斌笑嘻嘻的:“那以后让他们控制着呗,现在书印出来了总不能扔了啊,还是可以发挥用途的,刚好给哲学系的学生当教材。”


    老人睁开了眼睛,像是听笑话一样:“我都没念过大学,我写书给大学生当教材?”


    林斌不假思索:“高尔基说了,生活就是最好的大学。实践出真知,您自己也讲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要说搞格命,您的实践还不够给大学生上课呀。”


    老人摇头:“你就给我灌迷魂汤,打马虎眼吧。”


    中年编辑一个敬儿的朝女工作人员使眼色。


    女工作人员赶紧开口:“我看既然书都印了,那稿费是人民的钱,那就还用在人民身上。不然出版社他们也不好走账啊。大家都看着主席您呢。”


    老人叹了口气:“你们这又是把我推在前头。打鬼的时候就把我做成个钟馗,现在要我当什么?是不是也做个文曲星啊。”


    林斌立刻跑过去,要抱他的胳膊:“那我可得沾沾文曲星的气,我这才刚考完试呢。”


    老人笑骂:“胡说八道,肚子里头有多少货,自己不清楚呀,试都考完了,你马后炮有什么用?我看你呀,就是平时不踏实,上了考场动真章,就知道害怕了吧。怕也是活该,谁让你自己要考的。就该叫你们瞧瞧,别搞得我好像不愿意你们考试一样。管你们呢,要考试看书,看瞎了眼睛也是你们自己的事。”


    中年男人看老人家没有再坚决反对,估摸着这件事情算是成了,赶紧自己退了出去。


    老人看他慌慌张张的背影,突然间叹了口气:“我真是遭人嫌呀,人家瞧着我都怕得不得了。”


    林斌不假思索:“我不怕你也不嫌你,你看我回去这么大老远的,我还给你背好吃的呢。”


    老人却嫌弃起他来:“你可真是够稀罕的了。”


    林斌腆着脸,笑嘻嘻地又显摆了一通他的茶干。香着呢,现在大队做起了茶干,还用豆渣喂猪,积了肥又种茶叶种豆子。


    “大家伙儿都决定了,以后山上就种旱地作物,不非要弄成水田。到时候水稻就在水面上种,产量高还省工,空出时间来多搞养殖业跟工副业,争取跟杨树湾也比比赛。”


    他咕嘟嘟灌下一大杯水,脸上自豪的不得了。


    老人饶有趣味地看他:“你没有回家吗?怎么光听你说大队的事情,都没提你提家里头。”


    林斌老老实实:“没顾上,回去就考试了,然后在公社大队各个地方跑了一圈,完了就回来了。我给我爸妈打了电话,他们都让我好好工作,不要担心家里头。他们身体好,家里的老人也好。”


    老人家摇摇头,很不赞同的样子:“你这不应该的。有空了还是要多回家看看老人。做爹妈的嘴上都说让孩子管好自己就行,哪有不惦记孩子的爹妈呢?这个不能等你爹妈说,你得自己去。”


    林斌朝他眨眼睛,像是抓到的什么把柄一样,得意的不得了:“你肯定也想大哥大姐们回来看你吧。你就是不说,你老不说,他们害怕打扰你,就不敢过来啦。”


    老人像是叹息一般:“我也怕打扰他们,我年纪大了,他们正当年,要做事的呀。”


    林斌还想再说什么,屋子外头进来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瞧着是生面孔,不像警卫员。


    林斌赶紧起身,拖着口袋跟老人打招呼:“我给大家伙儿都发点茶干,让大家尝尝新鲜啊。”


    老人挥挥手:“你赶紧去吧,别把东西放坏了。”


    林斌出门,给服务员姐姐分享了茶干,又绕到后面去找厨房师傅,感谢他们多给他照应,每次做的饭菜都特别合口。


    穿过窗户的时候,他听见屋里头的老人笑出了声:“他要不去就不是他了。他那个脾气,柔中寓刚,绵里藏针,办事果断的很。他那个老同学碰上他,估计有的头痛咯。”


    屋子里头的来人又说了什么,老人的声音放大了一些:“不要管,以不变应万变。这是大事,其他的事情都不能耽误这件事。不要搞事,消息不要透出去,谁要闹腾谁就是民族的罪人。”


    林斌搞不清楚他们在讨论什么问题,他也不停下脚步,就这么自自然然地直接去了后面。


    绕了一圈,一大包茶干分得七七八八,林斌又转回屋子。那陌生面孔的军人已经离开了,谁也搞不清楚他究竟带走了什么指示。


    林斌兴致勃勃地跟老人炫耀:“大家都说好吃呢,特别香。”


    老人像是来了兴趣:“真这么好吃,你给我块尝尝。”


    说着,他又朝那女工作人员笑,“我不怕拉肚子的,我拉肚子,那叫排毒。”


    林斌心里头咯噔一下,焦急不已:“你又解不下来大便啦,哎呀,我就说我不能走。”


    老人嫌弃的很:“说的你好大能耐哦。你这么有能耐,先给我念念这封信,看看你这个秀才先生还认得几个字。”


    林斌立刻警觉起来:“你眼睛又不行了吧?戴老花镜都不成,我看你得动个手术,你眼睛瞧着就是白内障。”


    老人最不爱听这些话题,立刻侧过脑袋,只催促他念信:“哎呀,要当状元了,到底不一样,现在都喊不动咯。”


    林斌要跳脚:“都说了,有病得早点治,你不要拖着。等处理好眼睛,你不就又能看电影又能看书读报了吗?到时候多自在呀。”


    老人摆明了态度,不搭理。


    林斌没办法,只得开始念信。信是大使馆的同志写的,内容很简单,主要介绍了访日医学代表团在日本的活动,重点强调了余秋给日本友人开了刀,手术进行得很顺利,目前患者恢复状况良好,已经拆了线,也开始正常小便了。


    接受手术的青年非常感谢伟大主席派了赤脚医生为他开刀,所以还特别写了信表达他们对主席的敬爱。他跟他的朋友都是日本红未兵,一直积极投身于格命事业。


    林斌一边念还一边发表感慨:“原来日本真有格命青年啊。”


    他迫不及待地翻出了后面的信,念着念着就笑不出来了,心里头十分不是滋味。


    老人看着他:“你怎么想啊?”


    林斌踟蹰半天,小心翼翼道:“我觉得他妈妈好辛苦,好可怜。再说了,您不是一直说要文斗不要舞斗,他们没必要这个样子的。”


    老人叹了口气,眼睛看着前方,半晌没有说话。


    林斌问了个傻问题:“他们说想来中国,那让不让他们过来呀。”


    小林大夫忧心忡忡,他很担心这些日本人跟美国人过来会直接在长安大街上挖起战壕,那到时候岂不是搞乱子吗?


    老人微微合上了眼睛,半天没动静。


    林斌都以为自己不会获得答案的时候,不想老人却开口了:“我们欢迎一切对我们友善的外国友人。不管是哪个国家的,只要对中国人民友善,没有怀着坏心思,我们都欢迎。来中国学习工作,都是可以的嘛。”


    林斌满头雾水,不知道老人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屋子外头又响起动静,女工作人员出门看,然后笑着回头说老人:“人都经不住念啊。您刚念了,人就回来了。”


    老人满头雾水:“哪个呀?”


    穿着一身灰色列宁装的年轻人汗流浃背地出现在门口,看见老人就笑,喊了一声:“伯伯。”


    老人也笑:“回来啦,坐下来歇歇吧。”


    说着他又朝跟在年轻人身后的何东胜招手,“进来喝水,一个个都是满头汗。”


    何东胜没有推辞,进屋坐在了林斌身旁,小声询问朋友:“考得怎么样?”


    那灰色列宁装的侄儿耳朵敏锐,闻声也朝林斌笑:“对了,我们这儿还要有个状元郎呢。”


    林斌赶紧摆手:“李大哥,你就别笑我啦。你赶紧说说老爷子吧,明明眼睛都不好了,我说让他快点儿治疗,他却不听。”


    老人立刻摆了个手势,表示这个话题打住,开门见山询问侄儿:“你们去调查的怎么样了?”


    那位李大哥顺手擦了把头上的汗,表情有些犹豫,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开了口:“公安机关调查了,的确存在贪污问题。”


    老人的脸色立刻变了,他重重拍了藤椅把手,厉声呵斥道:“贪污,他们有什么脸贪污腐败?每个月快400块钱的工资,已经要赶上我这个主席了,他们还不满足?老百姓一年到头能拿到他们一个月的工资吗?”


    林斌被他突如其来的发作吓到了,赶紧起身,想要安抚老人不要生气。贪污这种事情自古就有,就连当年康熙爷都说河工银子能有六成用在河工建设上,他就心满意足了。


    没想到老人自己站起了身,看见林斌过来,还伸手指着他,“你让小林说说,他们已经到什么地步了。处处讲究特权,同样是子女下乡。他们的子女就挂着个名字,天天跟着娘老子在城里头好吃好喝。国家给的知青补助,那么少,他们瞧不上眼,也没见他们少来一分啊。


    对呀,现在高考了,他们也占着便宜呢。名义上下乡了好多年,哪个敢给他们吃亏呀,他们只有占便宜的份。”


    林斌吓得一缩脑袋,感觉自己心情不应该嘴快。


    老人怒不可遏:“说老百姓对他们苛责,他们也有脸。觉得搞喷气式侮辱了他们,不要以为我不晓得。农民那一套都是当初跟大队干部学的,当年大队干部就是这样折腾农民的。哦,官老爷处处要受优待,一点儿苦都不能吃。老百姓贫下中农就应该吃这个亏。”


    他又伸手指何东胜,“你再问问他,他们杨树湾是怎么搞劈斗的?你问问他们大爹有没有挨过劈斗。老百姓心里头跟明镜似的。人家做的好,老百姓为什么要折腾好官。”


    林斌狗胆包天:“就是有人趁机搞坏呀,好官也挨劈斗呢。我下放的地方,大队书记也是好人,当初没少挨劈斗。问为什么要搞劈斗?说是不劈斗就不是格命。”


    老人挥挥手,又重新坐回椅子上,微微合上了眼睛。


    屋子里头的人全都静声屏气,个个都竖着耳朵睁大眼睛,小心翼翼观察着老人。


    隔了半晌,他却突然间开口:“吃饭吧,小林带了茶干过来,你们都换换口味。不要说没良心,做干部的可比老百姓没良心多了。”


    林斌与何东胜面面相觑,又全都看着那位李大哥。


    李大哥赶紧应声:“唉,先吃饭。”


    老人慢吞吞地起身,自己摇摇晃晃朝前走,然后又叮嘱了一句:“这件事情就不要跟康老说了。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就让他颐养天年吧。”


    林斌狐疑地转头看何东胜。他到现在都没搞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事情。贪污,那到底是谁贪污啊?老人最恨的就是贪官。


    何东胜冲林斌微微摇头,始终一语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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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贪污是个大问题


    饭桌上林斌滔滔不绝, 一个劲儿的推销自己的茶干。那小小的茶干被他吹得天上有地下无, 堪比太上老君的金丹, 王母娘娘的蟠桃,简直吸光了天地间的灵气。


    老人家被他吵得头痛, 忍不住训斥了一句:“吃你的饭,饭都塞不住你的嘴。”


    林斌立刻缩着脖子,埋头扒饭, 连菜都不夹了。


    老人叫他这做派搞得气不打一处来, 声音也抬高了:“又没说不让你吃菜,装什么可怜呢?没菜吃也是你活该, 工分全都买了茶干,茶干当饭吃呀。过日子一点儿成算都没有,从哪儿学来的坏习惯。”


    说着他夹了一筷子茶干,又呵斥林斌:“行了, 我吃了你的茶干,你可以吃肉了, 我给你吃的。”


    林斌得了便宜还卖乖:“都说豆干是素肉, 也很营养的。”


    老人作势要旁边人将肉碗端走,吓得林斌赶紧伸出手去压, 引得桌上人全都笑了起来。


    老人又好气又好笑, 摇摇头, 假装没看见, 就着辣椒跟茶干吃掉一碗饭, 临了的时候才尝了一筷子红烧鱼。


    然后, 他放下筷子感慨了一声:“这一餐饭要多少钱?300块钱的工资够吃不?”


    旁边的工作人员赶紧开始核算成本。


    老人不耐烦,直接指着何东胜:“你说够不够?你在外头一天吃多少钱?”


    何东胜颇为老实:“外面的饭店要贵点儿,在山西的时候,木须肉跟过油肉是4毛3一盘,盖了扣肉外加两个肉丸子的大肉面3毛8一碗,要三两粮票。要是吃食堂的话,会便宜一些,素菜差不多5分一份、肉菜是1毛,茶叶蛋1毛一个,粉肠1毛一段,加了肉的烧茄子2毛一盘、红烧大排是1毛8,干煎带鱼2毛钱一盘,汆丸子2毛5 一碗。我吃过一顿,不算粮票的话,有菜有肉有饭是两毛钱。”


    何止一个人够了呀,一大家子10口人一个月300块钱也完完全全够吃的。


    老人放下筷子,压不住内心的愤怒:“看,就这样,还是不知足。恨不得一个人吃了100个人的伙食。不对,还嫌不够,要当千户侯,万户侯呢,最好一个县一个市的老百姓辛辛苦苦做工,供养他一个人。我们当初说打倒土豪劣绅,不能进了城就当闯王。我看他们是比闯王还不如,自己先当起土豪劣绅了。”


    李大哥也吃完了饭,擦干净嘴巴,颇为沉痛:“这个问题的确严重,资本主义享乐风气有抬头的倾向。很多人借着搞格命的机会,实际上却弄得是贪污腐化的那一套,老百姓的意见很大。官员干部明明是人珉公仆,结果现在搞的老百姓出去办事,手里头不抓只老母鸡,拎一篮子鸡蛋都不敢出门。他们家里头压根就没有别的进项,本来就指望着老母鸡生蛋换点儿零花买布买盐,给孩子付学费。别看这些是小东西,实际上就是要逼得人家倾家荡产。”


    老人沉着脸,口中不断地念叨着:“不像话,我看他们很不像话。一打□□还是不够,人心不足蛇吞象,当了干部,拿着这么高的工资,过着这么享受的日子还贪心不足,也不怕吃撑了肚子。非得好好杀一杀这股势头,不然还搞格命,也有脸说格命!通通拉出去枪毙!看他们还有没有脸吃。”


    林斌立刻放下筷子,忙不迭地擦嘴巴。


    老人瞪他:“又没说你,你能吃多点儿东西呀,撑死了你把这一桌饭菜全吃了。我让你吃的,不枪毙你。”


    林斌却没有再扫荡剩下来的白肉,而是一本正经地举起手来,两只眼睛睁得大大:“我要发言。”


    活像小学生听课一样。


    饭桌上的人被他这副做派逗乐了。


    老人家无奈:“你说吧,又没说不让你开口。”


    林斌强调:“我吃完了啊,不是饭塞不住我的嘴。”


    看老人又要瞪他,他这才老老实实地说话:“我觉得贪污这个事情啊,想要解决,一个是要让在位子上的人不想贪,他自己本身就是个大清官,完全不想贪污,他想的是更加崇高的事情,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这是最好的,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另外一个就是不能贪,他心思没那么正,看到钱也会眼馋,但他没机会搞贪污腐败。因为事情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他想拿钱走也拿不掉,一道道手续卡着,他没办法兴风作浪。


    还有一个就是不敢贪。他要是不贪呢,老老实实过一辈子,退休了工资也一分不少,能过的体体面面。可要是他贪了,被抓到了,那他这辈子就完蛋了。什么退休工资通通没有。”


    老人气得够呛:“还退休工资,直接掉脑袋。”


    林斌鼓起脸来抱怨:“你听我说完呀,我还没讲完呢。李大哥讲的是强调第一点,就是让官员讲良心不要贪污,要多体谅国家跟老百姓的不容易。这不是不好,但我觉得实际操作起来其实不简单。


    我们公产党人讲究唯物主义,都说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前面一点除非都进入了公产主义社会,人们的思想道德水平才能达到那样的境界。短时间内想要实现不现实。


    那么不如换一个思路就是不管什么样道德水平的人在那个位置上,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他要做下去就只能按照规矩来,这样才能从大层面上解决问题。”


    老人家抬起眼睛。


    林斌立刻强调:“我这真不是信口开河,我仔细考虑这个问题很久了。要说腐化堕落,那资本主义世界灯红酒绿,这个现象肯定更严重。他们的官员面对的诱惑肯定也更大。我不相信他们的觉悟能比我们的干部高,那理论上他们的贪污腐败分子一定遍地都是。


    就好像国珉党反动派统治的那会儿一样,整个社会经济都被搞瘫痪了。正常情况下,也应该像国珉党社会那样很快就被人珉推翻。因为老百姓都已经完全过不下去了呀。


    可是不谈其他国家,就说一个美国,他已经存在几百年了,它一直都是资本主义国家,他们里头连仗都很少打,到现在跟苏联还争世界霸主的位置。”


    何东胜抬脚踢了下林斌,示意他不要什么话都往外头倒。老人现在没发火,不代表他没压着怒气。


    林斌却赶紧跳起身,手压在老人家的肩膀上,给他捏起肩来:“您别动气,都说了不能动气的,你血压高,你动气对身体不好,你要心平气和。”


    那无耻的做派,好像刚才说那些让人生气的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老人家本来都要火冒三丈了,被他这么一招搞得不上不下,气得够呛,却又拽不到人。


    偏生林斌还在滔滔不绝:“我觉得根本原因还是出在规章制度上,因为不管是什么样的社会都反对贪污腐败。封建社会就要杀贪官,资本主义世界还是杀贪官,他们的存在都动摇了社会统治的根本,搞得珉不聊生,是国家的大蛀虫,国家都被蛀空了。


    任何国家都不能由着他们继续下去,肯定得想办法杜绝这个问题的发生,这个时候法律规章制度就成了最根本的解决办法。法律是最低的道德底线,也是不得不遵守的道德,法律的标准很严格,是怎样就是怎样。所以不管是当官的还是做百姓的,只要按照法律的准则去做事就好了,也不用天天担心这样做对不对,那样做行不行,大家都省事嘛。


    您上次还说王老先生什么事情都要操心,就连明天报纸印什么,还得过目,我觉得不仅仅是他劳碌命,还因为没有一个非常明确的标准,所以下面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害怕担责任。就一定得让他掌眼,他又是一个特别软的人,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挑。所以才这么累呀。”


    小林大夫一鼓作气,滔滔不绝讲了半天之后,终于盖棺定论,“我认为现在的问题不是强调改造思想,而是应该树立规则。我们已经打破了一个旧世界建立新世界,我们也打倒了旧规矩那也得赶紧建设新规矩。不然的话,老百姓会不知所措,那些当官的也会趁机使坏。我就知道有的造反.派借着抄家的机会中饱私囊,把人家的东西偷偷挪回自己家里头。旁人还不敢站出来指认,害怕被打成现行反格命。”


    老人猛地沉下脸:“你是讲这格命成了土匪窝子了?”


    林斌眉头皱得死紧:“念歪经啊,您设想的再好,也叫他们钻空子。您看那些高干子弟有几个正正经经跟李大哥一样下放劳动去的?他们呀,就是犯了错误,被人抓到了送去劳改,在劳改农场过的也是皇帝的日子呢,处处被优待,简直就是疗养。”


    老人勃然色变:“你说的是哪个?谁把劳改当成疗养?”


    林斌立刻给他捶背:“都说了不要发火,您这么发火对身体不好。我们不说具体的事,您说我讲的事情会不会有没有可能发生?他们的胆子一贯比我们的想象还要大。


    当初朱元璋坐江山的时候,杀了好多贪官,可是明朝的贪官还是不少啊。要是不从制度入手,光凭杀字解决不了问题,还是得让他们没办法下手贪污也不敢贪污。”


    老人叫他捶得浑身不自在,直接挥手把他赶了出去,不想再听他念歪经。也不晓得到底是从哪儿琢磨出来的道理,无法无天漫无边际。


    林斌怕自己气老人狠了,老人身体吃不消,赶紧推着何东胜往外头跑。非要拉着人当盾牌一样。


    出了门之后,何东胜看他跟没事人似的,忍不住开口劝:“你以后还是小心点儿,不要这样子。主席年纪大了,气不得。”


    林斌却满不在乎地挥挥手:“火早点儿发出来才好呢。不然他后面越想越生气,到时候火发的更大。”


    何东胜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讲林斌,难怪小秋说这人脑袋瓜子跟旁人不一样。


    林斌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深聊,反而追着何东胜问:“你怎么回事?这是以后都跟着李大哥做事了吗?”


    何东胜摇摇头,含糊其辞:“就是刚好碰上了而已。我还做我的调研,不跟任何人。”


    林斌长吁了一口气,喃喃自语一般:“离远点儿好。”


    何东胜心中咯噔一下,眼睛盯着他:“你怎么说这个呀?”


    林斌眼睛有点儿发直,声音也小的像蚊子哼:“老人家让他离江同志远点儿。”


    何东胜变了脸色,有些难以置信的往屋子方向看。


    林斌却在叹气,相当惆怅的模样:“其实好为难人的,本来就是从小在跟前长大的,没有感情才怪呢。现在又搞成这样,他肯定很难。”


    小林大夫没有说这个他究竟是谁,也许屋子里头的两个人都是。


    林斌倒是没讲错,因为此时屋内的气氛的确尴尬。


    老人又转移到了藤椅上,慢条斯理地问:“她又说什么呀?”


    李大哥颇为为难:“妈妈说她身体休养好了,想要继续好好工作,她想问问您的意思,又怕打扰了您。”


    老人笑了起来:“她不是怕打扰我吧,她是在欺负你年轻,又想哄你小孩子。可是你不是小孩子了呀。”


    李大哥挺直了脊背,嘴巴动了几下:“其实妈妈也担心您没人照顾,想要过来照应你的起居。”


    “不要的。”老人摆摆手,“她自己也说了,我们是政治夫妻,那就好好做政治夫妻吧。”


    李大哥有些犯难:“那妈妈想要出来做事?”


    “让她好好养着。”老人手一挥,“不要总理生病住院,她也跟着生病。总理好不容易养了几个月勉强出来做事了,她也要跟着。”


    这话已经说得诛心了,只差指着鼻子直接骂装病。


    李大哥吃惊不小,喊了一声:“伯伯——”


    老人摆摆手,正色道:“我跟你讲不要搞小帮派。这话我也一早跟她讲了,要团结大部分同志,打倒少数格命队伍中的叛徒。可是她不听,非要反过来搞小团伙,打倒一片。要都是叛徒的话,那我们当初早就应该被国珉党消灭干净了。好好的格命,搞得乌烟瘴气,都快成笑话了。”


    “伯伯,没有的事情,广大人珉群众还是支持格命的。只是格命的过程中有些小曲折,所以老百姓才有点儿意见。”


    “不是有点儿,是很多,问题已经积累了不少,不能在假装没看到了。”老人的面色看上去疲惫极了,他看着自己面前的年轻人,“你年轻聪明上进,做事也踏实,你是学导弹工程出身的,你的脑袋也必须得跟导弹一样清醒。我早就讲了,格命不能搞夫妻店,更不是小家庭。我是我,她是她,你是你,我们都只代表自己。


    人要认清楚自己的位置,认清楚自己的能力,不要觉得位子高就是好事。位子越高,责任越大,担不起来到时候被砸死的还是自己。我们家里人已经不多了,你要清楚,我总是希望家里人能好好的。不要熬过了枪林弹雨的战争年代,到最后自己却死在糖衣炮弹下头。不好,这个很不好。”


    年轻人愈发惊慌,不明白为什么老人会突然间提这些。明明先前还好,怎么现在却像是隔了墙一样。


    老人的手轻轻拍着藤椅,又转了话题:“关于贪污腐败的事情,你好好想一想。我跟你说,我有预感,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们要是不想走上国珉党的老路子,就必须得解决这个贪污问题。老百姓交粮纳税,可不是为了养蛀虫的。


    你好好思考一下,结合实际。我不听空话,那个小林虽然讲话嘴上不把门,可是你也得想想看里头是不是有启发。人家好的东西我们要拿来用的,这个不分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这个也是科学,是社会科学,跟导弹一样。美国人先做出来了□□,社会主义国家也要做。反贪污一回事,得想办法好好解决。见贤思齐不贤自省,这样才能走得远。”


    女工作人员静悄悄地走过来,小声询问老人的意见,要不要喊小林进来帮他推拿一番,好睡个午觉。


    老人先是摇头,然后又点头,苦笑道:“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我还得跟阎王拼一拼啊,我还有事情没做完。既然你们还要我这尊塑像在前头挡着,那我就好好撑着。”


    年轻人看着老人疲惫不堪的模样,鼻子发酸:“伯伯,你要照应好身体,我们都需要你。”


    老人冲他笑:“你也照顾好自己,我再撑也撑不了几年。以后这个国家还得靠你们。”


    林斌被叫进屋中给老人按摩,李大哥退出了屋子。


    他瞧见站在树荫下的何东胜,礼貌地冲对方点点头,又往前走了几步,像是要找何东胜说话的样子。


    可是最后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他还是停下了脚步,只笑着招呼何东胜:“你坐火车也累了吧,赶紧先去休息吧。趁着这会儿清静。”


    因为老人家睡眠不好,最近林斌不在的日子,他又得依靠安眠药,所以睡觉是大事,除非十万火急,否则没有任何人敢打扰。


    何东胜点头谢过对方的好意:“你也休息吧,李大哥,我看您最近都没歇着。”


    李大哥摆摆手:“我不算什么,我就怕我做的太少,叫旁人受累。”


    树荫底下的气氛一时间又陷入沉默。李大哥到底没再说什么,而是去休息了。


    何东胜也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去客房小憩。


    穿过廊下的时候,陪伴在主席身边的女工作人员喊住了他,往他手里头送了封信,小声道:“这封信上个月就寄回来了,不过你不在,只能拖到现在。”


    何东胜看着信封上余秋的名字,一颗心狂跳不已。他赶紧跟人道谢,拿着信就回客房,关好门又合上窗户,迫不及待地拆阅。


    不知道是因为不在乎还是并不晓得他们的信会经过检查,余秋开篇就是大段对何东胜的思念。其实看写信的时间,应该是她出发去日本的路上写的,当时两人才刚见过面,小秋还亲了他。结果这封信却写的缠绵悱恻,让何东胜看的都脸红。


    一想到这信有可能已经被旁人看过,他心里头真是满满的嫉妒,又有种说不清楚的自豪。这信是写给他的呢,是他的小秋写给他的。


    何东胜一字一句贪婪地阅读着女友的信,他伸出指尖摸索着信纸上的每一个字,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小秋的脸。


    真想她啊,他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想念。每天都在想,不管去哪儿都想。


    他真想跟小秋这样躺在床上,就算什么事情都不做,什么话都不讲,一想到她在身旁,就是满心的欢喜快乐。


    何东胜将信抱在怀里头,仿佛这样就能够感受余秋的气息一般。


    他念念不舍地看完了一页又看下一页,等目光落在最后女友对他的叮嘱上时,他心中忽然一动。


    其实小秋最后的话语十分中规中矩,无外乎让他好好工作,要心系格命生产,不要辜负了大好光阴。


    现在的人写信,无论会不会有其他人看,最后都会来这么一段,像是升华主题一般。


    可是小秋特别强调了,让他多做事,少夸夸其谈,要注意团结大部分同志,不要搞个人小圈子,尤其不要想着走捷径,靠巴结红人出头。


    按道理说,小秋知道他的为人,晓得他不是讨好卖乖的性子,那为什么要特别强调这一点呢?


    何东胜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越过窗户。那里不远处就是李大哥暂时休息的地方。


    他又想到了林斌刚才的担忧,心中猛然一惊,脑子里头的思绪纷繁交错。


    小秋是看出了什么吗?还是她知道了什么事情又不能讲,只能用这种隐晦的方式提醒他,小心跟这位李大哥保持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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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内瓦的天空


    何东胜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 余秋已经进入沉沉的梦乡。


    飞机从香港机场腾空而起, 掠过亚欧大陆万里平原和湖光山色, 崇山峻岭,大江大河, 海天一色都被抛在了身后。


    整个飞行时间要持续十几个小时,她不睡觉干什么?中途转机的时候还是徐同志叫醒了她,不然她可以一路睡到底。然而转了飞机之后, 她安顿好自己之后, 第一件事仍旧是睡觉。


    明明这几天时间里,谁也没有虐待她, 逼着她熬夜,可是她却像是几辈子都没睡够一样。毕竟兼职不好干,实在太耗人精力了。一想到现在她终于正儿八经重新恢复大夫的身份,即便只是去开会, 她也觉得整个人都身心舒坦,总算回归了自己的舒适区。


    下了飞机, 余秋依然困得睁不开眼睛, 因为此时此刻在国内正是深更半夜。她人不困了,可是生物钟却告诉她应该睡觉。


    徐同志在旁边推着她往前走, 口中不停地念叨:“倒时差, 你得赶紧到时差, 不然明天开会, 你总不能在会场上睡觉吧?”


    余秋嘴上应着, 眼皮子却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一样, 怎么也没办法睁开。


    所以旁边有人掠过去的时候,她仍旧毫无所觉,至于为什么旁边突然间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跟呼喊声,她更加满头雾水。


    直到徐同志拖着她往前跑,大喊大叫的时候,她才有种被瞬间惊醒的感觉。奈何睡眠带来的迟钝感依然延续,她只感觉面前人影乱晃,然后耳边响起了凄厉的哭喊。


    再然后,她就看见一个小孩躺在地上抱着胳膊大哭。


    余秋有些蒙,下意识地就想过去询问这孩子究竟怎么了?家长呢?没有家长陪同吗?这小家伙瞧着好像还不到10岁吧。


    旁边警察大声说着什么,好像是口音极重的英语,余秋愣是一个单词没听懂。那小孩还在地上滚着,哭得厉害。


    徐同志直接过去拿回被偷的包。


    余秋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得发现她的包被顺走了。


    这个包还是徐同志在香港给她置办的,她总不能人到了国外还拿个布兜兜装东西吧。从杨树湾带出来的包实在是太破旧了,出门在外总得体体面面。


    其实这包里头没有什么贵重物品,主要是她作为彻头彻尾的无产阶级,压根就没有身上放钱的习惯,也没什么钱好放。


    她离开京中的时候,何东胜倒是想给她塞钱来着,还是她告诉自己的傻男友,人民币在国外没办法花。省吃俭用的小何队长才只好收回了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私房钱。


    所以她现在两袖清风,特别的清高,身上毫无铜臭味,有的全然是穷酸。


    她的护照还是徐同志保管的,余秋不知道是为了防止她叛逃,还是单纯为了管理方便。


    这个被抢的手提包里头最宝贵的财产应该就是那一盒子糖,他留在身边准备摸着吃的。


    不过这个宝贵带有相对意义,在国内应该很稀奇,毕竟是外国进口糖。到了瑞士大概就没那么稀罕了,估计随便一家店就能买到。


    余秋觉得这小偷眼神实在不怎么样,为着一盒子不值钱的糖居然直接摔骨折了。这么小的孩子做扒手,应该是盗窃团伙。


    她在心中叹气,没想到1974年的日内瓦小偷就这么猖獗了,2019年她有学弟学妹去日内瓦当联合国大会的志愿者,给大家伙儿的旅游指南最大的提醒就是扒手横行,大家千万得留心自己的贵重物品。


    余秋叹了口气,走上前,开始询问那孩子到底哪里痛,想帮他做检查。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旁边又多了几个人。


    有人在余秋的身旁问:“怎么啦?这是摔坏胳膊了,哎哟,这是折了吧,得顺一顺呢。”


    余秋一听这话本能反应,嗯,果然是干骨科出身的。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专科专治:“你给看看吧,他摔了一跤就这样了。”


    旁边那人走近小孩,那小偷吓坏了,嘴里头发出尖叫,像是在朝警察求救。


    不过那个警察似乎一点儿管他的心思都没有,还在跟徐同志说话。


    余秋到现在都没搞清楚,这警察到底说的是口音极重的英语还是法语或者德语。从徐同志的态度上更加没办法判断,因为从头到尾他都在听着,一语不发。


    骨科大夫一上手,就知道有没有。


    余秋还没看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呢,就看见骨科大兄弟手一推一拉一拽,那小孩的骨头立刻神奇地复位了。


    余秋目瞪口呆,第一反应是兄弟你还没有拍片子,怎么可以动手。第二反应就是兄弟你好大的胆子,万一中间有什么问题,你完蛋了,绝对得完蛋,人家要把你告死的。


    旁边围观的吃瓜群众却没有意识到这里头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只觉得神奇,还有人为骨科大兄弟鼓起掌来,夸奖他真厉害。


    这小偷机灵的很,一看自己能动弹了,趁着众人鼓掌赞叹的时候,拔起腿居然就想跑。


    骨科大夫哪里能让他这么跑,赶紧伸手拽住人,嘴里喊着:“不行,你还得再休养,不然到时候胳膊残了你可别哭。”


    警察终于走完了没完没了的程序,过来处理小偷,又对着余秋问了好几句话。


    这一回他倒是说英语了,只不过余秋能够回答的内容也有限。她就感觉身旁有人过去,然后同伴发现她的包被偷了。


    问话结束,警察带走了那个小偷,好歹没有硬要他们去警察局再做一次笔录。


    余秋瞧着那孩子瘦小的背影,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她想,除了天生有偷窃癖,没错,人有百病,病态偷窃爱好也是是疾病的一种,估计正常家庭正常生活状态的孩子,都不会愿意去当这个小偷。他会不会是被胁迫的呢?不知道这儿的警察是不是能帮他脱离火坑。


    这么一出插曲倒是将余秋彻底惊醒了,她开始后怕自己没事凑什么热闹。


    刚才那小偷也就是骨折而已,又不是要丢了性命,她干嘛要上去看,还想着给人做检查。


    这又不是在国内。在国内也应该找正规医院的医生。长期超范围诊疗,她胆儿可真够肥的。


    何况人在日内瓦,逞这个强做什么?哎哟,完蛋了,刚才那兄弟是不是被她坑了,居然直接给人上手法复位。


    余秋的目光再转过去的时候,就瞧见徐同志跟一位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握手。


    中年男人旁边就站着那位骨科大兄弟是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看见余秋的,他还笑容满面地主动打招呼:“你就是小秋大夫吧,我看过你的电影,你开刀可真是这个。”


    说着,他竖起了大拇指,十分敬佩的模样。


    余秋赶紧摆手:“我不算什么,你才真是厉害呢,刚才那小孩也没拍片子,你怎么就给他上手法部位呀?”


    那人满脸疑惑,本能地摸摸头:“拍片子?我们那儿没有x光机,都是靠手,我是祖传手艺。我们家祖上就是搞跌打损伤的。可惜我出来没有带药膏,不然给那孩子贴一片,效果肯定好。”


    身形矮胖的司机催促大家:“都上车吧,在路上聊,大家还等着你们呢。”


    车子一开起来,两边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话,主要是余秋好奇这年轻的孟医生手法复位的功力。


    余秋本人在这方面的确不行,她得承认,其实在2019年,很多大医院手法复位已经越来越少见了。因为一旦手法复位失败,搞不好就会起医疗纠纷,弄得人十分狼狈。


    碰上讲理的病人家属,能够理解大夫一开始行手法复位,实际上是为了减轻病人的痛苦以及尽可能降低治疗费用。


    碰上不讲理的怎么都说不通,非要坚持是大夫故意折腾人存了心思想收两回钱害得病人才遭了这么多罪。


    如此吃力不讨好,而且隐藏着高风险,医生当然越来越不愿意做手法复位。


    开车的司机也在说那位骨科大兄弟:“你别上来就给人接骨头,这可不是在咱们国内。别到时候人家缠上你,没完没了。你们出门在外小心,这里也有小偷的,一不留心就伸手。资本主义国家就是这样,别看着高楼大厦,好像处处都淌着金子一样,那穷人多的要命,而且思想素质不行,觉悟也不高,讨饭也就算了,做贼的一堆。还有些人啊,你别看着高高大大健健康康的,就是不好好工作,思想腐化堕落,年纪轻轻的就已经一点儿斗志都没有。”


    余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因为他们知道个人奋斗没有什么意义,人生意义能够看到头,天花板就这么高,他们在努力往上蹦,也没办法突破天花板。”


    司机愣了一下,立刻点头:“是有点这个意思在。”


    孟医生十分茫然天花板:“什么天花板?”


    余秋笑了起来:“应该算是阶层固化吧,每个人被钉死了,就在这个阶层里头。你想突破阶层做更高端或者说是社会地位更高的工作,比什么都难。阶层之间存在壁垒,就是鲁迅先生说的那堵看不见的墙,时间久了,处于底层状态的人就会感觉疲惫厌倦,不愿意再奋斗。”


    司机笑出了声音:“就是这么个意思,资本主义世界,别瞧着对你笑嘻嘻的,他们骨子里头就这样。以前咱们国内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只会打洞。现在不提了,但现在他们还这么做。基本上,医生的儿子是医生,律师的儿子是律师,当官的儿子是当官的,都一样。”


    孟医生好像有些回不过神来,下意识地又想抓脑袋:“我家祖祖辈辈就是搞跌打损伤的呀,再说劳动不是不分高低贵贱吗?大家都是劳动者,没什么区别呀。做好了都是为人民服务。”


    他没觉得按照司机的说法,国内跟国外有什么不同。当然这话他不能说,能够被选出来作为代表团的成员,那思想觉悟必须得有吧。他知道这应该是个雷区。


    司机被他问倒了,一时间找不出话来回答,只能含混应道:“资本主义社会跟社会主义是不一样的。”


    余秋在旁边插嘴:“师傅的意思应该是其他人想当医生非常困难。比方说,这个街上商店的营业员,饭店的厨师,他们的儿女想要成为医生基本上不太现实。跟咱们国内不同,咱们国内想当医生,像你我,好好表现,被选拔了,去参加培训回来就是赤脚大夫。要是表现再好的话,还能够被送去学校深造,毕业了再回头,就是工农兵学员出身的医生。”


    在欧美国家医生基本上属于精英教育,或者说发达国家几乎都如此。


    余秋穿越前,她的导师经常教训他们的话就是,别一天到晚嫌好怠拐的,家里头有矿的不算,其他普通家庭出生的孩子,要是把你们丢在美国,看你们能不能当上大夫。那道路艰难的很,一般非中产阶级家庭出生的小孩压根就不会考虑这样的事。旁的不说,学费就吃不消啊。没看到奥巴马说他都开始竞选总统了,他跟他老婆读法学院的大学贷款才刚还清呢。


    结果余秋有师弟狗胆包天,直接表示反驳,那怎么不说国外大夫挨揍,警察立刻抓人,国内大夫被打得狗血淋头,医院警察卫健委只会联合起来把事情压下去,生怕破坏了和谐稳定的社会秩序呢。


    气得老太太差点儿当场揍死那个专门往伤口上撒盐的楞头青。


    司机高兴得很,一叠声地表示赞同:“对对对,就是这个道理。资本主义社会,劳动者的价值是不一样的,医生干一天挣的钱要抵得上营业员做半个月了。”


    孟医生看了眼余秋,到底没有口无遮拦直接说出心里话。


    那大干部上一个月的班挣的钱赶得上农民全家辛辛苦苦干三年了。


    说到底还是没什么差别呀。


    好在司机转移了话题,直接制止了越过雷区的可能。他抬眼示意窗户外头:“哎呀,快,你们看,这就是莱蒙湖。日内瓦一城山色半城湖,风光还是很不错的。”


    大片蔚蓝的湖泊果然夺人眼球,引得人根本挪不开视线,湖水湛蓝,映着蓝天白云跟远处的山脉,宁静的如同一幅画卷,直接被定格的那种。


    司机兴致勃勃:“要是到时候行程不紧张的话,咱们还可以过来泛舟湖上,来一次小小的郊游,感觉相当不错。”


    不知道是正常的路线就这样,还是司机有意带领他们在城里头多转转。汽车穿过广场,广场中央喷发出倒挂的银色瀑布一般的大喷泉,街角绽放的大丛玫瑰花在阳光下像是自己散发着光芒。


    他们从水雾花香中穿越而过,汽车仿佛行走在大型的公园当中。


    日内瓦的天空湛蓝,朵朵白云飘浮其上,宁静的像一幅油画。


    其实现在国内的大气污染也有限,因为工业不发达,很多地方天空也瓦蓝,不过风格与眼下不同。如果说日内瓦是一幅油画,那么余秋在国内看到的山水更加具有水墨画的写意风采。


    汽车一路呼啸前行,最终停留在一处僻静的别墅前。


    花木掩映间,白色楼房矗立其中,楼前的旗杆上,鲜艳的五星红旗正迎风招展。这就是中国代表团居住的地方。


    代表团的其他成员已经早他们半天抵达。


    林教授站在台阶上朝外头张望,瞧见余秋的时候,她伸出了两条胳膊,高兴地抱住了自己的小徒弟,满怀欣慰:“你可算是来了,怎么样?在香港还顺利吧?”


    余秋笑着点头:“挺顺利的,他们教了我好多东西,还带我去海上钓鱼,钓了那么大一条石斑。中午大家就吃鱼了。”


    老人笑容满面,轻轻地拍她的肩膀:“那挺好的,多走走多看看不是坏事。”


    屋子里头的人听到了声音,也集体走出来迎接他们的新同伴。


    余秋发现代表团的成员已经换了一遍血,里头增加了好几张新面孔。


    其中一位年龄大约30岁上下的年轻女人看到余秋的时候,高兴地主动打招呼:“你可来了,我正想向你好好请教一下治疗产后出血的方法呢。那个用避孕套做成球囊压迫的办法,我有点儿想不通,正想再问问你。”


    余秋笑了起来,亲热地抱着林教授的胳膊:“那您为什么不问我老师呀?”


    那年轻女子有点儿不好意思:“我怕打搅林教授,林教授一直忙呢。”


    林教授赶紧强调:“我不忙的,我就是得找点事情做,以后要有什么问题随时来问我,随时欢迎。王大夫,你做的很好呢,我还看过你的新闻。真的非常好,人民的医疗卫生保健事业靠的就是一线医生。你做了很多临床医生跟预防保健医生的工作,我要向你多学习。”


    王大夫十分不好意思的模样,连连摆手:“您老客气了,我哪有做什么事啊,没有任何值得被学习的地方。我做的那点儿事情微不足道,我都害臊呢。就我这样的还要受表扬,还要出国,我现在心里头都打鼓。”


    旁边身材高大的陈团长笑了起来:“你可不能打鼓,到时候你还得站在上头发言呢。”


    这话似乎吓到了王医生,她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不行的,让林老发言吧。林老水平高,我发言会丢国家的脸的。”


    “哪个说丢脸啦?”陈团长直接指着王医生道,“这是组织上交给你的任务。林老是厉害大夫,众口皆碑。不过赤脚医生才是咱们中国的医疗特色,旁的国家都没有的。这回咱们得好好亮亮相,叫全世界都看看咱们国家的医疗进步创新。”


    林教授也在旁边鼓励王医生:“你做的很好,老百姓都喜欢、欢迎你。你又不做丢丑的事情,上了台没什么好害臊的。面对病人你都不发怵,面对其他人更加没什么好怕的呀。”


    王大夫还是想推辞,她想将余秋推上台:“既然是赤脚医生,就喊小秋吧。外国人拍的电影都讲小秋医生的,小秋医生还会说外国话,到时候讲起话来也方便啊。”


    余秋摇头:“我算不上典型的赤脚医生,比起你来,我差远了。而且我干赤脚大夫到现在还不满两年,很多事情都没经验,做的不好。王大姐,你去,不怕的。大会有自己的翻译,到时候能听懂是什么意思。”


    众人在旁边七嘴八舌地相劝,王大夫的心才算是安定下来。


    她本来就是个热情爽利的女子,叫大家越说越激情澎湃,到最后索性捏起拳头在众人面前保证:“我一定好好讲,绝对不丢丑。”


    周围的人全都叫好。


    陈团长也笑了起来:“那你好好表现,到时候电影拍出来都光鲜。”


    周围人都好奇地打听:“哎呀,又要拍电影啦,这回是不是拍纪录片?”


    王医生不好意思地低头:“不是我,是电影厂要拍反映咱们赤脚医生的故事片,还派了演员同志下来体验生活。哎呀,能吃苦的喽,跟我们一块儿跳担子,陪着我一块去给病人看病,已经待了两年了。”


    余秋听得大吃一惊,感觉这位演员不管电影拍出来效果如何,这么体验生活,到后面自己恐怕都能当个赤脚大夫了。


    现在的电影创造工作可真是不惜成本呀,正常情况下哪个演员这么体验生活的话,就算是红极一时,估计也要被迅速忘记,毕竟演艺这碗饭更新换代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陈团长点了余秋跟林教授的名字,直接询问:“您二位现在累不累?要是累的话就赶紧先休息,吃过晚饭咱们再说。要是不累的话,那我也有任务要麻烦你们。”


    说着,他拿出了两张纸,示意代表团的同行,“这是王医生的演讲稿,也是咱们代表团,咱们国家医疗卫生事业的宣言。还请大家伙儿帮帮忙,瞧瞧里头有什么纰漏或者需要补充的地方,大家各抒己见,不用害羞,都说出来。人家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在场诸位个个都是诸葛亮,肯定能够给出好意见。”


    演讲稿的草稿发到众人手上,大家立刻认认真真地看起来。


    余秋也不敢马虎,逐字逐句地阅读,她没发现有什么纰漏,感觉还不错。


    其他人陆陆续续地提出了一点小意见,陈团长连连点头。旁边的秘书立刻记录,然后再行修改。


    一场小会开完之后,陈团长和颜悦色地询问众人:“大家有什么问题是需要组织帮忙解决的吗?趁这个工夫,都说出来,我们也好汇总成意见,打报告上去。到时候统筹处理,效果更好。”


    这回被选过来的代表团成员基本上都是一线工作人员,有像余秋、王大夫,孟医生这样的赤脚医生,也有一线搞预防保健的防疫站大夫,还有其他基层卫生院的管理人员。


    既然团长都这么说了,大家七嘴八舌各抒己见。普遍反映的问题还是农村医疗太落后,缺医少药的现象还是非常严重。有些病并不是什么治不了的大病,就是医疗基础太薄弱。有的人因为身上长疥疮,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病,就因为得不到治疗,痛苦到直接上吊自杀。


    陈团长听了一圈之后,询问余秋的意见:“你有什么问题呀?大胆的讲没关系。到时候主席会看的。”


    余秋脱口而出:“其他的意见我跟大家一样,我就另外加一条,请尽快解决庆大霉素的问题。这个药具有耳毒性,很严重,请不要再给儿童还有年老体弱的人用了,不然的话,会导致更多的药害性耳聋,会毁了孩子一生的。”


    这件事她已经通过省工人医院跟儿童医院方面朝上头反映。但是所有的事情都得走流程,想要论证一种药品的副作用需要大量的时间以及人力成本。


    庆大霉素当初被我国自主研发出来,客观讲,它也救了很多人的命,属于劳苦功高的老格命。


    现在要限制它的用途,并且给它打上害了人耳聋的标签,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余秋明白该走的流程应该正常走,可是她真的等不及。因为只要这个药再不受限制地用一天,就意味着会增添许多例耳聋患者。


    余秋相信,比起创造生命奇迹的海伦凯勒,更多人只希望无病无灾地过完平安的一生,即便人生平庸,没有什么闪光的地方。


    林教授也在旁边点头:“这是个大问题,必须早点儿解决。这件事情还烦请陈团长您多费心。我们这回也是想走个小小的后门,叫您为难了。”


    陈团长连连摆手:“不为难,应该的,我们应该感谢你们大夫尽心负责,把病人都当成自己的家人,这样精心小心才发现了问题。”


    他点点头,做了保证,“你们放心,这个我一定会向上面反映,尽快拿出解决办法来。”


    余秋悬的一颗心终于落地。这可是意外惊喜,就冲着这一点,这一趟日内瓦她就没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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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会上发言


    吃晚饭的时候, 余秋才惊讶地发现他们的司机老方身兼数职, 他居然也是这栋小别墅的炊事员, 而且做菜的手艺相当不错。


    蘑菇奶油浓汤跟黑椒牛排就不说了,好歹是入乡随俗。难得的是在异国他乡, 他还做了一大份营养丰富的蛋炒饭,里头有胡萝卜丁、鸡蛋、虾仁还有叉烧用米粒,层次丰富的叫人吃了就停不下筷子。


    余秋都吃撑了。


    老方听了他的夸奖, 哈哈大笑, 指着徐同志道:“这可不是我做的,这是他掌的勺。”


    众人纷纷表示赞叹, 真人不露相,没想到徐同志居然还是厨艺高手。不过老方手艺也不赖,剩下的几道菜简直美味,尤其是这个自制的酸萝卜, 堪称下饭神器。拿出去卖,肯定供不应求。


    余秋也觉得老方屈才了, 说不定卖小菜是一门新出路。不要小看哦, 老干妈还做成了国民女神呢。


    第二天早上,余秋又发现了老方的新技能, 他居然还是这儿的广播信息接收员。


    一大清早六点钟, 他就认认真真地开始接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针对欧洲专线的新闻广播。


    他可不是随便听听, 顺带着做其他事, 而是将一条条的信息全都速记下来, 清清楚楚的。好让其他因为工作安排不能够听广播的同志也能够及时准确掌握信息。


    余秋看着一大清早就起床忙碌的工作人员们, 每个人脸上都是勃勃的生气,感觉这儿的精气神果然不同。


    她突然间想到了那句话,人是依靠精神而生活的灵魂。因为有信仰有精神寄托,所以连干活的时候都能哼着小曲。


    徐团长也在专心致志地听广播,顺带着做笔记。


    瞧见余秋,他只简单点点头。等到广播停下,他才说了一句:“你可以再睡会儿的,我到时候再给你们传达广播指示就好。”


    余秋摇摇头:“我怕我睡了没精神,还不如起来活动活动。”


    徐同志也赞同:“正好,你过来,好好打一趟拳给我瞧瞧。”


    等到余秋呲牙咧嘴地走过去,被迫晨锻炼了一回。


    徐同志才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你以后坚持下去,身体肯定能够慢慢好起来。大姐他们一直担心你的身体,身体是格命的本钱。”


    余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有想到就连这种小事,王老先生跟大姐都能放在心上。


    徐同志露出了笑容:“你要加油,好好做,我们都看着呢。”


    余秋发愣,屋子里头传出招呼吃饭的声音。


    徐同志冲她点头:“吃饭吧,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老方听完了新闻,也没耽误做事,给大家煮了一锅粥,还煎了面包跟鸡蛋。饭桌上,大家就这样中西合璧地胡乱吃着。


    王医生意犹未尽,跟余秋讨论起围产科学的事情。


    虽然赤脚医生都是全科大夫,但身为女性,女医生几乎都会不由自主的对妇幼保健事业倾注更多的关心。


    而且从现实的角度来讲,不是所有人都生病,也不是所有人生了病都需要看病,有些疾病是自限性的,比方说小感冒,小咳嗽之类的,但是几乎所有的家庭都要生孩子,围产科学每个家庭基本上都会碰到。


    余秋穿越之后才发现国内的围产科学基本上是空白状态。


    她原本以为是杨树湾地方偏僻,医疗环境有限。后来发现县里头乃至省城甚至到了京中之后依然没有围产医学的概念,她才意识到以前被老师挂在嘴边说的围产医学是一门新兴的学科,究竟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国内在这方面基本上是空白。国际上的情况也差不了多少,到日本之后,余秋也注意收集了他们这方面的相关资料,发现国际上围产医学也刚刚起步没多久。


    只有从事妇幼卫生保健工作的人才能够真正理解围产科学的重要意义。


    表面上来看,他们的工作好像相当简单,又没有什么风险系数的。那就是这些看似缺乏技术含量的检查,却帮助了母婴死亡率大幅度降低,大大地推进了优生优育。正是通过各种技术手段对母体中的胎儿发育情况有所了解,并行进行干预治疗,大幅度降低了胎儿出生的畸形率。


    王大夫对这个问题非常感兴趣,不仅仅是因为这门科学意义重大,还由于围产科学很适用于基层。高端的技术短期内没办法推广,但是一些基础性的定期产检之类的东西还是可以好好用起来的。


    现在城里人一般怀孕七八个月就会去医院做检查,农村人就几乎都是肚子疼了要生了才会找接生员或者赤脚医生。


    小秋大夫说的没错,到那个时候就太迟了,有问题也来不及解决。甚至有些人大出血都来不及找到大夫。对于孕妇的关注得提早进行,备孕的时候就要做检查,怀孕了更是要定期产检,要给孕妇补充叶酸,预防胎儿的神经管病变。


    尽管王大夫还不明白什么是神经管疾病,也没搞清楚叶酸的作用机理,可是她迫不及待地吸取着新知识。


    临床医学当然很重要,看好了人的病那多欢喜,可是预防医学面对的是一大批群众呀。


    伟大的主席早就教导了他们这些赤脚医生医疗卫生保健工作,预防为主。让人不生病,或者是让人刚有生病的苗头就掐断了,那可比治大病更加有意义。


    昨天晚上王大夫就抓着余秋跟林教授说了小半夜的话,她的那个笔记本记得密密麻麻,她还嫌自己知道的不够,害怕耽误了事情。


    余秋看着这位赤脚医生的先进典型代表,心中感慨万千。她知道按照历史走向眼前这位热心爽快孜孜不倦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赤脚医生,没几年后就会经历人生的起伏。


    王大姐先是达到了顶点,成为卫生部干部,然后又跌入谷底,被当成4人帮在医疗卫生事业中的爪牙隔离审查。最后经过总理夫人的关心干涉,她才得以获得自由。


    但尽管被放出来了,她身上所有的光环也都被剥夺了。她想当一个普通大夫都艰难。


    曾经有人诟病过,我们是用文格的方法来反文格,全方面打倒一切。


    不管那个时代的典型有没有害过人,也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做出了成绩,反正只要跟文格沾边,那就必须得打倒在地,然后再狠狠地踩上几脚。仿佛不这样的话,就不能彰显自己站队的坚决。


    其实那幅嘴脸并不比红未兵好看,只不过没担着红未兵的名头而已。


    那些被打倒的典型又何其无辜,他们当中的很多人明明是真的做出了成绩,才被作为先进人物表彰的。结果他们做得越好,错误就越大,谁让他们的屁股坐错了凳子呢?


    政治在这一刻露出了狰狞的面孔,没有对错,只有利益的需要。


    余秋很想问一问面前的大姐,如果知道要面对的是那样的命运,她会不会立刻停下脚步,坚决离这些事情远远的?


    她无法问出口,但她已经知道答案。


    因为多年以后接受采访,王大姐仍然不后悔,她依旧为自己曾经奋斗过的青春欢喜不已,她只忧心农村医疗卫生事业的发展。即使不当大夫了,她还希望将来能够越来越好。


    她当初做那些事也不是为了受表扬得表彰啊,她就是想踏踏实实地做事。


    陈团长看他们在饭桌上还在嘀嘀咕咕,忍不住笑道:“你们大夫就是大夫呀,好不容易出国了,都想不到要出去逛逛或者是看看稀奇,光晓得凑在一起讨论医术。”


    说着他还点孟医生的名字,“我们男同胞不能被比下去,你也要迎头赶上啊。”


    小孟笑得厉害:“我打算吃现成饭,我拿我们家的膏药方子跟她们换,等她们商量好了要怎么做,我直接拿着在我们大队实行就好。我对这方面了解真不多。”


    陈团长认真道:“就是因为知道的少,所以才更加要学习呢。我们不搞旧时代的那一套,什么东西都藏着掖着,当成传家宝。好东西就应该拿出来,大家伙儿共同努力,更上一层楼,这样才能造福人民群众。”


    孟大夫嘴巴咧得大大的,认真点头:“没错,我们家的药方子早就献给县里头了。”


    余秋突然间回过神来:“那你还说交换,你不是白饶了我们东西吗?”


    饭桌上的人全都笑得不行。


    陈团长也笑:“那小孟还给你们免费推广了呢,没少做工作。”


    小孟笑嘻嘻的:“那我回去再找找方子,跟你们换。我最羡慕的就是小秋大夫你。你们的夜校搞得真好,我听说你们已经培养出了上百个能独当一面的大夫了。”


    余秋赶紧摆手:“谈不上,他们也才学习实践了一年多的时间,还有很多内容没开始学呢。”


    其实按照余秋原先的设想,培训满一年之后,就要对他们进行类似于医师资格考试的考核,理论部分削弱,主要是看技能操作水平。通过了考核的人才能正式当大夫,给病人看病。


    可惜的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去年下半年,她又是被抓,又是上京,然后不得不装疯,压根就没办法进行正常的工作。


    这个考核计划还没有成型,就被迫匆匆流产了。


    培养了一年的大夫也没能继续留下来学习,其中相当一部分人叫其他各个大队公社要走了,他们要送自己的赤脚大夫跟卫生院医生过来培训,那病人还得有人管啊,所以只能轮流着进行。


    余秋琢磨着这一趟等自己回去了,考核的工作还得进行。大夫是给人看病的,跟生命打交道,不把功夫练硬一点儿,她实在不敢放人出门。


    王大夫也在边上表示羡慕:“你们这个好,培养的人多,派上用场的也多。我们可是被比下去咯。我们要向你们好好学习,全方位地学习。”


    陈团长一拍手:“好,今天我们就是抱着学习的态度来的。大家去开会,既是跟旁人分享,也是要学习别人的好东西,见贤思齐。”


    吃过饭,方师傅又化身柴可夫斯基,尽忠尽职地驾着车子将他们送去了开会地点。


    王大夫原先不紧张的,人上了车还跟余秋讨论妇幼保健工作的推展细则。结果车子停下的时候,她突然间抓住了林教授的手,半晌没勇气下车。


    旁边人都劝着,没事,到时候照着稿子念就行。稿子她早就念的滚瓜烂熟了。


    王医生紧张得连气都喘不匀了:“我现在大脑一片空白,我连字都认不清楚了。”


    余秋抓着她的手,煞有介事地强调:“你不用怕,他们又听不懂中国话。就是到时候你念错了也没关系,因为翻译手上有稿子呀,他们会直接翻译出去。到时候大家听到的就是稿子上的内容。”


    王大夫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紧紧攥着余秋的手,饱含希冀地询问:“真的吗?”


    余秋认真地点头:“那当然了,世界开大会这么重要的场合,当然得确保万无一失呀。这人嘴巴传嘴巴的话都能听错了,何况是要翻译呢。肯定手上有稿子才行啊。”


    王医生这才放下心,大着胆子跟随大家一块儿进会场了。里头乌压压的全是人,大会工作人员引导着他们去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小孟满怀好奇问余秋:“他们手上真的有我们的稿子呀。那么多份稿子,他们会不会搞混了?”


    余秋瞪眼:“我也没有来过日内瓦呀,我也没开过这样的会呀。”


    妈呀,刚才劝王大夫的时候还没感觉,现在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她能说是人生巅峰吗?日内瓦呀,世界卫生大会呀,她这是踏出国门登上世界舞台了啊。


    虽然她清楚自己就是个观众,负责旁听而已,但这个认知并不能让她体内燃烧的血液冷静下来。她感觉自己肾上腺素飙升,心跳简直要突破极限了。


    脑海里头不停地有声音在提醒她,你这是代表国家出来开会了,你可是国家代表。


    光想到国家这两个字,余秋的腿就在打哆嗦。她两眼发直,旁边的小孟喊了她好几声,她都一无所觉。


    小孟忧心忡忡:“那王大姐上去之后真说不出话来怎么办?”


    哎呀,真是念稿子的话,干嘛国家不派一个播音员过来?到时候念出来更响亮,更有气势,更能体现我们社会主义国家的蓬勃生气。


    余秋瞪眼,低声警告:“你闭嘴,不许说话。先让她上去再说。”


    人在什么时候最放松?面对萝卜白菜的时候啊,反正不管你说什么,萝卜白菜都不会嘲笑你。


    只要王大姐坚信,底下的人都不知道她在念什么,她就不会害怕了。


    大会流程走得极快,各个国家的代表发言。


    余秋也搞不清楚是每个国家都有发言机会,还是跟专业医学会一样,只有部分文章会被发表。


    因为她的全部身心都沉浸在激动中。她现在相信人一生最爱国的时候不是单纯的出国时期,而是作为国家代表站在世界舞台上。


    跟没见过世面的她比起来,林教授简直淡定的不能再淡定。老人家还拿出了笔记本,认认真真地做起了笔记,真正摆出了学习的态度。


    余秋羞愧不已,赶紧收敛心神,不管能听进去多少,她起码得做出端庄的模样。


    “到王姐了。”小孟紧张得整个人都绷紧了身体,他偷偷地用手肘提醒余秋,他真的比王大夫还紧张。


    他到现在都觉得代表团应该派播音员上场读稿子。虽然王大姐这回发挥的不错,声音没有颤抖,稿子也读得很流利,但是比起播音员肯定要差好远啦。


    结果小孟很快就发现自己太天真了,原来还有回答问题的环节。底下这些外国人听完的发言稿不算,还要追着王姐问个没完没了。这可比在学校里头考试可怕多了。


    余秋也从紧张的神游中挣脱出来,满脸严肃地看着王大姐。台下的提问挺简单的,但是一不小心就容易回答错误。


    如果一个病人的手被砍断了,那该怎么办?


    余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手,害怕王大姐一紧张就回答错了。其实这种程度的问题正常情况下,不应该出现在世界卫生大会上。但是赤脚医生对于全世界的医疗界来说都是一个新兴的名词。


    王大姐当初经过了4个月的培训就直接背起医药箱给病人看病,这样的培养模式完全不可思议,可以说是颠覆了整个医学教育体系。


    外国人问的问题也不刁钻,因为这的确是很常见也很紧急的外伤事件,不能由着大夫拖延,必须得立刻给予处理。


    台上的王大姐真是潇洒极了,她毫不犹豫,声音响亮地给出了回答:“我会找干净的布帮他包起来,然后扎止血带,没有止血带的话就用布条,隔15分钟放松一次,砍掉的手妥善地保存好,赶紧给县区医院跟市医院打电话,找能够接收处理的大夫。”


    她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双眼明亮,“我们国家有技术把断手接上去,等到长好以后,病人就能够重新回到工作岗位,继续为社会主义事业做贡献了。”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也许这个问题随便问一个正规医学院校毕业的学生,他们都能给出正确的解答,完全谈不上有什么好激动的。


    可是现在站在讲台上的是中国的赤脚医生,她只经过简单的医学培训,然后就开始给病人看病了,而且还处理的很不错。


    演讲只持续了15分钟,可是后面的提问环节,余秋不晓得究竟已经进行了多久。因为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人们明显对赤脚医生表现了很大的兴趣。


    赤脚医生是怎么工作的?赤脚医生的报酬要怎么算?中国农村农民看病真的不要钱吗?他们是如何实现用这么小的经济投入取得如此大的卫生事业进步?


    王大夫一个接着一个回答问题,越到后面她表现的越自信,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


    直到有人表示疑惑,那么短的培训时间,医生究竟能学到多少知识?


    现在站在台上的赤脚医生也许是其中的佼佼者,做出了很好的成绩。但这不代表其他赤脚医生可以做到如此好,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有很多病人被误诊,没能及时得到正确的治疗。


    这样的医疗模式如果被推广的话,会不会变成对病人的敷衍?反而让情况更加糟糕。因为病人原本可以选择更加正规的医院,让经验丰富,接受过严格培训的医生进行治疗。


    这个问题已经超过了赤脚医生工作范畴,讲台上的王大姐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没错,这本身就是矛盾所在处。谁也没办法说,赤脚医生比正规医院的大夫水平更高,就连他们自己也从来不这么讲。不管宣传是什么样子,赤脚医生都是尊尊敬敬地管正规医生叫老师的。


    余秋朝陈团长使了个眼色,陈团长立刻点头,然后跟身边人说了句什么。


    工作人员带着余秋上了讲台,余秋在讲台下握了把王大姐的手,发现王大姐手心已经湿漉漉的。


    “这个问题我来回答,我也是名赤脚医生,下乡后担任大队的医疗保健工作。”


    余秋简单做了自我介绍之后,直接切入问题,“没错,我们必须得承认严格充足的医疗培训对于医生成长至关重要。但是我们还得承认一个更加严峻的现实,也就是这世界上80%的疾病是穷病。


    为什么要找赤脚医生看病?因为赤脚医生是我们发展中国家广大人民用得起能够用留得住的大夫。我们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我们始终是普通群众的一员。我们拿起锄头干活,放下锄头看病,为我们的父老乡亲提供的最及时也最有效的医疗帮助。


    对,这个医疗帮助未必最准确,甚至有的时候是错误的。但这并没有什么需要被特别诟病的地方。因为医学发展史本身就是一个不断犯错,然后又不断积累经验的历史。


    数百年前利用蒸发的水银治疗梅毒被认为是最正确的办法。结果水银毒死人更快。


    本世纪初,人们利用疟疾来治疗梅毒,同样有人因此而丧命。但是情况好转了,起码有不少病人获救。所以发明这个疗法的医生获得了诺贝尔奖。


    况且,我们治疗犯错误的概率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因为我们赤脚医生工作场所相对固定,这就意味着本地的常见病多发病也是相对固定的。我们也许没有那么全面,很多疾病都没见过,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但是本地老百姓容易患的病,我们却心中有数,也知道该如何治疗。


    我们解决不了那20%的重病大病,但是帮助了80%的小病常见病,对于我们的父老乡亲而言就是极大的安慰。而当大夫,即便是最顶尖的大夫,也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


    我们在病人生病受到痛苦折磨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在病人身旁,就已经给了病人莫大的心理支持。这种支持以及我们所能采用的力所能及的治疗办法可以帮助病人战胜疾病,最起码可以拖延时间,将他们转到更高级的医院当中去。


    如果说还有什么是药品以及手术之外最有效的治疗方法,那就是医生对病人的关心以及病人对医生的信任。这二者,恰好就是我们赤脚医生与我们的乡亲最不缺少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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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想学要怎么办?


    余秋以为会掌声响起来, 自己的演讲能够倾服众人, 毕竟她说的时候把自己都感动到了。


    没错, 对于医生而言获得病人的理解与信任,那种满足感是其他任何东西都没有办法替代的。


    然而台下的确掌声雷动, 但是提问者也没有放弃。那人仍旧追着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农民看病不要钱或者说只要很少的诊金,那给予的草药以及银针治疗真的有效果吗?这是不是巫术?这样的治疗到底有没有科学依据?能不能说清楚其中的原理?穴位是什么?谁能够看到穴位?


    穴位的问题,王大夫倒是能够给出解答。


    按照传统医学的观点, 人体是一个巨大的能量场, 这个能量又坐落于经络之上,穴位就是这些经络的关键点。


    传统哲学认为人是一个整体, 人之所以生病是因为阴阳两种气息没有达到平衡,针灸就是利用银针刺激穴位,从而使内里的阴阳气息协调,达到祛病的目的。


    听上去是不是特别玄乎呀?老实说, 余秋听的时候也常常觉得云里雾里,感觉心里头全是问号。更何况完全没有接受过阴阳学说熏陶的外国人呢。


    那提问的男子相当执着, 直截了当地表达自己的怀疑。


    谁能够看到经络在哪里?气场又是什么?至于阴阳二气, 有没有仪器可以检测出来?要让它们平衡的话,平衡的标准又是什么?如何测量?


    王大夫被问得哑口无言, 这个问题的确没有办法解答, 因为压根就不是一个体系。


    虽然余秋也没办法用现代医学的观点去诠释针灸原理, 而且就是在2019年, 也有很多人说中医是伪科学, 其中不乏名医以及医学大家。但是当余秋听到人轻飘飘地表示他认为针灸以及草药更加接近于一种安慰剂效应, 对病人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帮助时,她还是愤怒了。


    “植物对于人体的帮助以及治疗作用,我想已经有无数的药典告诉我们了。强心剂洋地黄剂是从植物洋地黄中提炼出来的。阿司匹林是用仿白柳树皮中的水杨酸而制成的化学药品。印第安人用亚洲灌木治疗高血压,我们从中提炼出蛇根碱。我国古代就用麻黄治疗感冒,我想你不至于否认□□及□□的作用。金鸡纳树皮中提炼出来的奎宁挽救了疟疾患者的生命。奎尼丁还可以用于治疗心律不齐。我们的日常生活,常常得益于植物的帮助,我们没有办法否认它们的作用。


    至于你说我没有办法用你能够接受的观点阐述其中的机理,所以它就是巫术,它就是心理安慰作用,没有其他任何有益的帮助,我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逻辑。


    首先,我想问一个问题,你能告诉我哪种疾病真正的致病因素?没有,对不对?几乎所有疾病的致病因素都是猜想假说,到今天为止也没有被真正论证。那照这个道理来讲,你都不知道,或者说我们整个医学界都不知道人为什么生病,那后面进行的一系列治疗是不是胡说八道呢?我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呀。


    医学治疗具有超前性或者再确切点儿讲是具有偶然性。很多时候很多治疗手段都是在偶然间被发现有效。


    比如说我之前提起过的利用疟疾治疗神经性梅毒。到今天也没有办法讲清楚这种治疗办法究竟是如何起效的,但它的确有效果。在青霉素发明之前,它拯救了无数人的性命。同样的,我也相信这种方法可能在今后也会在其他疾病治疗领域发挥作用。


    从这个治疗方法说起,如果非要给个你能够接受的解释,你也许可以理解成,针灸是帮助人体提高自身免疫能力。人们通过针灸的帮助,利用机体的自我修复能力来战胜疾病。这绝对不是单纯的安慰剂。


    治病看疗效,有无数病例证明了它有效,这就是它的科学之所在。”


    她朝那白人男子笑,“我发现你的脖子活动不是很舒服,我冒昧地推测你可能是昨晚睡觉的时候落枕了,造成了颈部肌肉损伤,让你感觉非常难受。如果你愿意试试的话,可以尝试一下传统的中医治疗。就像你说的那样,也没有给你打什么药,就是扎一针,没有那么可怕。”


    这些话她是用英语说的,因为对方就是用英文提问的。余秋不假思索就回答了,而且她觉得自己直接用英文作答,效果可能更好。原因很简单,中医里头的一些术语,想要准确翻译成英文并不容易,她自己说阐述的意思可能会更精确。


    台下响起了掌声,余秋都不知道,这掌声是给她流利的英文还是他们赞同她所说的话。其实前者在非英语国家基本上已经说明一件事,她受过良好的教育。她的形象已经与赤脚医生相脱离了。


    余秋没有放开话筒,而是继续滔滔不绝下去:“今天我们站在这里跟大家进行交流,是因为我们已经开始实行一种也许能够覆盖更多人群的医疗模式,我们是试图以最小的成本做到覆盖范围最广的医疗保障。当然,这种保障还很脆弱,成长空间很大,但是我们已经开始探索实践,并且取得了一定的成效。


    我们希望能够不断地进步巩固提升加强,与大家进行交流,集思广益,帮助它成熟化。因为这种医疗模式,大概可能帮得到目前在世界上占绝大部分人口的发展中国家,或者还要包括发达国家当中尚且没有能力实现看得起病的人群。


    昨天我抵达日内瓦的机场时,遭遇了小偷。那个小偷还不到10岁大。我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究竟经历了什么,但从他的情况,我能够推断出即使是在如此美丽发达现代化的大城市中,依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衣食无忧看得起病上得起学,他们还在底层挣扎。


    导致贫穷的原因很多,疾病是其中的一项,往往贫穷又反过来增加了疾病的发生概论,因为缺医少药。


    世界在发展,医学在进步,有很多被认为是绝症的疾病现在已经找到了治疗方法,让很多人免除痛苦。但同样的,还有很多人却因为简单其实很容易就治疗好的疾病而丧命或者是因为备受疾病折磨选择自杀。原因是他们没有能力求医问诊。


    我们在关注疑难杂症的同时,也必须得考虑这些沉默的大多数。很多时候他们不是没有诉求,只是因为缺乏话语权,被习惯性忽略了。这是不应该的。


    我们认为大医院的医生以及相关部门要做的不是打压这种模式,而是积极的帮助这株幼苗茁壮成长,帮忙培养更多能够派上用场的赤脚医生,这样才能实现医学卫生事业的和谐发展。


    我们欢迎更多的人与我们交流,在医学卫生事业上大家携手共进,争取让全人类都减少疾病带来的痛苦。”


    余秋朝台下微微鞠了个躬,结束了自己的发言。她知道她严重超时了,这么做其实很不好,会干扰大会的正常流程。


    但是她忍不住,即便在2019年,她也依然认为当年取消赤脚医生制度是一个错误。它的消失,让农村的医疗卫生保健工作倒退了10年。原本已经从农村消失的跳大神装神弄鬼又重新冒头,贻害不浅。


    余秋回到代表团当中,手还在微微地发抖,不是紧张而是激动。她怀疑自己说了很多错话,因为控制不住情绪,他在台上讲话的时候,甚至都颠三倒四了。


    王大夫却抱住她的胳膊,高兴得厉害:“小秋,你讲的可真好,就应该你上去讲的。”


    余秋摇头:“不,你说的才好。我看到你说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我有很多同事就是因为看了你的事迹,才决心投身于赤脚医生这项事业中的。”


    林教授轻轻地拍着余秋的后背,给她无声的抚慰,隔了半晌之后,老人才轻声道:“很好,你们做的都很好。”


    孟医生则表示感慨:“小秋大夫可真能耐,那个外国人跟连珠炮似的,我都担心会招架不住了。”


    其实他知道很多人不相信中医的,鲁迅就是。


    鲁迅先生说中医是一种有意或者无意的骗子。因为鲁迅父亲当年生病重金请了好多中医都没有治好。实际上,小孟自己查了不少资料,觉得鲁迅父亲是酒精肝造成的肝硬化肝腹水,这种病就是现在西医也解决不了问题。


    就因为花了很多钱,但是中医却没治好,所以中医便成了骗子。按照这个理论,鲁迅先生自己也是学西医的,虽然最后没有学完,那他应该清楚西医同样没有好办法,他为什么不说西医是骗子呢?难不成因为他爹没来得及被西医骗?


    当然鲁迅先生是反帝反封建的斗士,孟大夫知道绝对不能指责鲁迅先生,所以他只能在心中感慨,无论是谁碰上疾病,都有丧失理智的时候。


    谁让疾病的确磨人,让人痛苦不堪呐。


    大会开了一上午,中午为大家准备的是自助餐,品种颇为丰富。


    然而余秋他们却没有顾得上品尝,因为一进餐厅,他们就被人围上了。


    不少国家的代表围过来,开始咨询中国的农村医疗合作社制度以及赤脚医生培养的细则。


    也有人表示疑惑,培养出来的医生真的愿意留在农村吗?他们有了技术,完全可以去城里过更好的生活。


    王医生很严肃:“因为我们是讲思想讲原则的,我们信奉主席思想,我们讲究的是为人民服务。一个人真正的价值不在于他获得了多少东西,而是他为这个社会为人民做了多少事。人民对我们的肯定与支持是最重要的。”


    余秋在边上补充:“这种报酬的多与少要相对而言。首先赤脚医生在农村生活状况并不差,这种不差体现在赤脚医生基本上拿全工分,跟常年辛苦劳作的农民差不多,有的地方根据大队的经济状况,还会适当地给赤脚医生一些补助,基本满足了赤脚医生的生活需求。


    除此之外,还有社会地位上的肯定。在中国,医生与老师是受人尊重的职业,他们被尊称为先生。农村也一样。农村人家里来客人的时候,常常会请村里头德高望重的长者作陪,赤脚医生也往往在列,这就体现了一个民众对于赤脚医生的尊重以及感谢。


    再一点就是,中国农村具有家族集聚性。一个村庄住的人往往是几个大家族集聚在一起,彼此之间都非常熟悉,沾亲带故。医生熟悉自己的病人,能够给予更加妥帖带有人情味的治疗,所以彼此之间的关系更为和谐。这也让赤脚医生获得了在别处难以得到的认同感。”


    人的确是一种物质动物,金钱具有无限的吸引力。但同样的人也是一种精神动物。在经济报酬没有那么高的时候,精神上的肯定能够很大程度补偿心理落差。


    当然,余秋没有说的是,在目前的中国农村,基本上不存在赤脚医生学会了技术水平高了就往别处跑的现象。因为农民的身份就已经将他们紧紧绑在土地上,让他们无法离开。


    民众对此并不愤怒,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赤脚医生在这样的背景下,作为乡村社会中生活还不错的一部分人,自然就能够安心留下来工作。


    旁边的人发出感叹声,还有人向陈团长提出请求,他们希望能够派出代表团到中国进行实地考察,以便好好学习这种医疗模式。


    一片热闹声中,有人提出合影留念。于是咔嚓嚓的快门声不断,余秋端着盘子许久也只能保持微笑,死活没有送一叉子食物进嘴里。能怎么办呢?她要维护形象啊。


    一圈的照片终于拍完了,余秋总算瞅到机会往嘴巴里头塞了一卷意面,面前又多了人。


    那人高马大的白人男子直截了当地问:“既然要给我针灸,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们方便。”


    他说话声音不高不低,但是周围其他国家的代表还没有来得及散去,于是目光全都集聚了过来。


    就连先前没有留意的人,此时认出那男子的脸,也反应过来,他就是在大会上同中国代表团唇枪舌剑的反对派。


    众人沸腾了,不少人朝这边传来试探的眼神。如果说这场大会谁最出风头,那必定是中国代表团啊。因为他们提出了一种新鲜而且极其令人振奋的医疗模式。


    现在有人提出挑战,不少人都难以按捺兴奋的心情。


    因为在此之前,美国拍摄了反映中国针灸的纪录片,他们当中有些代表已经看过,感觉相当神奇。


    神奇就意味着不可思议,比起纪录片,大家当然更加愿意看实际操作,然后再仔细查看疗效。


    所有人都盯着中国代表团,看他们敢不敢应战。其实这话有点儿奇怪,因为最早发出邀请的就是中国代表团的赤脚医生啊。


    余秋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落在陈团长脸上。陈团长极为豪气地一挥手:“当然可以,不过您要稍微等一会儿,让我们先吃完饭可以吗?不然的话,食物浪费掉了就太可惜了。”


    周围发出了善意的笑声,不少人也开始埋头吃食物。


    陈团长还热情地广泛邀请:“假如大家感兴趣的话,也可以过来看看。针灸对于治疗慢性疼痛效果很不错,要是大家有这方面的困扰,不妨一试。假如觉得效果好的话,说不定还意外解除了你们的痛苦。”


    周围不少代表都热切地附和,表示自己很可以试试。谁还没有点儿病痛,长期伏案工作的人基本上都有慢性肌肉劳损以及颈椎腰椎的毛病,至于膝关节炎之类的,同样不少见。


    余秋看着人群热热闹闹地上车,往中国代表团落脚的白色小楼去,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


    没有一项治疗手段能够保证百分百有效果,加上病人的强烈抵触情绪,疼痛又是一种个人主观感受性很强的症状。要是针灸过后,即使症状已经缓解了,他仍旧不愿意承认,到时候搞不好还是他们尴尬。


    就算针灸对于他效果不佳,但是接受针灸的病人多了,有效的概率就会大幅度提升,可以避免难堪发生。


    持针的人当然不是余秋,她的针灸水平相当够呛,也没怎么给病人扎过针。主要是他们卫生院以及医疗站的其他人都比她强,能用针灸解决的问题,也不会推到她面前了。


    王大姐跟小孟大夫一左一右,两人都带了自己用的针,什么刮痧拔罐器具一应俱全,摆出来就很有架势。


    他们一个个地询问病症,余秋跟代表团的翻译在旁边尽职尽责地转述意思,然后或是拔罐,或是刮痧,或是下针。


    老方还切了新鲜的老姜过来,好方便给志愿者上隔姜灸。


    余秋看得心惊肉跳,生怕一不小心就发生烫伤事件,那可真是糗大了。


    好在老天爷保佑,所有的治疗都进行的颇为顺利。


    那位接受隔姜灸的女士反应最明显,她原本今天胃很不舒服,现在打了几个嗝之后,那种胀胀的感觉就消失了。


    她高兴极了,一直询问王大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都这么简单的话,她也想学习好教给更多的人。


    王大夫笑着点头答应,然后看着时间拔掉了刺在那最早要求针灸的白人男子后颈跟手背上的银针,笑着叮嘱对方:“你动不动看,看有没有好一点。”


    那人原本僵硬着脖子,这会儿略略地转了转,然后又慢慢地小幅度晃动,最后脸上绷紧的表情和缓了下来。


    他还是颇有绅士风度的,没有故意找茬,而是点头表示肯定:“的确缓解了一些,不过我现在点头的时候还是会痛。”


    王大夫笑眯眯的:“只能慢慢来,这样子缓解了,你自己也能够慢慢恢复,可以少受很多罪。”


    余秋有点儿担心这人还要再问出什么大家不好解答的问题,没想到这人却认真地看着余秋:“我想问一下,如果我们南非想要学习这种模式,不知道应该怎样入手。”


    余秋下意识地摇头,直接用英语作答:“这很难,要实现农村医疗合作社制度跟培养赤脚医生,需要两个先决条件。第一就是依托集体经济,我们中国的农村本身就是农村合作社,这为赤脚医生与医疗合作社的生存提供了物质基础。第二就是信仰,我们的医生跟病人都依靠主席思想作为引导,这是集体经济下医疗合作制度存在的思想基础。没有这两点,这种制度很难推行。”


    其实历史走向80年代,赤脚医生之所以消亡,除了有当时政策引导的因素在,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农村集体经济走向分崩离析。


    分田到户了,集体经济不复存在,谁来供养医疗合作站跟赤脚医生呢?加上原本充当赤脚大夫主力军的知青大批回城,这项曾经震惊整个世界医疗卫生模式也就烟消云散了。


    那人有些怔愣。


    旁边的非洲国家代表却发出乌拉的欢呼,大声喊着主席万岁。这一切都是主席思想照耀的荣光,全世界的无产阶级都要联合起来,为自己争取更大的权益。


    余秋目瞪口呆,她看着屋子里头的人此起彼伏地欢呼,还有不少人拍起手大声鼓掌。


    一开始喊主席万岁的人只是少数,到后面,所有人都挥舞着拳头,慷慨激昂的大声呐喊:“主席万岁!”


    余秋混迹在人群中,只能跟着胡乱不停往上伸手呐喊。她突然间似乎明白了那位老人为什么默许造神运动的发生。


    她不相信以他的智慧,他会不知道故意推动这件事的人居心叵测。只不过他需要这种被神化的形象。


    不是因为他要享受人们的欢呼,而是在中国现在的历史背景下,几千年的封建思想影响极为深,假如没有一位神化的人物占据人们的生活,引导人们的思想,那么他想要实行的社会改格根本就没有办法进行下去。


    余秋看着眼前激动不已的国际友人,耳边响着他们如海浪一般的欢呼,心中突然间浮起一个问题:现在,那位老人实现了被神化,那眼下的一切究竟又是不是他想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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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玫瑰与万岁


    余秋没有睡好,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都没办法入睡。


    旁边床上的林教授都被吵醒了, 开口询问:“小秋, 怎么了?”


    余秋这才猛然想起来自己跟林教授一间房。


    她赶紧道歉:“没事,教授你睡吧。”


    老人笑了起来:“心里头烦吗?那就说说吧, 不然憋着也睡不好。”


    余秋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种焦灼就像灶膛里头刚烧过的稻草,表面已经看不出熊熊火焰,然而那强烈的灼热可以将周围一切都烤焦。


    “我不知道要怎么办。”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从穿越到现在已经过去两年, 她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 也不清楚下一步究竟能做成什么样。两年前的豪言壮语犹在耳边,她要发挥穿越人的优势, 让医疗技术提前半个世纪,她一直在积极的实现这件事,虽然跌跌撞撞,中途波折不断。


    可是现在, 她很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义,又或者她是否在隔靴搔痒, 从来没有真正触及根本。


    人们真正需要的卫生服务究竟是什么?她是不是一直在打转转, 压根就没有走上正确的道路。


    老天爷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啊,两年后眼前的一切都会结束。作为红极一时的赤脚医生, 运气好的话, 她会消失于历史长河中, 运气不好的话, 她大概会作为反面典型, 直接被抓进去蹲个十几年。


    中国会发生巨变, 农村集体经济直接破产,分田到户的农民很快会发现种田并不能养活他们一家人。户籍制度的改革又让他们从束缚了他们几千年的土地上获得了自由。


    接下来就是进城务工,上演一出又一出《外来妹》的故事。中国会飞速发展,最终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直接在美国杠上。


    一切看上去挺完美的,她应该知足,她不应该有意见,只是在这个完美进化的过程中,又牺牲了多少人的利益呢。那沉默的大多数呀。


    余秋的思绪杂乱无章,她甚至下意识地想咬手指甲,虽然实际上作为外科大夫,她压根就没有留指甲的习惯,10个手指头都光秃秃。


    不,她不留恋这个时代,余秋在心中告诉自己,她很清楚,结束眼前的错位对于整个国家民族来说都是幸事。


    可是她为什么如此焦灼又难受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余秋再一次重复。


    老人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床铺,过来轻轻拍她的脑袋。


    “没事的。”她安慰着余秋,“不要想那么多,先做好手上的事,上帝会告诉你下一步做什么。”


    余秋快要哭了,她简直羡慕嫉妒恨:“我真希望我也有神可以信仰。”


    老人笑了起来:“上帝不是神,上帝就是上帝,你也可以遵循上帝的指引。”


    余秋喃喃自语:“我想啊,可是我做不到。”


    她当然愿意自己有信仰,因为有信仰的人比较幸福。不用考虑那么多,直接按照信仰走就行。然而她始终做不到,她怀疑一切,她没办法做到真正的信服。所以她不能自我欺骗,胡乱给自己安排一个信仰。


    老人拍着她的后背,温柔地问她:“你为什么不相信啊?你看你都已经穿越了,这不是上帝的指引是什么?”


    余秋满脸耿直:“这是虫洞,是时空产生的裂隙,所以我才掉下来了。”


    林教授忍俊不禁,她一下下地轻轻拍着余秋的后背,声音柔和:“你已经有信仰了呀,你相信自己认为对的东西。你有自己的逻辑,自成一个世界。”


    余秋又开始叹气:“我感觉自己好没用,很难受。”


    “你应该放松点儿。”老人轻轻摸着她的后脑勺,“你放松了,上帝就自然会指引出最合适的道路。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呀?徐慧玲怀孕了,昨天我接到的电话。”


    余秋大吃一惊,徐慧玲不就是那个一路从京中追到杨树湾,坚持要让林教授帮她做试管婴儿的姑娘吗?她婚后始终不孕,做了两次输卵管通水,又做了次碘油造影,考虑是既往结核造成的输卵管堵塞导致不孕。


    他们医疗组原本打算等到宝英的双胞胎出生之后,再给徐慧玲做试管。这段时间刚好让她调整心情,调理身体,防止她情绪过度紧张,到时候怀上了也容易流产。


    没想到这回试管还没有开始做,她就自己怀上了。


    林教授笑容满面,也是说不出的欢喜:“宝珍和你爸爸都给她做了B超,看到心芽搏动了,胚芽测量的也是好的,日子对得上。”


    徐慧玲的丈夫最终也没有留在杨树湾陪着妻子。既然要等下半年再做试管,他自当然得留在心京中好好上班,哪里能真的抬脚走人呢?两口子都不工作的话难不成得啃老。


    小两口为此大吵了一场,神奇的是当天晚上他们又和好如初,早上出来的时候还手挽着手。


    余秋见过徐慧玲丈夫两次,她得摸着良心讲,那位高干子弟虽然脾气不太好,有少爷病,但对妻子还是比较关心的。否则他们的婚姻很可能也没办法持续到现在。


    毕竟在传统观念中,女性不孕那简直可以钉上耻辱柱,当成大罪过被唾弃的。


    即使到了2019年,照样有很多人认为总理太冤枉了,大姐既然都没怀孩子也没人给总理留下后代,就应该积极主动地退位让贤,给总理另觅他人。大姐就是欺负总理脾气好,有涵养,绝对不会主动开口提离婚,所以才硬赖着总理夫人的位置不走,占着茅坑不拉屎,否则的话总理的人生岂不就是圆满了。同样的没有给国家领导人生的儿子的国母也都是大罪过,真是对不起人家列祖列宗,对不起整个国家。


    余秋都不知道这帮人究竟想羞辱谁,夏虫不可语冰,大约跟地头的农民讨论皇帝吃馒头要用金碗是同一个道理吧。在精神世界里,他们与总理夫妻就不是同一个层面上的人。


    “太好了。”余秋抱着林教授,激动的厉害,“他们怎么就自己怀上了?”


    林教授笑道:“我估计是因为心态放松了,情况反而变好了。先前他们压力太大,目的性太强,所以反而怀不上。”


    她话锋一转,又说到余秋,“你也一样,做事情不一定非要想着我非得达成什么目标,先做再说。说不定人放松下来,到时候自然就晓得要怎么做了。”


    余秋将头埋在老人的肩膀中,久久不说话。


    老人轻轻的一下下拍着她的后背。静静的夜,迷迷糊糊间,余秋睡着了。


    其实她并没有放松下来,然而从老人身上汲取的温暖还是顺利的帮助她陷入了黑甜乡。


    整个大会持续了五天。


    其实后面的工作跟临床医生关系不大,都是卫生部门的官员在进行各种讨论。一项项政策是否要通过,一本本意见要征求大家的看法。会场从早到晚忙碌不休。


    按道理来讲,余秋他们可以不出席,等待大会结束走人就行。没想到陈团长却坚持将他们几个大夫都带上,这么一来的话,等到晚上回白色小楼,大家可真是精疲力尽。


    要命的是他们还不能瘫下来休息,因为不少国家的代表还在等着呢。针灸拔罐艾灸,他们的疗程尚未结束呢,又不停地有感兴趣的新人加入。搞到后面,小楼都快变成了针灸馆,需要躺着扎针的人都找不到床躺下来。


    这般忙碌,他们直到要离开日内瓦的当天,才匆匆忙忙寻找到半天的时间跑了一趟弗耶街。


    在日内瓦,这条街既不热闹也不繁华,玫瑰花也没有比旁处开得更热烈些,街道两旁只矗立着十几栋刷着黄色墙壁,挂着绿色百叶窗的二层小楼,瞧着都有些拿不出手。


    然而弗耶街7号是列宁故居,也是公产党人心存敬畏的地方。


    代表团众人吃过早饭就匆匆穿过洁白如千堆雪的瀑布,来到这条僻静的街道瞻仰伟大格命导师的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车子停在街角,大家步行过去。刚走了一半,他们就迎头撞见其他国家代表团的成员,目的地跟他们相同。


    一般除了社会主义国家的人会对列宁故居感兴趣,平常没什么人过来造访,所以大家见到彼此的时候,有种遇见同志的亲切感,都相互挥着手打招呼。


    余秋惊讶地在队伍当中看到了那位南非白人男子的身影,没想到他也过来看列宁故居了。


    大家站在街上开始寒暄交谈,准备一块儿往故居方向去。


    又往前走了几步,小孟突然间朝前面喊:“哎,小孩你站住。”


    其实这儿除了他们,应该没有谁听得懂中文。然而前头的那个小男孩却突然间拔腿就跑。


    余秋看着他狂奔不已的模样,突然间反应过来就是那个小偷。


    她下意识地摸口袋,生怕这家伙又故伎重施顺手牵羊。这才几天的功夫,这小子又上大街了,可见未成年犯罪问题在哪儿都很难得到解决啊。警察能做的大概就是教育一番,然后将他们交给家长,这孩子有没有家长一说,有家长的话说不定还是贼窝。


    徐同志与方师傅也认出了小孩的脸,两人二话不说直接拔腿就追,开始围追堵截。小孟也在后头狂奔不已。


    那小偷虽然身形瘦小,动作灵活,可谓是走位狂魔,奈何腿短的劣势一览无遗,即便他不停地迂回,试图干扰大家追捕的方向,还是叫徐同志一把抓住了胳膊,从门后面拽了出来。


    小男孩发出一声惨叫,声音惊的鸟儿都扑腾的翅膀跑走。


    徐同志冷笑:“这回我可没有打你,叫是没有用的。”


    他说的是英语,小孩能够听懂,可是小孩这还是叫个不停。他脸色煞白,额头上都沁出了大颗的汗珠,不像是热的。


    小孟匆匆忙忙赶上,抱怨了一句:“我不是让你过去找我吗?你的胳膊得打固定。”


    一看这小孩要晕过去的模样,孟大夫顿时大惊失色,赶紧伸手过去摸小孩的胳膊。


    小男孩又发出凄厉的惨叫,整个人真要晕过去了。


    小孟默默地看了眼徐同志,言简意赅地下了诊断:“脱臼了。”


    徐同志惊讶不已,他真的没怎么用劲啊,这小孩身体可真够糟糕的。前头摔一跤骨折,现在拉一下又脱臼,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孟大夫还在教训自己的病人:“我跟你讲啦,胳膊骨折了就是复位好了也一定得固定。不然移位了就长不好。”


    当时警察急着带人走孟大夫又晓得像小偷这么小的年纪,根本就不可能被抓起来关上多久,到时候不过是教训几句让大人领回去。加上他当时手上没有顺手的东西,可以帮忙做固定,所以孟医生才叮嘱这小家伙出来之后记得过到中国代表团的落脚地找他。


    病总不能只看一半。


    谁知道这孩子压根就没搭理他。


    小孟的手一伸一推,帮小扒手将脱臼的胳膊送了回头。


    大家听到清晰的咔嚓响,全都皱起眉头,完全不忍心听下去。


    然而刚才还疼得浑身直冒冷汗的小男孩,一下子就轻松了,他还试着活动起了胳膊,运用自如。


    小孟叮嘱道:“你要小心,不要再这样,不然的话以后很容易习惯性脱臼。”


    徐同志面无表情地当着翻译,那目光严肃得让小偷都忍不住缩着脖子。


    小孟又摸着他那一条受伤骨折的胳膊,想了想,还是给这小孩绑上了木片,让他再休息一阵。


    周围其他国家代表团的人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个好奇地问。


    老方是个语言通,能讲好几国的话,他简单地解释了先前他们在机场碰到的偷窃事故。


    众人啧啧赞叹,天啦,可真是以德报怨,到底是社会主义大家庭的兄弟。小偷也是资本主义世界的受害者,中国代表团真是体现了主席思想,好样的。


    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主席万岁,大约是耳濡目染的时间长了,他们这回喊的居然是字正腔圆的中文。


    这一声响动,其他人都跟着喊起来。余秋看到那位南非的代表,居然也慷慨激昂的喊出了口号。最神奇的是,他的手上居然抓着一本鸿宝书。


    原本寂静的街道回荡着慷慨激昂的口号。


    余秋看到不少窗户都打开了,街道的居民好奇地伸出脑袋来张望,还有人冲他们吹口哨,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到最后不知道他们是闲得无聊,还是纯粹的凑热闹,这些居民当中竟然也有不少人加入了喊口号的队伍。然而他们并不懂中文,所以跟在后面呐喊的声音怪腔怪调,仿佛人在火车呼啸而过时的发泄与咆哮。


    主席万岁是一个口号,让他们宣泄内心狂躁的口号。


    汽车驶向机场的时候,于秋看着车厢里头的一簇玫瑰花发呆。这是那个小偷送给他们的礼物,为了表示对他们的感谢。


    当然这礼物也是偷的,谁也不晓得那小家伙究竟什么时候偷偷从街角剪了这些玫瑰花,然后送给他们。


    放下花之后,那小家伙就溜之大吉了。不知道是因为害臊还是害怕被他们抓着再一次丢给警察。


    林教授瞧着鲜花微笑,嘴里头冒了一句:“大姐最喜欢鲜花。”


    余秋则叹气:“这是最好的礼物。”


    明艳的鲜花比那一声声主席万岁更加能打动她的心。


    飞机在8000尺高空上留下一条长长的白色痕迹。


    8000尺下,被人呼喊着万岁的老人正坐在藤椅上,微微闭着眼睛,像是在嘲笑什么一样:“万岁,人要真活到一万岁,那就成妖怪了。人类的历史才多长啊,谁活了一万岁,都要被恨死。太烦人了,我活到现在还没90岁呢,不照样被人嫌弃死了。”


    林斌在边上捧着本书,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地劝他:“不遭人妒是庸才,哪有人会真的人见人爱呢。人民都爱戴您呢。”


    老人却不耐烦起来:“接着念你的书,不要拍马屁。你又不会拍,拍的可真叫人难受。”


    小林大夫很不服气,感觉老人家太不识货了,谁说他不会拍马屁来着?他也很有讲话的智慧呢。


    遭嫌弃的人没办法,只得干巴巴地念着:“羊吃人,地主们将农民从田地上赶走,将田地变成牧场养羊,剪羊毛卖钱,农民被迫背井离乡,成为资本主义市场的廉价劳动力。”


    他忙不迭地强调,“我养兔子可没有侵占农田啊,我都是用草喂它们的。我的兔子很乖的,不吃人。”


    老人睁开了眼睛,无比嫌弃:“你就看到了这些,你难道没有看到地主跟资本家都在想方设法地剥削老百姓吗?有的时候他们勾结在一起。不让农民过不下去,资本家怎么能够把他们压在手上继续剥削呢。如果说资本主义与封建主义有斗争的话,这个斗争就是争夺剥削的权利。”


    林斌有不同的意见,他翻出了夏衍的《包身工》,认真地跟老人强调:“假如不是工头的克扣,其实工厂给他们的工资要比他们在乡下种地挣的钱更多。”


    老人不耐烦:“那是因为农民最多只能拿到两三成粮食,其他种出来的都被地主盘剥走了。”


    林斌却还在掰手指头,坚定地摇头:“不对,就是全部都归农民的话,粮食卖的钱也还是比不上做工挣的钱。照我说,这就是一个农村与城市争取人口的过程。真正值钱的是人,人在这个时候不是负担,而是财富。”


    他又美滋滋地跟老人举起例子来,“你看杨树湾跟他们省里头就争人,现在那个廖副书记一下乡,胡杨都恨不得直接放狗在村口拦着,生怕他又把人给带走了。这就说明人才难得,人才是最大的宝贝呢。”


    老人睁开了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林斌:“所以我不能让他们阴谋得逞啊。不能当奴才,不能伺候人,得让他们堂堂正正的做主人。不能搞资本主义的那一套,那个不行。土地都被地主占光了,农民全都跑到城里头,不是伺候人还能做什么?”


    林斌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老人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现在哪儿来的地主呀?为什么要担心这个?


    老人却又合上了眼睛,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意思。


    女工作人员满脸为难地进屋,小声跟老人念叨了一句:“江同志想见您,她说有重要的工作要汇报。”


    老人不耐烦:“跟我汇报什么?同□□讲。”


    女工作人员的表情更加为难了,她压低声音道:“她说是康老的事,说康老拿了很多文物,是第二个林飚。”


    当初林飚的夫人动不动就打着借阅的旗号,从故宫里头拿名家的画挂在家里头自己欣赏。其实就她那水平,能欣赏个什么?不过是显示她的权力而已。


    老人笑了起来,语气中难以掩饰嘲讽:“她这是觉得听错了康老的话,想要打击报复了?人都要死了,她还要折腾。康老已经把东西都封存好了,一死就上交国家。她自己拿的东西也不少,怎么不赶紧盘盘账?顾头不顾腚,光想着咬人,也不想想真查下去,自己能不能脱身。”


    老人闭着眼睛,一副不愿意再多说的样子。


    女工作人员只能朝林斌使了个颜色,赶紧又退出去传话。


    隔了不到五分钟,她再度返回,这下子表情更加为难:“江同志说她现在钱不够花,也想申请领点儿稿费。”


    老人睁开了眼睛,手一下下地敲着藤椅:“我看她是瞧着我要死了,赶紧过来分家产吧。可惜呀,她嫁错人喽,没嫁个大富豪,没的家产给她分。”


    林斌跟工作人员都吓了一跳,赶紧劝老人:“没有的事,您现在好着呢。”


    “好什么呀?我知道我讨人嫌。最好我死了,她来当这个主席。她要能挑得起担子,我马上闭眼睛都没关系。”


    老人冷笑,“可惜她能做什么呀?到今天又做出来了什么?真是不怕闹笑话。”


    他伸手拍着藤椅,“没有,就说我说的没有。要是她觉得钱不够花,就少在外头折腾。全国那么多老百姓一年收入都不到100块钱,人家能活,为什么她不能活?不需要她做事,她不碍事就行。就说我讲的,让她好好养病,什么时候养清爽了,什么时候再说。”


    屋子里头的人都是大气不敢喘一声。林斌瞧见□□的同志在门口一个劲儿朝自己使眼色,仿佛十万火急的模样。


    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提醒老人,有工作来了。


    老人发了通脾气,脸色仍然难看,却还是点点头,示意人进来。


    那人小心翼翼的,只说了一句话:“他说想回家种地,种地就好。”


    老人睁开了眼睛,半晌才叹了口气:“当初我说三七开,他说要五五开,那就五五开吧。他想回乡就回乡,工资还是发,这把年纪又开过刀,还以为是年轻小伙子呢。”


    林斌听的云里雾里,不知道他们在说谁。


    没想到老人却点了他的名字:“你去一趟,瞧瞧他,要是睡眠不好的话,也帮他调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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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不高兴


    林斌临时接了趟公差。


    要出门的时候,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询问老人:“要我传什么话吗?”


    倘若是平时, 他敢这么问的话, 老人肯定要骂他一顿。


    传个屁话!他从来不要人传话,既不传话给人, 也不让人传话过来,谁想说话当面说清楚,传来传去全都变了味。


    这一回老人却是愣愣的, 隔了半晌才冒出声音来:“你告诉他, 我没私心。外头瞎传什么,我心里头有数。你就让他问问自己, 我们相识多少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没数吗?他要信了外头的话,那就当没认识过我。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清楚, 我不信外头的话 你跟他讲,别一根筋了, 孤家寡人就孤家寡人吧。过不到一块去也没办法。其实我也是孤家寡人。人家讲他绝后, 我好不到哪儿去。我一个儿子死了一个儿子脑袋好不了,用老话来讲, 我就是绝后。我有什么私心?我还能有什么私心?讲我要当皇帝, 我当了皇帝位子传给谁呀?”


    林斌心惊胆战, 生怕老人说着说着又发起火来。他最近实在太容易动怒气了。


    每次他一发火, 林斌的心就揪着, 倒不是害怕挨骂, 骂两声无所谓,他皮厚实,他是担心老人身体承受不了这么大的火气。


    不想老人却手往下一挥,无限伤感的模样,人又靠回了藤椅上。他像是叹气一般:“我成寡人咯,我真成孤家寡人了。你跟他讲,我也遭报应了,没人再肯跟我说真话。”


    林斌下意识地往前紧走两步:“谁说的,我就跟你讲真话,我们都跟你说真话的。我都怕把你气出个好歹来。”


    老人脸上浮现出像是哭又像是笑的表情:“那你是不认识他,你要晓得他,你以后可能再也不敢跟我讲真话喽。瞧瞧,我让你去看他做什么?我又得当孤家寡人哦。”


    林斌脱口而出:“我还跟你讲真话,不管你爱不爱听,我都讲真话。”


    可惜这话并没有安慰到疲惫又伤感的老人,他抬起了手,示意赤脚医生:“去吧,早点儿过去。”


    林斌没办法,只得转身,回头跟他强调:“我要碰上有好吃的,我给你捎点儿回来啊。”


    老人微微点头,像是陪小孩子游戏:“你要有什么想吃的,让他们先给你报账,回头上我这儿来拿钱。”


    林斌跺脚:“我是要买给你吃。”


    老人却笑起来:“我又不爱吃。”


    林斌头疼的很:“那你总得有个爱的东西呀,好歹也能打打岔。这样吧,咱们把眼睛治好了,到时候看电影。我听说今年他们拍了好多技术电影,有包菜—水稻—水芹菜,一年三熟。还有造纸厂的废水排到沙漠里头,结果沙漠就能长树了。可有意思了,咱们一块儿看。”


    老人嫌他聒噪,不再理会他的话题,只催促道:“快点去吧。”


    小林大夫无奈,只得领命出门。都已经跨过门了,他下意识地回头,只瞧见窗户边上靠着藤椅的老人,叫下午的太阳光晒了半边。


    天热了,窗户开着,外头的风被绿荫过滤了,吹的他头上的白发蓬松了起来。于是显得他那高大壮硕的身材愈发只剩下空架子,只有个骨头架子撑着那虚软的肉。


    他老了呀,就像一只老虎,虎威犹在,然而真的老了啊。


    林斌蓦地鼻子发酸,赶紧扭过头匆匆忙忙地走。


    □□的同志已经在外头等了许久,看到他也不多话,直接招呼他上车。


    林斌嘴里头倒是念叨了一句:“没必要的,你们告诉我地方,我自己坐公交车过去一样的。小车来小车去,主席会不高兴。”


    □□的同志只陪着笑:“刚好顺道,我们去医院也有事。”


    林斌这才惊讶:“呀,他开了刀还没有出院吗?”


    这话可叫人没办法接,□□的同志只得苦笑,侧过脑袋假装没听见。


    好在林斌还沉浸在伤感当中,倒是没有刨根问底。等到车子停在医院门口,小林大夫一见医院的大名,瞬时笑了起来:“这儿我熟,我在这儿培训过,我跟着实习了呢。”


    他跳下车,自言自语地强调,“我呆了好些日子呢。我们三个都住在那边的宿舍,他们还请我吃食堂,就是现在都回去了。”


    去年已经进了深秋要入冬,三个人热热闹闹,现在过了立夏,草木葳蕤,却只剩下他一个人。


    □□的同志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只能尴尬地来了句:“医院食堂的伙食不错,师傅手艺好。”


    林斌立刻跟找到了知音一般,兴冲冲地同人家议论起食堂的红烧肉,鸡爪子还有猪蹄,后两者的肉不多,味道却好极了。


    他们一路说着话往里头走。路上遇见的人没有一个认出林斌,好像他从来没有在这间医院里头呆过一样。


    一直行到6楼的一间病房,站在门口的人倒是像认出了林斌的脸,还冲他点点头。


    屋子里头传来人说笑的声音:“你个黄瞎子,我看你眼睛是好不了咯。”


    另一个声音却回答:“我眼睛不好也没耽误我锻炼身体,我看着可比你硬朗。”


    先前的人很不服气:“我那是得了坏病,不然咱们比比看。”


    □□的同志问站在外头的警卫员:“里头是黄老?”


    警卫员点头,相当耿直:“你们没说不让人进去。”


    □□的同志头痛地挥挥手:“行了,算了,你进去说一声吧。就说请了大夫来,给他调理睡眠呢。”


    那警卫员应了话进门,里头不多时就传来响亮的声音:“我睡得挺好啊,不需要搞什么。”


    林斌懒得扯,直接推门进去,瞧见老人的脸时,他愣了一下,旋即脸上全是笑容:“原来是你呀。我吃过你的水芹菜拌香干,孙卫泽拿给我吃的,可好吃了。我看你种菜的水平不错,咱们可以交流交流经验唻。”


    老石冲那位黄老点点头,然后朝林斌笑:“你最近种了什么呀?现在空心菜可嫩了。”


    黄老退出了病房,将狭小的独立空间留给他们。摸着良心讲,这病房可真不怎么样,晒不到太阳,外头太阳那么好,里头却是阴沉沉的。


    老石像是看出了他的心事,念了一声:“没事,我要出去走走,只要有人跟着就行。”


    林斌开始叹气,然后惟妙惟肖地模仿起李老先生说话,到了最后他才来了一句自己的点评:“你就别怪他了。我觉得他也不好过。很辛苦的。”


    老石半晌不说话,到末了林斌都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突然间冒了一句:“我懂,他要维护权威嘛。”


    林斌正色道:“他这个维护权威可不是为了他自己。高处不胜寒,其实他特别辛苦。但是没办法。你看当初老蒋跟小张,其实老蒋也未必想逮小张。不过他要是由着小张,那他的位置也没办法坐,里头也要乱成一团了,根本压不住。”


    赤脚医生苦口婆心地跟老头子分析,“你想,那是什么时候?那时候咱们刚遭遇了自然灾害,情况可不好了。自古大荒大乱,国家还没太平几年呢,只要有人存了心思,搞不好就是一场揭竿起义。人都要饿死了,哪里还顾得了其他。


    可是咱们没有乱,您老人家自己琢磨琢磨,那到底是为什么?他也不想那样,可要是他不那样的话,说不定早就乱起来了。”


    因为有老虎压着,所有人都信服老虎,所以即使有意见,即使情况不好,大家也勒紧裤腰带,没想着要造反的事。


    那会儿苏联又在国际上针对中国,想把中国变成他的小弟,我们不答应,人家就翻脸。


    摸着心讲,那会儿可真是内忧外患,一触即发。无论如何他都要压下去,不管对的错的,只要有人冒出头来挑战他的权威,他都必须得按下去。


    一个起了头不摁着的话,后面会接二连三都冒出来,到时候里头就全乱了。


    治大国如烹小鲜,哪有那么简单啊,一不小心就搅烂了。那个时候,最要不得的就是乱,就算是一床大被盖下来,也得紧紧地捂着。


    “我觉得他怪不容易的。”林斌叹气,“老蒋还能指望美国人,他不行,他什么幻想都没有,就只能自己撑着。你就别怪他啦,他都说没什么人敢跟他讲真话了。他老讲等他把事情做完了,他就可以安心地死了,都在讨人嫌。”


    林斌说着,眼睛红了,赶紧侧过脸。


    老石脸上的表情复杂莫测,隔了半天,他冒出一句:“我得了癌症都还没死呢,他说这话干什么?他死了,担子要交给谁呀?人都被他折腾的差不多了,除了他自己撑着还有谁?算了,我也有错误,我没顾全大局,我就想着自己要说真话。忘了不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都能说的。这个怪他,他以前从来没讲过不可以。


    不过要说起做错事,我这10年好好反省了,我自己做的错事也不少。我还错判过公案,杀错过人。真要算起来的话,人家也该从地里头爬起来找我算账。可我也只能说一声,我真不是抱着私心。


    你跟他讲,以前他老害怕我造反。我从来没造过他的反,以前不会,今后也不可能。我也没里通过外国,我瞧不上那些事儿。家庭生活我会处理好,既然早就离婚了,那就把手续办好了,我不拖累人家。还有就是,我本来就是农民,我现在还打算继续当农民。


    哪一天,真有人打进家门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他招呼一声,我就不含糊。除非这个,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碰兵。”


    说着,他慢吞吞地下了床,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头翻出几个笔记本,递到林斌面前,“这个你拿着,他要愿意看就看,要是不想看,烧了也拉倒。这是我这些年学习反思积累出来的经验。我也没什么会做的事,要是这点儿经验能派上用场最好,派不上也没什么。我不让他为难,我不会大张旗鼓地搞什么东西的。我养养鸡种种菜,挺好。”


    林斌到底还记得自己工作职责之所在。尽管老石强调他不需要人调整睡眠,他现在没什么烦心事,每天都能一觉睡到天亮,小林大夫还是尽心尽职地给他进行了体检,连他肚子上的造粪口都仔细看了一回,确保伤口好好的,他才敢回去汇报。


    一来一回耽误了不少时间,林斌再进门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到了晚饭的点。


    老人只听他汇报了几句,就点点头招呼:“吃饭吧。”


    林斌不敢多说话,赶紧上桌扒饭。他吃饭香,感染力极强,没胃口的人瞧着他的样子都会觉得肚子饿。


    老人也看着他的吃相,勉强吃了大半碗饭,然后怔怔地发呆。


    林斌小心翼翼:“要我念吗?”


    老人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只沉默不语。


    隔了半晌,他才又问了一句:“黄老跟他讲话?”


    林斌点头:“是啊,我看他们好像还蛮熟的。”


    “怎么能不熟,他的参谋长哎。”


    老人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神色,然后疲惫地挥挥手,“算了,跟他们讲,都不要再审了。审了这么多年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莫须有的罪算不得罪。要真有罪,那也只能说明人家高明,被坑了也活该。”


    他没说主语,林斌也搞不清楚到底是谁被坑了。旁边的工作人员立刻领命,赶紧过去安排了。


    女工作人员问了一句:“那工作怎么安排?”


    老人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半晌才冒了一句:“既然是他的参谋长,那就跟着他呗。不要再闹腾了,不要平反了一批又打倒一批,个个都说委屈,个个身上都不干净。不要再打了,要团结,不团结是不行的。”


    他絮絮叨叨地念了好几句,反复强调的意思就是不要再翻旧账。真翻起来,谁都不清白,何必又斗得跟乌眼鸡一样。


    林斌与女工作人员对视一眼,谁都没吭声。


    最后还是老人自己打破的沉寂,他像是自嘲一样:“现在好了吧,最大的敌人就是我自己。谁都没有我的罪过大。这样他们没话讲了吧。我有错我就认呗,但是谁想趁机兴风作浪,我是不准的。我们走到今天不容易。”


    他的手放在桌子上,像是在沉思什么问题。又过了半晌,桌上的汤都凉透了,他才点林斌的名字,“算了,你别天天窝在屋子里头不出门。过去吧,去跳跳舞也好。”


    林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他明明刚出门才回来呀,怎么变成天天窝在家里了?


    老人却不解释,又抬头问女工作人员:“小何回来没有?”


    女工作人员赶紧摇头:“没有,您让他去学校旁听,他晚饭在学校食堂吃,吃完了接着去听课。”


    老人脸上浮现出一种浅浅的笑,颇为欣慰的模样:“我们的年轻人还是好样的。能在基层干好的,上了学堂也认真,不摆洋学生的派头。”


    他喊了一声林斌,“去吧,把小何也叫上。你们跟着小郑一块儿去。天天窝在家里头不出门,我看你们将来怎么解决个人问题。”


    林斌越发狐疑,感觉老人说话有点儿颠三倒四,要说打光棍他跟警卫员小郑的确是两个光棍,可是何东胜是有女朋友的呀。


    乖乖,就余秋那个脾气,何东胜要是敢背着她去参加舞会,他总觉得何东胜会脖子上的脑袋不保。


    可是老人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就直接挥了挥手。换了便装的警卫员小郑领着林斌出门去。


    他俩倒是没有开小车,不摆什么派头,直接去大学找何东胜。人也不难找,何东胜吃过晚饭,肯定是在图书馆呆着,他俩的眼睛只搜寻了半圈,就直接拎着人出去。


    何东胜为难的很,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想去跳什么舞。第一,他不会跳舞。这种资本主义的做派,也不是他一个农民能够接触的。第二,跳舞要跟别的女同志接触,这样不好,小秋会不高兴的。


    林斌深以为然:“何止是不高兴啊,我看你的小命都要保不住了。”


    他严重怀疑老人家是自己不痛快,又跟老婆生气,连面都不见,所以愈发看不上感情和睦的小青年。


    这种情绪他很理解,每次看到何东胜拿着信看个没完没了的时候,他心中的不是滋味就愈发强烈。


    小郑在旁边嘲笑:“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怕个小姑娘?我跟你们讲大气的姑娘才不计较这个呢。我们总理是舞场的明星,总理家的大姐就从来都大大方方的。”


    何东胜却极为敝帚自珍:“小秋挺好的,她是怕我不会跳舞,到时候在场上丢脸。”


    林斌不假思索:“那我们就先练练呗,我也不会跳舞。就让小郑教我们呗。”


    没想到刚嘲笑完别人的小郑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我也不会呀。”


    这下子三人大眼瞪小眼,林斌跟小郑还对视了一眼,都肯定老人家是不高兴了,所以也让他们丢丢丑。


    可是上面都已经下了命令,让他们去跳舞,三人即使要出丑也得硬着头皮上。


    到了饭店,交了票,几人下了舞池就在边上发呆,只听着音乐声响起,舞池里头一对对男女翩翩起舞。


    突然间何东胜的目光瞥见了舞池中央的一对男女,两人舞姿潇洒,动作纯熟的很。


    林斌也认出了女同志的脸,同情地看着站在旁边发呆的何东胜,心里头琢磨着难不成是余秋见异思迁了,所以老人家所说的那个当断则断其实也包含一个何队长?


    哎哟,还叫他们带上小郑,难不成是撑腰的意思?


    小林大夫那脑袋瓜子不用去编故事,实在是对不起他这份人才。这般恶俗狗血的情节,简直就是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爆款。


    一曲跳完了,余秋往舞池旁边走,目光落在了何东胜脸上。然后所有人就看着她50米冲刺,直接蹿过来,一把抱住了何东胜的脖子,整个人都挂在了何队长身上。


    何东胜只觉得一股香软的气息扑面而来然后钻满怀,他立刻伸手搂住了自己的女友。他可真想小秋啊,想的快要发狂了。


    舞池里头跟舞池外头的人都在看着他们吧,说不定还在议论纷纷。不过他不在乎,他就想紧紧抱住小秋,再也不分离。


    现在他相信老先生的确不高兴,而且是林斌惹他不痛快,所以故意让他们两个单身汉眼红。


    小林大夫目瞪口呆,眼睛的确要滴血,只不过他是感觉余秋实在太过于大胆,她的舞伴还在旁边呢,她就公然打算坐享齐人之福啦。


    余秋猴着自己的男朋友,也不耽误她威胁林斌:“说吧,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林斌吓得一缩脖子,委屈的不得了:“不是我要来跳舞的,是人家要我来的。”


    余秋瞧瞧他,勾勾何东胜的脖子,最后目光落在明显是军人的小郑身上,点点头,还是问林斌:“你今天干嘛去了?干嘛非要你来跳舞?”


    林斌愁眉苦脸:“没干嘛呀,我就去看了个老头儿,他开过刀,肚子上做了造粪口。他说他想回家种田,跟老婆离婚,反正怪可怜。”


    余秋擦了把头上的汗,人还贴着何东胜:“那他能回家不?”


    林斌点点头:“能啊,还有个老朋友陪着他呢,总算还不是太惨。”


    旁边有人拿了汽水过来,递给余秋一瓶。余秋接过来就咕噜咕噜灌了一气,然后叹气:“我知道了。”


    林斌开始好奇:“你知道什么呀?”


    余秋将剩下的汽水喝的一干二净,然后似笑非笑:“我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这话说的实在太拗口了,绕得人头晕。林斌还想再说话,舞池边上响起嘈杂的声音,有人簇拥着谁从大门口走进来。


    不少人嘴里头喊着:“总理来了,总理来了。”


    余秋听到从她身旁跑过去的姑娘声音激动的厉害:“总理都好久没有跳舞了。”


    跟她一个代表团的工作人员过来伸手拽她:“快点快点,咱们去排队。”


    余秋茫然:“排队做什么呀?”


    那工作人员恨铁不成钢:“当然是排队跟总理跳舞啦。”


    余秋顿时眼睛发亮,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何东胜。


    妈呀,有生之年系列,她居然能跟男神跳舞。不枉费她大学里头苦练过呀,为了比赛奖品而奋斗没白奋斗。


    林斌看着瞬间又被丢到边上的何东胜,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吧,老先生的确不高兴,看他们都不顺眼,故意刺激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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