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用药再说
余秋再冲去实验室, 哪里还找得到人。
秀秀满脸懵懂:“师傅去找原料了。”
大规模生产药品, 比方说阿昔洛韦氨甲环酸之类的, 他们还能找领导要原材料。可是这种小规模试验,等到领导想办法那就太晚了, 完全不符合高师傅的急性子。
他向来都是用自己的门路找以前的老朋友想办法拿材料过来,等到有了成效之后,再申请大量的原材料。
秀秀茫然地看余秋:“小秋姐, 你找我师傅有什么事啊?”
余秋扶额, 只能挥挥手:“没事,就是天太热了, 我怕高师傅会苦夏。
秀秀茫然地看了眼窗户外头,又收回视线。
没错呀,已经过了立秋,昨天半夜还起了大风, 天不热啊。早上她过来的时候,她太太还让她多加件衣服呢。
小姑娘同情地看着余秋, 小秋姐肯定是太忙了, 都着急上火了。
余秋尴尬地摸着鼻子,虚弱的挥了挥另一只手:“没事, 你忙吧。”
出了实验室的门, 她一个劲儿的跺脚, 真是恨不得扯光自己的头发。
何东胜领了个人进门, 见到她的样子颇为奇怪:“你怎么啦?”
余秋赶紧整理头发, 煞有介事地强调:“我在想一件事情, 有个数据老想不起来。”
说着她立刻跳过这个话题,笑容满面的看向对方,十分公事公办的模样,“何队长你过来有什么事吗?”
何东胜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介绍身旁的年轻人:“小秋大夫,这位是我高中同学,最近有点儿不舒服,想请你帮忙看看。”
那小伙子却朝何东胜挤眉弄眼的,瞧着倒没有什么严重的疾病。
何东胜冲他瞪眼的时候,他才笑嘻嘻地表示:“大夫,我就是有点儿拉肚子,这两天变天大概吃坏了。”
余秋看他的样子,哪里还猜不到究竟是怎么回事。年轻人是对她这个老同学的女朋友充满了好奇心,找着借口过来见人呢。
余秋当作什么都没发现,公事公办,直接给他开化验单:“既然拉肚子,那就去查一下,别是有什么感染。对了,你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有没有吐过?”
那年轻人点头:“吐了一次。”
说着,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估计是煮的赤豆汤放坏了,我跟我爱人没舍得倒,结果反而吃的拉肚子了。”
余秋笑了起来:“下次可别这样了,你是拉几天肚子的话,不知道要吃多长时间才能补回头呢?”
年轻人立刻点头:“可不是呢,得让我爱人跟你学学,别老是什么东西都舍不得,最后受罪的还是我们自己。”
余秋笑容满面,让这人躺上床,给他做体格检查。
年轻人听说得脱了衣服,顿时慌的不行,感觉自己是自投罗网。
余秋保持笑容不变:“要检查的,不然的话有什么情况漏掉了就不好了。”
小样儿,姐姐是你想看就能看的吗?
余秋不仅给他摸了肚子,还给他做了全身体格检查,做肾区叩击的时候,发现他有叩击痛,然后她又让他去查了个小便。
何东胜在旁边苦笑,等到朋友去取尿液标本的时候,他尴尬地跟余秋解释:“你别误会,他没什么坏心。他老婆刚生的孩子,他有点儿乐颠了。”
余秋倒是微微皱起了眉毛:“他最近小便真的正常吗?我有点儿担心肾虚有叩击痛,一般肾炎、肾盂肾炎、肾结石及肾周围炎时才会有。一会儿我再给他开个片子,拍一下看看,搞不好就有结石。”
何东胜也点头:“既然来了,那就让他查查呗。”
余秋笑了起来:“他家倒是有意思啊,居然想起来夏天吃赤豆,不是一般都喝绿豆汤吗?”
“他老婆生孩子呢,没有奶。”
余秋正奇怪,她头回听说赤豆能够通奶啊。
她还没有来得及问走了上就响起了惊呼声:“大夫,他晕过去了,大夫救命啊。”
余秋赶紧跑过去看情况,只见地上躺着个中年男人,面色惨白,脸上明显浮肿,人倒是醒着,就是没精神。
“怎么回事?”余秋一边拿着听诊器做心肺听诊,一边赶紧询问家属。
“不知道啊。”旁边看着像是他老婆的中年妇女急得要掉眼泪了,“他这几天好不端端的就不想吃饭,还拉肚子,一直不吃东西。”
余秋左心肺听诊心率偏快,98次每分钟,但没有明显的病理性杂音,双肺散在湿啰音。
她又追问:“小便呢,这两天小便如何?”
患者巩膜无黄染,面部浮肿跟双下肢浮肿明显,看上去像是泌尿系统的毛病。病人蔫蔫的,不说话。
还是他的妻子做回答:“没的小便,这两天都没小便。他不吃不喝的,哪儿来的小便啊?”
余秋面色凝重起来,招呼护士过来帮忙,给他抽血做化验,又导尿查小便。
周围人忙忙碌碌,余秋继续做着体格检查,嘴上也不停,询问病史:“以前有没有过这种情况?比方说得过肾炎之类的。”
“没有唉,好的很。”病人的妻子愁眉苦脸,“你看看他就是个身体好的。”
余秋追问:“你再好好想想他生过什么病,吃过什么药没有?好好的人是不会来医院的,这生病咱们得想办法找原因。”
说话的时候,她让患者张开了嘴巴,想看一看对方的扁桃体。
结果这人嘴一张,余秋就看到了溃疡,口臭也扑面而来。
余秋下意识地屏住气,感觉刷牙是个良好的习惯,为什么大家就不能接受呢?
病人的妻子还在否认,不吃药,他家身体很好,他们家里头都不吃药。
余秋指着他嘴里头的溃疡道:“那这个呢,就没处理过?”
那病人的妻子伸了头看了一眼,恍然大悟一般:“这个呀,开了点儿草药。”
余秋顿时有种想要晕厥的感觉。同志们,草药也是药,为什么你们老是觉得草药不是药呢?
每次一说起来是药三分毒,你们就自动将草药跳出药的范围,这个事情是很要命的呀。
“吃的是什么草药?你还记得吗?”
这回倒是患者开口了:“什么草药啊?龙肝泻胆丸,多好的药。每回我一上火吃这个就好。结果这回吧,吃了还是不好。大夫,你再给我开点儿下火的药哎。”
余秋一听这个名字就顿时默然,还泻火呢,再泄火搞不好小命都没了。
龙胆泻胆丸是一味古方药,具有清热泻火,凉血解毒的功效,临床上应用非常广泛,也确实效果不错。
但是这个古药方传着传着就出事了,里头有一味药叫木通。
其实按照古方的记载,这个木通清朝之前用的都是木通科植物白木通,在宋代以前的文献里它不叫白木通,也不叫木通,而叫做通草。清朝中后期木通这味药又加了川木通。这两种药都用的挺好,没出现什么大问题。
问题就出在大约清末民初时期,一些药材商人错误的将马兜铃科的植物当成木通来收购。因为是从关外来的,所以这味药又叫关木通。
关木通易得价廉而且能够达到中成药质量检测中的化学指标,后来就逐渐取代了白木通与川木通的地位。关木通最大的特点是含有马兜铃酸。
马兜铃酸具有抗感染和增加吞噬细胞活性的作用,但它对肾脏有较强的毒性,可以损害肾小管功能,导致肾功能衰竭。
尽管80年代老5版的《中药学》就已经提出了关木通对肾脏的损害,此前也有学者发现关木通可以造成急性肾衰竭的临床案例,但是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加上大概是因为关木通应用太广泛了,官方机构对这种肾脏毒害认知不足,1990年的中国药典居然神奇地将关木通作为唯一的木通收录。
此后就是大名鼎鼎的关木通事件,也叫马兜铃酸事件,又或者叫龙肝泻胆丸事件,算是一桩著名的药害事件。
用当时他们中医学老师的话来说,这件事情让中医有苦说不出,很是狼狈。
更狼狈的是那些因此患上尿毒症的病人,不少人后半生都得依靠透析来维持生命,给自己与家人带来了巨大的心理生理以及经济负担。
余秋心里头有数了,这个人很可能是因为长期服用龙肝泻胆丸导致的肾脏损害。
“泻火的药你先不要吃了,咱们先解决你的肾衰竭问题。”
她拿着检验单,表情严肃地看着对方,“你这个情况比较严重,得去上面大医院看,必要的时候做血液透析。就是要把你的血抽出来清理一遍再输回头。”
患者家里人吓了一跳,感觉这个大夫有些小题大做。他不就是拉肚子吗?哪有这么严重。
“你的重点问题是无尿,你的目前的症状提示很可能肾脏受到了损害。”余秋正色道,“赶紧过去,这件事情不能拖。我告诉你,早点处理还有希望,越拖的话后果越严重。”
余秋见过不少患者,明明一开始情况还好,却不愿意接受正规的治疗,非要去找一些不负责任的草药郎中,寄希望于神奇的草药可以帮助他们恢复正常的肾功能。
结果那些草药郎中自己也搞不清楚,开出来的药物本身就具有肾毒性,反而让情况愈发糟糕。
患者还老大不情愿,倒是他的妻子有决断,直接领着人去坐船了。
余秋给他写了病历,又当着他的面打电话给工人医院。目前有血透机的地方实在不多。按照这人的肌酐水平,其实已经可以下尿毒症的诊断了。
不过余秋希望更审慎些,尽可能让病人的生活质量不受太大的影响。
病人离开了,余秋转过头去看何东胜的同学:“你是不是用通草煮的赤小豆汤?”
那人茫然地点点头:“对呀,那个下奶。”
果然如此,余秋就知道一道下来的著名药膳方子,鲫鱼通草汤。
“不要吃了,你们先处理现在的情况,把你老婆也带过来。”余秋正色道,“都吃的一样的东西,你看病你得把她带过来看病。”
何东胜的同学有点儿懵,还有些犯难:“我娃娃还要喂奶呢。”
余秋苦笑:“不治好了病,怎么给娃娃喂奶?搞不好到时候娃娃也要生病的。”
何东胜也在旁边帮腔:“看病的事情你得听小秋的。他都忙成这样了,让你带你老婆来,你就带过来。”
年轻人这才点头答应,满脸疑惑的模样。
待到他过去拍片子了,何东胜才问余秋:“怎么了,这是?
余秋摇头,轻声道:“关木通有肾毒性,长期小剂量服用可以导致肾衰竭以及癌变。”
不行,这件事情必须得尽快被纠正。
木通是好药材,龙肝泻胆丸也是用了很多年的药,不能因为后人的阴差阳错,反而让老祖宗们蒙冤。
除了关木通之外,还有广防已、细辛、马兜铃、天仙藤、寻骨风等含有马兜铃酸的中药材的肾毒性必须得引起重视。
不,是所有中药材的毒副作用都应该被标注出来,不然很可能在稀里糊涂中又造成了本来应该避免的悲剧。
是药三分毒,基本上没有任何药品不存在副作用与不良反应。藏着掖着是没有意思的,不如大大方方地搞清楚了,到时候就算出现问题也好对应的处理。
总不能所有的不良反应就都写两个字,不详。一个在临床上用了几十年的药品,不良反应还这么简单而且持续性的打算继续如此标注,那不是条件限制,而是不负责任了。
余秋进了办公室,打电话给工人医院的郑教授,她得提醒大家,必须得尽快将中成药中的关木通换成白木通等其他不含马兜铃酸的木通,否则会有很多人因此受害。
他出了办公室,刚好碰上高师傅回来。
高师傅手里头拎着个挎包,瞧见余秋就主动开口问:“你找我有事?刚才秀秀说你前头找我了。”
“没事了。”
余秋目光掠过前头院子树旁捡知了猴的小姑娘。
因为怕她们人生地不熟,跑到河岸边会摔下去,她们姐妹又不会水。所以医院里头的小孩就将院子中种的树包给三姐妹了,上面的知了猴归她们捉。
“没事了。”余秋抬起头,又重复了一遍,然后请求高师傅,“麻烦您快点儿把药做出来,我想早点给她们的母亲开刀。”
她不知道这位不幸的母亲究竟还能撑到什么时候,但她清楚尽早手术对她更有帮助。
用就用吧,她找不到紫杉醇,就只能单用顺铂给了卵巢癌病人化疗。
她手上能用的药实在太少了,一旦患者产生对顺铂的耐药性,她也不知道该换什么药好。
就用青蒿素类药品吧,最起码的,无论是双氢青蒿素还是青蒿琥酯副作用都小,就算万一在临床上对癌症病人没有帮助,那产生的损害也有限。
何况动物学实验已经表明它们可以增加铂类化疗药的敏感度,提高疗效。
余秋捏了捏眉心,医生看病主要靠动刀子跟上药。没有药品,要她怎么看病?
她管不了许多了,先用上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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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贴一下关木通事件吧。
关木通事件,或称龙胆泻肝丸事件,也称马兜铃酸肾病事件,在世纪交替的前后几年,曾因其广泛的药物不良反应而震惊国人。多少人为之重病缠身,多少人为之倾家荡产,甚至在绝望中等待毙命。
马兜铃酸肾病群体□□件首次被公开披露是在1993年的比利时。当地一些妇女因服含广防己的减肥丸后导致严重肾病。后经政府调查,发现大约 10 0 0 0名服该药的妇女中至少有 110人罹患了晚期肾衰竭,其中 6 6人进行了肾移植,部分病人还发现了尿道癌症;1999年英国又报道了2名妇女因服含关木通的草药茶治疗湿疹导致晚期肾衰竭的事件。这两起事件在国际上引起了轩然大波,美国FDA、英国MCA和比利时政府等采取了严厉措施,对中草药和中成药进行强烈抵制。欧美媒体曾将这种情况渲染为“中草药肾病”;因广防己、关木通等中药含有共同的致病成分马兜铃酸,后来国际上将此类情况改称为“马兜铃酸肾病”。
国内的马兜铃酸肾病与中药关木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关木通是一味常用中药,具有清热利湿功用,曾是临床广泛使用的中成药龙胆泻肝丸的主要药味。但关木通含有马兜铃酸,对肾脏有较强的毒性,可以损害肾小管功能,导致肾功能衰竭。因为三者紧密的关联,所以尽管事件名称叫法不一,所指几乎相同。
龙胆泻肝丸是个历史悠久的古方,原配方的药味中有“木通”,主要指木通科的白木通或毛茛科的川木通,这两类木通均不含马兜铃酸。但在20世纪30年代,东北盛产的关木通首次进入关内,并逐渐占领了市场。到了80年代已被全国广泛应用,于是白木通退出市场,难以寻觅。1990年的《中国药典》,卫生部干脆把龙胆泻肝丸组方中的其他类木通全部枪毙,关木通成了“木通族”惟一合法的身份。悲剧进一步深化!
由于龙胆泻肝丸的广泛使用,马兜铃酸肾病在中国悄悄地、快速地蔓延。国人并非没有注意到关木通的肾毒害作用,只是诸多研究、报道、文献和报告都没有引起当局的重视。可以肯定,2003年前,国内马兜铃酸肾病的患者已经大面积存在,但因为个案的分散性,人们没有把事件系统的联系在一起思考。2003年2月,新华.社记者朱玉《龙胆泻肝丸是清火良药还是“致病”根源?》等系列报道,顿时震惊了国家药监局和众多的“龙胆丸”受害者!许多人发现,自己缠绵不愈的肾病(肾损害甚至肾衰竭、尿毒症),竟然是因为平时“上火”、耳鸣或者便秘所服的龙胆泻肝丸所致。部分患者与疾病抗争、在身体和家产俱败的境况下,走上艰难的诉讼之路。据报道,仅北京市2003年受理的马兜铃酸肾病索赔案不下7起。2004年2月,长期服用龙胆泻肝丸致病的吴淑敏等28人,集体起诉拥有335年历史的老字号——北京同仁堂。但大部分的索赔诉求,最后均以碰壁或者败诉告终。
2003年4月1日,国家药监局印发《关于取消关木通药用标准的通知》,决定取消关木通的药用标准,龙胆泻肝丸等“关木通制剂”必须凭医师处方购买;责令该类制剂的生产限期用木通科木通替换关木通。后来的2005年版《中国药典》已不再收载关木通、广防己、青木香三个品种(均含马兜铃酸)。
关木通事件至少凸现2003年国家局几大制度的缺陷。
一是不良反应监测和报告制度。北京中日友好医院肾内科自1998年10月起收治的马兜铃酸肾病病人达100多例,北京东直门医院从2001年起接诊的怀疑服用龙胆泻肝丸致肾衰的患者达40多名,北京协和医院、北京朝阳医院等亦多次有此类病例报告。但事发后国家局回应说国家不良反应监测中心只收到15例因此药导致的不良反应报告。耐人寻味的是,2000年至2002年期间,北京市药物不良反应监测中心就收到了龙胆泻肝丸及含关木通在内的药物不良反应80多例。2004年3月,卫生部、国家局修订出台了《药品不良反应报告和监测管理办法》,不良反应工作近年似乎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
当时的药监局当家人叫郑.茱萸,法院指控郑.筱萸在1997年中至2006年年底担任国家药监局局长等职务期间,审批八家药厂的药品和医疗器械过程中,直接或者透过妻子和儿子,受贿649万多元人民币。2001年到2003年,擅自降低审批药品标准,其后被揭发部分药厂虚报药品资料,其中六种是假药。2006年齐齐哈尔第二制药有限公司(齐二药)亮菌甲素注射液事件(详见“二甘醇”条目),以及安徽华源生物药业有限公司“欣弗”注射液事件,导致十人死亡,多名病人出现肾功能衰竭。郑.筱萸2007年7月10日上午在北京被执行死刑,终年64岁。
他造成的损害遗毒甚广。
果然是白日见鬼
高师傅的速度快得很, 余秋说了没两天, 弄到了原材料的他就已经直接拿出了合成的药物。
余秋也不含糊, 她一边忙着日常开刀,这话可真够不要脸的, 腹腔镜下膀胱癌都成了日常刀;一边完善卵巢癌相关术前检查工作。
检查结果出来后,她直接跟病人家属谈话:“我的治疗手段也一样,就是先开刀, 然后上化疗。这个手术范围非常大, 按照目前的情况判断,你的子宫也就是生宝宝的地方, 基本上没可能保住。以后你生不了孩子了。”
兰花笑了起来:“我有孩子了呀,我有三个姑娘呢,我不要再生了。”
她丈夫也点头,认真地强调:“我们有三个小孩呢, 大夫,你给她开刀吧。”
余秋却没有点头, 而是继续说下去:“除了子宫之外, 你的双侧附件就是输卵管跟卵巢也都要切掉。输卵管咱们就不用特别强调了,它是一个桥, 起的是交通作用, 无论失去桥的哪一端, 它再存在的意义都不大。
我重点跟你讲的是卵巢。卵巢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器官, 它可以说是你女性身份的象征, 它分泌激素维持了你的正常生理状态。切除卵巢之后, 简单点儿讲你会变老。你本来这么年轻,开完刀之后,你就差不多成奶奶的样子了。到时候身上没有了是肯定的,骨质疏松啊,还有心脏病发生的危险都会提高。给你补充激素治疗,效果肯定比不上自己原本就有卵巢。
当然,你的情况如果要治疗是肯定必须得切掉卵巢的,即使不治疗,你的卵巢也没有办法发挥正常作用。”
兰花摸着自己的脸笑了起来,颇为不好意思的样子:“哎呀,我都养了三个娃娃了,还年轻什么呀。”
余秋简直要跳脚。她想喊一声姐姐,你才29岁,你如果都不年轻了,你让广大小仙女怎么活?
兰花的丈夫也点头:“没事的,大夫,你给她开刀,老不老的,我们不讲究这些。”
他现在最害怕的就是大夫不愿意给妻子开刀,他也晓得这个事情风险太大了,可是大夫愿意开刀的话,那就有一线希望。要是刀都开不了的话,那就什么指望都没有了啊。
他这几天推着妻子上上下下的做检查,越是看旁的病人,心里头主意越定。
这个大夫会看癌症呢。那个患血癌的小娃娃跟另外一个患什么绒癌的姑娘就是她给药治好的。
还有前面的绒花合作社,里头的姑娘婶子们全是她从疯人院带出来的。刚出来的时候都是疯子,叫她一开刀一上药,人家现在就能正正经经的自己过日子。
还有人讨了当媳妇,又勤快又正常,娶进门的人家感觉自己捡了宝,欢喜的不得了。
除了这些人之外,叫面前这个年轻的女大夫治好的病人实在太多了。
他很有信心,而且非常庆幸自己豁出去了,坚持带着老婆过来求医。
余秋看着夫妻俩都充满希望的眼神,感觉十分微妙,做大夫的就是这样,既希望病人充满信心的投入治疗,又担心他们的期待值太高,到最后结果不尽如人意,接受不了。
卵巢癌的恶性程度这么高,她实在不敢让他们抱有太大的希望。说句不好听的话,她倒是更期待他们能够死马当成活马医。这样无论什么样的结果都能坦然接受。
家属想要治疗的心情如此之迫切,开刀的手术范围倒是谈得很快。
切掉,既然都坏了那就切掉,即使没办法确定是不是坏了,但只要怀疑还是得切掉。
第一次手术范围必须得尽可能大,不然的话会为后续治疗造成很多麻烦。
余秋一条条地谈,肿瘤细胞减灭术手术原则是达到无肉眼残留,所以手术范围可能包括:根治性盆腔脏器切除术、膈面或其他腹膜表面肿瘤剥除术、肠切除术、脾切除术、胆囊切除术,胃部分切除术、肝脏部分切除术、膀胱部分切除术、输尿管膀胱吻合术、胰体尾切除术等。还可能包括胸腔穿刺引流术、锁骨上淋巴结切除术、胸腔穿刺引流术以及孤立的皮肤转移病灶切除等等。
不好听的说法,就是肚子有可能都要快被掏空了。
不要觉得这个可怕,这已经算是比较理想的状态,就是只开一次刀。
如果打开肚子以后,发现病人癌灶已经广泛盆腹腔种植和转移,难以达到满意的减瘤,那就只能先做一期手术,先切了子宫、双附件以及大网膜,等到明确肿瘤性质与来源之后,再上三期化疗,然后行二次手术,术后依据情况继续化疗。
余秋叹了口气,语气诚恳:“坦白说,我从来没有开过这么大的刀。”
这种级别的手术,也轮不到她动手,她最多只能给副高或者教授当助手。
从一助到主刀者,手术带来的所有压力只能她自己承受。于教授主攻方向是产科,对于妇科肿瘤,他所了解的也极为有限。
兰花笑了起来:“大夫,我也是第一次开刀呢,我以前从来没上过医院。”
余秋苦笑:“那你以后可要定期做检查,不然一一上来就是这么大的刀。”
既然手术已经定下来了,那么下一步就是谈术后该如何治疗的问题。
假设这个手术顺利地开完了,但治疗并没有结束,因为必须得上化疗。
临床数据显示,晚期卵巢癌患者术后化疗会大大增加病人的存活期,意义显著。
“现在我们主要是有两种方案。一种方案是比较成熟的,也是目前国内应用比较普遍的环磷酰胺加加甲氨蝶呤的冲击疗法。另一种就是目前国外已经出现但是国内还没有进行的顺铂化疗。”
余秋看着面前的夫妻俩,她知道自己说的话对他们来说太过于艰深,无论哪一种药对他们来说都太遥远,甚至茫然到没有任何差别。
“我必须得告诉你们的是,首先,目前市面上并没有成品的顺铂药物,这个药是我们卫生院自制的。”
余秋刚想描述这里头存在的风险,却不想夫妻俩立刻双眼放光,迫不及待地点头强调:“大夫你就给我用那个伯吧。”
他们知道卫生院是有绝招的,绝招就是大夫自制的药。那些药可神奇了,一用在人身上就好,厉害的不得了。
余秋苦笑:“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我给你用上去药之后,很有可能你的病并不会好,甚至情况还会恶化。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可能尝到了螃蟹的鲜美,但也有人对螃蟹过敏或者直接叫螃蟹给咬到了手。”
兰花却摇头,脸上全是笑:“大夫,我本来就是要等死的人了。你肯给我开刀,我就高兴的不得了。没事的,大夫,我要用这个药。到我这份上就是跟老天爷赌命。老天爷要是不想让我活,我再挣死了都没用。老天爷要是可怜我,那说不定我就能好起来呢。”
余秋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说出了青蒿素药物:“我们在做这个化疗药的时候,也做了另外的药,本来这个药呢是用来抗疟疾的。但是在体外实验中,这个药能够杀癌细胞。
你们先不要激动,体内跟体外差别非常大,在外头用的好不代表进入了你的身体里头就能够产生效果。”
然而兰花还是充满了憧憬:“那说不定就有效果呢。大夫,你让我试试吧,我就想试试。”
余秋却没有办法轻易答应她。对,这是病人主动要求的,然而她要求的基础其实是出于对自己的信任。
这份信任沉甸甸的,让她的头重逾千斤,脖子却僵硬得怎么也没有办法弯下来。
他下意识的叹了口气,决定再往后面推一推做决定:“我们先手术,等到术后再决定到底要怎么化疗。”
兰花却下定了决心:“就用你做的药,大夫,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认了。”
余秋在心中叹息,她没有办法认啊,这件事实在太严重了。
以前她给病人用药,是因为她带着穿越者的优势,知道那些药物在临床上用了很长时间,效果很好。
但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
病人跟她的丈夫已经离开了办公室,她们的孩子一直在外头走廊上小心翼翼地等待母亲。
最小的姑娘天真地看着妈妈,奶声奶气地询问:“是不是开了刀就好了啊?里头有坏蛋呢,要把坏分子赶出来。嗯,我以后不要妈妈抱了,我自己走。”
余秋坐在办公桌后面,轻轻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招呼进来拿病历的护士:“做术前准备吧,明天我给她开刀。”
护士下意识地问了句:“做腹腔镜吗?”
“不,开大刀,拉口子做。”
即使护士并没有询问她原因,她还是下意识地给了解释,“她的情况不适合开腹腔镜,切下来的标本没办法整体拿出来,做腹腔镜就要切割标本,到时候癌细胞会在腹腔里头种植的。”
护士哦了一声,拿着病历出去了。
余秋看着窗户外头发呆,长长地吁出口气,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
第二天一大早,余秋连查房都没参加,直接带着病人进手术室。
原因无他,作为封建迷信的积极拥趸,她特地看了黄历。别问黄历这种封建迷信的残毒怎么会有?医院这种地方向来是各种封建迷信集大成的场所。
癸丑年庚申月辛巳日,宜嫁娶、订盟、纳采、作灶、冠笄、裁衣、会亲友、纳畜、牧养,当然上头没有一项写的手术。
不过黄历里头也没有手术这一项,其实挺不像话的,毕竟华佗还给人开过刀呢,一点儿都不尊重客观事实。
余秋找了半天,终于翻到一项,壬辰时宜酬神进人口,她顿时乐了,这不就是告诉她适合这个时候跟老天爷商量,开刀了,你老人家赏个脸,松松手,就让人家活下来吧。
结果李伟民这家伙很没有眼力劲儿,居然当场嘲笑余秋没见识。所谓的进人口是说适合这个时候讨老婆。
余求恶狠狠的瞪他,年轻人,像你这么不会说话的,什么时候都不适合讨老婆。
侯向群跟家属做麻醉前的沟通。
郝红梅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看到余秋就招手:“小秋,你看这个。”
余秋看她跑得满头大汗的样子,颇为惊讶:“怎么了?你姐姐不好了吗?”
用了药之后,周文文的情况得到了控制啊。
郝红梅急得不得了,一个劲儿挥舞手上的报纸:“这个我说的是这个。”
余秋接过来一看,头一眼就瞧到大标题《一份发人深省的答卷》,下面是编者按语:“这封信提出了教育战线上两条路线、两种思想斗争的一个重要问题,确实发人深思。”
她来不及看内容,郝红梅已经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将信件的大概意思说了一遍:“这个张铁生想干嘛呀?他自己没复习考不好,干嘛要拉大家都下水?”
郝红梅虽然到现在还不是共青团员,但她也有自己的政治敏感度。这份报纸是昨天晚上到供销社来买东西的客人丢下的。
她今天看了吓了一跳,又跟表姐商量,两人越说越害怕,总觉得搞不好又要变天了。
这可是《人民日报》,一般的文章能登上去吗?登上去了就是风向标,提示老天爷又要变脸了。
李伟民囫囵吞枣,匆匆扫过,然后说郝红梅:“你就别杞人忧天了,这是辽宁的事情,跟咱们这儿不搭尬。咱们省的态度你又不是没看到,余秋他们都已经去面试过了,学校都定下来名单了,肯定没得变。”
余秋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念叨了一句:“今儿是中元节吧?”
郝红梅点点头:“是啊,七月半。”
余秋笑了起来:“白日见鬼哦。”
其实报纸是8月10号的旧报纸,今天已经8月13号了,看,新闻传过来都成了旧闻。
侯向群已经跟病人谈完了,也让家属按了手印,听到他们说话,颇为好奇:“你们在讲什么呀?”
“没什么。”余秋保持微笑,“赶紧开刀吧。”
李伟民还在说郝红梅:“哎呀,你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听风就是雨。报纸而已,这报纸还夸过林飚呢,一口一个接班人,现在翻脸比翻书还快。”
郝红梅这才捂着胸口,惴惴不安地看余秋:“真的没事吗?”
余秋笑着摸摸她的头:“你赶紧去打饭吧,你姐需要营养,她身体太虚弱了。何东胜带了鸡蛋过来,大师傅帮忙打了蛋花,你自己去拿。”
郝红梅看她态度平和,感觉事情应当不大,收起报纸,打饭去了。
李伟民跟着上台拉钩,手术都开始了,他还在笑郝红梅一惊一乍的,一点儿也不文气。
“人家文不文气关你什么事?”王大夫给余秋做一助,没好气地怼了李伟民一句。
不想小李大夫立刻抓到了话头子,开始怪笑:“嘿,我就知道你对我们的红梅不一样,人家还送你钢笔了吧。”
王大夫顿时涨红了脸:“你胡说八道什么呀?那是我托她帮我带的钢笔。”
余秋轻咳了一声,两人赶紧都闭上嘴巴。
一台卵巢癌肿瘤细胞减灭术从早上七点钟一直开到中午一点半,所有人肚子都饿得咕咕叫。
病人肚子里头的东西渐渐减少,放在托盘上的标本一件件增多,挂着的药水一瓶接着一瓶,侯向群的目光不时扫过那台心电监护仪。
就从来没有余秋留不下来的东西。一并留下的还有工人医院的病理科老师,他们开了这么多癌症,总不能每个标本再送到城里头去化验吧。
余秋见缝插针,还特地安排两男两女四位学生给病理科老师做助手。
机会已经摆在他们面前,台子都给他们搭好了,要是几个月下来,他们还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学不到的话,那只能说他们天生不是吃这碗饭的料子,怨不得别人了。
侯向群看着余秋清扫淋巴结,话到嘴边几次都又被他咽了下去。
摸着良心说,他也对那张报纸心里头打鼓,不知道上头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所谓顺义民意,不过是说说而已。
你要问这帮知青是愿意参加高考上大学还是情愿下乡?看到大家积极踊跃参加高考就知道答案了。
可当初取消高考不也就是上面一句话的事情吗?现在恢复高考还是上面的一句话。
谁晓得会不会再来一句话,高考又完蛋了。朝令夕改的事情发生多了,大家也就见怪不怪。
余秋开口问了句:“血压多少?”
侯向群赶紧收敛心神:“110/70mmHg。”
余秋“嗯”了一声,又提醒他:“注意一下她的体温。”
心神摇曳的麻醉医生赶紧专心致志起来,不敢再想别的问题。
太阳从树梢爬上山头又渐渐跑到了天空中央,有要往边上倒的趋势时,余秋开完了这台大手术。
的确是大手术,她不仅切了病人的子宫双附件跟大网膜,盆腔卷地毯式后盆脏器切除,肠道吻合重建,手术一直开到上腹部,横隔病灶、肝肾隐窝的病灶也被她一并端了。
到后面标本袋都要不够用了,护士又跑去拿了新的过来。
侯向群在边上叹气:“她要是好不起来,可真对不起受了这么大的罪。”
余秋向来擅长给自己的同伴泼冷水:“好起来的概率并不高,她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难听点儿讲,她如果能好起来,那就是老天爷可怜她,同阎王爷打了商量。”
李伟民笑了起来:“那今天这刀可开对了,今天七月半啊,鬼门开,阎王爷肯定忙得不可开交。老天爷过来跟他说话,他说不定就直接挥挥手,行了,别啰嗦了,就照你说的办。”
陈敏难得表示赞同他的话:“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李伟民立刻得意洋洋,开始在女同学面前臭屁:“哎呀,小陈大夫,其实我说话一直都挺有道理的。”
陈敏毫不犹豫地收回视线,看都不看她。
侯向群的肚子都咕咕叫的时候,余秋终于通知清点器械,准备关复。
众人齐齐地嘘了口气,他们对这个手术缺乏足够的认知,不知道余秋究竟要开到什么时候,还会不会接着切东西。
护士清点完器械,确保没有东西遗漏,余秋招呼陈敏跟李伟民关腹,她在旁边看着。
侯向群也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试探着问余秋:“你说,那封信是不是在开玩笑啊?”
“肯定开玩笑啊。”李伟民一边缝针一边不以为然,“都已经考过了,也面试过了,大家志愿都定下来了,这会儿弄出这么个玩意头算怎么回事?”
这不是瞎胡闹嘛。
余秋却知道这不是瞎胡闹。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记忆当中,高考是1977或者是1978年才恢复的了。
因为出了白卷英雄,没错,白卷英雄张铁生。
因为他的出现叫有心人抓住了机会,这场匆匆而起的高考又匆匆落幕。原本说好的文化选拔又变成了推荐。
各所大学都不敢招收高分考生,甚至出现了专门从排名倒数的学生里头挑选的怪相。
他的大学老师,有次上课的时候偶然提起这件事,当时就叹气,说大学的脊梁骨就是这样被打断的,已经毫无风骨可言,再也不是保持学术独立的大学。
高考匆匆落幕,此后重新恢复为推荐制,一直到文格结束后再度开始高考。
这件事情彻底伤了很多人的心,所以到了后期,各种乱象层出不穷,就连原本有心扎根建设农村的至今都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李伟民骂了一句:“狗日的,这家伙吃饱了撑的吗?干嘛折腾这种事情?简直缺德冒烟了。”
“没什么好奇怪的,人都有维护自己利益的本能。前头也是他们告诉他,学习文化知识并不重要的啊。”
在这个时代,阶级.斗争天天抓,没有阶级观念的人反而是异数。
半个世纪以后,人们常常诟病这个时代的人疯了,完全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然而实际上我们自己又有多少独立思考的意识呢?我们的思想基本上都是构架于我们接受到的信息上。
如果所有的声音都在说是1,那你敢说2吗?尤其是你说了就要被批判,所有人都唾弃你的时候,你只会怀疑自己看错了,那的确就是1。
余秋叹了口气,“真正应该骂的是那些把这件事情炒起来的人,当然他们也是察言观色,顺应上头的意思而已。”
不然的话,就张铁生一个小小的生产队长,就是写再多的信也翻不出天来。
他不过是刚好出现了,被人抓住了,当成了一枚棋子。
只是这枚棋子被丢在了关键的位置上,一时间风云色变,局势也直转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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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一下,关于《人.民日报》转载张铁生的那封信具体时间,我在网上达到的是两个答案,一个是1973年8月10号,一个是1973年8月20号,报纸图片实在是太模糊了,看不出来具体日期。我选择的是第一个8月10号。
再一次强调,这是一篇架空文,架空文,架空文,架空文。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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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什么上大学?
《人.民日报》上转载的那封信就像是个讯号,提醒着山雨欲来风满楼。很快波涛汹涌, 牵一发而动全身, 《红旗》杂志也转载了这封信,各地的报纸都转载了这封信。
就是从来不看报的人, 也从别人口中得知了消息, 要变天了。
郝建国他们都气得够呛,瞧瞧这些报纸杂志说的都是些什么鬼话。搞文化考试是“旧高考制度的复辟”, 是“资产阶级向无产阶级的反扑”?
这种荒谬的话,他们怎么能够说得出口啊!凭借出身,难道才公平吗?
按照这个理论, 那些从封建社会大家庭里头主动走出来参加格命的人是不是得一辈子钉在耻辱柱上?好像他们的格命觉悟反而成了错误一样。
然而气愤也没用, 情况还是越来越差了,因为无论是广播还是报纸铺天盖伦宣传的都是这位白卷英雄。一时间他炙手可热, 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大红人。
跟他一比起来,先前江县对于余秋的宣传简直就跟小孩子过家家开玩笑一样, 压根拿不出手。
听说这位白卷英雄受到了首长的肯定,说他是反潮流的英雄。
又听说首长发话了, 他才是真正应该上大学的人。
因为那些干部子弟子弟听到高考的消息以后都找借口回城了,专心致志开始复习。他们的逃离直接导致农村劳动力大量匮乏, 是这些留下来的知青加班加点抢工, 才保证了农业生产任务。
也因为如此,留下来的知青没有复习的时间, 所以在高考中吃了大亏。
如果因此他们上不了大学, 反而让那些偷奸耍滑找借口不参加劳动的人上了大学, 那这个大学到底是在鼓励谁呢?
是不是在暗示留下来的人都不要好好劳动,赶紧想办法一头扎进书堆里,好明年参加高考,假如这样的话下放扎根农村岂不是成了一句空话?
医院就有点儿像老舍笔下的茶馆,各种各样的人进进出出,各种各样的消息也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余秋这只耳朵听两句,那只耳朵再听两句,感觉事情果然不能简单的一刀切,几乎所有事都具有两面性。
说干部子弟们找借口回乡,通过脱离农业生产的方式埋头复习,余秋是相信的。
不论在什么时候,既得利益者都会享有优势。推荐制的时候优先被考虑推荐上大学的是干部子弟。等到高考了,向红星工作又或者说像整个江县这样复习迎考的,毕竟属于凤毛麟角。
江县能够实现这样的目标,是农业机械化大规模推广的结果,机械半阶械化农业生产解放了劳动力,让知青们才有可能坐在课堂里头专心学习。
其他地区可未必有这样的好运气。大部分人想要找机会复习好,那只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上头有人自然就神通广大,也比较容易拿到各种病假单,通过借口回家治病来获得复习的时间。
没有门路的,或者说,坚信扎根农村就得踏踏实实干活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的确吃了亏。
他们愤愤不平,也不能说他们没有道理。
各种各样的消息层出不穷。
有人传言主席发话啦,主席说蒲松龄没有考上举人,可那是真正的能耐人,那些考上状元的反而没几个厉害的。
余秋在心中腹诽,考上状元的能耐人多的是,只不过要是存着心戴上有色眼镜去挑选,那终究能够发现几个秦桧这样的。
后面的消息越来越多。有的说这次高考成绩要作废了,不能按照分数的高低来挑选学生。
复习时间越长考的分数自然越高,那这么一来那些始终扎根农村踏踏实实进行农业生产的人,岂不是要吃了大亏,难不成他们踏踏实实劳动,反而成了错误?
可是如果不按照成绩来挑选学生的话,要看什么?
众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比赛看谁手上的老茧厚。
其他的东西都是虚的,包括各个地方的推荐,谁晓得说的话有几分水。手上的老茧是骗不了人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个跟分数一样,是踏踏实实的证据。
于是余秋惊恐地发现街面上多了沙袋,就是练拳击的那种袋子。
不少人开始拼命地在沙袋上锤炼自己的手,就像是练铁砂掌一样,力争尽快磨练出一双历经沧桑的老农民的手。
余秋听着那噼里啪啦嘿嘿哈哈的声响,只觉得囧囧有神,感觉大家伙儿可真不容易。
护士也过来催促余秋赶紧动起来。她没有参加高考,却替知青们义愤填膺,考得好还成错喽。说的好像复习功课很轻松一样。
“你赶紧动起来呀。”护士小姐姐瞪余秋,“你这手伸出去,人家就要说你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天天都在酒精里头泡着的手,不白才怪。手上就是有老茧,人家也不容易看出来,总不好上手摸,招生的10个有8个是男同志,余秋可是女同志。
护士瞧着余秋就犯愁,以前他们都觉得余秋白白净净文文气气,看上去就是个文化人,感觉很好,现在他们真是恨不得直接将余秋拖进泥水地里头泡个三天三夜,好歹让她瞧着多些沧桑意味。
余秋哭笑不得:“我的手要变成枯树皮,我还怎么开刀啊?”
手感都没了,还上台开刀呢,打个结都不行。
护士气得破口大骂:“都是该死的张铁生,这个混账东西实在太坏了,他一个人是一举成名天下知,害得你们可怎么是好。”
陈敏也在边上抱怨:“真是的,这下子全乱了,这算怎么回事呀?他太讨厌了。”
余秋轻轻叹了口气,小声嘀咕:“他也挺可怜的。”
护士跟陈敏面面相觑,感觉余秋可能是受刺激过度。
也是,原本是大家伙儿都羡慕的高考状元,这下子高分反而成了她的罪证。
再听听她的身份,在卫生院里头工作的赤脚医生。哈,不用说,肯定是个从来不下地的洋大夫。谁有心思听她到底救过多少病人?反正脱离劳动生产就是她的死罪。
看病救人,那算什么劳动生产啊?
像白卷英雄这样的才是真正的劳动人民。
风向不对了,白卷英雄才是真正的知青楷模,风光得意的很呢。
余秋苦笑,所有被推到台前的棋子都没什么好风光得意的,况且这位张铁生后来还坐了十几年牢。
她穿越之前,他们医学院有位教授曾经跟张铁生在一个地区插队。
虽然因为张铁生闹出的白卷事件,他第一次高考虽然成绩很不错,却最终没有大学上,但这位教授对于张铁生的评价并不低。
他说了三件事。
第一,张铁生的生产队长是社员选出来的,他所在的生产队非常穷困,这绝对不是什么有油水的差事,反而生产队长必须得带头干活。他后来上畜牧学院,就是因为他们生产队穷得叮当响,最宝贵的财产就是一匹马,结果那马生病死了,他受了很大的刺激,决心要当兽医。
第二,张铁生一举成名天下知之前有位未婚妻,后来他风光得意了,未婚妻默默无闻。他仍然没有向大部分发迹者一样,一旦功成名就,立刻迫不及待换老婆,而是始终保持对未婚妻的忠诚与认可。
不要以为他是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着想,害怕换未婚妻会被人诟病。在这个绝对政治挂帅的年代,一句没办法实现共同进步就可以直接结束一段感情,旁边人也认为理所当然。
更何况后来他倒霉了坐牢了,未婚妻家里人要求未婚妻同他一刀两断,未婚妻不愿意,是他直接写信给未婚妻,表示两人断绝关系。
多的是男人功成名就之后在外面花天酒地,当自己的妻子已经死了,各种拈花惹草。倒霉了以后,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家庭,要求汲取家庭的温暖。
美名其曰,浪子回头金不换。
跟他们一比起来,张铁生简直就是位君子。
第三,至于张铁生后来最被诟病的政治立场问题,那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后人将4人帮打为反格命集团,说起他们就是各种唾弃。可实际上在这个时代,反格命集团的首脑人物是正儿八经的中央3号首长。
报纸上的新闻就清清楚楚显示了身份,排在主席与总理后面的就是3号首长。
3号首长接见你,认可你,鼓励你,那么多大人物,都说你做得对,要你再接再厉。3号首长还是1号首长的妻子,将你介绍给世人知道的又是1号首长的侄子。
你会认为他们鼓励你夸奖你,是在利用你吗?你只会觉得你是在忠实执行主席的路线,你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事业接班人。
因为所有人都这么说啊,所有的大人物都这样说。
余秋扪心自问,将她同张铁生颠倒个个儿,她也未必会做得更好。
人实在是一种太容易陷入狂乱的生物,比方说她被人多夸几句,立刻就会晕晕然,觉得自己实在太棒太出色了。
当然人家的确也不差,后来张铁生出狱又经商了,好像还是亿万富翁。
陈敏忧心忡忡:“那咱们这回高考真的就这么算了吗?”
余秋摸了摸陈敏的脑袋,正色道:“在哪儿都要学习,假如没有学校要我们的话,我们就自己建立学校。”
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开始动手解白大褂,“我先回去了,我得找兰花家里人谈一谈,商量化疗的事情。”
卫生院的床位实在太过于紧张,兰花开完刀以后就送去了杨树湾休息。现在已经过了半个月,差不多可以上化疗了。
余秋上了船,同相识的人打了招呼,便坐在船头看着夕阳下的滔滔河水发呆。
秀秀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站在她的旁边,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小秋姐,真的要凭借手上的老茧上大学吗?”
余秋笑了起来,摸着小姑娘的脑袋道:“你不要想这么多,你要自己切实去感受,知识有没有用,你自己能体会得到的。”
这个世界上的声音实在太纷纷扰扰,人唯一能够做的就是顺应本心。其实是非功过好与坏,人自己的感受最深刻。
秀秀茫然的看着余秋,这个话题对于她来说太过于艰深。她只是觉得很难受,为小秋姐抱不平。
他们都说按照现在的情况,小秋姐肯定上不了大学。
她觉得奇怪,为什么小秋姐一天工作都没有耽误,却还是没有上大学的资格。就因为她成绩好吗?什么时候成绩好反而成了罪过?
不是说推举上大学吗?如果真要推举的话,她相信他们杨树湾乃至整个红星公社都愿意推举小秋姐的,小秋姐救了这么多人呢。
哎呀,这么一说的话,好像考试成绩又不重要了。
余秋看着小姑娘苦恼的模样,忍俊不禁。
她给秀秀编好了小辫子,然后摸摸小姑娘的脸蛋,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声音:“不要想这么多,人不能只拘泥于眼前,得跳出来目光往前看三五年,不行的话就看七八年,七八年不够的话,那就看二三十年,历史总是在曲折中前进的。”
她的话没头没脑颠三倒四,从来都不好理解。
秀秀只能唉声叹气,决定回家找老太,告诉老太小秋姐回来了,今天得做点儿好吃的给小秋姐补补身体。
余秋下了船就直接往医疗器械厂走。
现在楼上的装修已经完成了,不少术后病人被送到这边来休养。
反正这个时代的装修简陋到可怕,压根就没有刷油漆这一说,直接石灰上墙,干透了就能住人,也不用担心甲醛的问题。
兰花正在病房外头走来走去,他开了大刀,人吃了很大的亏,但是术后必须得活动,不然恢复不好,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她家的小女儿正在跟她比赛,两人看谁走得快。
两个大点的姑娘已经出去干活了。现在天还没黑,不到逮知了猴的时候,她们就跟着杨树湾的小孩一块儿去追田鼠,每天忙得很。
见到了余秋,兰花就是笑:“小邱大夫,你回来啦?我今天感觉好多了。”
余秋看她的脸色,点点头:“那里要注意营养跟活动,我看了你返回的化验报告,差不多可以上化疗了。”
兰花的丈夫脸上浮现出狂喜的表情,立刻高兴地点头:“好,大夫,我们上化疗,就用你说的那个药。”
余秋苦笑:“要不你们再想想。这件事情不急着现在做决定,这两天都可以。”
兰花跟丈夫对视一眼,语气十分坚定:“不了,大夫,我们已经想了这么长时间了,我们决定就用这个药。”
余秋叹了口气,开始翻手上的病历:“那好吧,我在跟你们详细说说,这个化疗要怎么进行,过程当中可能有哪些副作用,出现问题以后,我们又会采取怎样的措施。”
夫妻俩没有耽误,直接跟着她来到了简陋的小办公室。这里的条件还比不上病房,墙壁光秃秃的,里头就放了一张桌子跟两条板凳。
“顺铂这个药物呢,国内应用很少,我找到的相关资料也有限。目前知道的是这个药的胃肠道反应很重,重到什么程度?重到你吐得一塌糊涂,完全没有办法再继续化疗下去。”
余秋没有找到合适的现成药物来处理这个问题,她能够进入药品结构与成分毕竟有限,没办法做出更多的药来。
“不过我联系了中医老师,名老中医闵大夫同意到时候过来给你开药,通过中草药调理的方式看能不能缓解你的呕吐症状。如果到时候实在太严重的话,化疗方案可能会暂停。”
兰花的脑袋立刻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她鼓励余秋:“没事的大夫我能忍,我养三个姑娘每次都吐得一塌糊涂,不也把她们生下来了吗?”
余秋叹了口气:“除了吐得厉害问题,还有个就是顺铂具有比较严重的肾毒性。这个我们会采取使用利尿剂的方法来缓解毒性,但是没办法消除这个肾毒性,到时候同样可能产生严重的后果。”
兰花夫妻俩连对视都没对视一眼,就直接表示他们愿意接受。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呢?得了这个坏病,能治下去就是福气。
余秋又说了顺铂的血液毒性、神经毒性,兰花跟他丈夫都表示没问题。
余秋十分怀疑,其实他们并没有听懂自己说什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现在他们的期望值实在太高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这会增加潜在医患纠纷的风险。
可是她又如何忍心打击这位可怜的母亲呢?假如不是相信自己能够活下去,可以起码多陪伴孩子几年,这位从来没有进过医院的年轻母亲,为什么要开这么大的刀呢?
开刀这件事,余秋本人就是累了大半天。
可是光术后恢复这件事,兰花本人从床上站起来自己完成走路就要花费起码半个月的时间。
其实病人遭受的痛苦更大,他们的渴望也更强烈。
余秋点了点头,收回签好字的病历:“那就这样吧,我们暂定的化疗方案就是顺铂加双氢青蒿素。除了我说的这些风险以外,可能还有其他的潜在未知风险,甚至很可能危险发生的时候,因为我们没有经验,所以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兰花跟她丈夫起身告辞回病房,闻声就是笑:“没事的,大夫,我也是第一次上化疗。”
她的小女儿在旁边老气横秋:“没事的,大家都有第一次。”
余秋被这小姑娘逗笑了,伸手揉小家伙的脑袋:“嗯,那我们都加油。”
她转过身下楼去,还没有到楼梯口,就碰上陆师傅匆匆忙忙地上楼来。
年过半百的老人明显瘦消了,脸上的皱纹跟斧子凿出来的一样,整个人憔悴的不成样子。
他张口同余秋说话的时候,余秋才发现他的嘴唇已经干得起口子了。
然而陆师傅却根本无心在意这些,他瞧见余秋就喊了两个字:“小秋。”
然后像说不下去一样,脸上全是颓唐灰败的神色。
完蛋了,他知道一切彻底完蛋了。大学是不会按照成绩来招收学生了,现在高分考生根本就没人考虑,都在一群低分里头挑人呢。
真是可笑啊,好像这样选□□的才是人才。
这是个怎么样的荒谬世界?简直就是在愚弄百姓!天啊,你错勘愚贤枉做天!
老人满脸悲愤,头发里头夹杂的银丝愈发多了,也就是这短短的半个月功夫,他像是苍老了好几岁。
“陆叔叔,我保证,不会久的。”余秋赶紧招呼老人进办公室坐下,“我向你保证,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
陆师傅苦笑:“当初他们让我下干校的时候,我也这么想。可是这个很快究竟要多久?林飚都已经被打倒了,我们却还是在地上爬不起来。”
余秋没有办法说自己是穿越的,清楚事情究竟什么时候结束。
她只能含糊其辞:“这是个错误,他不应该同意高考又废除高考的。”
如果始终饿着,也许饿到后面人就麻木了。但是你给了饥饿的人一颗糖,允诺他马上就有大餐吃,然后却将大餐直接拖走,那么激发的只能是愤怒。
这其实真的很不妙,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失策。
百姓会感觉自己受到了戏弄,这种戏弄激发他们人生际遇不如意造成的愤慨。
“而且这种朝令夕改会大大破坏政府在民众心中的公信力。”余秋苦笑,“再这样下去的话,民众会对政府所说的所有话都抱有怀疑态度。”
前面信誓旦旦的是你们,后面翻脸不认人的也还是你们。不管在怎样的思想政治高压面前,人都有自己的情感体验,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容易被彻头彻尾洗脑的。
要真的相信宣传的那一套,那为什么大家还挤破脑袋,想要通过招工招学招兵,脱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
这么说的人其实自己也不相信吧,否则为什么他们也默认招工招学招兵是一项有利资源,可以被贪污腐败利用的资源。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人往高处走。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个聪明的政权其实是顺应民意的,当他们发现一切都压制不住的时候,他们会顺势而生,相应的调整政策。
否则就是改朝换代了,泱泱中华上下几千年的历史,每一次朝代的更迭都是在矛盾急剧激化的基础上爆发的。
陆师傅满怀期待地看着余秋:“真的吗?小秋,真的是这样吗?”
余秋轻轻叹了口气,开始背诵一首在知青群体里头十分流行的诗:“……朋友,坚定地相信未来吧,相信不屈不挠的努力,相信战胜死亡的年轻,相信未来,热爱生命。”
这是食指的《相信未来》。后来诗人患上了精神分裂症,一直接受治疗。
好像就是这一年的事情。
陆师傅还想再说什么,楼下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有人在怒吼:“老子不干了,老子要去见主席,他们一定要给老子个说法。”
旁边跟着响起嘈杂的声音,伴随着人们的附和:“对,我们一定要有个说法!”
余秋跟陆师傅对视一眼,赶紧跑到楼下去看动静。
她瞧见涌动的人头时,吓了一跳,她都没意识到什么时候楼下车间里头已经挤进了这么多人。
几乎全县参加高考的考生们全都聚集到了一起,有下放回乡知青,也有各个厂里头的青年工人。
他们是坐最近的一班船过来的,来的目的是要同杨树湾集聚的伙伴们一块儿商讨应该怎么办。
已经有高校开始招生了,招的全是成绩差的考生,成绩好的学生根本就没有任何一所大学考虑。
那些先前说好了的,现在根本就没了下文。
“我们不能逆来顺受,我们一定要有个说法。”
领头的知青伸手振臂一挥,大声喊着,“走,大家伙儿跟我走。先前是我们的父母为我们争取到了高考的机会。现在轮到我们了,我们要誓死捍卫我们上大学的权利。”
去革委会,一定要去革委会要个说法。
他们的希望,他们的努力,他们的汗水,不能毫无意义。
大队书记听到了动静,赶紧过来阻拦这帮孩子。
他吃过的盐真是比这些娃娃吃过的饭还多,他太知道如何听话听音了。现在已经是这样的局势,要是考生们敢闹腾,那真是往枪口上撞,生怕自己死的不够快。
什么时候运动都要抓典型,他们这就是送上去的典型。
然而大队书记根本没办法劝住这些孩子,情绪激动的考生们直接抱住了老人,然后招呼同伴们赶紧走。
整个车间乱哄哄的,就连山上归零的倦鸟都被声响吓到了,迟迟不敢回巢。
“走哪儿去啊?”
门口响起不满的声音,廖主任鼻孔里头喷气,“狗日的,老子就是太惯着你们了。你们又想逼老子在办公室里头撒尿?”
夕阳下,挺着肚子的革委会主任身体影子被拉得老长,简直巍峨成一座山了。
“王八犊子,你们闹什么闹啊,老子说不认你们的成绩了吗?”廖主任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考都考了,那还能怎么的?除非上头发文,明令禁止,不许成绩好的人上大学,否则还是按照成绩搞。”
说着,他不耐烦地挥挥手,“旁的地方我不清楚,反正我们江县谁要是没复习上,那都是自己的责任,跟其他人都没关系。都是要上大学的人了,自己不对自己负责,还指望谁对你负责。”
考生们面面相觑,齐齐将目光盯在革委会主任身上。
先前领头的那知青大着胆子问:“廖主任,您是说我们还是按成绩上大学?”
“我就是按成绩推荐的。”廖主任嫌弃地看了这人一眼,“你吼什么吼?你是考了第一还是考了第二?”
众人全都哄笑起来,然后团团围住了廖主任,七八个小伙子一块儿上手,直接将人抬了起来,开始一路狂奔。
可怜格委会干部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把年纪居然还要受如此磋磨,吓得他顾不上风度,一个劲儿地喊:“放我下来,赶紧放老子下来,你们这帮崽子,无法无天了。”
余秋默默地收回视线,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行啦,领导,大家伙儿表示激动的方式还不是一人亲你一口呢,你就先受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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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妻弃女的廖主任
可怜格委会干部放着刚生了孩子的老婆跟他家好不容易才求来的小姑娘没管, 特地下乡来解决问题, 却遭受如此凄凉的待遇。
他一把高龄, 他堂堂一县掌门人,他就不要面子的吗?考生们却顾不上这些, 这帮胆大妄为的家伙,抬着廖主任恨不得要□□。
乐疯了的考生们胳膊高高抬起,托着廖主任就要呼啸着冲出山门。
胡杨从楼上冲了下来, 朝着余秋的方向大喊大叫:“余秋, 你赶紧过来看看,这个是不是你要的宮腔镜?”
这一声石破天惊, 整个车间都瞬间陷入了沉默。
所有人面面相觑,然后嘴里头发出乌拉的喊声,廖主任差点儿被情绪激动的年轻人直接抛上天。
妈呀,他们的宮腔镜, 他们的宮腔镜终于造出来了吗?
余秋感觉自己在做梦。
她往楼上爬的时候腿在发抖,仿佛踏在棉花上, 要不是胡杨伸手拉了她一把, 她能直接咕噜噜滚下去。
众人手忙脚乱赶紧跟护送大熊猫似的将她往楼上推。生怕她去迟了一步,就要惊醒了这美好的梦。
邹工脸上挂着笑, 朝余秋伸出手:“来来来来, 你过来瞧瞧, 这是不是你要的宮腔镜。”
余秋坐在宮腔镜面前没错, 宮腔镜是坐着操作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再吸一口气, 这才敢颤颤巍巍地伸出头去看。
没错, 这就是她想要的宮腔镜。她的活检钳,她的异物钳,她的微型剪,她的吸管,她的导管,她的标尺,她的电凝电极,她的圈套切割器。
她坐着发了半天呆,伸手捂住脸。
突然间,她跳了起来,嘴里头大喊大叫,吼吼吼,她的宮腔镜终于做出来了,有膨宮液有电刀,她可以在宮腔镜下做手术了。
对对对,赶紧打电话,赶紧打电话通知那个倒霉的双子宮姑娘。
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的漫长等待会不会让她崩溃。
人们常常诟病女性为了生孩子简直疯魔,却往往忘记了,因为生育的压力基本上都承担在女性身上。
如果不孕不育的原因在男方,那么这个家庭通常会偃旗息鼓,往往以抱养一个孩子收场。如果责任是女方,那婚姻结束十之八.九板上钉钉,而且周围舆论也不会指责男方。
这难怪谁呢?谁让你生不出来孩子。
想要改变这一点无比艰难,也许一两个世纪都没办法改变,医生能够做的就是尽可能帮助他们解决这个遗憾。
余秋二话不说,直接拿起电话就开始联系那姑娘姨妈的单位。电话要拨通的时候,她赶紧先挂了。
不行,手术实在太大了,她已经很久没用过宮腔镜,她得先做两台宮腔镜检查,好找找手感。
考生们全都忙着去看宫腔镜,完全将廖主任抛到了九霄云外。
瞬间失宠的革委会领导成功地从考生们手上抢回了自己身体的主动权,两只手上下挥舞着,一个劲儿戳那些年轻人,气急败坏地喊:“你们像不像话,这是格命生产的态度吗?你们瞧瞧人家!
第一名在干什么?上班上到现在一分钟不歇。
第二名在做什么,天天跑来跑去忙着养鸽子的事情。
人家闹腾了吗?人家才没空闹腾呢。人家都在踏踏实实做着自己的事情。要真担心成绩好上不了大学,他们应该最担心。
再看看人家小胡会计,跟你们一块儿瞎折腾没有,瞧瞧人家两只眼睛都熬成什么样子了,还在干活
你们有意见,你们头顶上的老师们有意见没有?你们闹腾的时候人家在做事,你们怨天尤人的时候,人家也在做事。
为什么?因为心里头有底子的人才知道,无论在什么环境下,都是为了社会主义建设,都是为了格命生产。
就你们这态度,还没点儿事情就大呼小叫,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就是让你们去上大学,心定不住,你们也干不出成绩来。”
说话的时候他背着手,气呼呼地绕着这群混账东西走。
所有考生都垂下了头,大气不敢喘一声。
廖主任鼻孔里头喷气,很是看不上眼的模样,斜着眼睛瞪人:“我晓得你们瞧不上我们江县,一个个翅膀硬了,都想飞了。我摸着心告诉你们,我也挺瞧不上你们的,你们做出来了什么成绩呀。你们摸着心告诉我,你们到底做了些什么?
你们看看人家这些小知青,年纪比你们小,是弟弟妹妹,下乡一年做的事情都比你们多。
我让你们到这儿来学习,就是为了让你们知乎知者死读书吗?我是让你们好好跟着榜样学习。你们背书容易,你们学生做人不简单。
我现在就把话放在这儿,要是你们心态不能摆正了,以后就是上到了博士也不会有大出息。做人这门学问,你们连边都没摸到呢。”
考生们头垂的更厉害了,一个个脑袋似乎有千斤重。
还是吴老师居中讲和:“好了好了,年轻的时候谁不冲动啊。这事儿既然解决了,大家就踏踏实实地该做什么做什么。我跟你们讲,虽然你们高考可能考的都还不错,但是距离大学生的标准还是有些远的。
国家是照顾你们又要劳动又要学习,所以文化课基础薄弱。卷子的难度你们自己心里也有数,不说别的,就跟65年64年比比,是不是就有差别啊。我希望你们利用开学前的时间,好好再夯实一下文化课金属将来进了大学上课也不至于太吃力,完全跟不上。”
“上个屁!”廖主任还是没有好脸色,直接招呼吴老师,“他们考都考完了,你还费什么闲心?嫌弃我们江县穷山恶水,我们还不稀罕呢。我们有大好的姑娘小伙子,我们自己办学校。”
他眼睛在人群当中搜索,锁定了大队书记之后,直接一挥手,“走走走,船来了,沙石来了,赶紧给我盖大学校。不就是大学吗?搞得好像我们自己搞不起来一样。伟大的主席告诉我们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大队书记更是欣喜若狂,瞧着廖主任的眼神活像是看金娃娃。
真担心他老人家被时间控制不住,直接抱住廖主任的大脑袋,狠狠地吧唧一口啊。
余秋也莫名其妙,什么时候廖主任如此之大方了。往常从他手上抠点儿东西,那可真是跟挖了他的心,割了他的肉一样。
大队书记当机立断,赶紧招呼人过去留下船。东西都运过来了,那就是他们的东西,就算后面廖主任想改主意也甭想了,绝对不要想从他们嘴里头吐出来。
廖主任大手一挥,感觉很是看不上眼的模样,然后头一扭,施施然地自己下山去了。
吴老师跟邹工两口子对视了一眼,高级教师立刻跟上去,直接开问:“廖主任,你这学校打算怎么办?”
“先给我上三个系,医学系、医疗器械系还有造药系跟建筑系。”廖主任哼哼唧唧,“咱就培养出来能干活,能看病能造机器能做药能盖房子的人才,不管那些小鼻子小眼,一天到晚拨小算盘珠子的家伙。”
余秋听了想扶额,第一,那几个系名称好像不太对,第二,光他说的就有4个了,数学老师很悲伤的。
吴老师却会抓大放小,立刻表示已经领会领导的精神,她会尽快草拟出一份方案来,好呈交领导审阅。
廖主任一听到审阅两个字就头痛。他当了这么多县革委会主任,依然讨厌看文件,最讨厌明明一件事情三句话就能说清楚,下头那些人非得弄出整整三大张纸,那么多字,密密麻麻看得他眼睛都疼。
他立刻挥挥手:“你自己搞自己搞,反正就这么多人,这么多东西,你要想搞大了就自己拉人去。”
说着,他两条腿不停,直接往楼下去。好像生怕自己走的晚点儿,就叫人给逮住了,又得逼着他看文件。
吴老师哪里能让廖主任就这么跑了,事情还没说清楚呢,必须得从领导嘴里头听到确实的话才可以行动。
她立刻跟上,开始描绘草图。
剩下的考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好。
还是邹工看了他们一眼:“都愣着干什么呀?该干活的赶紧干活,你们忘了厂里头还有订单吗?”
众人赶紧领命,谁也不敢再凑到廖主任面前讨好卖乖。看样子这回革委会主任是发了大火呢。
有人开始小声议论,觉得他们刚才的想法很不对。他们跑去县革委会闹市就是在逼廖主任。
国家政策又不是廖主任制定的,他能怎么办?难不成他要跟国家对着干?这不是现行反格命吗?
当初廖主任为他们争取考试机会,已经是冒着很大的风险,可以说是将官帽子直接摘下来挂在裤腰带上,一不小心就要被人一捋到底。
换个其他领导试试,人家凭什么操这个闲心。你们将来怎么样,他又沾不到任何光,为你们冒着丢乌纱帽的风险,人家是你们什么人啊?
哎哟哟,一个个还打蛇随棍上,欺软怕硬习惯了。
就因为廖主任给你们好脸,你们就逮着人家欺负吗?都是窝里横!
余秋看着这帮年轻人越说越难过,简直要甩自己耳光的样子,心里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转过头来,看到陆师傅正呆呆地立在原处,像是若有所思。
陆师傅好像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来朝她点点头,满脸认真:“小秋,是我着相了。我自诩学了不少知识,看了不少书,思考了不少问题,其实一直没有跳出窠臼,还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头打转转。
这方面你跟你爸爸做的比我好,好多了。你们不管碰上什么事都宠辱不惊,都能够坚守自己的内心,那就是不管在什么环境下都好好做事。”
余秋下意识地想要捂起耳朵。
不不不,我不是,我距离宠辱不惊简直十万八千里。我成天就跟吃了□□一样,三分钟就能爆炸。
还宠辱不惊呢,我没撸起袖子跟别人干架,是因为我实在打不过。不过嘴炮也没少打。
陆师傅轻轻地叹气:“我以前一直看不上当官的,感觉他们就会夸夸其谈,什么实事都做不了。现在我才发现,术业有专攻,当官是一门大学问。一个好官可以造福一方,可以造福国家乃至整个社会。话糙理不糙,人家的心比我通透,看的也比我清楚。”
说着,他又长长地吁出口气,转身上楼去了。
余秋反复回想他的话,琢磨了半天,顿时吓得目瞪口呆,妈呀,廖主任该不会收获了一枚老年高级知识分子粉丝吧。
天哪,这个世界太疯狂,廖主任简直有魔性。
难怪人家说高级知识分子其实是最单纯的。
余秋一声长叹,也跟着下山去。她还有医疗站的病人没看呢,其实顺铂的应用范围很广,是不少癌症的一线化疗药物。
太阳跟着她一块儿下山,暮色已经风声四起。草木散发着暖融融的香气,过了立秋,收获的季节快要到了啊。
瞧瞧不远处的湖泊,那上头的水稻已经抽穗,再过一个多月就该收稻子了。
鱼塘水面漂着的鱼腥草正是生长茂盛的时候,绿油油的叶子看着真喜人。钟师傅的确厉害,自从他教大家伙儿在鱼塘水面上种草药,鱼就基本上没害过病,一条条肥肥的大鱼长得真不错。
她悠悠哉哉地下山去,迎头撞上大丫牵着妹妹欢欢喜喜往山上跑。
远远的,瞧见了余秋,二丫就扯着嗓子喊:“小秋大夫,你可以上大学啦。”
其实二丫也不知道上大学是怎么回事,不过大人都那么高兴,还说让她和姐姐以后也要跟小秋大夫一样上大学,那上大学肯定是件很好的事。
前面舅妈还哭了呢,说他们对不住小秋大夫,说小秋大夫做了这么多事还上不了大学。
她奇怪极了,想要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姐姐让她不要问。问了大人就唉声叹气,就连石头爷爷也不笑了。
余秋伸手抱起二丫,闻闻小姑娘身上暖乎乎的香气,开玩笑调侃道:“小秋大夫上大学就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就不能常常回来看我们二丫了,二丫还要小秋大夫走吗?”
二丫睁大了眼睛,十分茫然:“很远是多远啊?有公社那么远吗?”
余秋扑哧笑出声,拨了拨小姑娘的刘海:“比公社远多了,非常远。小秋大夫要隔好久才能看二丫呢,不能老是跟我们二丫一块儿吃饭了。”
小姑娘仍然懵懂:“可是小秋大夫本来就很少跟二丫一块儿吃饭啊。”
她没说的是,她都已经好久没看到小秋大夫了。
然而小孩子的眼睛藏不住话,可怜余秋老脸尴尬,只能摸摸鼻子转移话题:“走走走,咱们去秀秀姐老太家里吃饭,老太给小秋大夫做了好多好吃的。”
大丫也乖巧地牵着余秋的衣角往山下走。她没说话,只脸上挂着甜甜的笑。
余秋忍不住揉揉她的脑袋,领着两个小姑娘往医疗站走。
医疗站里头可热闹了,廖主任亲切地会见了各路病人,其实刚才他上山本来也想慰问山上的病人,结果情绪一激动,就把那一茬给忘了。
现在为了弥补遗憾,他可真是热情过头,一个劲儿的跟人家显摆他家的小姑娘。
哎呀呀,没错,老来得女,没想到这把年纪还添了个小闺女。
是是是,没的说,的确是个标志的丫头。也不看看姑娘的娘是哪一位,引着姑娘来的两个姐姐又是个什么样的小仙女。
廖主任觉得有当娘的跟两个姐姐带着,应当不怕姑娘将来长成他的样子,怎么着三个半边天也能压住他,不叫他祸害了姑娘。
陈招娣在旁边坐着,笑容满面由着丈夫欢喜得没形没状。
廖主任还在那儿惋惜:“本来我们是打算让姑娘就在杨树湾出生的,好歹沾沾这儿的灵气。结果好了,这丫头性子急,跑得飞快。我就去市里头开了个会的时间,她就跑出来了,实在来不及往杨树湾送。
这不,我赶紧让姑娘认了余教授当干爹,胡奶奶当干娘,怎么着也得把福气紧紧攥着。我告诉你们啊,要是你们家有小姑娘小小子,也赶紧过来认。旁的不说,余教授跟胡奶奶手上接了多少孩子?人家跟送子观音可熟了,没福气才怪呢。”
那病人也是个诙谐的,趁机打趣:“那怎么不认小邱大夫?小秋大夫也接生了好多人呢。”
廖主任看了眼余秋,鼻孔里头哼哼:“那我肯不能平白让我姑娘降了辈分。”
余秋白眼都要翻上天了,谁稀罕跟他一个辈分啊?
她直接从廖主任怀里头接过小姑娘,准备给孩子做体格检查。来都来了,无论产妇还是孩子都得好好查查,围产期都要小心呢。
余秋瞧着小姑娘,哎哟,姑娘你可得长点心,将来不要跟你爸爸一个样。
她把孩子抱到窗户边上再观察肤色,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头:“廖主任,你家娃娃有点儿黄哎。”
现在没办法经皮测量胆红素,但是从肉眼来看,再结合这娃儿已经两个礼拜了,到现在黄还没退下去,应该得好好处理了。
新生儿病理性黄疸还是挺凶险的。
余秋他们医院儿科就有位老师的孩子是黄疸走的,听上去不可思议,自己就是干儿科的,居然连新生儿黄疸都没处理好。
可是那孩子就是邪门,一开始黄的根本不厉害,后来病情发展非常迅速,就连换血都没能救回孩子。
那位老师的孩子走的时候,病人家属都陪着他落泪。他救过那么多小孩的命,却没能救回自己的宝宝。
廖主任凑过来瞧,感觉的确挺黄的。
主要他跟他老婆皮肤都不白,也感觉不出来。现在叫余秋抱着,娃娃的小脸的确黄的有点很。
陈招娣着急:“小秋,那你说要怎么办呢?”
“先加强喂养观察,必要时给药治疗,我先抽个血做检查。要是量高的话,不行我们就给她照蓝光。要是照蓝光效果也不好,情况严重,就换血治疗。”
余秋端正了颜色,“小孩子病情发展快,一定要非常小心。”
廖主任先是慌乱,随后挥挥手:“行啦,那娃娃我就交给你,你负责把她照顾好了。”
说着,他又看向老婆,“那你们娘儿俩就好好在杨树湾呆着。等把月子做完了再回去。我老觉得你在县城里养瘦了,还没在杨树湾的时候精神好。”
余秋目瞪口呆,有这么不负责任的爹吗?居然就这么抛妻弃女了。
要脸吗?你老婆去县城以后瘦了是因为被你折腾的,一天天地替你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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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折腾了半天,不知道为什么我手机网页不能上了,死活没办法定时。
解释一下,这个时候国内已经有膀胱镜了,总理当时就是先做的膀胱镜电灼术。
一、宮腔镜手术发展史
宮腔镜技术发展至今大概有 160 年,但直到近 20 多年,宮腔镜技术才不断完善起来,并诞生了宮腔镜的电手术,为妇科医生创出了许多经典的手术方式。根据宮腔镜发展史上的几个里程碑,我们可将宮腔镜的发展归纳为以下几个阶段:
(一)宮腔镜的起源(1869年)
宮腔镜的发展并非偶然而成,而是在其它各科内窥镜的不断演变和进化中逐渐成型。人类将自己的视野深入到自己的身体内部,为了更直观地探索人类宮腔的奥秘,各
Bozzini (1773~1809 年)。 1804 年,他利用日光源做成
最早的内窥镜器械,不仅可以窥视宮腔,还可以进行口腔、鼻腔、膀胱、荫道、宮颈和子宮等器官的检查,故 Bozzini被认为是“内窥镜之父”。但随着他的不幸早逝,所有关于光导系统的研究工作都被迫停止,然而他有的关内镜的理论和设想一直影响着许多学者为之奋斗。
1853 年,法国医生 Antonin J.Desomeaux 提交给法国医学会一个可操作的膀胱镜,可利用光线透过粘合在镜体末端的玻璃窗观察到充满尿液的膀胱,其它的操作器械可从侧道进入。 1869 年,爱尔兰的 Pantaleoni 为一位绝经后异常子宮出血的患者进行了宮腔镜检查,发现宮腔息肉样新生物,并在宮腔镜直视下进行了硝酸银烧灼。 Pantaleoni首先在英国杂志上提出了宮腔镜(Hysteroscopy)的概念,又被称为子宮镜(Metroscopy oruteroscopy),从而揭开了人类探索应用宮腔镜的序幕。
(二)宮腔镜诊断时代(1869一 197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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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腔镜,才又重新唤起人们对宮腔镜的兴趣,之后一段时间宮腔镜发展有所加快,但这种宮腔镜不能很准确和全面地评估整个宮腔情况,仅适用于宮颈内膜检查或全景式宮腔镜检查后对病理可疑处进行检查。
1914 年,美国 Heineberg 和 1926 年 Seymour 等分别为宮腔镜添加了进水孔和出水孔,并使用液体膨宮进行宮腔镜检查,不断流动的液体可冲刷宮腔内的血液,使检查更加清晰,为持续灌流宮腔镜奠定了基础。后者受支气管镜的启发,将宮腔镜改为检查型和手术型,开始可以用于粘膜下肌瘤和其它宮腔内病变的治疗。 1925 年 Rubin 首次使用 CO2膨宮,但由于技术原因未能进展。
1928 年,德国 Gauss 对膨宮液问题进行了详细的探索,经过反复实践,他们发现膨宮液需达到一定压力(5.3Kpa)才能取得满意的效果,其压力若超过 7.3Kpa,液体可通过输卵管开口进入腹腔。他将宮腔镜电凝用于输卵管绝育。
1936 年 Shack 力图确定宮腔镜的适应证,他认为宮腔镜的失败主要是由于视野不清。几乎同时, 1934 年 Segond在法国也使用液体灌流。他们重新调整了注水孔和出水孔以获得最佳的膨宮效果,减少液体流入腹腔。光学视管的物镜片向前倾斜,容易看到子宮角和输卵管口,但宮腔内出血仍然是观察宮腔的一大障碍。
1952 年,法国 Fourestier将冷光源及光导纤维引入内镜设备中,从而使宮腔镜检查更清晰准确,更安全。 1967 年,德国 Menken 开始使用冷光源型宮腔镜,从而取代了安装在物镜端的微型灯泡。
1970 年,瑞士 Edstrom 和 Fernstrom 等开始使用高粘度的右旋糖苷液作为膨宮液,使膨宮效果明显改善。 1975 年, Siegler 等报道在全麻下进行宮腔镜检查,之后又进展到局麻。 1980 年 Hamau 创造了显微宮腔镜,在接触式子宮镜的基础上安装了一组放大镜片,可在各种放大倍数下观察颈管和宮腔的表层细胞,具有显微镜作用。当放大20倍,可以观察宮颈、颈管内膜和子宮内膜的血管与腺体。活体染色并放大60倍时,可以检查腺体结构和细胞排列。放大 150 倍时可检查上皮细胞层内核质改变。此后,随着宮腔镜制作工艺的改进,专门用于检查的各种类型细径宮腔镜不断问世(modernnarrow-diameter hysteroscope),使检查时无需扩宮及麻醉,患者痛苦小,耐受性大。如今在发达国家,对异常子宮出血的患者,宮腔镜检查及直视下活检,已成为门诊常规工作,基本取代了 DC(扩宮及诊刮)。
由于光源、膨宮液及器械问题均已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使宮腔镜检查技术水平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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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提高,从而促进了宮腔镜手术的开展,使宮腔镜的临床应用从此开始了新的篇章。
(三)宮腔镜手术时代(1976年至今)
1976 年, Neuwirth 应用泌尿科的前列腺电切镜切除子宮粘膜下肌瘤,从而改变了宮腔镜只能检查不能手术的传统观念,赋予了宮腔镜以新的面貌,标志着宮腔镜电切手术的开始。
1981 年 De Chirney 等应用电灼法破坏子宮内膜用于治疗药物治疗无效的异常子宮出血者而使患者免于切除子宮。 1983 年 Goldrath 使用 Nd-YAG 激光汽化破坏子宮内膜,使之达到了防止内膜再生的深度,治疗更彻底、更有效、更安全。 1987 年 Hallez 等开始使用可连续灌注的子宮内膜电切器,标示着子宮内膜切除术(Transcervical resection ofthe endometrium,TCRE)进入新的时代,同时促进了经宮颈子宮肌瘤切除术(Transcervicalresection ofmyoma, TCRM)的开展, TCRE 和 TCRM 术为久治不愈的功血患者和有生育要求的子宮粘膜下肌瘤的妇女开创了替代子宮切除的治疗新途径,保证了生活质量。1989 年 FDA 正式批准使用宮腔电切镜。
20 世纪 80 年代末新技术的产生不仅使器械相继得到改进,而且大大推动了宮腔镜手术的开展和实施。 1992 年专门用于妇科的手术宮腔镜问世,加之一些配套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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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归来 60瓶;小楼昨夜又暖风、mang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没资格上大学
廖主任姿态潇洒又惬意。在杨树湾蹭了顿晚饭之后, 他就迈着轻盈的步伐腆着挺起的肚子, 双手背在身后, 又去夜校训了顿话。
他不仅将倒霉的考生们骂的狗血淋头,还要求每个人都上交自己的工分簿子, 他要仔细检查,看他们是不是在劳动生产的时候也这个德性,压根就没有好好地搞格命。
一帮子回乡知青与下放知青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小心翼翼的上交了自己的工分本。
廖主任仔仔细细, 每个都检查了一遍。
实在是鸡蛋里头挑不出骨头来了,他才鼻孔里头喷气, 要他们将工分本子收好了,以后他还会检查的。
廖主任没有找到理由再骂人,走的时候很是不痛快的样子,跳上船的时候, 还重重的哼了一口气。
对,他就这么走了, 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他老婆跟他家小姑娘就这样被他留在了杨树湾。
余秋抱着软乎乎的小姑娘,替小奶娃骂这个不要脸的爹, 造孽哦, 居然有如此不靠谱的家伙。
胡奶奶倒是乐呵呵的, 很高兴又做了回干娘。她还特地给小姑娘做了小袜子跟小鞋子, 就等着小家伙长大点儿上脚穿。
二丫更是高兴得不得了, 一个劲儿要抱妹妹回家, 跟弟弟一块儿玩。
胡奶奶哭笑不得:“干嘛要跟弟弟玩?”
二丫美滋滋地抬起头,小脸笑成了太阳花,语气可骄傲了:“跟弟弟玩,长大了给弟弟做媳妇。干爸说舅妈生的小妹妹不能做媳妇。”
余秋大吃一惊,感觉廖主任这回是要栽了。认了干闺女,得送出去亲姑娘啊。
胡奶奶跟陈招娣都笑得合不拢嘴,陈招娣更是揉她的小脑袋:“你这随了你干爸吧,什么好的都要往家里头收罗。”
余秋还想替陈招娣抱不平呢。
陈招娣直接嫌弃地挥挥手:“他离我远点儿还好,每天晚上呼打成雷,搞得我都没觉睡。”
余秋更加唾弃起不要脸的廖主任,晚上难道他不应该起来给姑娘喂奶吗?居然还有脸睡。
陈招娣手摆得更厉害了,嫌弃得简直没边儿:“他醒过来再睡,呼噜打的更厉害。还不如直接睡呢。现在人不在,我还好松快松快。我姑娘一晚上喂四次奶就行。他一晚上就没我歇的时候。”
得,人家老婆都没意见,她这个外人还说什么呢?
余秋只得摸摸鼻子,随它去了。
哎哟哟,廖主任的形象虽然不咋样,可是他家的小姑娘却是软乎乎的小包子呀。
她立刻心花怒放地过去抱宝宝了。她可要趁着廖主任不在,好好跟小姑娘腻歪腻歪。
胡奶奶见状笑得厉害:“我们小秋就是喜欢娃娃。来,跟奶奶说说,以后打算生几个娃娃?”
余秋赶紧要抱着孩子逃跑,天呐,怎么又来了?
何东胜刚好进门,瞧见她的样子就笑:“这又是你从哪儿拐来的小家伙呀。”
说着他还想伸手抱一抱。这小东西眼睛可真亮。
余秋立刻嫌弃地扭过身体:“赶紧洗手洗澡去,我们香喷喷的小姑娘怎么能随便抱。”
何东胜笑着收回了手,知道他的娃娃癖又犯了,看到小娃娃就坚决不肯松手。
陈招娣倒是关心了他一句:“养鸽子的事情你张罗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何东胜自己倒水喝,咕噜噜咽下两口水之后,才细细地说,“等到山上鸽舍挖好了就能开始动手了。”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外头跑这个事情,人瘦的厉害,身上也晒得脱了两层皮,笑的时候那口牙齿更白了。
陈招娣点点头:“那你好好干,争取再弄出个副业来。”
说话的时候小姑娘开始哼哼唧唧,陈招娣赶紧伸手,招呼余秋:“给我吧,随她爹,到点儿就要吃,少了她一顿能闹格命。”
“能吃能睡是好事,早晚抱着她晒晒太阳。”余秋将小姑娘递了过去。
何东胜立刻侧开身子回避,只嘴里头问:“廖主任呢?我找他去汇报下工作。”
这鸽子养出来了,还得请廖主任帮忙找找门路,用小秋的话来讲就叫打广告。早点儿把销路打岔了,省得后面手忙脚乱,不知道要怎么办。
“走了。”余秋鼻孔里头出气,“直接把妞妞儿跟妞妞儿的妈就放这儿了。”
何东胜奇怪:“怎么了他这是?他居然不管他家姑娘啦。”
陈招娣笑着回答:“我们娘俩儿嫌他呢。”
何东胜笑了笑,直摇头:“这事儿可真是稀奇了。”
说话的时候,村里头的广播响了起来,传来宣读十大报告的声音。
吃饱了饭在外头溜达的病人抬起头来颇为疑惑:“我怎么觉得会才刚开始开,这么快就结束啦?”
旁边的病友点头:“没错,24号开始开的,今天29号吧,那就是昨天开完了。这回倒是挺迅速的呀。”
几个人议论起来,是挺快的,而且这个报告时间也挺短,从头听到尾也就一个小时而已。
其中年纪最大的老头子立刻指责自己的同伴们:“哎哟,你们也不想想主席多大的年纪了。一个小时够了够了,你们自己读一个小时试试。”
“不是主席发言的,是总理跟副主席。”年纪最轻的那个病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像是感慨万千的模样,“哎呀,未来是年轻人的,这个副主席还不到40岁呢。嘿嘿,说不定就是他接班人呢。”
年纪比他大一些的病人立刻皱眉头批评他:“你怎么能这样说话?这可是主席选定的人。”
那病人赶紧捂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旁边的老头子倒是疑惑:“主席怎么不发话?他不发话,要我们怎么做事呢?”
“肯定是被气的,叫林飚那家伙给气坏了,所以主席都不稀罕说话了。”年纪居中的病人十分笃定的模样,“这么多人呢,全都跟着林飚一块儿哄骗他老人家,多伤主席的心啊。”
余秋心中却咯噔了一下,这么重要的场合,作为国家主席却没有发言,其实只能说明一件事,他的身体吃不消了。
十大只开了这几天时间,恐怕也在提示这一点,主持会议的人承受不了太长时间的会议。
余秋知道这位领导人年事已高,身体已经很不好了。
历史书上有张照片是中美会谈时,两国元首握手的照片。从照片上就能够看出来,主席已经颇为憔悴,身体状况堪忧。
后来美方相关人员撰写回忆录,就说从他当时的表现来判断,应该是中风后遗症。
余秋对这位主席的身体状况知之甚少,印象当中他应该不是因为癌症之类的疾病去世的。
“有报纸吗?这几天的报纸。”余秋转头看何东胜。
一股不安的感觉在她心头涌动,她对十大了解不多。作为一名文科生,她正儿八经学历史,其实只有高一那一年的时间。
至于初中时代,在她家乡,历史根本就不是中考的科目。一般历史课不是对语文老师占领就是政治老师的天下。
何东胜手上也没有报纸,村里头压根就没有订报的习惯。
他们还是从大队部翻出了昨天的报纸。果然,整个十大期间,主席都没有发言。
报纸上登了大会报告,上面几乎一半内容都在批判林飚,剩下的文章也乏善可陈,缺乏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
看来这短短的几天会议并没有取得什么太大的突破,甚至给人的感觉是时间到了,必须得开会了,那就赶紧开吧。
余秋的目光在人员名单上搜寻,她点了几个名字,轻轻地叹了口气,看样子又到了斗争剧烈的时候啊。
领导人的身体不好了,那么为了一个国家的稳定考虑,肯定得提到接班人问题。
九大定下的接班人是林飚,可惜他现在已经成了孤魂野鬼,坠亡于国外。
按照现在的顺序来排,果然是那位还不到40岁的副主席是接班人啊。
新官上任三把火,估计这火要烧得旺盛了。
即使他不动,下面的人也会动,在察言观色这方面,我们有着优良的传统。等到领导发话了你才懂,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有任何前途。
要想领导之所想急领导之所急,做领导想做却又不好动手做的事。
余秋看着十大报告旁边的两个路线斗争问题专题社论,忍不住叹了口气。
算了,她管不了这些事,还是踏踏实实地先做自己的工作吧。
何东胜奇怪:“怎么了?小秋有什么问题吗?”
“要变天了。”余秋看着窗户外头,风声呼呼作响,卷地而来,晃得大树都跟站不稳了一样。
何东胜点点头:“现在晚上气温下降的厉害,你多穿点儿衣服,别冻着了。”
余秋苦笑,咽下了涌到嘴边的话。说这些都没意义,还是该干嘛干嘛吧。
像他们这样的小人物,在时代洪流面前,其实什么事情都不能做。
她就好好当她的大夫。
宮腔镜在手,余秋感觉真是如虎添翼。
短短几天功夫她就处理了两个小姑娘的荫道异物。大概是因为现在天热,孩子衣服穿得少,所以好奇心分外强烈。
除此以外,两个子宮黏膜下肌瘤导致月经量过多的患者也让余秋做了宮腔镜下的肌瘤摘除术。
要是没有宮腔镜,这手术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患者年轻,有生育要求,偏偏月经量多的要命,保守治疗无效,必须得手术。要是开肚子的话就只能端子宮了。幸亏她现在有了宮腔镜啊。
余秋美滋滋的,愈发感激医疗器械厂的工程师跟工人们。如果没有他们的话,她这大夫可真是不好当。
手术做完了,她陪着病人回病房。她还没有来得及交代完术后注意事项,外头李伟民就一个劲儿冲她招手。
余秋瞪了他一眼,继续跟病人家属交代完了之后才出去。
她不满地指责这位冒冒失失的年轻大夫:“没看到我正跟病人说话吗?到底有什么事啊?”
李伟民挥着手上的一张报纸,急得简直要跳脚:“我的姑奶奶,你这个时候还光想着病人,你赶紧想想你自己吧。”
余秋满头雾水:“我有什么好想的啊?”
李伟民直接将报纸递到了她眼前,这是本省的官媒日报,上头醒目位置批判高考复辟。
余秋不以为意,压根懒得看。
从8月中旬到现在,每天报纸铺天盖地翻来覆去的不都是这些东西吗?看报纸简直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她趁这个功夫好好默写两页诊断学。
李伟民急得满头大汗:“姑奶奶,你瞧一眼成不?你已经被点名了。”
余秋莫名其妙,她被点什么名啊?白卷英雄姓张可不姓余。
“你是反面典型。”李伟民咬牙切齿,“你瞧瞧吧,你在考场上救人的事情成什么样了。”
余秋这才抓起报纸仔细看,越看她越想冷笑。果然指鹿为马的时代是颠倒黑白的。
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社论写出了狗屁不通的文章,说那位在考场上晕倒的年轻姑娘就是旧高考制度的受害者,一心想着脱离贫下中农做秀才当官老爷,成了当代的范进,居然在考场上晕过去了。
余秋其实很想问一问对方,假如是在田里头辛劳过度晕厥过去,那又是当代的谁呢?
低血糖这毛病很多人都会范,任何时候都有可能范,拿这个做文章,亏他们想得出来。
文人的笔杀起人来,果然是不见血却脏的可怕。
李伟民急得团团转,一个劲儿地说余秋:“你别不当一回事啊。你看看清楚了,这可是省里头的报纸,是要定性的。你看着吧,省里头都是这个意思了,省城大学估计悬了。”
说着,他忍不住唉声叹气,“你说说你呀,你为什么不报清华北大呢?好歹咱们省管不到清华北大。”
余秋哭笑不得:“要是不招生的话,大家老大别说老二,估计都差不多。”
在这方面非得算黑历史的话,那几乎没有一所大学是清白的,不要忘记了最早的格命是到底从哪儿搞出来的。
李伟民还是唉声叹气,手恨不得要戳破了报纸:“你没有看到吗?你英语考100分呢,学英语是什么呀?学英语就是崇洋媚外。”
余秋无辜地摊手,英语卷子又不是她出的考试,要考难不成她会考也交白卷啊。再说现在的白卷英雄压根没交白卷,他不过是因为会写的题目太少才愤慨而已。
李伟民深恨这人油盐不进,感觉白费了自己一腔苦心。
余秋却无奈地叹气:“那你说我要怎么办,都到这步了,只能随他去啊。”
小李大夫被噎住了,只好抓着报纸愤愤地离开。
陈敏从办公室里头送着位刚入院问完病史的病人出来,忧心忡忡地问余秋:“那是不是上不了大学了?”
现在省里头都是这个意思呢。
余秋摇摇头:“我不知道,你赶紧联系病人家属吧。让她月经干净后就尽快过来,别再耽误时间了。”
像她那样的情况,药物治疗痛经效果有限。
陈敏立刻应声,去打电话。
护士在旁边安慰余秋:“没事的,咱们江县跟人家地方不一样。考都考出来了,难不成要把那分数吞回肚子里头?”
余秋笑了笑,没再说话。
她现在不担心自己,到了这一步,她大学上不成也没什么了不起。
她有点儿担忧廖主任,高考这件事情,廖主任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现在这个局势,省里头又是这么个态度,廖主任搞不好要被抓小辫子的。
后面事情的发展一天一个样子。大学的招生工作没有停止,然而成绩好的考生莫名其妙成了烫手山芋。
主流媒体或者说全部媒体,这年头非主流压根就生存不下去,所有的声音都在强调一个道理,大学不需要白专的秀才,大学只需要踏踏实实的劳动者。
成绩为什么好啊?因为扎进书房里头当秀才了呗,根本就没有踏实参加劳动。
江县的确按照成绩往上面推荐学生,依据往常的惯例,还是1:3的比例。可是大学挑三拣四了半天,只从成绩倒数的被推荐者当中录取学生。
在这个时候早就成了惊弓之鸟的大学反而没有江县格委会来的胆子大,生怕自己成了白专的典型。
廖主任舍得一生剐,到底也没能将皇帝拉下马。
他能做不能做的事情全都做光了,然而大学不要好学生,他总不能将学生硬塞进去吧?
夜校课堂上,众人沉默的厉害。不少人默默地收起了书,还有人开始抹眼泪,到后面干脆趴在桌上嚎啕痛哭。
本来以为自己落榜了,这回却意外被学校招收的学生无比尴尬,一个个恨不得将脑袋埋到地里头。
太丢人了,从古到今都是因为考得好才能进学,这回他们却是因为成绩差反而才有大学敢要。
田雨本来晚上是要给学生上课的,这会儿也呆呆地坐着,开始抹眼泪。她的成绩不占优势,但刚好沾上了倒数名单的边,居然神奇地收到了省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边上的胡杨也面色难看,他的情况跟田雨差不多。因为文科成绩拖后腿,他原本以为自己最多上个专科学校就不得了了,却阴差阳错跟田雨成了大学同学。
廖主任人站在讲台上,瞧着倒是难得清减了,脸似乎小了一圈。
他还是那副看不上考生的模样,鼻孔里头哼哼:“瞧瞧你们的熊样,就这么稀罕上大学?就不该给你们上学的机会。你们这么多老师,余教授、陆工、邹工、孙工、高工还有吴老师,哪个拿出去不是响当当的牌子?给你们上课,你们还不晓得珍惜。”
底下有个女学生哭了起来,声音哽咽:“我不是因为上不了大学,我是恨凭什么要这样。大学怎么变成了这样?我不稀罕这样的大学。”
廖主任脸上浮出了笑,老怀甚慰的模样:“对,就是要这么想。改造个屁大学,我看大学也不怎么样,不如好好办我们的大学。我们农民的大学,我们劳动者的大学。”
陆师傅人站在旁边,表情有点儿尴尬。他是高级知识分子,这下子可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廖主任扭过头,直接伸手示意:“什么是劳动者?劳动者就是踏踏实实做事的人,工人是劳动者,农民是劳动者,解放军是劳动者,你们的老师你们的师傅也是劳动者。你们汇聚在一起,那就是我们的劳动者大学。”
底下的学生开始用力鼓掌,一个劲儿跟着喊:“劳动者大学,我们的劳动者大学。”
甚至有已经被大学确定招生的学生,在这情绪的感染下也喊出声:“我不稀罕上他们的大学了,我要上我们的劳动者大学。”
结果廖主任立刻变了脸色,半天不客气地骂出声:“滚蛋,想的倒挺美的。给我好好上大学,拿国家补贴国家粮票去。狗日的,老子费了这么大的精神,你们要不好好上学,老子打断你们的腿。”
走廊底下响起了哄笑声,就连其他没有参加高考的夜校学生们都一个劲的嚷嚷:“就是滚蛋滚蛋,赶紧滚去上大学。”
大家伙儿哄笑的时候,小学门口跑来了个气喘吁吁的小孩。
李红兵去上初中了,孩子头就变成了李小弟。他正带着一群手下在河边捉田鼠呢,就看见一大队人气势汹汹地下了船,往杨树湾来。
“是你们大队的。”李小弟指着小周的堂哥,“你们大队的那个民兵队长,带了好多人。”
众人都变了脸色,廖主任也面色凝重,背着手学校门口走。到底哪个狗日的?真是给三分颜色开染坊了。他一直没动手处理是他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结果一个个的蹬鼻子上脸,还耀武扬威起来喽。
廖主任人还没走几步,学校门口就涌现出一队人马。
那位民兵队长得意洋洋,指着学校里头向旁边的人表功一般地强调:“我说是吧。这群人全都脱离劳动生产,一个都没资格上大学,全都是走白专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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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政治
操场上一时间炸开了锅, 愤怒的考生们直接嚷嚷起来。
谁说他们是白专路线, 有本事大家伙儿比比, 看谁手掌上的茧子厚。他们没有一天脱离劳动生产,他们每天都在辛勤工作。
廖主任上上下下地打量那队人马, 脸上倒是露出了和气的笑容,主动伸出手去跟人打招呼:“同志,你们是做哪方面工作的呀。”
那领头的中年男人,却没有跟廖主任握手, 只皮笑肉不笑:“我姓关,我们是省白专路线调查组专门过来调查的。听说这里走白专路线很严重啊,贫下中农的意见很大,我们倾听群众的呼声, 特地过来好好调查调查。”
说话的时候,他眼睛梭巡校园,意味深长,“这学校还挺气派,办学规模不小啊。”
廖主任连连摆手,十分痛心疾首的模样:“不行啊,我的关同志,我们真是差远了。伟大的主席早就只是我们要办721大学, 可惜到今天这个工作才刚开头而已。主席说要将农村建设的跟城市一样, 最起码不比城市差。可是你看看现在, 我们的学校也不行哦, 都还是这么破旧的房子, 我们想要翻新盖大房子,都没的材料。我们想往市里头打报告,打了好几回都不批。今天见到你们这些省城来的同志,我要好好诉诉苦。我们贫下中农的日子很不容易的。”
那关同志发现自己不能任凭面前的这位革委会主任继续发挥下去,否则的话说不定这人能拉着他直接哭一晚上的穷。
关同志直接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又重新切入话题:“我是来调查白专路线的,你要反映的问题不归我们管。”
校园里头的学生们愈发愤怒,调查白专路线为什么要调查他们?他们是踏踏实实的劳动者,在实践中学习,又将学习到的东西反馈到实践中去,他们一直遵循主席的指示,他们从来都不是什么白专的秀才。
就他们这些没有背景的人,真走白专路线不劳动的话,早就饿死啦。
廖主任拍着脑袋,一叠声地叫好:“对对对,我一直都非常反对白专,我今天特地到夜校来,就是要告诉所有的社员同志们,我们一定要积极遵循主席的指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好好学习的目的是什么?是用学习来抓生产促格命,这样才能一步步往上做好社会主义建设。”
他拍着胸口,活像是演讲一般,无比痛心的模样,“我们要警惕啊!同志们,我们一直都得警惕。纸上谈兵的那一套我们不搞,白专路线更是要被我们踩在脚底下,狠狠地踏上去,直接踩成粉末。”
他头一回手一挥,指着身后的学生们,“关同志,我今天来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检查他们的工分本。我们这个农民夜校的头一条规定就是工分本子不满的,不要来学习。
不要以为学习是偷懒躲避格命生产的手段。我们传授的知识那都是在劳动实践中才能够起作用的。那些花里胡哨虚假的东西,没有用,我们也坚决不能碰。”
他说的唾沫横飞,那位关同志几次想要开口都没能找到插话的点,只能任凭他发挥下去。
好在廖主任似乎终于想起了对方下乡的真正目的,天花乱坠的自我吹嘘了一番之后,可算是说到了正题。
他一个个的点人头:“你、你、你,把你们的工分本子都拿出来,叫调查组的同志好好看看,是不是都满的?”
考生们前头就收到了廖主任的命令,要求他们工分本子随身揣着,他随时都会过来检查。
他先前那一番发作,吓得这群年轻人不轻。众人莫名其妙就对廖主任抱有强烈的愧疚思想,生怕自己做的不到位,又惹怒了廖主任,哪里还敢不听话啊。
现在廖主任一发话,大家伙儿立刻掏本子。
廖主任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催促检查组:“你们好好检查,仔细检查,我就怕这群崽子们,耍小聪明会糊弄我,由你们帮忙检查把关我就不怕了。”
说着他还招呼普通的夜校学生们,“你们也是啊,都给我把工分本子掏出来,难得有省城的同志下来呢,让调查组的同志好好给你们看看。要是你们里头有白专分子,我第一个不答应。我立刻就揪出来批评。
那些个白专路线我清楚,当年我们就抓过,一头扎在纸堆里专门搞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一门心思想着自己成名成家,只顾个人不管集体,坏的很呢。”
他语气严厉,表情也凶得很,结果吓得一个高小毕业生直接抹起了眼泪,结结巴巴地强调:“我年纪小还拿不到满分工,只能拿6分工。我没逃避过劳动生产,我都是晚上才过来学习的,我想学了养兔子的技术,回去好好的养兔子剪兔毛给国家创外汇。”
旁边一群农民也跟着附和,纷纷表明自己来学校的立场,都是学习怎么搞农业生产,怎么种中草药,怎么养猪养兔子,好支援国家建设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的,围着调查组的人团团转,非得从对方口中听出一句肯定的回答:“你不是走白专路线。”,才肯罢休。
调查组的人怎么肯轻易下结论,结果这帮农民一个比一个执拗,对方不松口,他们就不撒手,大有跟对方纠缠到底的架势。
现在正是农闲时节,每天晚上各个公社各个大队过来上课的农民特别多。
这么多人围着调查组,搞得那位关同志不胜其烦,一声怒吼:“你们想干嘛?我告诉你们,你们不要蓄意破坏白专路线的调查,这是在包庇。”
他不吼还好,这一吼,夜校的农民就不高兴了。
说他们是走白专路线要调查的是这帮家伙,现在他们澄清谣言表明自己红专劳动者,这帮人还想硬把屎盆子扣在他们头上不成?
眼看学校里头闹得越来越厉害,专案组的人都快要压不住的时候,还是廖主任善解人意地开口帮他们解了围:“省城的同志们,你们检查好工分本了没有?来来来一个个排好队,都给我认真地接受检查。”
说着他还开口,呵斥要往上头凑的赵二哥,“你跑过来凑什么热闹,甭以为我不知道,连预考都没过的家伙,怎么可能混得上县城的考场。”
旁边人都发出了哄笑声,调查组的人灰头土脸的,是真的满头灰。
乡下的小学又没有什么水泥地,操场就是硬土,这么多人挤在一起,砰砰砰的走个不停,那扬起的灰尘可不就扑了他们满脸。可惜他们还不敢抱怨,自己就是下来调查搞资本主义白专,哪里还能要求享受?
一队人马忙活了半天,可算是将那些考生的工分本子都看了一遍。
廖主任笑容可掬:“我说的吧,我们江县在抓白专路线问题上一直都非常警惕,绝对不会让人混进来破坏了我们的社会主义建设的。”
白洋河的民兵队长叫了起来:“这些工分没有一个是他们挣的,他们天天在这儿死读书,做书呆子怎么可能有工分,这都是他们掏腰包买的。”
说着,他冷笑出声,“一人一台收割机外加插秧机,买了两个月的工分,这事情我清楚的很。”
廖主任直接倒吸了一口凉气,十分惊讶的样子:“乖乖,一人一台收割机,一人一台插秧机,这是地主老财哦,好厚的家底子。”
说话的时候,学校门口又走进了一队人马。
何东胜打头,身上扛着枪,旁边的郑卫红也是全副武装。他们身后跟着的一堆小伙子们,个个都是满头大汗,脸蛋红扑扑的。
堵在学校门口的人不由自主的分出条道路来,人潮如同被摩西劈开的海,只露出中间一个个扛着枪的民兵。
调查组的关同志脸色大变,面沉如水:“这是什么意思?扛着枪过来欢迎我们吗?
何东胜莫名其妙,皱着眉头道:“你这位同志讲话可真是有意思,你没有听到中央的号召吗?要警惕敌人的破坏,要紧抓阶级斗争不放松。民兵训练时时抓,一刻都不能放松。你是什么人?说这种怪话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他原本就人高马大,身上又背着枪,这一般疾言厉色简直如暴风骤雨,噼里啪啦打在人身上,生疼。
关同志预估不足,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态度强硬,还敢武装反抗调查,一时间竟没压住场子,叫他逼的往后退了一步,顿时整个人都灰头土脸起来。
廖主任开口帮忙解围:“不要误会,何队长,这是省城下来的同志。”
对着廖主任,何东胜倒是和颜悦色:“哎呀,主任您说笑了,我们杨树湾的家底子可薄了,哪有什么厚家底子。”
跟在后头的大队书记也连连点头没错,谁不晓得我们杨树湾不容易啊,想张罗点儿东西比登天还难。
廖主任直接喊停:“你也别给我哭穷,你跟调查组的同志们说说,这一台收割机一台插秧机要多少钱?”
何东胜立刻一副主顾上门,喜不胜喜的模样,对着关同志如春风拂面,热情洋溢地介绍起他们的收割机与插秧机。
他们都是因地制宜,积极响应中央的号召,一心奔着农业现代化去的。这收割机与插秧机都谁用的很,尤其是和本地进行作业,麦子就是长在山上也不用担心机器开不了,照样刷刷刷割的飞快。至于价钱嘛,良心假,便宜的很,每台500块。
廖主任在旁边一个劲儿的倒吸凉气:“乖乖,你们一个个家里头都很有钱啊。1000块钱说掏就掏。”
说着他还一个个的点人头,当场反驳大队书记,“就光这么些人,你们拿了多少钱,还说家底子不厚。”
大队书记立刻喊冤枉,什么钱啊,从头到尾他们都没见到钱。
何东胜也是满头雾水的模样:“廖主任您忘了吗?当初您视察我们的手工农机合作社的时候,就说不能光我们搞农业现代化,也要支援其他兄弟大队,我们没收钱呢。”
说着,他还指着白洋河大队的民兵队长向他求证,“陈大哥,这事情你总归该有印象吧,你们大队的机子是你带人来拖走的,你有给我掏钞票吗?”
陈队长急了:“我掏什么钞票,这个是他……”
他抬起眼睛找到了小周的堂哥,“他掏钱买的啊。”
小周的堂哥怎么会承认,他相当不客气地怼回头,“陈队长,我们家可我不比你们家家大业大,1000块钱活像是十头八块,掏出来都轻飘飘的。”
其他人也跟着摇头,坚决否认自己掏钱买了农具。不是他们没有为生产对奉献的心实在是他们没有这个经济实力呀。
廖主任猛地一拍巴掌,恍然大悟的模样:“哎哟,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大队书记跟何东胜,嘴巴啧啧出声,“我可真是得识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你们居然能这么大方。”
大队书记满脸耿直:“这不是大不大方的问题,是双抢呢,耽误了一天的农时,就要耽误一年的收成。”
他们在这边高风亮节着,陈队长却要气急败坏了。
睁眼说瞎话讲的就是他们这帮人,那些农具明明就是这些考生买的,目的就是为了取得工分。
廖主任鼻孔里头喷气:“拿农具换工分,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陈队长脱口而出:“我当然知道了,当时就是在这儿我们说定了的,想要脱产学习就得拿收割机跟插秧机来换。您当时也在呀,廖主任。我不比您,贵人多忘事。”
廖主任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矢口否认:“我不知道,我也不敢知道,我头回知道生产队的工分居然就是你的私人小账本,你还能拿着跟其他人做交易。”
廖主任下意识地想拍案而起,可惜他人在操场上,空空如也,最后能拍的只有自己的巴掌。
“啪”的一声响,革委会主任拉下了脸,直接发令:“来人啊,给我绑起来。我一直都听到群众反映说是农村现在很不像话,有些基层干部把自己当成土皇帝,狐假虎威。从头到尾都没有搞清楚贫下中农才是社会主义国家的主人翁,只以为是自己的地盘,可以为所欲为。”
他伸手指着白洋河大队的民兵队长,厉声呵斥,“拿收割机跟插秧机换工分,你亲自跟他们谈的?谁给你的权力呀?卖官鬻爵,就是从这些小事开始的。绑起来,今天就开大会好好劈斗。大会小会天天开三令五申,以粮为纲,你倒是大方的很,生产队的工分说卖就卖。”
陈队长大惊失色,完全反应不过来,怎么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要被劈斗的人居然变成了自己。
廖主任怒气冲冲:“我倒是从来都不知道,我们的基层干部当中隐藏了如此可怕的坏分子,你还敢搞这些,随随便便就能卖工分。”
他又回过头厉声呵斥那帮考生,“你们实在太让我失望了,居然用买来的工分糊弄人。查,通通给我调查。”
他热泪盈眶,往前紧走两步,一把抓住关同志的手,“关同志,今天你一定要彻头彻尾调查清楚了。我这个县革委会主任做的不到位啊,要不是你们从省城下来我都不知道,我们江县买卖工分的事情,居然已经如此明目张胆。请你好好调查,买工分的,卖工分的,一个都不能放过!关同志,你们不是要调查走白专路线吗?这就是最大的白专,这回必须得抓!”
考生立刻否认,绝对没有的事情。旁人有没有卖他们不清楚,反正他们绝对没有买。
廖主任扯着嗓子喊:“你们说没有,人家说有,人家亲眼看到的。”
“亲眼看到的东西多了去。”何东胜像是不耐烦纠缠于这种无聊的骂仗,直接挥挥手,“有没有买工分直接问一下当事人不就结了,要买也不是问他民兵队长买呀。”
说着他从怀里头掏出自己的工分本,示意大家看,然后转头问本队的副生产队长,“我这工分本可是真的吧。”
旁边的赵大爹笑着点头,“真的,你这工分本是我每天都给画的勾。会计那里还有总账呢,一对起来是真是假,清楚的很。”
何东胜收起了工分本,直接示意廖主任:“您看这么一来不就清清楚楚了,划工分那都是当着大家伙的面进行的。每个人几分工,社员都晓得,谁能搞小动作。行啦,我清白了,其他的同志们也简单,直接过去问问他们生产队最清楚不过。”
他还冲着白洋河大队的民兵队长笑,“毕竟陈队长不是生产队长,恐怕对事情没那么清楚。”
廖主任立刻点头:“没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是得问问清楚。”
他扭过头意味深长地看陈队长,“毕竟已经有人豁着他民兵队长不干了,主动暴露肆意他买卖工分的事情。怎么着,这件事情都得有说法!”
考生们面面相觑,旋即个个捏起拳头大声喊:“同去同去,我们问问生产队是不是他们卖工分给我们的?是不是他们跟我们一块走白专路线?”
一群人浩浩荡荡,如同潮水一般直接裹挟着沉沉下来的调查组,上了船,然后又气势汹汹地杀去各个大队。
他们是如此的斗志昂扬,义愤填膺,以至于看到的人还以为那被他们团团围在中央的调查组才是被调查对象。
天上的月亮露着半张脸陪着这些人,从一个公社又跑去另一个公社,陪着他们将已经睡下的生产队会计硬是从床上拽下来,又一本本地翻看着各个生产队的工分簿。
翻本子的人呵欠连天,被迫上去看本子的人照样忍不住想要伸懒腰,天上的月亮渐渐升到了正中央,然后又缓缓地往天边走,等到月儿已经掉到柳梢头的时候,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检查才终于落下了帷幕。
世界可算是太平了。
只被绑的人拼命地挣扎咆哮怒吼,一个劲儿地喊他是冤枉的。
旁边一堆人对他唾沫横飞,明明是他血口喷人,哪儿来的买卖工分?
大家都是规规矩矩的人,除了上面定下来的手艺人按照规定批准,农闲时分可以外出做工,挣到的钱缴纳回生产队,生产队在给记上相应的工分外,就从来没有买卖工分这一说。
不信你们瞧瞧,他们生产队工分本子上,手艺人从农忙过后到现在的工分都是空着的,因为还没有结算,所以不好把工分敲上去。其他的都是当天结算,是多少工分就是多少工分。
那人一张嘴哪里说得过四面八方,只能含恨被带走了。
余秋看着何东胜两只眼睛都熬成熊猫了,还在这儿对着自己兴致勃勃地谈论昨夜的见闻,忍不住摇头点他的脑门子:“你们就是欺负傻子。”
买卖工分这种事情,理论角度上只存在于每个公社特批的各生产队的手艺人,比方说木匠、泥瓦匠之类的。
每年利用农闲时分,他们可以外出打工,然后挣到的钱,理论角度上是要全部上缴给各自的生产队,然后由生产队记上相应的工分,到了年底再依据工分给个人分粮分油分钱。
不过实际上这个缴纳费用是一定的,多挣的钱就归属于手艺人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农村嫁女儿没办法嫁上公家饭,就一定要盯着手艺人的道理,家有余粮啊。
抛开这个明面上可以买卖工分的特殊人群不谈,社员们在没有办法自己上工的时候也会想办法用钱买工分。因为现在你没有粮票,连粮食都买不到,不用钱换了工分好在生产队分粮食的话,一家人也只能喝西北风。
只不过后者属于见不得人的,私底下买卖各个生产队都存在,广大社员同志也自己认可,谁没有三灾两病,家里出问题的时候啊。又不是白记工,是掏了钱的。
但是上面来检查的时候,生产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有这种现象的。否则如果我不上工,光拿了钱就来买,还怎么以粮为纲?
白洋河的民兵队长为了讨好上级领导,直接捅破了这层农村基层单位的潜规则,岂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农村的基层干部,各个大队以及各个生产队的头头脑脑,就算是为了自保,也必须得把这人狠狠踩死,否则倒霉的就是他们自己了。
廖主任这一招很简单,在乡村政治当中也司空见惯,叫做发动群众斗群众。官家不出面,只在后面运筹帷幄,让他们自己在前头撕咬。
调查组的同志们长期生活在省城,对乡村政治生态缺乏足够的了解,自然一不小心就被廖主任牵着鼻子走了。
他们心中未必不存有疑惑。只不过所有的调查工作惯例都是抓大放小,在有明确证据证明犯的错误的民兵队长跟只是被怀疑有问题的群众之间,他们要抓的当然是前者,大小也是个干部呐。
跟几十年后,有些地方默认培养干部不容易,不时明目张胆让干部带病上岗,发现问题直接给干部调岗了事的风气不一样;眼下政治生态对于干部尤其严苛,起码明面上是这样。干部一旦被发现问题,就必须要严厉处理。
白洋河大队的这位民兵队长吃亏就吃亏在被绕晕了头,稀里糊涂间就转移了方向,莫名其妙,关注重点就成了工分本。
他也不想想,考生们是时刻准备着要上大学的,需要经过反复政审。他们不盯死了自己的工分本才怪,一天都不会迟的确保工分已经上了账。
查他们这个,他们还生怕你不查呢。
何东胜笑的眼睛都弯了,脸上两个大大的酒窝承载着满满的欢喜:“我跟你说最有意思的是,陈队长的工分本没有划满。”
民兵队长理论上不属于大队干部,还是要回自己的生产队干活挣工分。
这位陈队长当初也是寄希望于高考摇身一变成公家人的,所以预考之前他同样脱产学习了不短的时间。
只不过因为底子太差,他又羞于向老师请教,所以连预考都没通过。
虽然说白洋河是他们陈家人的一亩三分地,重要岗位基本上都由陈家人把控。但是一张桌子上吃饭的家人都有矛盾,何况是这种大家族。
当初他们大队本来是计划推陈队长去上大学,这就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满。负责记工分的人也懒得上赶着伺候,既然陈队长没有上工,他就空着,坚决不划分。
陈队长自己也没关心这件事,反正到了年底的时候肯定工分一分都不可能少了他。
哪个能想到呢?这还没到年底呢,他就因为不好好下田劳动,走白专路线,想当秀才,不顾集体利益被拖走了。
那个民兵队长的位置,没得说,也直接叫捋了。
为了防止再出现家族一言堂,对抗组织领导,各委会领导当场做决定,任命了外来户一个下放知青接替他的位置。
余秋听的直吸气,一个劲儿的摇头。
她就知道廖主任这么个小鼻子小眼的家伙,不会轻易放过敢得罪他的人。
要是白洋河大队的这位民兵队长甩脸子后都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恐怕廖主任也顾不上这一茬。
但他非要跳出来还想找事,那廖主任肯定就能直接一把头将他钉死在地上,再也翻不了身。
谁说强龙压不了地头蛇,那是要看龙跟不跟你一般见识。
何东胜笑容可掬:“哎哟,你能夸廖主任是龙,廖主任可不得欢喜疯了。”
余秋叹气:“我看他欢喜也有限。一天到晚搞这种无聊的斗争,谁还有空做正经事啊。”
她话音刚落下,李伟民又满头大汗地跑进来,一叠声地喊:“小秋,小秋,不好了。”
余秋顿时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不知道小李大夫这只准乌鸦又带来了什么坏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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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卷全省的风波
乌鸦没有进化为喜鹊, 小李大夫带过来的仍旧是坏消息。
本省高考犯了严重的错误, 据说被点名批评了, 高考招生范围怎么可以肆意改变,只限于“知青”、“青年工人农民”、“解放军”等在“三大格命运动”中有两年以上实践经验的“工农兵”学员才有资格参加招生考试。
本省搞的那一套, 是在从根本上同中央号召的教育政策相抵抗,是在为白专路线摇旗呐喊,必须立刻更改,相关人员一律追究责任。
于是荒谬的事情发生了,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社会实践不满两年的学员,又直接因为审核不合格被重新踢出局。
可怜的考生不断经历大喜大悲又大喜又大悲,如此反复折磨。听说有的地方考生直接放火将所有的书都烧光了,然后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口中大声念着:“君王虽爱峨眉好,无赖宮中妒杀人。”
愤怒的考生围堵了省招生办,势要讨个说法。据说里头的人被逼的走投无路,从厕所翻窗户逃跑了。考生们冲进去没找到人,直接将里头砸得一塌糊涂,然后直接放了把火。
事情闹大了,当晚就开始戒严,听说还出动了军队, 所有人都被堵在家里头不许出去。
人们关在家里头, 不时就听见外面传来哭喊声与呵斥声, 据说正在抓闹事的人。
三班倒的工人下小夜班, 迷迷糊糊间就看见人被拖着走, 路灯坏了,脚上踩到的液体也不晓得究竟是什么?只觉得带着腥气。
穆教授还特地打电话给余秋,让她最近不要上省城。有什么事情的话,电话联络,实在不行,他们工人医院派人下去。
骚乱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被抓的人供出了更多的人,更多的人攀附上再多的人,到后面居然已经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省里头的领导居然没有几个能跟这件事情完全撇清关系。招考是在全省范围内进行的,是他们开会表了态的,这会儿想不承认都不行。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运动,人人都是老运动员。
大家早已积累了丰富的斗争经验,都清楚一件事,枪打出头鸟,集体犯罪的后果要远远小于个人犯罪,法不责众。
短短几天功夫,被攀咬出来的官员已经上百人。还有人在这个过程中被意外发现了其他问题,什么贪污腐败,乱搞男女关系,披条子走后门的,应有尽有。
一开始俨然众矢之的廖主任混在这群大佬中间,简直不够看了。况且廖主任态度还极为诚恳,调查组都没上门,他就积极投案,当着调查组的面哭得不能自已,一个劲儿忏悔。
他水平不够,没能深刻领会上级精神。
当初家长们围了他三天三夜,他都没敢松口立刻向市里头汇报了,市里头又把他推到省里头。他觉得上面的领导一定水平高,既然省里头都说没问题了,他这才通知大家可以报考的啊。
现在想想,还是他放松的警惕,缺乏怀疑精神,所以才把事情弄成了这样。他有错,他对不起组织的信任,他一定会好好反省自己,做好后面招生的收尾工作,绝对不再闹出任何风波。
他又是哭又是闹又是拍胸口,只差满地打滚,搞得调查组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造反.派,只能摆摆手,没有立刻定了他的罪。
倒不是调查组心慈手软,缺乏格命的雷霆手段,实在是外头的局势越来越糟糕了。
招生名单重新确认之后,已经相互攀咬疯了的众人又开始拼命地抓这些被选上的考生的小辫子。
有举报学员家庭背景有问题,存在海外关系的。
也有举报学员下乡以及工作过程中不够积极努力,躲起来看书,完全不顾生产的。
更有人举报思想有问题,个人生活作风不正派的,同异性拉拉扯扯的。
人从来都不可能十全十美,无论哪一个被拉着摆在显微镜底下观察,都能发现问题。
举报信跟雪片一样纷纷扬扬,按照现在的惯例,一旦有举报就必须得调查。结果大学招生办跟各个基层单位忙的都要死了,又是深入调查又是给出结论,给出的结论还有人不服气,又再度举报。一通闹下来,居然谁都没资格上大学。
这哪里行?
到后面,上头大概是觉得实在收不了场,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于是轰轰烈烈闹了好几天的大调查又变成了板子高高举起,最后轻轻落下。
相关人员被组织找了谈话训诫一通,以后此事就此翻篇。错误是集体犯下来的,集体都要做检讨,个人就不追究了。
但是,招生政策仍旧不变,没有满两年的人不能按照应届毕业生的标准进行,还是被取消了上大学的资格。
大约是前面抓的人实在太多了,还有人惊吓过度,出了公安局就直接疯了,又被送去精神病院的。
所以这一回政策出来以后,居然没有人再去闹事。大家只能打掉牙和血往肚里吞,此事就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权作是大梦一场。
田雨跟胡杨也呆呆的,他们都已经打包好了行李,也跟自己的同伴与朋友告了别,还做好了自己手上工作的交接。
结果一夕之间,居然又变了天。
比小孩子过家家还不如。
起码小孩子定好规矩,以后这一场游戏就必须得按照这个规则进行,否则其他小孩一定不跟你继续玩下去。
结果人家上下两张嘴皮子随便一翻,又是另外一番天地,你还不能退出。
田雨嘟囔着:“我也不要跟他们玩了。”
她觉得大学很不要脸也很没有骨气,跟她想象中的大学完全不一样。
他们县里头都敢推荐,凭什么大学不敢接收,不是说好了工农兵推荐吗?
对,大学才不是什么好东西呢,他们把余教授赶出来了,这么好的余教授他们都不要,他们能是好东西才怪嘛。
她当初就不应该猪油蒙了心,脑袋发热去做什么大学生。
谁稀罕啊。
廖主任说的没错,那些瞧不起他们的大学,他们还看不上呢,他们要办自己的大学。
胡杨跟韩晓生也跟着点头,没错,大学没什么好稀奇的。
韩晓生乐呵呵的,大大方方地承认:“我也不瞒你们,前头我可愁了,我这去上学得跑好远,让陈媛一个人待在这儿,我真不放心。”
陈媛没好气地捶了他一下,这人专门胡说八道,以前瞧着挺老实的,订了婚以后嘴上就没个正经。
旁边人跟着哄笑:“你不放心个鬼,该不放心的是陈媛。谁晓得你出去以后会不会在学校里头跟人家女同学拉拉扯扯的。”
韩晓生立刻举手讨饶,坚决强调自己是正人君子。
旁边的郝建国倒是笑着点头:“你不走挺好的,你们副食品店才刚上正轨,你要是走了的话,你们店里头更加没办法跟粮管所比咯。”
大家哈哈大笑,现在粮管所跟副食品店就跟比拼一样,动不动就弄出点儿新玩意,叫大家瞧了好多热闹。
还有不少其他地方的人专门坐了船过来,就是为了在街面上好好逛逛粮管所还有副食品店,多买点儿新鲜东西回家。
郝红梅认真地点头:“我们供销社被你们比下去了,后面我们得努力,好好加油,争取让社员同志们吃好了,还能用好了,这样才能精神饱满地投入到社会主义建设中去。”
于是席卷全省的正治风波到了他们江县,相当诡异地偃旗息鼓了,就好比台风的台风眼,明明是中心,居然风平浪静。
没有学上的考生们谁都不曾闹腾,他们原本就觉得自己不够资格,现在不上就不上吧,想要学习的话他们继续在杨树湾一边学习,一边工作。
现在不是说将大学搬到田头工厂吗?他们也不差,他们是教育与实践相结合。
学生们白天上工,晚上学习,中间的课余时间还自发主动上工地帮忙搬砖盖房子。
这是他们的大学,他们亲手建设出来的大学。他们不讨好任何人,他们学了知识踏踏实实的,就是为了国家和人民做贡献。
余秋看着大家伙儿又积极投入到生产劳动中去,悬着的心这才落下。
她很害怕经历了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这些本来饱含热情的年轻人会自此丧失对生活的希望,从而自我放逐,最终造成无可挽回的人生悲剧。
比起这些年轻人,她因为自带穿越优势,原本就对这次高考报的期望值不高,所以最后结果出来的时候她只有一种头顶上那另外一只鞋可算是掉下来了。
从此这件事情就此拉倒,该干嘛干嘛。
就算明年还是老政策,推荐上大学又怎么样?他们有学校,他们可以自己办学。
与其忧愁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不如赶紧将杨树湾乃至整个红星公社,甚至全县的工副业办好了。
这么一来的话,学生们毕了业也不用担心找不到工作,反而成为农村的负担。
毕竟田地就那么多,他们必须得想办法产生附加价值,才能养得活这么多人啊。
别看他们江县现在人口不多,学生更是少部分。可是他们江县惜才爱才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头却有数的很呢。
中央大政策是一个方面,下面怎么执行又是另一本账。要不怎么从古到今都管地方官叫父母官呢?社会大环境改变不了,可日子到底能过成什么样,爹妈也是重头戏呀。
以后知青要下放,肯定优先考虑他们江县。
廖主任还特地分头找各个公社各个大队谈话,让这些基层干部的心放宽些。
知青不在他们的队里头干活,但同样也不分他们饭吃呀。
甭管,挂着名字就让他们在杨树湾呆着,饿死了也跟各个大队没关系。
再说了,人家在那儿学知识,学的都是有用的东西,学回头了不还能帮助自己呆着的大队发展吗?
再不济,就算他们不回去了,可是总有几分香火情在。
你们看着人家杨树湾搞得红红火火的,心里头实打实地羡慕,想去学。那有个搭话的人总比两眼一抹黑来的强吧。
都是社会主义兄弟姐妹,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应该互相帮扶。一个看一个不顺眼,斗得跟乌眼睛一样有什么好处?是能够让地里头的庄稼长得茂盛些,还是让水里头的鱼更肥点儿?
不如大家伙儿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解决这个事。
没得说,简单点儿,你们把夜校当成你们在杨树湾的联络点。那些下放的回乡的知青,就是联络点的联络员。
到时候人家搞了什么工副业,需要人帮忙加工,手里头多露点儿活出来,得到好处的不还是你们吗?
你们瞧瞧,就这不到半年的功夫,红星公社是不是都跟着兴旺起来啦?要有样学样嘛。
再说了,非要搞得鸡飞蛋打鸡飞狗跳,大家伙儿都不痛快,又有什么意思呢?强扭的瓜不甜。
回头惹毛了那帮无法无天的家伙,直接一把火烧了你们大队部,烧了你们公社,到时候他们是会被拖去枪毙,可你们自己的损失要怎么算?年轻人嘛,哪有不冲动的。做长辈的人就得引导着,没必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他这么一番连消带打,又哄又劝,原先有些不痛快的公社大队头头脑脑们倒是气顺了不少。
没别的原因啊,看看前头事情闹得这么大,廖主任居然还纹丝不动,宛如不倒翁,就知道人家其实有大能耐的。
别看这人一张团团脸,笑得比谁都和气,真要惹毛了他,下手可狠了。
白子乡白洋河的那个楞头青,到现在还在大牢里头关着呢。家里头的老娘眼睛都要哭瞎了,连人影子都见不到。
人家县里头的干部能真斗不过你们这帮泥腿子?那是不跟你一般见识,给你留点脸而已。
余秋现在对廖主任真是大写的佩服,谁要再看不起基层干部,那可实在打自己的脸。
前头动静闹得那么大,她都担心廖主任这一回是脱不了身了。没想到这人去专案组待了两天两夜,居然全身而退,除了脸上的肉少了点儿,居然能够瞧出点儿骨头的影子了;其他的竟然毫无损失,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全身而退。
明明风波最早从江县起的,却因为后面江县没乱,掌门人竟然还特别受到了表扬,真是气得一帮人直接一口老血喷出来。
早上何东胜到公社,准备参加刘主任组织的秋季农产品交流会筹备小组会议前,他顺带着上了趟卫生院,给余秋捎了点儿吃的。
原本农交会应该秋收以后才举行的,不过县里跟各个公社都觉得最近闹得不得劲儿,得搞点喜庆的活动好好叫大家松快松快。大家伙儿痛快过了,也好欢欢喜喜地投入到秋收大忙中去。
要搞农交会,还是红星公社最有经验。眼下事发突然,留给他们筹备的时间实在太短,换个新手来做,恐怕考虑不周全,还不如就接着叫红星公社搞起来。
这么一来的话,秋收过后其他的公社也算是学到了经验,可以从容不迫的一个个接着弄,非得让大家伙儿猫冬之前都有乐子瞧。
何东胜跟余秋说了最近外头的局势。
余秋就一个劲儿的感慨,果然人生是门大学问,好多东西学校里头是不会教你的,必须得自己上社会摸爬滚打,才能积累出那一点点的经验。
何东胜笑得厉害:“廖主任可不痛快了,他家小妞妞现在已经不认识他了。他抱着小妞妞回家的时候,小妞妞一个劲拿脚踢他,死活不肯让他抱。”
余秋惊讶,这么小的仔仔,眼睛都没长好的,哪里能分辨出人的脸?虽然廖主任憔悴苍老了一些,但也不至于到这地步吧。
何东胜笑得厉害:“是身上的味道。廖主任不喜欢洗澡,以前都是他老婆押着他洗澡。家里头没人了,他肯洗澡才怪呢。你想想这都多少天了?身上简直馊了。”
余秋满脸大写的囧,她实在理解不能这些人身上这么腌臜,难道就不觉得难受吗?小妞妞不踢他才怪。
何东胜喝完了一杯蛋花甜米酒,抬头看看窗户外面,笑着叮嘱余秋:“你别太累了,我去公社,回头中午我等你吃饭。”
“你别等了。”余秋叹气,“这台手术有的开呢。宮腹腔镜联合,手术大的很。”
就是放在2019年,这也不是一台轻易就能够开展起来的手术。光是术前讨论就得全科大查房,教授们坐在一起,反复思量,将所有的细节都预想清楚了,并且给出相应的对策,才能上台做手术。
余秋没有这样的条件,她只能跟余教授一块儿,反复用模型进行推算,又利用猪子宮上手练了好些回。后面副食品店都不用她说,每回杀猪都将猪子宮给她留下,好让她做练习。
何东胜安慰她:“没事的,你放松点儿,午饭吃不了,咱们晚上一块吃。晚上我给你好好庆祝,多给你做点好吃的。”
余秋笑着推他出去:“走走走,快忙你的事情去。”
病房外头,病人的母亲跟姨妈已经在等待。
瞧见余秋,她们就眼巴巴地问:“大夫,啥时候开刀啊?”
余秋赶紧收回自己放在何东胜背上的手,笑着回答:“今天上午就开,手术室马上就过来接人了。”
她话音落下,病区门口响起哐当的声音,她笑着回过头:“看,不是来了吗?”
然而她脸上的笑容在看到那些气势汹汹杀进来的人的面孔时,凝固了。
不是手术室的护士,而是老熟人,那位军管会的主任贺阳。
贺主任大踏步地走进病区,手里头抓着一本册子甩在余秋面前:“这是不是你编写的?”
余秋瞧了一眼,的确是她编写的医学故事小册子。杨树湾印刷合作社不定期就会印刷一些。
她没有否认:“是的,有什么错误吗?欢迎您指正。”
贺阳脸上浮现出一朵诡异的笑容:“是就好!”
他手一挥,立刻招呼跟着他的那群人,“拿下她,搞地下文学非法出版,妄图颠覆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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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地方上的事
调查非法出版物的事情, 起因其实是查处黄色手抄本《少女之心》。
在这个时代除了样板戏以及鲁迅选集等少数文艺作品以外, 其他的电影文学书籍基本上都被当成大毒草直接查处了, 谁碰谁就是反动。
然而人们除了吃喝拉撒之外还有精神文明追求,越是压抑就越渴望, 所以应运而生的就是手抄本文学,大名鼎鼎的《一双绣花鞋》、《第二次握手》以及臭名昭著却是一代人性启蒙读物的《少女之心》都是这个时代最为流行的手抄本读物。
他们在青年群体中默默地流传,满足了人类的精神渴求。
余秋编写的医学小故事册子其实严格来算,应当属于科普读物, 文学色彩实在有限。
但是医生干久了,任凭谁都多多少少有点儿段子手的潜质,不由自主就会冷幽默一把还不自觉。加上医生诊断疾病的过程跟警察破案有共通之处,都是依据表象来探明背后的事实。所以简单的医学小故事也可以写得跌宕起伏惊险刺激, 就算谈不上妙趣横生却也能够叫人看得津津有味。
何况在这种特殊的背景下,任何带有丁点儿趣味性的故事都非常受人欢迎。
有这些种种因素加持,她的医学故事小册子居然流传程度甚广。
余秋自认为里头没有任何反动以及黄色的东西,不过是普及医学知识而已。用漫画以及小故事的形式来教授人们如何做好饮用水消毒、个人卫生以及常见病多发病尤其是急症的预防处理。
为了防止被人诟病做文章,她还辛辛苦苦的给每一个小故事都安插主席语录,将求生欲发扬到最大。
饶是如此,她也没有逃脱被查处的命运。
她以为自己只要不碰政治,在这个时代还是可以苟且偷生的, 却不想覆巢之下岂有安卵, 在时代洪流面前, 谁又能够独善其身?
最讽刺的是, 对方根本就没有耍阴谋诡计, 人家正大光明,拿的是法律说事。
因为这属于属于非法出版,小册子没有书号,没有经过审核批准就印刷发行了,从法律层面上来讲,这的确是非法出版。
不要谈你主观没有犯罪意向,也不要说你本来的目的是什么。犯罪就是犯罪,没有谁关心你为什么犯罪。
况且你说这本小册子很纯洁它就是真的纯洁了?这是本很坏的书,里头的东西很脏,居然说怀孕生孩子,居然还描述那么脏的东西。
天呐,什么胸外按压?竟然说两汝头之间的连线中点是按压点,旁边还画了示意图,这么脏的东西竟然在公然宣传。
还有什么血幸丸扭转跟什么荫径苞皮,这真是比《少女之心》还黄。
这已经严重败坏了思想风气,这就是公然在为白专道路鼓噪,甚至有他们的解放军战士受这种肮脏非法出版物的蛊惑,公然躲避出操,偷偷躲在营房里头看脏东西。左边《少女之心》,右边《医学小故事》,看得心神荡漾,丑态百出。
好家伙,比《少女之心》更可怕。手抄流传有限,这印刷品可是一份份的往外头飞,不知道毒害了多少人。
所以他们一定要严厉查处非法出版物,不让大毒草继续流传,毒害更多的格命群众。
贺阳满脸阴沉,大声宣读了余秋的罪状,然后手一挥,直接招呼他的手下们要将人拖走。
“这怎么就成了毒草了?”有病人家属大着胆子反驳,“小秋大夫明明是要告诉大家生病是怎么回事。”
“闭嘴!”贺阳恶狠狠地瞪过去,“你这是要反对主席吗?”
其实他的话并没有逻辑可言,好像反对他就是反对主席一样。
然而这个时代的人都非常害怕被当做思想有问题。就病入膏肓,快要死了,最后一口气都要大喊一声“主席万岁”,意在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坚定。
反对主席这么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吓得开口的病人家属再也不敢说话。
何东胜皱着眉头,正要发声反驳贺阳的说法。
余秋却伸手阻拦了他,只抬起头看着贺阳:“行,你要定我的罪,那我可以配合调查。不过请让我先把刀开完。”
呵,人体当然不能讨论,人体是最脏的。也许等到可以光明正大讨论人体的时候,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才可以讨论开民智。
连自己的身体都羞于提及,活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活像父母身下就是最大的罪,遑论其他呢。
贺阳冷笑:“你这种隐藏在人民群众中的感动分子开刀就是在残害贫下中农的性命,我不能让你继续草菅人命。”
余秋侧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病人:“你希望我给你开刀吗?如果你不希望的话,那我现在就跟他们走。”
那年轻的女病人什么时候见过这种架势,已经吓得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清楚。
她的姨妈嚷嚷出声:“我就是小秋大夫给我开的刀,这都开了一年到现在也没死啊,我活蹦乱跳的,身体健康的很呢。要害人的话,我坟上的草都应该长得老高了。”
病人的母亲也开了口:“是我们求着小秋大夫给我姑娘开刀的,小秋大夫没害过人,这个卫生院上上下下住了这么多病人,你去问问小秋大夫害过谁?小秋大夫一直在救人。”
病人也鼓起了勇气:“我要小秋大夫给我开刀。”
余秋微笑点头,表达对她们的肯定:“很好,你们很有眼光。没错,这世上只有我会开这个刀,只有我开得了这个刀。既然你们愿意试试,我也可以给你们试试。”
贺阳却不愿意让他们试试,准确点儿讲,他可没时间跟他们磨洋工。
现在罪证确凿,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赶紧带走拉倒。
余秋慢条斯理:“我不能丢下病人不管。她已经痛了三年多时间,每次发作的时候都满地打滚,生不如死。她想要自己的孩子。我是她唯一的希望。除了我,没有人能够帮她了。你现在要掐断她最后的希望吗?”
旁边的病人们鼓噪起来,天大地大,人命最大。又不是要立刻木仓毙的事情,凭什么不让大夫给病人开刀?
贺阳还是不肯松口,双方吵吵嚷嚷起来。贺阳拔出了木仓,朝着天空举着,威胁地呵斥:“你们想要做什么?”
他身后的那一队人马也个个是荷木仓实弹,跟着纷纷拔木仓对着要围上来的群众。
谁知那一开始唯唯诺诺的女病人突然间发作了,她猫着腰猛地一头撞过去,顶翻了靠他最近的一位持木仓的军人。
那人完全没有想到对着木仓口居然还有人敢动作。迫不及防下居然一个踉跄,被撞掉了手上的木仓。
女病人抓着木仓对准了这群气势汹汹的军人,声嘶力竭地喊:“谁不让我开刀,我就开木仓了。你们不让我活,我也不要活了。”
她到今天都没孩子,她每天都过得生不如死。为了怀上孩子,她受了多少罪,她吃过的中药渣都能堆成小山了。
好不容易有大夫说可以帮她想办法解决问题,现在他们却不让她开刀。
她不活了,她连命都不要了,她还怕什么?
周围的群众赶紧围过去,有劝女病人不要激动的,也有劝那些军人不要欺人太甚的,逼死格命群众到底算哪门子事?他们交军粮是为了让解放军保家卫国,可不是为了叫他们欺负老百姓的。
“哎哎哎,有话好好说。”刘主任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身后跟着一队肩膀扛木仓的民兵。
他们接了何东胜的电话就赶紧过来,这要是让这群人拖走了小秋大夫,那恐怕凶多吉少。没判刑就死了的人多了去,有哪个给说法了?
一句黑五类狗崽子,就是她的死罪。
“先开刀再说嘛。”刘主任满头是汗,拦在贺阳的前头,苦口婆心地劝,“同志,我的解放军同志,伟大的领袖教导我们做任何事情都要抓主要矛盾。现在的主要矛盾是什么?是病人生病了,需要立刻处理。”
贺阳在刘主任手上吃过亏,晓得这个老新四军不好对付,只面沉如水:“现在的矛盾是敌我矛盾,是两个路线的矛盾,是走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道路的矛盾!”
“砰”的一声响,门口大树上停着的一只黑鸟吓得拍着翅膀嘎嘎跑了,再也不敢看热闹。
女病人就跟疯魔了一样,双眼猩红,手上的木仓就顶着贺阳:“你让不让我开刀,你不让我开刀我就开木仓。杀人偿命,我崩了你我再崩了自己!”
老百姓就像水一样,最逆来顺受,可是要把他们逼到极点,他们也会愤然反抗。
公社民兵队长朝何东胜使了个眼色,两人分头领着人包抄过去,直接将余秋跟陈敏他们几个医生大夫推进手术室,嘴里头喊着:“开刀,开刀,先开刀再讲,又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搞成这样做什么?”
看着大夫进手术室了,病人的母亲跟姨妈也一左一右,搂着他们家的姑娘往手术室送,嘴里头哄着:“开刀了,赶紧去开刀。”
其实她们也被吓到了,谁都搞不清楚姑娘到底是怎么下的木仓保险,居然真的开了一木仓。乖乖,要是刚才方向没对准,搞不好就是一条人命哦。
民兵们浩浩荡荡地堵在了手术室门口,旁边的病人家属们都跟着帮腔:“让人先开刀噻,有什么事情等到开完刀再好好商量。”
刘主任看着贺阳,言辞恳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也不会插着翅膀飞走了,人就在这里,她爸爸还在呢,你怕什么呢?”
贺阳冷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刘主任,突然间又拉下脸:“没错,这么大的非法印刷,可不是一个人就能做出来的事,我可得好好调查究竟有多少人牵涉其中。”
刘主任始终满脸的笑:“伟大的主席鼓励我们办721大学,可没说不许我们自己印刷教材。”
外头的人还在争论不休,手术间里头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陈敏被刚才的木仓声吓坏了,她到现在都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硫磺味。其实这应该是错觉,因为那一木仓子弹的落点是院子里头的树,离的她老远了,她应该闻不到任何味道才对。
可是那震耳欲聋的木仓响却始终在她耳边回响,让她整个人都忍不住发抖。她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啊?他们都不要上大学了,为什么这些人还不肯放过他们?
李伟民脸色铁青,嘴里头一个劲地骂狗日的。
手抄本这种事真要查起来的话,几乎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谁还没看过几本偷偷流传的手抄本啊。
拿这种事情做筏子,看样子那王八蛋是打定了主意要报复小秋。他恨小秋上次让他丢面子的事情呢,这回无论如何都要报复回头。
余秋却是平静无波,她抬头看了眼自己的同事们,催促道:“愣着干什么呀?准备开刀,侯向群打麻药吧。”
病人手上的木仓被拉到了边上,她哭了起来,嘴里头一直在喊着小秋大夫。她自己同样吓得够呛,侯向群要给她打针的时候她都在发抖。
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别说杀人了,她长这么大连只鸡都没杀过。
余秋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了她一句:“没事的,你就负责睡觉,负责配合我们。手术的事情,我们来负责。”
病人陷入了沉睡,所有人各就各位,忙碌了起来。
病人的残角子宮连接的是盲端,没有荫道作为路径通过光源定位。余秋给它注入了美蓝液,让子宮膨隆起来,然后通过B超监测定位。这么做的话,她就能够比较准确的切到子宮内膜。
另外一边的单角子宮要好很多,形态大致正常,与荫道相连通,所以可以直接通过光源引导,顺利找到子宮内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余秋一点点地完成着手上的操作,她眼睛盯着电脑显示屏,慢条斯理地叮嘱自己的同事:“好好看,这样的学习机会很难得。可惜没有人录像,否则可以当教学视频。”
陈敏眼睛一红,差点儿又掉下泪来。她不知道余秋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拍纪录片,她甚至不晓得余秋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上台开刀。
他们要抓她呀,16岁的姑娘茫然地想着,小秋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要遭这么多罪?
余秋却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遭受的不幸,她只全神贯注地手术。
手术室墙上的时针一格格地往前跑,她一点点往前切,两个子宮都切到内膜后,再一针针地对接缝合起来。据说最考验医生微创水平的就是宮腹腔镜下的缝合技术,拼的就是医生的硬底子。
余秋缝合着两个子宮的前壁、后壁以及宮底,密密麻麻的针线将它们融合为一个子宮,就好像两个半球最终拼接成一个完整的球体。
陈敏发出了一声赞叹:“这就跟正常子宮一样啊。”
乍一眼看上去,谁能想到这是两个子宮融合出来的结果呢?
天呐,有这么个正常的子宮,病人怀孕就有希望了。
余秋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工作成果,感觉可以打80分。虽然还是有遗憾,距离完美有不短的路要走,不过能做成这样已经相当不错了。
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感觉颇为惋惜:“还是动作太慢啊,我本来想着是能在4个小时做完的,结果却做了5个小时。”
李伟民眼睛红了:“你还嫌慢,我真恨不得这台手术不要结束。”
外头的那些大兵是绝对不会离开的,刘主任他们能留小秋到什么时候?
自古民不与官争,就一个小小的公社,怎么可能跟荷木仓实弹的大兵比。
妈的,亏得他们红星公社从上到下勒紧裤腰带都没少过一粒粮食的公粮,结果就养出了这帮家伙。
医学小故事怎么了?怎么就成了大毒草?
余秋却是笑,她退出腔镜:“看清楚没有?后面自己拿着模拟器多练练,总有一天会用上的。”
陈敏掉下了眼泪,哀求地看着余秋:“小秋你别出去,他们会抓你的。你千万不要出去,跑,跑得越远越好。”
余秋摇头:“我不能跑。”
她跑了,余教授怎么办?余教授头上右派的帽子还没摘呢。恨不得余教授死的人肯定会想办法再踩一脚,直接要了他的命。
这位老人半世沧桑,从来没有做过坏事,他不应该是这样的命运。人活着才有希望,生前悲哀死后荣,毫无意义。
外头响起嘈杂的声音,然后砰砰砰踹着门响,最后一声沉闷的重击之后,手术室的门被踹开了。
现在的手术室就是普通的木门,跟几十年后厚厚的金属门不可同日而语,根本扛不住如此重击。
“好啊,我就说为什么拖到现在还不出来呢,原来是存了心想要畏罪潜逃。”
贺阳大踏步地走进来,冷笑声不断,“我看你还有什么幺蛾子。”
余秋一声大叫,吓得赶紧拿被子遮病人的身体:“她还没穿衣服!”
外头响起群众的怒吼,王八蛋,这帮家伙就没把他们当人看。别以为他们忘记了,就是这群流氓,上次也是过来看女人光身子。
狗屁的抓罪犯,分明就是趁机耍流氓。
群情激荡下更多的病人跟家属朝手术室里头冲,抓着那些大兵就往外拖。这帮混账东西,不配穿身上这层皮。
喧嚣吵闹间,贺阳拔出了木仓,对着屋顶就是砰的一声。
他表情阴郁,直接拿木仓指着众人:“我看谁上来,包庇罪犯,你们这是在公然的反格命。”
黑洞洞的木仓口对准了众人,那些狼狈不堪的大兵们也气势汹汹地拔出了木仓。
民兵不甘示弱,同样拔木仓相对。在全民皆兵的政策下,民兵也是时常训练的,他们有自己的木仓支弹药库。
一时间整个卫生院剑拔弩张,好像只要一声响就是一场暴风骤雨般的激烈木仓战。
木仓战的中心人物也病人盖好了被子,对着刚刚苏醒的病人微笑:“手术结束了,你需要避孕,等子宮长好了才能再怀孕。”
病人有些迷迷糊糊的,说话声音非常虚弱:“要是我怀不了孕呢?”
“别怕。”余秋抓着她的手,“你还年轻,要是再等几年,你还是怀不了孕。你过来找我,我给你做试管婴儿。到时候把小娃娃移到你肚子里去。”
病人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又迷迷糊糊地要睡过去。
余秋叮嘱李伟民跟陈敏多照顾病人,一定要小心。
她转过头来,目光平静地看着贺阳:“跟你们走,是不是?可以。我把手上的工作交代清楚了,我就跟你们走。”
贺阳脸色铁青:“你不要再找借口拖延时间。”
“没必要。”余秋表情平静,“我跟你不一样,你不怕死人,因为反正死的不是你自己。就是要开木仓,你的这些手下也会死在你前面。我恰恰相反,我最怕死人,尤其害怕别人因我而死。我想说的是人体不脏,脏的是人心。”
“小秋。”
余教授跌跌撞撞而来。他今天一大早去祭拜妻子,却不想回来就听到了这样的噩耗,有人要抓小秋走。
余秋扑通一声跪在了余教授的身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爸爸,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请你原谅我的不孝。兰花,我就拜托你,爸爸请你一定要照应好她,她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孩子太小了,她们不能失去妈妈。”
贺阳不耐烦起来,直接打断她没完没了的交代:“国家提倡计划生育,你难道不知道吗?三个小孩,生这么多干什么?浪费粮食!”
“你不也活到这么大了吗?”余秋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你的母亲是不是后悔生下了你?还养你到这么大!”
贺阳气急败坏,手上的木仓口对准了余秋:“你!”
何东胜毫不犹豫地拿身体挡在了中间,手上的木仓也对准了对方。
没错,他们民兵的武器没办法跟军管会的主任相提并论。不过只要对方敢开木仓的话,他也敢保证自己能够一木仓崩了对方的脑袋。
他们杨树湾的木仓虽然不上子弹,可是他们民兵训练打靶,全县这么多民兵他就没有输给谁过。
余秋像是一无所觉,依然声音响亮:“每一位母亲都有活下去的资格,每一个出生的孩子都应当被祝福。除了穷凶极恶的卑鄙小人,没有谁不配活着。”
他扬起头看着余教授,“爸爸,双氢青蒿素的事情我就拜托你了,请你一定要想办法联系到那个人。这件事情非常重要。还有,化疗的时候要用利尿剂,注意肾毒性。”
她絮絮叨叨地交代了许久,又朝何东胜磕头,“对不起,我连累你了,但是我还是想麻烦你,请你帮忙照顾我父亲。他一生不曾作恶,他是好人,求求你,帮帮我吧。”
“小秋。”
田雨跟胡杨听到消息赶过来了,她的知青小伙伴们都赶来了,杨树湾夜校的同学们也赶来了,还有胡奶奶、秀秀、大队书记、宝珍一家人,郑大爹、郑大婶、还有郑卫红扶着郑老太太。
小姑娘们在哭,胡奶奶嘴里头一个劲儿喊着作孽哦。郑大婶与赵大婶手上则各提了把菜刀,很有诚招地当年的风采。
谢天谢地,秀华留在家里头照应小家伙们了,不然肯定要吓坏小东西了。
“你们想干什么?”贺阳脸色铁青,“我看你们这是公然要颠覆政权,彻头彻尾的反格命。”
何东胜面沉如水:“你不是说要抓非法出版物嘛,我们都是罪犯,我们都传播了,要抓你就一起抓。”
众人发出齐齐的呐喊:“对,要抓一起抓。”
贺阳一声冷笑:“你们以为我不敢抓吗?别想搞法不责众这一套。”
他话音未落,外头就响起大卡车停下的声音,上面下来了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
“好,很好!”贺阳点点头,轻描淡写一般,“既然这样,那就都带走吧。要我说还是军管最有效,瞧瞧都乱成什么样子了。”
“哎呀,我的贺同志,你也知道现在地方不归军管了呀。”廖主任挺着肚子从医院大门口进来,脸上还是团团地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们地方上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
他的身后是全副武装的警察。
余秋怀疑他把全县的警察都给带来了。
一时间小小的卫生院人山人海,人潮都挤到院子外头去了。大街上四面八方而来的群众更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样。
贺阳勃然大怒:“你这是在公然包庇非法出版,你这就是现行反格命。”
廖主任摸着自己肥嫩的下巴,一副惊诧莫名的模样:“谁说我要包庇了?我这就是来调查的呀。哎呀呀,我可是一贯很注重搞思想工作的。”
说着,他手一挥,示意跟他而来的警察们,“带走,把他们通通都给我带走。”
立刻有警察领命上来,直接抓住了余秋的胳膊。
余秋以为他要给自己戴手靠的时候,对方却轻声叮嘱了一句:“生病了少说话。”
另一个警察则有些为难:“这么多人都在走吗?”
“瞎胡闹!”廖主任一副跳脚的样子,“抓这么多人,你们管饭啊。一个个的一点儿意识都没有,经费不够花了,只知道跟我要钱。”
他伸手一指余秋,“就她了,擒贼擒王,做事要抓重点。带走!”
众人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最后抓住小秋大夫的人居然变成了廖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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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格中曾经实行过好几年的军管制,由军管会掌权,当时公检法被冲击的非常厉害。大概是在1972年的时候,军管会开始退出地方管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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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漩涡
余秋被带着往车上走, 何东胜一路跟出来, 到了车门口的时候, 他也想一并上去,却被余秋推下车。
“马兜铃酸的事情。”她看着何东胜, “这件事情我只能拜托你了,你一定要解决掉,否则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不要再搞什么中草药注射液了,成分不明, 杂质多,潜在危险实在太大,得不偿失。”
她抬起头看着何东胜,伸手触碰他的脸, “我对不起你,我从未为你做过任何事。你现在知道了吧,我没骗你,你可真是个傻子。”
何东胜摇头,也对着她笑:“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聪明的事。”
贺阳在旁边阴阳怪气:“到底是写大毒草的,小小年纪就这个做派,个人生活作风有严重的问题。”
余秋平静地看着他,突然间扬高声音:“14岁的马克思给燕妮写情书。我不知道他写的是不是大毒草。”
贺阳勃然色变:“你也配, 你还想跟伟大的格命导师相提并论?”
余秋表情平静的不得了:“我当然比不上伟大的格命导师, 但这并不妨碍我方方面面向他靠齐。”
余秋在心中苦笑, 其实就让家里人因为她而遭罪这件事情来讲, 他大概可以跟马克思不相上下了。
“小秋——”
何东胜的母亲跌跌撞撞从河岸方向奔跑过来, 满脸悲怆慌张。
她今天上山里头收山货去了,准备加工成新鲜的吃食好上秋季农交会上卖。
回了杨树湾,她才听说余秋出事了。可怜的母亲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没有渡船,她立刻就自己撑了船过来。
一下船她就发现架势不对好多人好多枪,密密麻麻地押着小秋,简直像跟要拖人上刑场一样。
余秋看着她,不由自主地眼睛鼻子发酸。她正要跪下来磕头,被何东胜的母亲伸手拦着了。
头发中已经夹杂了银丝的母亲眼中含泪:“小秋啊。”
这一声出口就是哽咽,伴随着眼泪滚滚而下。
“对不起,妈妈。”余秋扬起头,努力冲她微笑,“我连累你们了,对不起。”
贺阳在旁边阴阳怪气:“行啦,刚哭完爸又哭妈,你这样没完没了到几时?赶紧走!”
何东胜还要跟上车,被余秋死命推着:“爸爸跟妈妈就麻烦你了,请你好好照应。”
何母的眼泪簌簌往下淌,她伸手搂着余秋,嘴里头一叠声喊着:“小秋啊。”
旁边已经有人过来,使命要拽开他们。
何母被人拽着胳膊,双眼通红泪水涟涟地看她:“小秋你别怕,妈妈等你回来。我跟东胜还有你爸爸都等你回来。”
廖主任鼻孔里头哼哼:“好啦好啦,又不是生离死别,有错误改正错误,有问题解决问题好了。”
说着,他双手往后头一背,直接上车去,没想到他刚坐下就发现又有人挤上车来。
贺阳皮笑肉不笑:“既然是押送犯人,那我们就帮忙一块儿看押吧。”
廖主任变了颜色,脸上肥嫩的肉都颤动起来:“我们有人不敢劳烦解放军战士。听说现在,国际上敌人还对我们虎视眈眈,那就要麻烦解放军战士保家卫国了。”
贺阳不阴不阳:“阶级矛盾最严重,阶级斗争最重要,坏分子潜伏在人民群众当中,极大的威胁着我们社会主义事业。将他们揪出来并且枪毙掉,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廖主任不甘示弱:“我头回听说军人的枪口是对内的。军人的目的是保家卫国,就算内部有什么问题,那也是警察的事。”
他话音还没落下,就听见车门砰的一声响,然后车子直接朝前头蹿去。
原本跟在贺阳身后想要一块儿上吉普车的几个大兵,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丢在了车子外头。
贺阳勃然大怒:“你!你想做什么?”
廖主任还是一副团团脸,好商好量的笑脸模样:“行啦,既然您想上车呆着,那就呆着吧。我想做什么,我在满足你的心愿啊,你干嘛这么生气?哎哟,你好歹是解放军同志呀,难不成还会害怕不成。”
廖主任惊诧莫名,“您还怕我们这几个升斗小民?我们可都是手无缚鸡之力。”
坐在车上的警察们漫不经心地摸着自己手上的枪,的确手无缚鸡之力,他们抓的是小枪,估计还比不上一只老母来的重。
廖主任丢下暴怒不已的贺阳,只一门心思批评余秋:“你说你瞎折腾什么呀?让你办学你就好好上课,让你当赤脚大夫,你就好好问评价中农服务,怎么弄出这种事情来了?哎呀丢人,你也不害臊。”
余秋可不肯认罪,她毫不犹豫地抓其中的漏洞:“出版非法物的目的是为了盈利,我的目的是为了做宣传教育,这不是在社会上发售的出版物,所以我不认同这个罪名。我可以接受调查,但我要保持我的立场。”
廖主任煞有介事:“你甭给我打擦边球,你印的那些讲义算不得出非法出版物,故事都已经成册子了,怎么还不算?”
余秋正色道:“伟大的主席也教导我们要寓教于乐,这当然是教材。教育要从娃娃抓起,伟大的教育家苏霍姆林斯基也告诫我们要尊重孩童的天性。年纪比较小的孩子注意力难以集中,需要图画以及简单前景有趣的文字来吸引他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们当赤脚大夫的,除了也广大贫下中农看病以外,还要推广普及医学知识,这样才能真正让我国医疗卫生事业迈上新台阶。搞医学教育不能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一定要深入到人民群众当中。”
她一张嘴吧唧起来就没完没了,听得廖主任是一阵头痛。
他立刻伸手喊停,然后堂堂一县格委会主任居然很不要脸地直接打了个呵欠,靠在椅子上呼打成雷睡着了。
贺阳在这过程中一直想找机会插话,都没能开得了口,这回看到廖主任偃旗息鼓,他立刻要好好发挥一场。
然而他才刚开口,就叫旁边的警察遏制住了。
警察擦着枪,漫不经心的模样:“没瞧见有人睡觉吗?公共场合最重要的是要学会尊重。”
贺阳反唇相击:“我头回见到有人在工作的时候公然睡觉,这是格命应该有的态度吗?”
革委会秘书毫不犹豫地怼回头:“利用在交通工具上的时间休息,本来就是我们的优良作风。再说了,白天不困只能说明昨天晚上工作的时间不够长,我们昨天可是跟着廖主任跋山涉水,将每个公社都跑了个遍。深入贫下中农。好指导秋收前准备工作。”
其实不是秋收,今年全县都推广了湖泊中种植水稻的技术。江县多山水,水面面积够辽阔,粮食的总体产量起码能够增加两成,今年是不用担心粮食不够吃,得打报告买反销粮的事。
廖主任是在撺掇着各个公社拿出点儿像样玩意儿,叫大家伙儿都瞧瞧新鲜。
毕竟这一次的农交会,可是他们家小姑娘出娘胎以来头回看到农交会,无论如何都得让姑娘瞧新鲜有趣。
廖主任的异想天开,毫无疑问的挨了陈招娣的揍,女儿才多大,能看得懂什么玩意。
但被打了满头包也压抑不住老父亲那颗蠢蠢欲动的心,他还是一心一意地去给姑娘找热闹瞧了。
革委会秘书昧着良心往领导脸上贴金,彩虹屁吹出了五颜六色的光泽,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
余秋就在这漫天的彩虹屁当中闭着眼睛睡着了。当大夫的人要是学不会利用点点滴滴的时间休息,那真是得活活累死。
哎呀,余秋心满意足地想着,看看身后那一队队荷枪实弹的大兵跟警察,再想想前头在卫生院双方剑拔弩张。
警察大兵民兵,妈呀,她这算是人生巅峰了吧。
这可比两伙校园老大为了校花或者是灰姑娘,直接带领手下的小弟约架来的阵仗大多了。
那个跟这个比起来,完全小孩过家家,根本没眼睛看。
这才是妥妥的玛丽苏大女主的待遇啊,人生经历这么一回,才不枉她穿越一遭。
胸无大志的赤脚医生就怀揣着这么颗莫名其妙的玛丽苏心,闭着眼睛沉沉睡着了。
临睡之前,她捏着口袋里头的药,颇为惆怅。就是兰花的事情让她有些心焦。
今天本来应该上化疗的,高师傅都把药给自己了,结果却没有来得及给兰花用上。
唉,希望能够出现奇迹吧,第一次上的顺铂跟双氢青蒿素效果很不错,兰花耐受住了,人恢复的还好。
就是现在的技术还不能查ca125,不然帮助综合评估化疗状况会更好。
余秋以为自己会思绪万千,他以为他的脑中会翻江倒海,事实上他好像什么都没想,居然一路睡到了县城。
车子直接开进了县革委会的大院子,廖主任也被停车的动静惊醒了。
他揉揉眼睛,瞧见面沉如水的贺阳时,还咧着嘴巴露出个笑容来:“哎呀呀,贺同志,你为什么也跟过来了?你是想在我们这儿吃晚饭吗?可以可以,粮票带了没有?身上有钱吗?我们是很讲究原则的,外出吃饭一定要带粮票。毕竟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是我们解放军的优良传统啊。”
说话的时候,他很不怕死地伸手拍拍贺阳肩膀,冲人家挤眉弄眼,“你带过来的同志们可不少啊,粮票也千万一张不要少。”
说着他直接抬脚下车,背着两只手,模样快活得不得了。
“解放军同志是我们请来帮忙调查手抄本跟非法出版物肆意传播的问题。”
革委会小楼里头走出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面色严肃地宣布,“我们是意识形态扫黄专案组的,从今天起进驻江县,好好调查这个严肃严重的问题。”
说着,他换了换手里头的纸,厉声呵斥,“你们江县的意识形态工作究竟是怎么抓的?公然对抗无产阶级意识形态的大毒草泛滥成灾。”
余秋不知道那张纸上究竟写了什么。他只瞧见廖主任脸上的肉动了动,然后挤出团团的笑:“对对对,同志,你批评的很对,我们一定要好好调查,将萌芽扼杀于摇篮中,千万不能让它们随风飘荡,春风吹又生。”
旁边的贺阳姿态可比他舒展多了,他笑得大有深意:“看样子还是得我们出手啊,有些同志已经深陷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泥沼而浑然不觉。还在公然为资本主义大赌场摇旗呐喊。”
说着,他沉下脸,手往下重重做了个砍刀的姿势,“来人,把她带下去。”
几个大兵直接上来,伸手就要压余秋,廖主任胳膊一挥,也跟着沉下脸:“慢着。这怎么着也是我们江县自己的事,我们江县人还没死绝呢,不需要别人插手。”
那戴眼镜的中年男人面色铁青:“你这是要公然对抗组织的决定吗?你这是在反对大格命反对主席的安排。”
廖主任又是一团和气:“我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呢?我不过是为了帮助专案组的同志更好的了解情况。要说起江县地面上的事情,当然是我们本地人最清楚了。”
他笑容可掬,“所以这个专案组,怎么说都应该有我们江县的人马,不然要搞起调查来,大家伙儿也不趁手,不是吗?
我这人不喜欢讲虚的,摸着心说手抄本的事情全国各地哪处没有?上面意识到问题了,想拿我们江县做典型,我们也没的话说,绝不包庇只会配合。
您也甭说我们江县的意识形态工作抓的不严,要真算起来这一茬,大家伙儿都是老大别说老二,差不多的德行。”
他话里有话绵里藏针,倒是让那位戴眼镜的中年人态度和缓了一些:“你想怎么办?”
“简单点儿,3:3:3,我们要求出同样的人参与调查。”廖主任鼻孔喷气,“不然的话,要是有人想抓着我们做典型,我们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扣上帽子的呢。”
他语气强硬的很,旁边的警察们也是杀气腾腾的模样。中年男人的个性似乎有点软弱,竟然就这么挥挥手答应了他的要求。
于是临时的调查小组就成立了,余秋一直到被关押进小房间都没搞清楚他们那个专案小组究竟叫什么名字。
问话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压根就没有人搭理他,从头到尾只有一位警察拿了支笔跟一沓子纸过来,要他好好交代情况。
余秋很想问要交代什么,可惜开了口,警察只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便出去了。
无端遭了灾的赤脚医生只得叹口气,抓着笔开始写宫腹腔镜的治疗篇。
这对于现在的国家乃至整个世界而言都是个绝对的新技术,它的出现会成为万千妇女同志的福音,可以解决很多难题。
余秋抓着笔刷刷刷开始从宫腹腔镜的原理写起,然后又详细标注结构示意图以及操作步骤跟注意事项,接下来就是适应症,禁忌症。
她写的很认真,外头的天都黑透了。
负责看管她的女警察过来提醒了她赶紧吃饭的时候,她才放下笔,捧着饭碗开始动筷子。
饭菜已经有些冷了,滋味很不怎么样,米饭里头夹杂了很多土豆粒。
这当然不是为了营养健康,而是现在一种比较普遍的节约粮食的用法。本地多山,山地种植稻子麦子产量都低,土豆跟山芋倒是还可以,所以也有不少人种植土豆。
土豆饭淡而无味,好在咸菜疙瘩汤虽然油水少,不过加了辣椒还算入味,于是余秋就是这碗汤痛痛快快地吃掉了饭。
她现在对饮食不讲究,也不挑剔,廖主任如果在这种小事上还要对他特殊照顾的话,简直是生怕麻烦不够大。
能填肚子,饿不死就成。
她先前一直忙忙碌碌,几乎没有一刻可以歇下来好好写书,这下子被抓了反而成了她的契机,可以好好做总结。
超前的技术得按照现在的情况进行相应的调整,好更加适用于目前临床治疗。
女警察手里头抓着余秋写的纸,认认真真地看起来。
余秋朝她笑,压低声音道:“你好好看,最好能够背下来。”
女警察看了她一眼。
余秋苦笑:“我不知道它能不能被留下来,也许会被烧掉。对于内行以及需要的人而言这是宝贝,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这完全就是废纸,他们只希望从我嘴里头抠出他们想要的东西。”
女警察抓着纸,面无表情,像是没有听懂她的话一样。
余秋还在喃喃自语:“华佗被杀之前曾经将毕生心血写成书,托人带出牢房。可惜却被毁掉了,受他委托的人家里头得了病,他们想起来华佗的书里头有写怎么处理,然而书已经被烧毁,派不上任何用场了。”
她轻轻地叹气,“医学是一门所有人都可能用上的科学,它太脆弱了,太需要帮助与呵护。”
女警察侧过脑袋,正准备说话的时候,门口响起了开门的声音。
她立刻将那一沓子纸揣进了怀中,然后面无表情地迎接来人。
这回进来的是荷枪实弹的大兵,他们要押着余秋去休息的牢房。
女警察皱着眉头,扬高了声音:“还要去哪里,她就在这间房里头不能出去。”
大兵压根不看她,声音硬邦邦的:“我们接到的命令就是带她走。”
女警急了,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不行,我没有接到这个命令,除非是廖主任亲自开口,否则我绝对不能让你们带她走。”
那大兵像是看傻子一样,白了眼女警:“廖主任?你不知道吗?他也是被调查对象,现在同样关着呢。”
余秋大吃一惊,感觉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她的预估。
她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因为她突然间意识到一个可能,廖主任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地将她从贺阳手上解救出来,其实是中了圈套。
他们用这样的手段截断了她最后的退路。
贺阳带走了她的话,胡将军夫妻肯定不能置之不理,他们势必会想办法来处理这件事。
贺阳的权力源自于军中,胡将军还是军区的领导者,在内部权力博弈中,贺阳未必能占到便宜。
但是事情一旦归管到地方上情况就不一样了,就像廖主任说的那样,现在已经不是军管制度,军队的手就是再长,地方要是不给面子,他们也伸不过来。
她在地方上唯一的保护伞就是廖主任。然而廖主任也就是个小小的县革委会领导。偏偏这个领导还是刺儿头,跟上峰不太对付,很讨自己顶头上司的嫌弃。
尤其是这一回的高考风波,明明是从江县起来的,廖主任却全身而退,反而是不少头头脑脑们受了牵累,挨了申斥。
新仇旧恨搁一块儿,他们不记恨才怪呢。
没有机会的时候他们只能忍着,一旦有时机出现,他们肯定要伸出脚来狠狠踩死廖主任。
目的呢,余秋在脑海中反复思量,他们如此大张旗鼓的目的究竟何在?难道就为了对付她一个小小的赤脚医生吗?
没必要,余秋下意识的在心中摇头,不是她妄自菲薄,也不是她对于贺阳的人品有期待。
而是想对付她这种小角色,真不用这么大张旗鼓。
她手无缚鸡之力,全然没有自保的能耐,直接套个麻袋把她拖走了,想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
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是一刀宰了她,人家也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失踪的人实在太多了,真没什么好稀奇。
余秋苦思冥想了半天,唯一想到的可能性,这是军队在跟某些方面搭话。
林飚一倒,军队的实际权力就掌控在老帅们的手上。余秋季的自己以前偶然看过的八卦中提到过,当时3号首长是想寄希望于民兵的。
不是他们天真幼稚而可笑,而是他们动不了军队,正是因为军权旁落,所以最后他们被拿下的时候,压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枪杆子里头出政权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余秋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人就被推进了一间牢房。严格来说这应当是看守所,因为她还在被调查,并没有定罪。
她捏着自己的眉心反复思量,为什么对方不下黑手,而是用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把她带走呢?
除非,除非他们没有办法暗中下手,她的身旁有人保护。
余秋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她有几斤几两重她自己最清楚不过。又不是什么国宝级别的科学家,谁保护她啊?
再说了,国宝级别的科学家受搓磨的少吗?
她唯一能够勉强够得上被保护的条件大概就是宫腔镜下的膀胱切除术加膀胱再造术了吧。
余秋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个技术为什么稀奇,她比谁都清楚。
只是这一切都是心照不宣的,从来没有人宣布过她跟那个人的诊疗有任何关系。
于是,她只能被光明正大地带走。而且被带走的时候,暗中保护她的人也只能干瞪眼,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余秋抚着胸口坐下,她惊魂不定,只觉得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已经形成了,她拼命拽着岸边,却无能为力。
“嘿嘿嘿嘿。”
一张痴傻般的脸凑到了余秋面前,嘴角还流出了口水。
将余秋关进牢房的大兵笑了起来,语带嘲讽:“听说你会治疯子,那就好好治疗这个傻子吧。”
“砰”的一声响,房门被牢牢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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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看出来的病
牢房狭窄憋仄, 阴暗潮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儿。屋顶像压在人脑袋上似的, 叫人喘不过气来。
小小的一间房,连她在内总共关了六位犯人。两个看上去不过20岁上下的姑娘神色惫懒, 斜着眼睛,冷冷地睥睨倒在她们面前不停抽搐的中年女人。
那中年女人就是刚才突然间凑到余秋面前的嫌疑犯,在展现出痴傻的病态后,她就很快倒地抽搐, 始终没有停下来。
余秋跪在病人身旁,焦急地询问:“她怎么回事?”
牢房里头没有任何人回答她。
隔了足足有半分钟的时间,黑暗中才传出嗤笑:“你不是大夫吗?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知道。”
病人的抽搐终于停止了,然而她还是摊在地上, 一副半昏迷的模样。
余秋手上没有任何检查工具,牢房中的灯也熄灭了,只有外头走廊上传来的稀疏灯光影影绰绰显出人的影子。
余秋连看都看不了,只能凭借耳朵听,用手摸,感觉病人的脉搏与呼吸。
她沉声回答了黑暗中的嘲笑:“大夫不是神仙,没有病史,大夫也没有办法搞清楚她到底生了什么病。大家既然关在一起, 不管你们愿不愿意承认, 这都是一种缘分。萍水相逢, 多点儿善意总没错。”
那声音似乎非常不悦, 立刻开始冷哼:“呸, 关我屁事,老娘就是因为太爱多管闲事,才被冤枉的。那上头又没写的贼赃两个字,我怎么知道是赃物啊?人家说急等着钱给老娘救命,我这才掏钱买的。我明明是做好事,结果非要说我是同伙,冤不冤枉啊。”
余秋心里头有数了,这大概是个盗窃团伙的成员,估计司职销赃。
旁边另一个人喊了起来:“我才冤枉呢,我什么事情都没做,谁规定了男的跟女的不能坐在一起。嘿,流氓?不流氓的话,我看他们是怎么生出来的。”
余秋又了然了,这一位应该是所谓的流氓罪。
在这个时代,只要抓,总归有一大堆流氓。
因为流氓的标准实在太宽泛了,空气中到处都是流氓。
黑暗给了众人勇气,原本安静的牢房瞬间热闹起来。
被关押的嫌疑犯们你一言我一语,开始了诉苦大会。内容不外乎发牢骚说委屈抱怨世道不公平。
余秋倒是觉得她们的确挺冤枉的,因为六个人除了她跟那个小偷之外,其他四个人居然都是被流氓罪的罪名给抓了进来。
她深切地怀疑,再这么发展下去,看守所要不够用了,监狱也要人满为患。
这边牢房一热闹,旁边的囚室也开始了诉苦大会,一时间声音此起彼伏,远远的还夹杂着孩童的哭闹声。
要命啊,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孕妇跟哺乳期妇女监外执行的规矩,难不成有人把孩子生在了看守所?
“吵什么吵?”外头传来了看守的呵斥声。
为了防止发生不雅的事情,女子牢房的看守都是女性。五大三粗的看守跟樽铁塔似的,往外头一杵,就是一座巍峨的山,直接将房门挡得严严实实。
她严厉地呵斥众人:“你们有什么好吵的,自己做的什么脏事儿自己心里没数吗?偷东西的偷东西,偷人的偷人,我呸,站在你们面前我都觉得恶心。”
有女犯人不服气的喊出声:“我是被骗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有老婆。”
“有10个臭破鞋,起码有9个说自己是被骗的。不要脸,婚都没结就能大肚子的,真不知道羞字怎么写。”
女看守冷笑,“我要是你们啊,做了这种脏事,直接一根绳子吊死了。哪儿来的脸耽误领导的时间,还给你们审判。”
余秋忍不住开了口:“您也不用这样说话,谁没有上当受骗的时候呢?不管怎么样,您作为这儿的管理人员撺掇嫌疑犯上吊自杀,真的合适吗?不要忘记犯人之前还加了嫌疑两个字,除了法律,谁都不能给她们定罪。”
女看守嘲讽地看了她一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她,鼻孔里头喷气:“哟,听说是个神医啊。你看出个所以然来了吗?这个疯子是什么病啊。”
不等余秋回答,她又开始大笑,“看不出来吧,你们这种蒙古大夫也就是会糊弄人。”
黑暗里头传出来声音:“小秋大夫不是蒙古大夫,小秋大夫救过很多人。”
因为要训话,所以牢房的灯打开了,照亮了众人的脸。
余秋听到声音看过去,大吃一惊,开口说话的人居然是张楚茹。
她应该去上大学了呀。
余秋有印象,张楚茹在推荐名单当中,刚好属于中等水平,所以稳妥的上了大学,而且那个下放两年的规矩也不能扣住她,她完全符合标准。
张楚茹还在大声为余秋背书:“小秋大夫救过多少人的命,你们去打听打听。我就是小秋大夫治好的。都以为我要死了,小秋大夫给我用的药我就好了。”
不想那看守居然直接冷笑了起来:“她可真不该治好你呀,臭破鞋碰上臭破鞋,臭味相投。叫人家老婆打上门来的臭破鞋,你还有脸说话?你娘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应该一头碰死,还省得浪费了绳子。”
张楚茹脸色惨白,愤怒地为自己发声:“我不知道,全厂没有人知道他在老家是有老婆的!”
女看守所笑得愈发厉害:“哎呀,人家有老婆不规矩,干嘛不勾搭别的姑娘啊?还不是因为你烂货一个,人家知道你两条腿并不拢。一身的腥臭味,苍蝇就往你身上叮。”
张楚茹浑身发抖,手抓着牢房门几乎要倒下去。
旁边的女犯人大骂看守:“你是气不过没男人摸你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男人要是碰到你,要做三天三夜噩梦活活吓死了。”
看守勃然色变,扬起手里的棒子就要教训人。
余秋突然间抬高了声音:“你难道没有闻到自己身上的臭味吗?”
看守更加愤怒,扬着棒子就要打向余秋:“你才浑身臭味呢。”
“鼠尿味。”余秋看着女看守,不躲不避,“你身上有鼠尿味。你很爱干净,从你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耳朵没有污垢,手指甲也修剪得很清爽,衣服也是刚洗了没多久的就能看出来,你的衣服不可能是老鼠爬过了留下了鼠尿味。
那么什么情况下才会有这种味道呢?是有人生病了,生病的人在你身上留下了尿液或者是汗水,散发出了这种浓郁的鼠尿味。
我再猜猜看,刚才我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这里只有我们这些嫌疑犯以及你们看守。嫌疑犯是不可能带孩子住进来的,那这个声音只能是从你们那边传过来的。
这小孩多大?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尿液出现这种味道的?如果这个孩子年纪已经大了,那就当这些话我没说过。
如果他还很小的话,说不定可以采取一定的措施让他情况不要恶化下去。说不定他智力受损有限,以后经过特殊教育长大了可以获得独立生活的能力。”
女看守暴跳如雷,伸手就要开门扯余秋出去:“你胡说八道什么呀?我孙子好的很。”
其他嫌疑犯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居然齐心协力跑到牢房门口,用身体死死堵住了铁门。
余秋没有停下自己讨嫌的嘴,还在滔滔不绝:“苯丙酮尿症,是一种常见的氨基酸代谢病,患者因为无法消化蛋白质中的氨基酸从而导致导致苯丙氨酸及其酮酸蓄积,并从尿中大量排出。
患儿通常出生时正常,3~6月大开始出现症状,1周岁症状明显。
患儿主要表现为神经系统症状,比如智能发育落后、癫痫、行为异常等。外貌上出现毛发、皮肤色泽变浅,常常有湿疹,尿液或汗液有鼠尿味。”
余秋大声背着书,眼睛看着那位女看守,“这是一种常染色体隐性遗传病。一般有家族史,患儿父母双方家族曾经出过这样的病人。该病没有什么特殊药物可以治疗,只能减少苯丙氨酸的摄入。
在患儿出现症状之前给予治疗,可维持智力接近正常,半岁以后再治疗就会出现智力受损,对于这种孩子的饮食控制至少要延续至青春期后。”
囚室里头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不少女犯人们都喊了出来。
我的妈呀,真是神医了,人都没有见到,这大夫居然能够猜出有个生病的小孩。
嘿!没错,这女看守每次晚上值班的时候,都会把孙子抱过来。嘴里头说的好听,不就是想让她儿媳妇接着上班。纺织厂多么光鲜的地方,每个月拿到手的工资跟福利多的是。
余秋平静地看着女看守:“不管你高兴还是不高兴,我都建议你赶紧处理。当然现在可能没多少大夫可以帮你,因为目前对这个病的研究有限。
你可以赶紧抱着孩子去工人医院或者是儿童医院看看。请不要耽误,这个病耽误不得。迟一天治疗,这孩子变成真正的傻子可能性就会大一点。而且这种痴傻是不可逆转的,没有办法可以改变。
要是接诊的大夫搞不清楚,你就让他去找他们的主任,就说是我说的,我余秋说这个孩子很可能是苯丙酮尿症。请立刻给孩子断奶,赶紧做检查,给予低苯丙酮饮食。”
说着,她伸出手,示意看守,“拿纸笔给我,我把详细的步骤写下来,你拿过去给大夫看。”
那女看守待在原地,一张脸惊疑不定,半晌不肯动弹。
旁边的犯人们催促她:“你傻了吗?动啊,听说你孙子要变成傻子了,这不是你的心肝宝贝啦?”
女看守的同事拿来了纸笔,递给余秋,还厉声警告:“你别想耍花样啊,我告诉你,你不要趁着这个机会往外头传递消息。”
余秋无奈:“我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写字。我写的每一个字你应该都能认识,我能传递什么消息呀?再说了,我犯了什么罪?我为什么要传消息?”
旁边的人发出了不屑的声音,还有人大声嚷嚷:“小秋大夫,你别写了。关你什么事啊?傻了也不是你家的孩子。”
余秋只是笑,声音响亮:“是好是坏,都是大人的事,孩子无辜,他们又没做什么坏事。”
她抓着笔,刷刷刷开始写字。
苯丙酮尿症是新生儿筛查中固定项目,理论角度上,几乎每一个在正规医院出生的孩子都要接受新生儿疾病筛查。
但是当前医患关系紧张,有不少家长对于医院始终抱有怀疑态度,任何在他们看来不必要的检查都是医院试图诈骗,目的就是要讹钱。
签字拒绝新生儿采血的,坚决不肯做听力筛查的几乎隔段时间就有。前者给出的理由是医院抽了小孩子的血,是要给领导输进去,这样子领导就能保持年轻。
新生儿疾病筛查结果出来是阳性,筛查中心电话短信通知要求赶紧带孩子过来复查的,能到的只有一半。结果后面孩子出现症状了,干预治疗效果有限,孩子一辈子毁了,哭得一塌糊涂的还是家长。
余秋就碰到过苯丙酮尿症患儿的母亲抱着孩子在他们面前嚎啕大哭。
其实初筛结果出来时,孩子还不到一个月,如果复查确定了,立刻给予饮食控制治疗,那孩子今后智力基本上跟正常人没差别。
结果家长接了电话嘴上答应的好好,却神奇地没管这件事,等到孩子都一岁半了,他们才跟反应的过来似的,想起来要带小孩过来看看。
这个过程当中按道理来说,医务人员也可能会发现问题。因为小孩子是要打预防针的呀。
更神奇的是,这家人不相信国家的预防接种制度,认为打疫苗是在杀孩子。孩子出生后疫苗一律没打。
假如说这对父母没受过什么教育,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可能还能够理解。可是他们明明都是重点大学毕业,孩子父亲还是硕士,却坚定地对现代医学充满了怀疑。
直到孩子有事了,夫妻俩才百般不情愿的将孩子抱到医院来。这时候他们倒是不怀疑医院拿他们的孩子给国家做什么不道德的诸如黄金大米之类的试验了。
余秋就是那一次闻到了孩子的尿味,从此以后对于苯丙酮尿症患儿的小便气味有了深刻的印象。
她写完了一张纸,直接递到铁门外,招呼那女看守:“拿着吧,好好治疗的话,你大孙子还是你的宝贝大孙子。你们是将他生了下来,就得对他负责任,不能不管不顾。”
周围的囚室响起鼓噪的声音,还有人吹起了口哨,大声喊着余秋:“小秋大夫,小秋大夫。”,然后是乌拉拉的欢呼。
所有人都跟过节一样,觉得与有荣焉。
嘿,叫这帮看守瞧不起她们。有的是这帮家伙求着的时候呢。
那个态度相对而言比较和缓的看守发了声:“行了,不要吵了,都这么晚了,赶紧都上床睡觉。别明天叫你们干活的时候,一个个都哈欠连天。”
众人这才悻悻地发出嘘声,掉头回去熄灯睡觉。
那个身形粗壮的女看守手上抓着那张纸,失魂落魄地回去了。
屋子里头的灯熄灭了,跟余秋同间房的犯人抱怨道:“就你好心,多管闲事。”
余秋笑了笑,语气温和:“那毕竟是个小孩。”
不管是工人医院还是儿童医院,这么一来的话,穆教授他们就可能知道自己被抓的消息。
只不过怎样才能让他们晓得廖主任已经护不住她了呢?
从廖主任的行踪来判断,其实很难。
假如他们假称上头通知廖主任去开一个会,会议的保密级别极高,所以廖主任没办法与外界取得联系,也很能说的过去。
只要扣死了自己,将那顶非法出版的罪名牢牢安在自己头上,那么就是将来她出去了,她也必须得离那个人的治疗远远的。
必须得避嫌啊,越是身居高位,越是如履薄冰,给他看病的人也只能又红又专,否则就说不清楚了。
余秋苦笑着抚摸自己的脸,感觉阳谋比阴谋更可怕。
囚室里头睡的是大通铺,除了那个痴傻的中年女人只能睡在地上之外,所有人都躺在一张大铺上。
大概是因为洗澡的机会不多又或者在这种环境下,根本就懒得洗澡,空气里头的气味很不好闻。
余秋睡不着,旁边的犯人们也翻来覆去,不时间你碰到了我的腿,我碰到了你的胳膊,开始小声争吵。
她赶紧开口阻止大家:“说说正经事吧,这位大姐是怎么回事?谁晓得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那个小偷开了口,声音懒洋洋:“就这两个月吧。我刚来的时候,她就是不爱说话,其他倒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结果就突然间有一天变成这样了。”
大约是打开了话匣子,她开始滔滔不绝起来,“这大姐也怪可怜的,明明有儿有女,结果家里头一个人都不过来看她。哎,大夫,你说说他是个什么毛病啊?好端端的怎么会疯呢?”
余秋摇摇头:“我不知道,她得抽血做化验,好几种疾病都有可能。”
外头响起了敲门声,伴随着看守的声音:“余秋,余秋你过来一下,有问题要问你。”
大通铺上的犯人们全都紧张了起来,就连先前对她冷嘲热讽的姑娘都跟着爬起床。
那个小偷更是陪着余秋直接走到了门口,还陪着笑脸跟看守打招呼:“大姐,你看这妹妹是新来的,不懂规矩的。她也是好心,看不得娃娃受罪才多这个嘴。要不然娃娃出事了,还是大人伤心不是。”
过来找余秋的是先前那个态度比较温和的看守,她朝犯人点点头:“你别紧张,我们不搞刑讯逼供的,就是正常的问话。一会儿我还把小秋大夫送过来。”
女犯人立刻抹起了眼泪,看上去十分感动的模样:“大姐,我们就知道,只有你才把我们当个人看。大姐,你的大恩大德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看守像已经习惯了她的戏剧化:“你要真想报答我的话,就好好改造老实做人,我不想再在这里看到你了。”
余秋忐忑不安地跟着女看守往外头走,一直行到一间小屋子的时候,看守才推开门,示意余秋进去。
余秋看到屋子里头坐着个年轻男人,顿时变了脸色:“这是什么意思?”
那女看守朝着余秋连连作揖:“大夫,我晓得你是个厉害的,求求你,救救我弟弟吧,他还这么年轻,他今年才17岁呀。”
那年轻的小伙子面容憔悴,也抬起头来哀求地看余秋:“大夫,我不想死。大夫我后悔了,我真的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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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网上的一份资料,关于新生儿疾病筛查的历史。
自从1934年挪威生化学家、医生佛伦(Folling)首次报告PKU以来,世界各国的科学家对PKU进行了大量的深入研究,对该病的发病机制、遗传背景、治疗方法有了更深的认识。1953年,西德Bickel教授的研究证明,用低苯丙氨酸饮食治疗PKU,能有效地改善患儿的预后。1961年,美国Guthrie教授成功地开发了干燥滤纸血片中苯丙氨酸(PA)半定量法——细菌增殖抑制试验(BIA法),使PKU的研究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 1960~1963年,Guthrie 教授创立了先天性甲状腺功能低下症、枫糖尿症、同型胱氨酸尿症等疾病的筛查。
CH 的筛查, Dussault于1693年首先在北美用滤纸血斑放射免疫法检测4-7天的新生儿末梢血中的甲状腺素 (T4),1975年Lrie和Naruse等用滤纸血斑测定促甲状腺素(TSH)进行CH的筛查,此后,CH的筛查在美国各州、欧洲、澳大利亚等国家迅速开展。在亚太地区,日本于1966年开始了有关新生儿疾病的研究,并从1977年起,全国普及了PKU筛查,其筛查覆盖率始终保持在100%,同时,率先进行了CH的非放射性筛查法——TSH的酶联免疫测定法,至1983年,全日本已筛查出CH病例400例。
我国的新生儿疾病筛查工作起步较晚。1981年,北京医科大学第一医院左启华教授对全国11个省市20万新生儿进行了筛查,结果共发现PKU患儿12例,其发病率为1/6500。自1989年起,北京、上海、广州、天津等省市逐步开展了PKU和CH常规筛查。1694年国家颁布的《母婴保护法》中已明确提出“逐步开展新生儿疾病筛查”的条文,使新生儿疾病筛查走上了法制化轨道。目前,我国已有27个省市、81个实验室开展了新生儿PKU和CH等疾病的筛查,诊断和治疗水平也有了较大提高,治疗PKU的奶粉也已解决。但从总体来说,我国的新生儿疾病筛查工作还比较落后,全国每年出生2100万活产儿,仅有54万接受这一筛查,覆盖率只有2.5%,仍有很多患儿因未能及时诊断和治疗而留有严重的智力残疾,严重影响了出生人口素质的提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