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成了希望(捉虫)
整个高考阶段, 余秋羞耻爆棚。
拜廖主任大张旗鼓的宣传所赐, 她简直成了大熊猫一般的存在。所有人都要过来围观一趟。
第一天大家考完了出考场回卫校休息的时候, 居然还有人满怀好奇地守在学校门口,好见一见这个传说中的救人女英雄。
当时吓得余秋赶紧一溜烟跑了, 死活没敢露出正脸。
她痛心疾首,管窥蠡测,可想而知现在广大人民群众精神文化生活是多么的匮乏, 以至于穷极无聊到连没多只眼睛也没少个鼻子的她都不放过, 还非得把她当成西洋景来看上一回。
等到高考结束,余秋哪里还敢再去拜访郭主任他们啊, 赶紧坐着最近一班船溜回红星公社。
像她这样的技术人才,实在不适合如此高调地生活在大众的目光关注下,她有偶像包袱的。
余秋一路坐船回红星公社,她本以为随着高考落下帷幕, 一切尘埃落定。从此便可以躲进卫生院小楼成一统,不问春夏与秋冬。
谁知道刚进卫生院大门, 她就吓得够呛。妈呀, 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卫生院都要快被挤爆了,来来往往的都是病人?
四位大夫面面相觑, 他们不过是出去考了两天试, 就积攒了这么多病人?
李伟民扯着嗓子在那里喊:“排队, 排队预约, 急的站这边, 不急的在那边。一个个来, 都能看上病,就是有的同志要多等点儿时间。”
余秋走过去小声问:“怎么回事啊?”
李伟民的嗓子都要哑了,看到她,小李大夫整张脸扭曲成古怪的苦相:“我的姑奶奶哎,你还问我怎么回事,你问问你在县城干了什么吧。”
原来整个江县没有一台电视机,电影也是起码10天半个月才有的看。现在广大社员同志们接收外界信息的唯一方式除了口口相传之外,基本上就只有广播了。
报纸都没有这样的威力,因为舍得掏钱买报纸的只是少数派,况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具备可以读报的文化水平。
广播不一样,广播的大喇叭一响,十里八乡,无人不知。拜廖主任暴风骤雨式的强行热搜置顶强推宣传,她现在是整个江县知名度最高的人,没有之一。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病人啊?因为这里的大夫是县里头盖了章的好大夫,医术水平高,态度好,还不收礼。
余秋看到汹涌而来的病人,突然间明白了,为什么2019年的流量明星都要想方设法跟官媒合作,获得官媒的肯定了。
这有没有官方推荐,效果果然不一样啊。
李伟民说话的声音有点儿大,他也不是诚心的,只不过他嗓子哑了,为了能让旁人听清楚,他说话就会不如自主的放大声。
这么一来,排队的病人就听到了余秋的真身份,全都挤上来看。
余秋赶紧伸出手往下面压了压,也抬高了嗓音道:“大家伙儿不要着急,一个个慢慢来。”
这么多病人,第一件要做的就是完成分诊,这样才能提高看病的效率。
急诊的赶紧处理,普通看诊稍后再说;至于慕名而来想要开刀的重病号,那就先收住入院,后面完善相关检查之后,再制定进一步的诊疗计划。
王大夫他们也赶紧放下行李,捋起袖子就要投入战斗。
李伟民赶紧拦住,哑着嗓子强调:“你们都到后面去,前面分诊余教授带着他的弟子们在做呢。”
余秋赶紧跑过去看。
可不是走廊那边立了一排桌子,病人们排着队一个个走过去。
30多个经过半年学习培训的学生人人表情严肃,都在认真地询问病史,然后给出自己的初步诊断,再分到不同的科室去。
原来为了应付医院四位大夫离开的巨大空缺,余教授这几天都没有去学校上课,而是将医学班开到了医院,直接让自己的徒弟们开始上阵独自面对病人。
已经很好啦,像这么系统学习了足足半年时间的赤脚大夫都不多见,该是时候该叫他们亮亮相了。
余秋走过去,余教授也没有时间同自己的女儿多说几句话,只抬起头来,点点下巴,念了句:“考完啦?”
余秋也点头:“嗯。”
余教授便招呼她:“那就赶紧过来看病吧,大家都等了这么长时间。”
连一句考得怎么样都没问。
排队的病人赶紧摆手:“不慌不慌,让小秋大夫喘口气。”
余秋笑着坐到了桌子后面,摸自己的听诊器:“没事,我在船上就休息过了。”
她还真没撒谎。虽然回来的一路上,大家伙儿都忙着对答案,憧憬考后该如何好好放肆一把,她却在人们热闹的讨论声中沉沉地睡着了。
其实备考跟考试的这几天,她睡得都不错。然而就像动物囤积好脂肪,准备迎接冬眠一样,她也要养精蓄锐,迎接接下来的挑战。
这么多病人呢,她要一个个的解决问题。
医院里头热热闹闹,被分诊过的病人一个个送到了余秋面前。
她不停地站起来又坐下去,站着是为了给病人做体格检查,坐下去则是在开各种化验单跟处方。
后来还是余教授觉得她这样效率太低,又给她分配了个女学生专门帮忙开化验单以及写处方,好歹缓解了她的压力。
饶是这样,等到面前的病人渐渐稀疏下来,医院大厅里头的钟表也已经走向了零点时分。
余秋嗓子哑了,嘴巴干的不得了,从下了船到现在,她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其他人也差不多,陈敏看向她的眼睛都是直的,大家又累又饿。
余秋有气无力地举了下手:“我去食堂看看还有没有吃的,给你们弄点儿夜宵。”
都这个点了,再吵醒大师傅简直不人道。明天一大早,大师傅还要开窗做生意呢。
早市上的客人跟小贩们有时顾不上回家吃饭,都是直接从窗口要碗面条或者馄饨填了肚子也算是打牙祭。
余秋摇摇晃晃走到急诊大厅,又叫眼前的架势吓了一跳。原来看完病的门急诊病人们并没有离开,而是还待在大厅中。
大厅的地面明显被拖过了,灯光下简直能够反射出人影子。
一条条芦苇席子整整齐齐地分列两边,男女各一处,楚河汉界界限分明。
不少看过病的病人跟陪同的家属已经躺在席子上呼呼大睡。
何东胜从食堂里头出来,看余秋正盯着大厅里头的人们发呆,赶紧解释:“他们来不及坐船回去了,在我们红星公社也找不到什么亲友投靠,我看这大半夜的总不能让他们去大街上溜达吧,就跟郝红梅打了商量,让她从仓库里头找出了这批席子。放心,席子我都用热水擦过了。”
考试结束后,他没有跟着余秋一块儿坐船回公社卫生院,而是先回了趟杨树湾。
7月份正是农村最忙的时候,除了在厂里头上班的人之外其他社员都起早贪黑扎在地里头,趁着天好,尽快完成双抢工作。
这一回大忙,何东胜基本上没插手,全都是拜托生产队的副队长,也就是宝珍的父亲帮忙主持工作。
现在他好不容易高考完了,肯定得回队里头跟大家开个碰头会,再张罗一下后头半年要怎么做。
好在大队对各个生产队如何发展特色工副业先前就有过规划,大家聚在一起,也就是简单地宣布几件事情,再举手做表决,很有大事开小会的风格,一点儿都不磨叽。
饶是这样,何东胜还差点儿赶不上晚上9:20从杨树湾出发的最后一班船。
其实宝珍父母私底下都跟他透过话,让他不必今晚急着赶回去。
高考结束了,他们就是在县城里头好好玩一晚上,都不会有任何人说怪话的。
高考呢,多么熬人心神的事情,没瞅见他们家老大老二还有老三,连预考都没通过吗?
人都快累塌皮了,可不得好好松快一下。
可是生产队长有自己的骄傲。他越是要离开了,越是谈了朋友,在工作上越是不肯放松丁点儿,绝对不留下任何叫人说嘴的机会。
但他又想念自己的女朋友,急着过来见余秋,这段时间他们都太累了,又是忙工作又是忙高考,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要快被耗光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自己的女朋友,就算什么都不能做,只靠在一起说说话也能够获得安慰与慰藉。
他过来的时候,正是医院最忙碌的时刻,不仅是余秋,就连李伟民跟侯向群他们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到来。
陆师傅跟孙师傅还有邹工夫妻俩过去找高师傅说话,借口过来跟余秋他们对答案的何东胜看到大厅里头有这么多病人,就赶紧做起了后勤保障工作。
他不能让这点儿小事,还叫余秋分了神。
好不容易安置好大家,他又琢磨着余秋忙了这么半天,肯定得饿了,又跑去食堂里头起了火开始做夜宵。
“我看厨房里头有南瓜,就熬了南瓜粥,你喝一碗,好歹填填肚子。”
其实也有绿豆的,不过泡豆子熬粥需要时间,他怕到时候赶不及叫余秋吃。
余秋侧过脑袋看他,忍不住低声哀嚎:“你怎么就能这么贤惠呢?”
她转头,稍微提高了声音,招呼那群实习同学,“快洗洗手,自己去食堂喝粥吧,南瓜粥。”
大家伙儿都又累又渴,肚子饿得咕咕叫,一听有南瓜粥,立刻拔脚就走。
有了南瓜粥填肚子,感觉今天这个夜班可真是没白上。
余秋则一把将何东胜推进了旁边的更衣室,锁上门,直接抱着人就啃。
妈呀,她家小男友简直就是块宝藏,聪明能干又贤惠,完全没话说。
她现在可真担心她的何队长叫人惦记上了。哎呀,她完全明白了,为什么想要把人拴在裤腰带上,或者是揣在口袋里头的心情了。
余秋狠狠地啃了何东胜一回,然后凶神恶煞地威胁道:“我老实警告你,要是有哪个姑娘瞧上你了,你必须得跟她们说清楚,你是我的。我可不好讲话,我会动刀子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那种,指哪打哪,能痛得她们死去活来却半天都死不掉。别到时候警告过了,她们还要往我手上撞。我会动真格的。至于你,我会直接把你做成木乃伊的。”
何东胜哭笑不得:“那要是看上你的小子呢,你要怎么警告他们啊?”
余秋拍了拍何东胜的胸脯,又趁机摸了两把,老实承认:“一般人也受不了我的脾气。”
天生工作狂,压根就不是贤妻良母的料子,属于丈夫出轨了,永远也会同情男方的那种。谁叫女人不够温柔,不能让丈夫感受到家庭的温暖。
何东胜闷笑出声,他伸出胳膊搂紧了她,放柔声音道:“你的脾气什么不好啊?你顶顶好了,没有哪儿不好。”
余秋的心中又开始放起了烟花,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天呐,只要她家田螺小伙儿一直都这么贤惠,这么会说话,那得美如此夫复何求。
李伟民跌跌撞撞的从x光机前头挪过来。
他今天拍了一晚上的片子,眼睛都要瞎了,这会儿迷迷糊糊的,只想赶紧脱下自己身上的白大褂。
主要是白大褂不容易干,要是他喝粥的时候,直接将粥倒在了衣服上,今晚洗了明天干不了,那他明天就没有白大褂穿了。
也不是医院吝啬,没有给他留下换洗的白大褂,实在是他太懒了,先前换下来的白大褂,还在那儿丢着呢,一直都没管。
李伟民抬手要推门,王大夫反应神速,赶紧拦下这人。
小李大夫还不明所以,迷迷糊糊地问:“干嘛啊?我换个衣服。”
王大夫赶紧伸手拉人走:“行啦,先去吃饭,你要是去晚了的话,你觉得他们那帮家伙会给你留下一口吗?”
李伟民这才警觉起来,没错,这群学生就是狼,一个比一个能吃,他可不能放松。
余秋长吁了一口气,狠狠地在心里头夸了通小王大夫。不错,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有眼力劲儿了,实在应该被好好培养。
何东胜闷声笑得厉害,结果又被余秋堵住了嘴。
她还没有来得及抱着自己的田螺小伙儿再好好腻歪会儿,外头就响起了敲门声。
陆师傅的声音压抑不住的兴奋:“小秋,你换好衣服吗?换好了就赶紧出来吃饭吧。”
可怜的小秋大夫只能乖乖回答:“换好了。”
苍天啊,她怎么就这么难呢?
何东胜笑到两个肩膀不停的抖,他低下头,在女友的嘴唇上亲了一口,然后示意她赶紧出去吧。
余秋老大不情愿地开了更衣室的门,对上的就是陆师傅控制不住的笑脸。她吓了一跳,完全没想到陆师傅居然还等在门口。
陆师傅满脸红光,见到她就是一句话:“好,非常好。”
余秋赶紧给长辈打预防针,成绩还没出来呢,我考的感觉也就是那样
陆师傅手往上抬:“我不是说这个。”
旁边有学生经过,还问了一句余秋:“是在食堂吃夜宵吗?”
陆师傅赶紧闭上嘴巴,又改口喊余秋:“先去吃饭吧。”
他自己倒是没吃饭,陆师傅到了食堂之后,也只是跟余教授还有高师傅他们喝酒。
酒不是什么好酒,就是从副食品店拿来的最普通的那种,下酒菜压根就没有,桌上不过一碟子配粥的咸菜,还是何东胜翻出了两根黄瓜,叮叮咚咚地一阵响之后给做了盘子凉拌黄瓜送上来,又开了锅煮了盐水花生端上桌。
只这几样简单的东西,就已经够几位饱经风霜的高级知识分子大醉方休了。
实习同学还有李伟明跟王大夫他们都已经喝完了粥,摇摇晃晃的,或是去学校宿舍,或是回值班室休息,陆师傅他们几个人仍然没有停下酒杯的意思。
余秋在边上都不好意思起来,又下意识地强调了一遍,成绩还没出来呢,谁知道考成什么样子。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卷子难度系数这么低,压根就没办法体现出水平。搞不好多的是,人考出来的分数比她高呢。
“我不是说这个。”陆师傅满面红光,说话的时候已经带上了醉意,“小秋,你太年轻,你不懂,你不知道,真正的拦路虎从来都不是考多少分。”
他拿手指头沾了酒水,然后在空中虚虚写下两个字,“这个才是压得你喘不过气的大山。”
余秋认了两遍,都没有认出来他写的到底是什么字。
还是何东胜在旁边轻轻用口型示意她,政审。
有很多人最后都是倒在政审上头的,毕竟按照现在选拔的原则,苗红根正的出身是首要前提。
有多少夫妻反目,父子成仇,后面的深层次原因就是这无所不在的政审,无论你做什么事情,都要被判定到底有没有资格?
你不划清界限,就是在跟官方甚至是全世界为敌,有多少人能够承受得住这沉重的压力。
陆师傅兴致勃勃,突然间开始背诵:“余秋是我们医疗卫生事业战线上的优秀革命实践者,是新时代的知青楷模,……”
余秋真是恨不得赶紧捂住陆师傅的嘴巴,他怎么能够背诵广播稿呢?她已经快要羞耻死了,每次听到广播响,都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陆师傅脸上的笑容却抑制不住:“小秋,这才是真正的尚方宝剑啊。”
围着桌子喝酒的高级知识分子们都点头。
小秋受到县里头的表彰了,县里头的广播一遍遍念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小秋获得了官方的肯定。
政审的时候就不会再有人拿黑五类的狗崽子说话。政审有多重要,政审就是下面基层单位能够不戴着有色眼睛看人,不拘一格推选人才,只要政审一来,出身不好的人,就会有立刻被重新踩回地底下,永远见不得天日。
“我就说,江县从上到下都是有格局的。”一向不太爱说话的邹工这回也开了口,“这才是真正的有魄力,有眼光。”
余秋有点儿被众人那种近乎于解放了的喜悦震到了,她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其实从灵魂深处来讲,她很难理解大家脖子上戴着的沉重枷锁。
那比坐牢还惨,因为压力是四面八方,密密麻麻,无孔不入的。
然而此刻,她看着众人从心底里涌现出来的喜悦,忍不住脱口而出附和:“廖主任是个好人。”
说完这话,她就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她现在可真是越来越没有原则了,廖主任也是好人了。
喝酒的长辈们却大大地赞同了,别看着廖主任没有正儿八经的官样子,可人家做的才是踏踏实实的人民公仆的事情。
又是抓教育,又是抓医疗卫生,又是抓革命生产,物质精神文明一个都没落下,还费尽心思到处化缘哭穷拉外援,不就是想让老百姓过上红红火火的好日子吗?
知道他们是右哌,知道他们历史不清白,还能直接露出笑脸,一个劲儿不停地夸他们工作有成绩,从来不怀疑他们是下来搞革命破坏的
这是多少年他们都没有见过的,来自官面人物的笑脸。向来这些人对着他们的时候,就神气活现的活像是个土皇帝。感觉时刻都能代表人民审判他们。
对,这个人的确不太会说话,知识文化水平也真的够呛,动不动就闹出点儿笑话来。
可是他的心是干净的,敢撕扯出来,晒在太阳底下给大家伙儿看。
那些人模狗样,沐猴而冠的家伙呢。
别看他们位置高,身份尊贵,大会小会开个没完没了,说着那些言不由衷他们自己都不相信的冠冕堂皇的废话,只要扒下他们身上那层列宁装,他们就什么都不是。
他们不仅对这个社会毫无贡献,他们甚至连自己都没办法养活,因为他们从来没做过一件实事啊。
余秋在旁边听的,忍不住心中吐槽,果然人不能太好,做一个坏人,只要连着做几件好事,就能够立刻被洗白,就连他先前做的坏事,也会有人考虑,也许那时候他有苦衷。
要是始终当个好人就难了,万一爆出点什么丑闻,立刻就成了人设坍塌,你以前做的好事都会被怀疑别有用心。
可见这个社会永远对好人苛责,对坏人无比宽容。
好吧,这件事情勉为其难,就算是廖主任在帮助自己吧。她承这份人情。
她头回知道,就算她什么都不做,光凭她的存在就能够让旁人这么开心。
她成了别人的希望。她就是那道星光。
何东胜在旁边笑,压低声音道:“你不要妄自菲薄,你一直都是充满希望的存在啊。看到你,我就充满了奋斗的勇气与信心。”
余秋立刻得意起来,加油吧,年轻人姐姐,就是那灯塔一般的存在,照亮了你的人生路。
裘教授与吴教授
余秋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才爬起床, 睡眠就像能量棒, 迅速为她补充满格的电,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吸饱了水, 简直成了破土而出的小豆苗,腰杆挺得笔直。
她下床刷牙洗脸,收拾整齐了, 匆匆走到外头的办公室, 这才惊讶地发现陶主任居然已经来了。
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正坐在办公室里头看病人的病历,旁边还坐着病人跟家属。也不晓得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到的。
余秋有些尴尬, 赶紧上前打招呼。
陶主任朝她点点头,然后冲着病人跟家属笑:“行啦,小秋大夫你们也是认识的,那就不用我多说了吧。没错, 这个腹腔镜手术是咱们国家第一次开,在此之前没有人做。”
生病的是位73岁的老爷子。虽然是因为血尿才被查出来得了膀胱癌, 但他基本情况尚可, 没有恶病质表现。
此时,他脸上露出了近乎于怔愣的神色, 嘴唇嗫嚅了半天, 说话时声音也在颤抖:“第一个?第一个就用在我身上啊。”
老太太跟儿子也紧张的不行。这……这怎么好啊, 国家花了这么大的精力研究出来的好东西, 就给他们家用了。
陶教授点点头, 端正了表情:“那我还是得跟你们把话说清楚了, 就像老话说的那样,第一个吃螃蟹,结果是什么样子的真说不清楚。前头呢,小秋大夫做过腹腔镜下面的阑尾炎以及宫外孕的手术,目前看恢复都不错。刚才你们也都瞧见了,开完刀第二天就下床走走来走去,肚子上也看不出来疤痕了。”
余秋这才想起来:“他俩今天可以出院了。昨天我看了口子恢复不错。”
接下来的标本送去市里头做的病理结果也返回了,与临床诊断相吻合。
患膀胱癌的老爷子跟他家属都惊讶的不得了:“乖乖,这么快呀,这才几天功夫,满打满算也就三天吧。”
余秋点头:“腹腔镜手术又叫微创手术,具有手术创伤小,术中视野清晰精确,术后恢复快的优势。
但是同样的它也有缺点,首先手术时间不确定,可能比较长,甚至后面没办法开下去,又不得不改开腹手术。你可以理解成前头的罪白受了,后面还得肚子上拉一刀。”
说着她将自己做的那个简易腹腔镜模拟器拉了出来,直接示范给病人跟家属看。
患者一家人看的连连点头,刀开不下去,改成开肚子太正常不过了。
这拿着火钳夹菜跟抓着筷子夹菜,能比吗?大夫水平多高啊!居然这样的刀也能开下来。乖乖,她到底是怎么才把那绿豆给夹起来的?
余秋看他们赞叹了片刻,又认真道:“虽然今天那两个病人就可以出院了,但是你们家老爷子的情况跟他们还不一样,他们的手术相对简单。
拿开肚子来做比较,这两台手术一般也就是一个小时内可以解决问题,但是老爷子的手术就要比他们大多了。”
她抬头示意陶教授,“我跟陶教授开肚子做这个手术,第一台就开了将近7个小时。后来开顺手了也差不多得要四五个小时。我估计你要开腹腔镜的话,这台手术开10个小时都有可能。
手术时间长了,危险系数就会大大提高。
长时间的腹腔镜手术,肚子里头打了气,腹腔压力增高,血液回流就会受到影响。到时候这个下肢深静脉血栓形成的可能性就会提高。
手术前我们会给你套上弹力袜,但是这个的预防效果也是有限的,不能保证就不出问题。一旦形成下肢深静脉血栓,人残废了甚至死亡的概率非常高。
除了这个以外,因为手术难度大,腹腔镜还有可能会出现一些开腹手术不会有的危险。
比方说我们开刀的时候要往里头打气,这样才能让整个腹腔都给撑起来,就像人搭帐篷一样,没有杆子支撑,帐篷就塌了下去。一旦打气了这个时候就可能会出现例如皮下气肿,还有空气进入血管里后造成的空气栓塞之类的风险。
还有就是,你们也看到了,所有的操作都是通过这几个孔进行的,万一里头刀子割的时候割破血管了,剪子剪的时候剪到哪儿了,止血就没有开肚子那么快。”
她伸出自己的胳膊比划给病人跟家属看,“我要是在我胳膊上划一刀,那么我可以赶紧上纱布盖着压迫止血或者直接拿针线缝起来,把这个血给止住了。
可要是现在是我肚子里头出血,我看到了,但是我操作没那么方便,比较慢,也可以说比较笨拙。
这可不是简单的耽误几分钟的事情,在大出血的情况下,很可能仍旧在这几分钟里头没了命。”
她每说一条,病人跟家属就点点头。说到后面,她写下来的手术可能存在风险已经密密麻麻的一整页纸了。
余秋苦笑着将那张纸推到病人跟家属面前,认真地强调:“其实就我本人讲,我是愿意开这台刀的。因为这是一项新技术,而且相较于开腹手术,它的确具备着无与伦比的优势。
但是我也希望你们是在充分了解了这件事情的优点跟缺点的基础上做出选择。虽然我们做了不少准备,但如果你们不想开腹腔镜,改成开腹手术的话,我们也不会反对的,该怎么开刀还怎么开。”
陶教授也在旁边点头:“是这么回事,你们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前头我们开肚皮做的手术,现在已经有三位患者能够正常小便了。也就是说,从经验学的角度上来讲,开肚子我们可能更加有把握些。”
病人跟家属看上去似乎有些疑惑,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了。
余秋微笑:“跟你们说这些也不是增加你们心理负担,是得让你们知道,现在不仅在国内,在国际上估计都没有人开这个刀。”
没想到老爷子一听到这话顿时两眼冒光:“也就是英国美国也没开这个刀咯?”
余秋点点头:“应该是的。所以我们目前没有别人治疗的案例可以拿出来给你做参考。”
“开,今天就给我开这个刀。”老爷子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没吃没喝,此刻却是满脸红光,“咱们说好的赶英超美。这回我们一定要赶在他们前头。”
余秋目瞪口呆,完全没有想到老爷子这会儿直接上升到了家国情怀。
老头儿笑眯眯的,反而安慰起面前的两位医生:“大夫,刚才你们说让我们不要有思想负担,这话我现在也想说给你们听。
我都这把年纪了生的又是这种坏病,我本来就打算等死的,我从来没想过要治。
可是咱不是命好吗?硬是熬到了社会主义新中国。我想死,主席他老人家不同意呀,还派你们来给我开刀。我本来就是要死的人,不管开成什么样子,那都是主席给我的恩德。我只有感激的份,哪里还有什么别的话讲。”
说着他又转头叮嘱老伴跟儿女,“这话是我说的。就是我跟大夫讲的那样,下不了手术台,你们也不许有旁的话。”
一家人的头立刻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其他话。”
老太太更是眼巴巴地问:“那大夫,这刀什么时候开呀?我家老头子还没吃饭呢。”
余秋跟曹教授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开,今天上午就开,我们争取天黑之前把这台刀拿下来。”
护士过来做术前准备,他们自己带病人去手术室。
余秋趁着空隙赶紧冲去食堂,喝了一大杯豆浆,又干掉了两个包子,然后用狼吞虎咽的解决掉了一个水煮蛋。
这时候她已经顾不上口味,连不爱吃的白水煮蛋也要吃。
因为开刀这么长时间,她要是不补充足了能量,中途说不定会饿到心慌手抖。
等进了手术室,她看到省工人医院的心内科主任跟麻醉科主任的时候,顿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大概是前头肆无忌惮惯了,再简陋的条件,她也敢开刀,这会儿看到标准或者说是超规格配置,她可真是受宠若惊。
她能喊一声吗?麻蛋,她终于从全科医生又变成专科医生,只要专心致志管开刀的事情就好了。
最让她泪流满面的是,工人医院的专家们还带来了心电监护仪,她听见熟悉的机器鸣叫时,差点儿当场落泪。
谁能想象啊,她2019年的同行们要知道她敢在没有心电监护仪的条件下给人开膀胱癌根治术,估计能够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直接将她打成皮球,一脚踢得老远。
额头上还要贴上封条,上书4个大字:草菅人命。
余秋抽抽鼻子平复下来激动的心情,然后目光恶狠狠地落在心电监护仪上,没的说了,东西来了就别想再出去,这台心电监护仪她留定了。
其实她画给医疗器械厂的设备当中就有心电监护仪,可是医疗器械厂的任务实在太重了,到现在也没顾得上。
这不,腹腔镜刚出来,宫腔镜又被她给安排上。轮到心电监护仪的时候还不晓得要猴年马月。
算了,这个时候就不要强行自力更生了,拿来主义好用就行。
侯向群同样十分激动,因为工人医院的麻醉科主任居然没有自己亲自操刀,而是在旁边指导他打这台麻醉。
他原本发慌,想强调自己不行。
麻醉科主任却冲他笑:“你怎么就不行,膀胱癌根治加膀胱再造手术,是你打的。腹腔镜手术也是你打的。全国独一份,你呀,算是鼻祖了。”
心内科的主任同样表情严肃却还是鼓励他:“不要慌,好好打,我在这给你守着。”
余秋听了却觉得更荒谬,原本这种规格的手术应该出现在起码是三甲教学医院里头啊,怎么就在个公社卫生院开了起来呢?
她居然还是这个始作俑者。
病人被麻倒了,余秋深吸了一口气,手术按部就班地进行。
她做的腹腔镜模拟器,陶教授也有一个,按照她的要求每天练习着纸箱内加绿豆以及缝合纱布等等,来培训腹腔镜手术的手感。
不过虽然他是经验丰富的外科大夫,此刻的他却还比不上初出茅庐的王医生。
因为王大夫曾经协助余秋完成了之前的那两台腹腔镜手术,年轻的卫生院医生是见识过腹腔镜手术的人。
药水一滴一滴的流淌入病人体内,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显示屏上的膀胱消失了,淋巴结一点一点的被清扫干净。
严格来讲这台手术的名称还得再加一个盆腔淋巴结清扫术。
因为比起单独的膀胱根治素,加了盆腔淋巴结清扫术后,患者在围手术期并发症的发生率和死亡率上无明显差异,但可明显提高有淋巴结转移患者的生存率。
只不过这个对手术人员的要求更高,况且余秋做的是扩大淋巴结清扫术。
这就意味着她要在标准淋巴结清扫的基础上继续往上扩展至主动脉分叉,达到了肠系膜下动脉水平,包括髂总血管、腹主动脉远端及下腔静脉周围淋巴脂肪组织都被她清扫一空。
因为有证据表明,扩大淋巴结清扫可有效地减少盆腔局部肿瘤复发率以及提高患者的总体生存率,但在围手术期的并发症发生率、手术失血量上并没有显著差异。
毫无疑问这对整个手术小组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一瓶水挂完了,侯向群又加上了另一瓶。他的目光盯着心电监护仪,不时伸出手去感受病人的体温。
为了降低手术室的温度,方便手术操作,他们特地从冰棒厂拖了大冰块过来,放在手术室的四周降温。
不过这也增加了患者体温快速下降的风险。手术时间长、麻醉造成的血管扩张本身就容易造成低体温,尤其是这种干瘦的老头儿,脂肪含量少,实在是不保暖啊。
侯向群全神贯注,一点儿都不敢放松。低体温会引起代谢性酸中毒以及凝血功能低下等问题,他可不能在这么重要的手术上出漏子。
时针转了大半个圈,手术是外头的太阳从东方跑到了天空的正中央,又慢慢朝着西方旋转。
时间就像个圆规,直接画出了半圆,那弧线就是太阳的行走轨迹,它也像一根线,悬着所有人的心。
弧线形成90度角的扇形时,手术室里头发出轻微的低呼声。
完成一半了,膀胱全切加盆腔淋巴结清扫术结束了,接下来是膀胱再造术。
短暂的惊呼声结束之后,所有人的神经全都紧绷起来,因为已经到了这台手术的戏肉部分,又或者讲是这台手术真正的精华之所在,腹腔镜下的膀胱再造术。
余秋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手术室里头又多了两位医生。
不仅仅是她,手术室里头的其他人也没有留意。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盯着显示屏看,众人都不由自主的静声屏气,生怕自己的呼吸大了,就会不小心吹动了那吻合输尿管的针,一针勾破了。
输尿管有多细呀?平均0.5~0.7厘米,输尿管与膀胱连接的地方偏偏又是一个狭窄处,这么细的输尿管要吻合到利用回肠新造出来的膀胱上,简直就是在蚊子腿上开刀。
所有人都悬着一口气,围观手术的李伟民不由自主地活动了下身体,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僵了。
然而站在台上的余秋腿脚纹丝不动,只见她的手以肉眼几乎看不出来的幅度操作着,显示屏上一条输尿管吻合完成。
陶教授都忍不住要喊出声来,他抬眼的时候才留意到,手术室里头多了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来人在他去京中开会的时候,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现在他不应该在武汉吗?怎么也过来了?
陶教授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
那人冲他点点头,然后小幅度地摇晃脑袋,示意他不要出声。
主刀的大夫悬着的气还没有泄下来,年轻的女医生头上扣着帽子,脸上戴着大口罩,只一双眼睛清亮如水,目光坚定地看着显示屏。
对于主刀大夫而言,在关腹之前都没有手术成功的概念。不管手术做到了哪一步,只要还没有结束,中间任何一个小纰漏都可能造成巨大的悲剧,乃至整台手术前功尽弃,甚至病人也因此丧命。
余秋不敢动,这是她找到的最合适的姿态。她很担心自己一旦动弹了之后,好不容易才把握到的手感就会烟消云散。
大夫开刀,虽然是熟能生巧的技术活,但有的时候却带有一定的玄妙性,手感顺不顺。
手感顺畅起来,高难度的刀也是一次性成功,事事都顺利的不得了。
手感不顺的时候,就感觉什么都跟自己作对,各种各样的并发症以及意外层出不穷。甚至有的时候,一台小刀也开的人狼狈不堪。
时针与分针不断地相遇又不断地分离,外头的天空像染了血,红艳艳的叫人不由自主的颤抖,又是漫天的火烧云。
然而这一切余秋是看不到的,她的眼中只有显示屏。护士过来帮她擦着额头上的汗,因为手术的时间太长,一早摆在手术室里头的冰块都流出了半桶水。
红霞升上天空又渐渐凋零,没有了太阳的遮蔽,剩下的就是彩云追月。
整个天空都黑透了的时候,最后一针终于完成了。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呼——”。
余秋艰难地抬起了头,这才发现手术室里头已经又多了几张生面孔。
她也搞不清楚来人们的身份,只能简单地点点头,就算是打了招呼。
来的两个人年纪看上去都不算小,大约五六十岁。年纪瞧着稍微大点儿的那个老头冲她点头微笑:“这是做完了?”
余秋也回以点头:“对,完成了,后面就看术后恢复情况。”
开口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嗓子干的厉害。
腹腔镜的口子太小了,除了操纵口缝了一针之外,其他的两个口子直接贴上胶布就算完事了。
那两张生面孔颇为感兴趣地过来看她的腹腔镜,还询问了几个专业问题。
余秋一一解答。
护士赶紧拿了葡萄糖水过来让她喝两口。护士也搞不清楚来的究竟是什么人,但是她却相当不高兴,感觉这些人实在没有眼力劲儿,现在是问东问西没完没了的时候吗?
没瞧见小秋已经干了这么长时间,没吃没喝,人都累干瘪了吗?
一个个真是没良心,当然是猪油呢,放在滚锅里榨个没完没了,非得把人逼成焦炭才高兴。
余秋咕噜咕噜喝完了半瓶葡萄糖水,奢侈的相当可以。她真是又累又饿,而且浑身酸痛。
开刀的时候旁人看不出来,只有她自己下了台才清楚她究竟有多紧张,她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她现在十分需要一个全身推拿,好,给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放放假。
陶教授赶紧开口,给两边做介绍:“小秋,这位是裘教授,这位是吴教授。教授,这是我们的小秋大夫。先前那几例膀胱再造术就是她做的,腹腔镜手术也是她开展的。”
余秋一开始搞不清楚两人的身份,还以为他们是什么官员,所以客气有,心里到底不以为然。
隔行如隔山,尤其是高端的复杂手术,其实真正想要解释到对方能听明白非常艰难。
这会儿听了陶教授提起两人的姓氏,就算没有名字,余秋也激动得忍不住浑身打哆嗦。
别的行当名人她知之甚少,可只要是在国内从医的人,连裘教授与吴教授都不知道,就真的得把外科学书拿出来当成砖头拍自己的脑袋了。
没错了,肯定就是那个人,因为吴教授是那个人医疗小组的组长。
她赶紧端正了颜色,毕恭毕敬地打招呼:“二位教授好,我是余秋。”
两人也朝余秋点头。
陶教授赶紧在中间提议:“走吧,我们先去吃饭,吃饭的时候慢慢聊。这么种新技术,又是第一台刀,要聊起来,我估计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余秋赶紧答应,去更衣室换衣服。
她捏着手里头的小本本,一路小跑向男更衣室。
等到裘教授与吴教授出来的时候,她才毕恭毕敬地奉上了手上的小本本:“这是我家长辈整理出来的,关于心脏病方面的一点儿心得。我先前听祝同志说你们的病人心脏不太好,不知道这点儿心得能不能提供帮助,还请你们先看看。”
余秋的心里不停打鼓,她脑海中的小人不停地哀求,拜托,求求你们了,一定要收下。
那个人有冠心病,她记得很清楚,因为长期劳累,压力极大,他的冠心病已经很严重了。
年纪小点儿的吴教授愣了下,终于伸出了手,接过余秋递上来的小本本,然后点头道谢:“麻烦你了,你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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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架空本文架空本文架空。
不要将两位教授与现实中人物对照起来啊,捂脸。
不过现实中,吴阶平教授的确是总理医疗组的组长,长期负责总理的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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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都做出来
余秋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朵烟花, 点燃了引线的那种, “嗖”的一声蹿上天, “啪”的就炸开了。
人生从来没有如此绚烂。
晚饭桌上,对于吴教授提出的希望自己能够多做几例类似的手术, 并且积极关注病人术后恢复情况的要求,她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开弓哪有回头箭。
自从膀胱癌手术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别说是全县全市全省, 就连其他省都已经有大夫打电话到红星公社卫生院打听情况。
他们解决不了这样的病人的问题, 听说这儿有希望,就想将病人介绍过来看。
有同行抬轿, 病源是不愁的。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做好术前准备,术中支持和术后复健恢复工作。
万事开头难,从她这里开始,也许在这个世界发展到2019年, 膀胱癌也会变成下一个绒癌或者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成为能够被人类有希望战胜的癌症, 或者是整体生存率大幅度提高。
吃过饭开了个小会, 余秋详细给两位教授讲解手术过程以及手术原理。
大佬就是大佬,一通百通。
她只简单说了几句话, 人家就能够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且还提出了不少新看法。
搞得余秋这个2019年穿越回来的人都有点儿招架不住。
她瞬间有种教学大查房时被教授提问支配的恐惧。妈呀, 真的是瑟瑟发抖。
好在两位教授情绪也过于激动, 问了几个问题之后, 便又开始自己讨论起来。
考虑到可怜的赤脚医生已经站了一整天, 筋疲力尽,他们相当仁慈地特别准许余秋赶紧先回去休息。
其实他们同样累的不行,又是火车转飞机又是飞机转汽车,然后再坐船。
从腹腔镜研发成功的消息传回去之后,他们就收到了紧急通知,马不停蹄地往这个南方水乡赶,半刻都没有停歇。
他们不敢停下来,因为同样有很多任务等着他们去完成。
余秋急着回去,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跟人分享自己心中的喜悦。
这份喜悦实在太强烈,如果没有人同她一块儿分享的话,她真的会炸开的。
而这个分享对象,毫无疑问,最合适的就是余教授,毕竟这个世界中唯一知道她是穿越者的,只有余教授啊。
余秋人还没有出医院大门,就瞧见何东胜朝医院走来。
她顿时忘了什么穿越不穿越的,下意识地就奔过去,直接拉住了人的胳膊,抬起脸来,双眼亮晶晶:“何东胜,今天我做了件非常有意义的事。”
生产队长是出来联系购买鸽种。
他先前一直寻思着想要在林子里头养鸽子的事情。
一鸽抵十鸡,鸽子是滋补的好东西,民间一直有吃鸽子进补的习俗,所以鸽子有市场。
况且树林子是现成的,鸽子又不会跟地上的兔子、鸭子还有猪跟山羊这些抢食物,实在是个养殖的好项目。
只不过他前头忙忙碌碌的,各种事情实在太多,一直都没顾得上实际操作。现在高考结束了,他就想赶紧把这事情给弄出来。
这样即使他跟小秋去上大学了,好歹也算是给大家伙儿增加了个收入来源,生活更有指望。
现在他看着双眼发光的女友,忍不住笑着伸手摸她的头:“我听说了你的手术成功了,你实在太厉害太棒了。”
他听到消息的时候,从心底里头涌现出骄傲,这个厉害的小秋大夫是他的女朋友呢,瞧,他家小秋多出色。
余秋先是拼命点头,然后又一个劲儿摇头:“不,不只是这件事,还有另外一件事。”
何东胜笑着看她,准备洗耳恭听。
然而他的女友只是笑,不停地笑,后来整个人都没办法抑制住地哈哈大笑,最终却还是摇头,只说了一句话:“总之是件非常非常好的事情。”
她真是欢喜的快要疯了,她从来没有如此快活过。
原来对于穿越者而言,最痛快的不是改写历史,而是弥补遗憾。
那个人就是她的意难平啊。
余秋挥舞着拳头,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真要忍不住跳到何东胜的身上,勾着人家的脖子又蹦又跳。
何东胜虽然没有get到他兴奋的点,不过他好歹也算学过几天医,大概能够理解医生要保守病人秘密的道理。
于是他习惯性地将余秋的兴奋归纳到这一点,只点点头道:“那好咱们出去走走,你今天做了大好事,我给你买点好吃的。我今天也做了件事情呢,我联系了鸽种,准备在山上林子里头放养。”
余秋哈哈大笑:“那以后山上除了树是林场的之外,其他的都是我们的喽。”
何东胜点头,相当傲娇:“没错,本来就是我们主动为国家做贡献,往前数多少辈儿,林子都是我们的。”
红星公社的夜市是自发而起,原先河岸的街道上早晚就有人摆摊子卖菜跟一些簸箕篓子扫帚之类的东西。
后来开完交流会之后,这条主要的街道就更加热闹了,早晚除了卖菜的之外,各种卖吃食的也逐渐增多了。
现在天黑的晚,晚上出来乘凉的人也多,渐渐的晚上摊子就摆得越来越迟。
尤其是农忙过后,家家户户都觉得可以松快松快,又赶上孩子放暑假,白天出来太热,晚上有现成的船,上一趟公社逛逛,总还是能够享受得起的奢侈。
于是余秋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各种摊子已经摆的一眼看不到头。
除了自家扎的扫帚编的簸箕跟篓子这些,最常见的就是一个个卖小吃的摊子。
有人拎着煤炉,炉子上是铝锅,里头冒着热气的是卤茶叶蛋跟卤干。
有人面前就摆着两个篓子,里头是新摘的莲蓬跟刚打下来的枣子,还有一捧野菱角。
野菱角的形状有点儿像羊角锤,比家菱角要小很多,一般农家打菱角藤的时候才会采一些,也没多稀奇的味道,就是吃一个嫩甜。
这些东西在乡间都不稀奇,除了公社的公家人之外,基本上没什么人会过来买。不过摆摊子的老农也不着急,就悠悠地坐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旁边人说闲话。
比起他的悠闲自在,旁边卖冰粉的摊子可就忙碌多了。
这是用一种叫做假酸浆的植物种子加了石灰水之后凝结而成的凉粉,晶莹剔透,一小碗两分钱,旁边搪瓷缸子里头摆的是红糖水,咬上一勺浇上去,冰冰凉凉甜丝丝,比吃没味道的冰棍还带劲儿。
何东胜也给余秋买了一碗,不过他们用的是自己带的搪瓷缸。
余秋一路吃一路跟男友讲述自己接下来的规划。
现在病人这么多,病房是肯定不够用的,手术后过了危险期的病人得转去杨树湾休养,就由宝珍带着实习同学看着。
剩下的不需要开刀的门急诊病人,后面看来得长期开放医院大厅给了他们睡觉。
席子不能白给,要么自己花钱买下来,要么就问医院租,一晚上5分钱。
如此一来,过一个夏天,差不多租金能够把席子的费用收回头,不然医院实在亏不起。
何东胜笑着点头:“不错,今儿院长还跟我说,要想办法再给病人家属多接点儿活,不然怕他们家里头承受不了。”
来开刀的就是大病,就算是走专项研究课题费用,医药费不用他们担心,营养费、误工费呢?
眼下家里头有余粮的农民实在不多,很多人家都是做一天活挣一天的口粮。
一个人病了,等于家里头少了两个劳动力,最起码得有一个家属来照顾病人吧。
如此算账本,果然谁都生不起病。
余秋彻头问何东胜:“你答应院长啦?你准备给他们找什么活接?”
“打蛋片。”
旁边有小孩子跑着打闹,何东胜护着余秋到边上,“现在麦秸秆正好,颜色漂亮,打出来的蛋片食品厂也愿意收。我看我妈他们已经忙不过来了,大爹说要是医院这边需要的话,可以从杨树湾领活过来做。”
手工副业就是这样,一阵阵的,什么时候要的紧,就往外头外包活。
余秋点头,就着这个话题说了下去:“你说打蛋片我就想起来了,其实可以用蛋托子,就是硬纸直接做成鸡蛋的形状,一半大小就行,然后一排排的跟货架子一样垒起来,放在纸盒或者纸箱里头,可以直接拎着走的那种,瞧着好看,而且也不容易破。
要是怕浪费纸的话,还可以回收,就跟回收酒瓶一样回收蛋托子,到时候就能循环利用了。”
何东胜笑了起来:“这主意倒不错,回头我跟大爹说说。”
两人走到石桥边上的时候,正在台阶上摆摊子的妇女叫出了余秋,笑着打招呼:“小秋大夫,多早晚去上大学呀。”
余秋赶紧摆手:“婶婶你说笑了,我就是去考考,什么上大学都没影子的事。”
“要上的,你有学问得好好上。”
说着她从篮子里头抓了朵莲蓬塞给余秋,“吃吃吃,我自己摘的,没啥好稀奇,就是这个味儿怪嫩的。”
她笑着叹气,“我们是吃够了没学问的苦。你看杨树湾搞夜校,我想去听听到底怎么养兔子养鸡养鸭子。嘿,先生讲的都那么浅了,我还是琢磨不明白。没得法子,我跟我姑娘分工,她不是放暑假了吗?她晚上去听课,我晚上出来卖点儿小东西,谁也不闲着。”
前同廖主任受高考情绪鼓舞,兴致勃勃的打算继续在全县范围内推广农民识字班,好提高大家的文化水平,起码不至于以后连个名字都不会写。
结果陈招娣过来找余教授产检的时候,拿了张小田老师给高年级同学做的数学试卷塞给斗志昂扬的廖主任,可怜的革委会领导就再也没提过这一茬了。
年纪大了,学习年龄果然下降了,现在的小学生都这么厉害了?这卷子上的一道道题目说的都是啥呀?他怎么看不懂呢?
算了,他们这辈人有点儿艰难,还是指望下一辈比较靠谱。
卖莲蓬的妇女就是笑:“等我姑娘学会了养兔子,小秋大夫,我就上你们杨树湾的养兔场去捞兔子啊。”
“那你可得早点儿去。”旁边有个中年妇女搭话,脸上全是笑,“不然我们小秋大夫可要去上大学喽。你没瞧见现在医院里头都是人啊,大家伙儿就怕小秋大夫走了找不到人看病啊。”
余秋愣了下,瞧见跟在这中年女人身后的年轻姑娘,立刻反应过来:“哎呀,我想起来了,你们已经过来住院啦?我今天一直忙着开刀,没顾得上去病房看。”
那中年女人赶紧摆手:“没事我们晓得的,哎哟,小秋大夫,你可真不容易,10个小时哦,整整开了10个小时的刀。”
小陈大夫说的时候眼睛都红了,这么长时间开刀的人就在台上不吃不喝,硬是把手术给做完了。
余秋不好意思的很,因为她真的把这个病人给忘了,还是她开口叫人家过来找她的呢。
她冲何东胜使了个眼色,直接邀请病人跟家属随她回医院:“行,要是你们现在没什么事的话,我就给她先看看。”
年轻姑娘大喜过望,立刻点头:“我没事,我们今天都没事。”
余秋更加愧疚了,她估摸着虽然自己叫人家下午过来,恐怕她们一大早就赶了来,结果却白白晃荡了一天。
不是她托大,而是残角子宮属于先天发育异常,人群中发生概率并不高。很可能有的人干了一辈子妇产科大夫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病人。
况且病人是点名过来找自己的,闵大夫肯定也不好给什么处理。
何东胜露出无奈的苦笑,乖乖退到旁边。他很有自觉性,在病人面前,他这个男朋友是没地位的。还是赶紧退位让贤来得比较痛快。
夜市灯光到底比不上白天亮堂,趁着人少光线暗的地方,余秋捏了把何东胜的手,安抚她的田螺小伙儿。
姐姐要好好工作挣钱啦,你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何东胜无奈:“我去一趟副食品店,刚好我有点事儿紧要找韩晓生。”
韩晓生也参加了今年的高考,感觉很不错。现在副食品店也在做两手准备,要是韩晓生这个负责人考走了的话,他们就得早点儿交接好工作。
虽然大家伙儿都觉得粮管所已经压了副食品店一头,可是副食品店的职工却觉得自家单位做得很不赖。
好歹也是店,那就得讲究个流水账。瞧瞧这一天的进出量,谁敢说他们红星公社副食品店在这周围十里八乡不是头一份儿?
甚至还有县城的人专门坐了船来他们店里头买东西呢,说他们的货色比县城来得齐全。
这么家大业大的,好不容易挣下来的家当,后头要是没个合适的掌舵人,搞不好会把家底子折腾完的。
余秋立刻点头:“行,我先走了。”
两人就在路口分了手,余秋领着人回医院。
她带着兰英楼上楼下的做检查,又仔细询问了她的病史,然后结合检查结果看。
跟余秋开始推测的差不多,兰英下腹部的压痛与反跳痛都比较明显,提示盆腔炎症。
余秋抓着笔在纸上画图给兰英跟她母亲还有姨妈看:“你们也知道了,她是有两个子宮的。为什么会有两个子宮?这涉及到一个人体发育问题。
她在妈妈肚子里头发育的时候,双侧副中肾管的中段未合并, 且一侧副中肾管中段发育成为功能较正常的单角子宮, 也就是我们看到的这个小子宮,另一侧副中肾管发育不全就会形成一个没有峡部也没有宮颈的残角子宮,就是我们看到的这个大子宮。
她为什么每次身上来都痛得厉害?我目前初步考虑是这个残角大子宮造成的。
你们看这里,这个子宮下方是盲端,没有宮颈,血自然也就不可能经过荫道流淌出来。
可是这个子宮的子宮内膜是正常的,它会随着因素的变化定期增生剥脱形成月经血,所以宮腔里头就有淤血,然后经过这个桥我们称之为输卵管,倒回肚子里头,也就导致了她盆腔粘连严重,有非常明显的子宮内膜异位症,每回身上来都痛的厉害。”
兰英的母亲很着急:“大夫,那你说这要怎么办?她年纪轻轻的,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吧。”
“那要看你想解决什么问题了。”余秋指着残角子宮道,“如果是说来身上痛,那么我们切掉这个大子宮,然后再给予药物治疗,基本上就能解决痛经的事情。”
兰英的母亲直奔主题:“主要是生娃娃,我姑娘嫁过去一直没生娃娃。我们急这个事情急得不得了。”
余秋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诚恳道:“这么跟你们说吧,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你们家姑娘到现在没怀孕,其实对她来讲也算是一种幸运。
因为你们看到了这个相对功能正常的单角子宮很小。这个子宮里头要是养了个孩子,就好比是小口袋里头塞进了大东西,很可能会把这个口袋挤破了。”
她拿了条毛巾示范给她们看,“这种情况下依靠这个单角子宮怀孕,流产、早产以及子宮破裂的概率会比较高,很可能达到一半以上。
你们想,前面两个倒还好讲,就是娃娃没长好。但是后面一个很凶险的,怀孕的子宮上全是大血管,一旦破裂,血会呼呼的往外头淌,搞不好人会没命的。”
兰英的阿姨要比她母亲看上去冷静多了,直接提出自己的疑问:“那能不能在这个大子宮里头怀孩子呢?”
余秋摇摇头:“这个更危险。你们别看这个子宮大,但是肌壁发育不良。这就好比盖房子,房子乍一眼看上去还不错,其实就是个芦苇棚子。
怀孕过程中子宮需要不停的变大,就相当于有股力量在往外头撑,这样的子宮根本扛不住,很容易就破了。
我这么说吧,到今天为止,这个残角子宮怀孕顺利生下孩子的人,能够查到文献的还不到20个。”
这个数据算是余秋夸大的结果,因为她当时看的统计学数据是截止到1999年,那时全球报道的文献资料显示是38人。
兰英直接哭了起来:“我就不能生孩子吗?我这辈子是不是就不能生孩子了?”
余秋颇为惆怅,其实按照2019年的观念,假如发现了单角子宮妊娠或者残角子宮妊娠,那就要密切观察,尽可能延长孩子的孕期,然后提前结束妊娠生孩子转送新生儿温箱监护。
但是眼下的条件,她真的没办法劝兰英冒险试试,危险太大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兰英到现在也没怀孕啊,压根就不存在保胎的问题。
可怜的年轻姑娘直接哭了起来。
余秋年纪小的时候,其实并不能理解女性对生孩子的执着。很多人甚至是拼死生下孩子。
虽然这样讲有点大不敬,但是年少时余秋对此是很不以为然的,感觉她们有点儿蠢,明明女人除了成为母亲之外还可以做很多事。
但是随着年岁渐长,她逐渐能够理解女性对于生育的渴望,这大约是人类传递自己基因的本能,也有可能是女性天生具备母性,希望有个孩子可以慰藉自己。
作为妇产科医生,她尊重女性对于生育权的执着,也愿意竭尽所能地帮她们,然而条件有限,她能够做的事情也有限。
兰英还在哭。
何东胜在外头敲门,他已经跟韩晓生说好事情了,顺带着从副食品店买了两个粽子回来,准备留给余秋当夜宵。
现在生产队长已经很有觉悟,估计自己女朋友进了医院就难以出来了,还是先准备好吃的比较合适。
看见兰英哭,他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安慰了句:“别哭了,小秋大夫肯定会想办法帮你的。实在没办法,你也得学着接受现实。”
兰英哭得更伤心了:“大夫,你说的两个房子都嫌小,那你就不能把两个房子的墙打通了吗?合并成一间。”
余秋苦笑:“其实你说的这个手术应该叫双子宮矫形融合术,不过风险比较大,手术难度很高,子宮缝合好了以后,怀孕也有可能会发生破裂。另外就是你到现在也没怀孕,不代表开完刀之后就能自然怀孕成功。而且现在没有人做这个手术。我也没看过别人做。”
兰英立刻抹眼泪,双眼饱含希望地看余秋:“那我要当第一个。你都开了那个膀胱癌的老爷子开成功了,那是世界第一。我也要当世界第一,做这个打通房子的手术。”
余秋轻声叹气,迟疑道:“这样吧,我还需要再给你做检查,明确你这种残角子宮与单角子宮畸形的具体分型,然后再做进一步的诊治打算。
不过目前检查工具还没有做好。你留个联系方式给我,你们大队的电话号码也好,能够找到你的亲戚家里跟单位的电话也行,等我们做好了工具,我再电话联系你。”
完成这个微创融合术,她需要宮腹腔镜联合检查手术,而且还需要B超机的辅助。
做出来,必须得把这些东西都尽快做出来。
没有它们的帮忙,后面她要搞辅助生殖技术压根就没办法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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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是见过世面的人
杨树湾的医疗器械厂进入了24小时三班倒, 不停工地疯狂工作状态。
楼上的科研人员们忙个不歇火楼下的生产线也不停工。
先前电影制片厂在卫生院跟杨树湾拍的赤脚大夫宣传片,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 最终没有大规模上映,但是却作为内部教学片在各大医学院校以及医院进行了展播。
国内断肢断指再植术多不少, 正好发展了10年,广大医务工作者正卯足了劲,在显微外科技术上大显身手。
这套显微手术设备的出现简直如同及时雨, 滋润了他们干涸的心田。
听说原本上海方面正准备组织大型医疗器械厂, 攻坚克难解决这个难题,没想到却让一个小小的设办合作社抢了先, 率先生产出了显微外科设备。
他们很不服气盯着医学教育片看了许久,然后又跑到杨树湾来实地考察,最终的结果就是上海的大医院也订了5套显微手术设备走。
小周这家伙还见缝插针,大力推销了自己养出来的药用水蛭, 愣是在提供实验动物之余,还实现了跨省营销。
这件事可是大大地激励了杨树湾医疗器械厂上下员工的志气。
瞧见没有, 上海, 大城市,好生洋气的大城市, 那里头的洋大夫也认可他们的设备呢。
从上海打了头开始, 下面的订单跟雪片似的源源不断。
如此一来, 医疗器械厂可不得24小时不熄火的加工加点。
跟外科显微设备一比起来, 新研发出来的腹腔镜设备就有些养在深闺无人识了。
除了省工人医院泌尿外科进了一套, 要学着开始开展腹腔镜手术之外, 其他单位都还没动静。
然而杨树湾的大队书记一点儿也不着急。
他急什么呀,没瞧见电影制片厂的鼻子有多灵吗?他们又扛着摄像机过来了,要拍我们国家创新的医疗技术——腹腔镜手术。
多少年了,谁听说过不开肚子就直接把里头的坏东西给切掉的。
这么稀奇的事情一定得让全国老百姓好好瞧瞧,这就是我们社会主义国家的力量,大家众志成城,齐心协力,什么样的奇迹都能创造出来。
电影摄制组在卫生院里头连着拍了两个礼拜,余秋一台腹腔镜下膀胱癌都直接从10个小时进化为7个小时后,他们总算收集到了足够的素材,又心满意足的转战杨树湾,开始拍摄术后病人的恢复情况。
于是最早手术的那8个老爷子明明人都出院了,又兴冲冲地赶回来,比赛式的排成队,光天化日下公然给大家伙儿表演滋尿。
瞧见没有,正常的很,想怎么滋就怎么滋,余秋偶然回了一趟杨树湾,查看病人的术后恢复情况,瞧的真是辣眼睛。
她完全没脸看,太丢人了,这居然就是她治疗过的病人。
大队书记在旁边却是意气风发,瞧见没有?只要这个片子一播,全国肯定都过来定他们的腹腔镜。
这才是拳头产品啊。
什么种蘑菇养鸡养鸭养兔子养猪养鸽子养山羊,他们能做人家也能做,水面种稻种麦子也是,大家伙儿都能够学起来。
可是这显微外科设备还有腹腔镜旁的地方能学吗?才学不到手呢,这里头体现的那都是技术,只有大学问人才有的技术。
主席说的果然没错,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会儿就体现出学习的重要性了。
余秋默默地看着大队书记,过了老半天终于开口:“其实厂里头还可以生产腹腔镜模拟器。”
毕竟一套腹腔镜设备相当昂贵,普通大夫根本没有能力自己买回去用,只能是医院购买。
可是大家伙儿得练技术呀,怎么办?就拿腹腔镜模拟器慢慢练手吧,到时候只要结合了教学录像,就能够学会自己动手开腹腔镜。
也不用太贵,控制好成本,差不多是普通大夫一两个月的工资,富有探索新的医疗工作人员就能够狠下心攒钱购买这模拟器。
大队书记喜不胜喜,立刻拍着巴掌夸奖余秋:“瞧瞧到底是我们的凤凰,这真会过日子呀。”
蚊子再小也是肉,薄利多销。
一个大医院估计就能够购买那么一两台腹腔镜设备。可是医院里头那么多外科大夫呢,就算只有一半人愿意购买,那也是个庞大的数目,越是小生意呀,那里头的赚头越大。
余秋囧囧有神,赶紧抬脚往医疗器械厂走,她还要看看自己要的东西到底生产的怎么样了。
大队书记跟在后头喊:“你可得跟陆师傅他们说说呀。这是大事,这关系着我们医疗卫生事业的发展呢。”
余秋回过头,又默默地看了眼大队书记:“大爹,你为什么不自己说?”
大队书记就是嘿嘿干笑,还煞有介事地强调:“我这不得陪着摄制组的同志嘛,这也是大工作。”
余秋下意识地就想翻白眼,她严重怀疑大队书记是最近掉进了钱眼里头,不小心得罪了一心一意发展技术的工程师们。
还没走进医疗器械厂,余秋就听见叮叮当当的声音响,里头的工人师傅除了杨树湾的社员以外,还有先前在高复班学习的知青。
现在已经过了农忙时节,属于各个大队农民们的闲散时光,生产队基本上都是上午割青草,下午就忙自己自留地上的事。
有的生产队索性连青草都不集体组织割,只要到时候交上足够的量就行。
对于这帮知青,公社跟大队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晓得他们会不会一眨眼就端上了大学生的饭碗,以后就是国家干部啊。
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知青们三三两两地又返回了杨树湾。一方面是继续做工还他们先前赊欠农用收割机欠下的账,另一方面就是希望多做点儿事情,好表达他们对杨树湾社员同志们的感谢。
假如不是杨树湾从上到下都如此宽厚,在预考过后到高考之前整整两个月的备考阶段对他们多加照顾,还给他们安排老师补习,他们绝对不可能走上考场心里头都不慌。
那些考的知识点,老师基本上都讲到了,就算不能全都做出来也不是两眼一抹黑。
余秋不知道这些知青究竟有多少人能够考走,不过留下的她也欢迎。
现在杨树湾的产业越来越多,基本上各个生产队都有自己的工副业。事情多了可不得缺人手,杨树湾满打满算才2000来号人嘞。
按照他们设想的蓝图,要好好发展他们的产业,起码得有3000人。
其中有真实有文化,而且年富力强的知识青年们就是社办厂跟队办厂工人的优良人选。
余秋深深地看了眼这群年轻人,心中打定了主意,到时候得想办法把他们留下来。
威逼是不可能的,那就利诱吧。
考不上大学难道就不想继续学习了吗?要论起学习条件,对于已经脱离学校的知识青年们而言,还有比杨树湾更合适的地方吗?
夜校一直都在,讲课的都是正儿八经的大佬,而且对学生掏心窝子,实打实地把知识传授出去。
这样的好条件,打着灯笼出去转转,全国上下转悠,她都不相信还有比他们杨树湾更好的地方。
对了,还得让建筑队盖集体宿舍,到时候他们攒了钱就可以内部价格买下房屋的居住使用权,踏踏实实把家安下来,心也就定了。
余秋怀着一颗沧桑的心,欢欢喜喜地奔到楼上去了。
现在为了不打扰生产,医疗器械厂的研发部门主动转战二楼,一刻不停的进行试验。
三楼是他们休息跟存放资料的地方,四楼跟五楼正在装修,准备充当临时病房,没办法从卫生院转过来的病人实在太多了,医疗站根本放不下,只能想办法再转移阵地了。
盖房子需要的时间长还是先装修出来这两层楼,先把事情应付着再说。
其实腹腔镜研发出来之后,按照计划,从上面研究所跟大厂里头下来支援的技术人员应当撤回。
不过余秋借口刚研发出来的腹腔镜还需要不断的试验改进,愣是把人又留了下来。
这会儿工程师们的主要工作可不是改进腹腔镜。毕竟余秋已经是跨越式发展直接将腹腔镜提升了几代。现在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改进。
工程师们的任务成了赶紧研发宮腔镜跟B超机。
A型超声与B型超声,其实最主要的区别在于回声显示方式,A型是以波的方式显示,B型则是以光点的形式表达。
后者可以通过电子线性扫描来实现超声图像诊断。
这方面去年国外已经有了成果,但是技术肯定不会对国内开放,他们必须自力更生。
如果说这个好歹还能想方设法弄到点儿参考资料,那么宮腔镜所依靠的全是余秋画的图纸了。
现在国外也没听说过有谁在开宮腔镜手术。
余秋十分担心这些人会问所谓的宮腔镜开刀到底是从哪儿听说的。
好在工程师们都极为耿直,谁也不关心这个问题,他们听说了宮腔镜的原理之后觉得的确很有用,就一门心思地扑上去开始搞研发。
胡杨自从高考过后瘦的越发厉害。
他们谁都没说,可是谁心里头都憋着一股劲儿,得抓紧时间在自己离开之前尽可能留下更多的东西来支撑杨树湾的发展,也不枉他们与杨树湾一场缘分。
大学要上四年,四年之后他们才能返回杨树湾。一定要多做点儿,做得越多越好。
余秋不敢打扰陆师傅等人,只能悄悄过去招呼胡杨,小声问:“怎么样了?”
胡杨满脸严肃,他抹了把头上的汗小声道,你说的那个B超机差不多了,不过宮腔镜有点儿麻烦,主要是电极头不好做。”
余秋心中一阵狂喜,天哪,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神仙魔鬼团队呀?就凭借那几张图纸,人家就能把东西给做出来。
余秋简直想要跪下来了,她甚至觉得这是老天爷的馈赠,让这个国家体验无穷苦难的同时,又不拘一格降人才,创造无数的辉煌。
没关系,不着急,宮腔镜做不出来就继续做,反正那姑娘痛经不孕不育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急也急不来。
胡杨却比余秋还着急,他直接拍着胸口跟余秋打包票,他一定会在秋天来临之前让师傅们做出宮腔镜来。
余秋吓了一跳,赶紧阻拦胡将军家的三公子:“不着急,咱们得常做常有,以后还要往来的,我还有一堆东西等着做呢。不能一把头把人得罪死了。”
小胡会计满头雾水,挠着脑袋问她:“得罪?我就是想让我家里头帮忙送点罐头、麦乳精跟奶粉什么的,给师傅们增加营养,这个也叫得罪吗?”
余秋讪笑,比起凶残的她来,胡杨真是一颗挺拔的青葱小白杨,形象实在太正面啦。
楼梯上冲上来一个人,李红兵像颗炮弹一样扎入了医疗器械厂的二楼,直直冲到余秋根胡杨面前,嘴里头喊着:“广播,开广播!”
然而这家工厂都是利用刚盖好的医院楼临时改造的,都没来得及装修,哪儿来的什么广播呀。
再说大家伙儿从早忙到晚一刻都不歇,根本没有闲情逸致听什么广播。就工厂这吵吵嚷嚷的环境,有广播也听不见啊。
只是没有装广播也没关系了,因为杨树湾的大喇叭响了起来,里头传出的是那位县广播站播音员熟悉的声音。
由于这位小姐姐读了很多崔余秋彩虹屁的宣传稿,所以小秋大夫在听到她声音的瞬间,甚至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生怕从她口中再听到自己的名字。
可惜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小姐姐第一个报的就是余秋的名字。
“下放到红星公社杨树湾大队插队的知识青年余秋同志,在本次文化课选拔考试中位居全省第一,其中她数学跟理化以及英语都是满分,语文也获得了97分的好成绩。”
周围响起了一阵哗然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余秋。
医疗器械厂已经停工了,因为所有人都跑出来听广播。
天呐,他们一直都知道小秋大夫的文化基础很好,但是他们从来都不晓得她的底子居然如此厚。
她完全没有脱产啊,她在高考前一天还在台上给人开刀呢,当天晚上还接待病人。
结果人家一出手就是全省第一。
最要命的是成绩都播出来了,瞧瞧人家的范儿,压根就跟没事人一样,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中。
余秋可淡定了,不就是高考状元吗?说的好像她没有拿过一样。作为从小到大的学霸,想当年姐姐也是区高考状元啊。
不要觉得全区跟全省差别有多大,现在参加高考的人少啊,全县加在一起就几百来号人,这要是搁在她当年参加高考的时候,还不够一所普通中学的考生人数呢。
姐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姐不会为了这点儿小事就忘乎所以,姐可是宠辱不惊的。
余秋保持微笑,准备甩一下头发,然后淡定地继续先前的工作。对了,B超机造好了没有?宮腔镜有没有结果?不是她说呀,同志们,可千万得抓紧啊。革命生产建设还需要大家发光发热呢。
何东胜在后面喊余秋的名字,他也是刚下船就听到大队喇叭响。不用猜,他也知道余秋肯定在医疗器械厂。
他的女朋友啊,现在魂儿全都盯在宮腔镜跟B超机身上。
“小秋,恭喜你。”何队长跑得满头是汗,一点儿也没有被女友压了一头的窘迫,笑眯眯地看着余秋,“我就知道你最厉害了。”
余秋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他。
突然间,年轻的赤脚医生纵身一跃,直接跳到了何东胜身上,勾着他的脖子一叠声跟放炮仗似的:“哈,我是高考状元嘛,我是高考状元,说姐姐厉害不?快点说姐姐到底厉不厉害?”
何东胜吓得赶紧伸手抱住她,他倒是想说话呀,可他得能开口啊。
余秋直接揪着他的两个腮帮子往两边拽,嘴里头拼命地喊:“姐姐厉害不厉害?”
麻蛋,姐姐可是高考状元啊,完全可以从学霸进化为学神了!
难怪老天爷选中了她穿越,而且连个随身空间什么的都没有给她配备。纯粹是因为老天爷相中了她的经天纬地之才,认为她不需要开任何外挂。
她的存在就是最大的bug!
众人面面相觑,一堆知青彼此交换眼神。完蛋了,小秋大夫该不会跟范进一样,一朝中举,直接痰迷心窍得了失心疯了吧?
瞧瞧这姑娘豪迈的姿态,到现在还挂在人家男青年的身上。
陆师傅等人也出来了,众人听到广播里头的声音,先是高兴的不得了。
等再瞧见余秋的样子,做长辈的人眼皮子直跳,摞起袖子就要赶紧把这姑娘拽下来。
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这可是个大姑娘家。
何东胜却满脸是笑,被拽得腮帮子都要扯掉了还拿额头靠余秋的脸。
他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儿,雪白的牙齿也露了出来:“对,没错,我们家小秋顶顶厉害,没有谁比小秋更厉害。”
大家来比赛
知青们很快就顾不上思考余秋是不是疯了的问题, 因为他们自己很快也疯了。
县广播站压根没有保护广大考生隐私的意思, 居然直接一个个将他们的成绩报了出来。
额滴神哎, 那可是漫长的好几百号人的名单啊。
谢天谢地,大约是为了体现工农兵学员的选拔本质。县广播站是从各个公社开始报的, 最后才报应届毕业生的分数,不然他们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
一遍报完了,没听清楚, 没关系, 因为公社还有广播站。
公社广播站不仅报了本公社20位考生的分数,还将长期在杨树湾学习的考生的成绩也念了出来。
没有人诟病县里头跟公社侵犯他们的隐私, 所有人都是上下牙齿打颤,嘴唇沿着面颊上的肌肉抽搐,浑身直打哆嗦的模样。
妈呀,这就是他们的高考成绩。他们奋斗了这么长时间, 终于有结果了。
这一回跟预考比起来,何东胜同自己的女友调了个儿, 他是全县第2名, 又或者确切点儿讲是非英语考试学生中的第2名。
按照这个成绩,他在同类别的考生中可以排到全省的第20名。
没的话说了, 妥妥的高分考生啊。他的数学跟物化两门也几乎接近满分, 主要差的地方就是语文拖了点后腿, 没能上到90。
不过这个成绩已经足够让大家伙儿激动。
大队书记二话不说立刻拍大腿:“吃饭!全都给我来学校吃饭。这回我们沾文气。”
杀猪来不及了, 宰鸡还要褪毛, 杨树湾的婆婆婶子们直接开始炖鱼。
鱼从哪里来?一张网撒出去, 大沟鱼塘里头的大草鱼就被拖了上来。
一鱼三吃,鱼头切下炖汤,鱼身子剁成块裹了淀粉下油锅炸,然后放了糖醋红烧。鱼杂也是好材料,加了酸辣椒跟酸菜杆子,直接炖了大锅的酸辣鱼杂。
咸口甜口淡口全了。一盆盆的鱼宴席被送进了学校操场。
操场上热热闹闹,已经摆满了桌椅板凳,大家伙儿自己扛着桌子提着板凳,端着自家能拿出手的饭菜,欢欢喜喜地到操场集合了。
好事情呢!他们杨树湾能飞金凤凰,说明了什么?说明杨树湾风水好,人杰地灵,是顶顶养人的地方。
正好是天色向晚的黄昏时分,家家户户都是炊烟袅袅,准备一天最悠闲最丰盛的晚餐。
这回就直接一并拎过来。
众人呼朋引伴,三三两两,朝着学校出发。
去去去,一块儿去好好沾沾秀才们的喜气。
乖乖,这第一名可不就是状元老爷了,果然是脚踩鳌鱼的女菩萨,这回真真个儿独占鳌头了。
大家伙儿喜气洋洋,很是与有荣焉。
郑大爹还回过头来认真地和老石强调:“怎么样?我说咱们杨树湾养人吧!”
皮肤已经晒成古铜色人也胖了一圈的老石连连点头:“没错,杨树湾是顶顶好的地方。”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种,因为别人发生了好事,就全心全意跟着欢喜的地方了。
他经历了太多,也见过太多恨人有笑人无的阴险。
这里的太阳下山了,人心里头的太阳却始终暖洋洋。
二丫跟个小炮弹似的,直接往前冲,嘴里头喊着“小秋大夫”,就一头扎进了余秋怀里。哦不,准确点儿讲是扑到了余秋的大腿上。
余秋赶紧一把抱起妞妞儿,哎哟哟,他们家的小豆丁怎么就这么可人呢,又软又乖又萌,就像个小包子一样。
余秋没克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狠狠地亲了口二丫。
禾真婶婶在旁边笑,一个劲儿撺掇二丫:“来来来,多叫小秋大夫抱抱,让我们二丫也沾沾文曲星的福气。”
这话一开口,整个操场都沸腾了。所有的豆丁们都排成队,像小鸭子一样,眼巴巴地瞅着余秋,要求雨露均沾。
他们的爹妈在旁边陪着笑,那个小秋大夫,也抱抱咱家的崽崽吧,好歹叫他们沾点儿灵气。
余秋顿时有种自己化身为麒麟的感觉,莫名其妙就变成祥瑞了。
余教授在旁边看她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恍恍惚惚觉得这个女儿跟他记忆中的女儿发生了重叠。
都是很好很好的姑娘呢。
大家伙儿都在恭喜他,还有人跟他讨教养孩子的秘诀。到底是怎样教育的啊?怎么就能教出这样好的孩子呢?又勤奋又能干,成绩还这么好。
余教授想了半天,认真地给出了答案:“为人民服务,只要时刻让孩子明白要为人民服务的道理,孩子就会自己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哎呀,这个秘诀等于没说。完全不具备可操作性。
他们还是让小秋大夫抱着崽崽儿们,好好沾沾文曲星的福气吧。
余秋相当负责地抱起一个个豆丁儿,然后在他们的脑袋上摸了两把,算是醍醐灌顶,给娃娃开智了。
哎哟,人生从来没有如此高峰过呀,左拥右抱后宫佳丽三千,一个个小包子怎么都这么可爱呢?软软甜甜,简直就是豆沙包。
她心中乐淘淘,嘴巴咧得合不起来,真恨不得每一个都狠狠地扭扭脸,再好好亲一口。
余秋心神荡漾地伸出手一摸,咦,不对劲,怎么小包子变成大包子了。
再抬头一看,李红兵正扭扭捏捏地站在自己面前,活像个等待侍寝的小妃子。
余秋保持微笑,毫不犹豫地伸手揪了把这娃的脸蛋,又拍拍他的脑门子。
李红兵立刻跳脚,朝他妈嚷嚷:“我就说我不要嘛,我的天啦!”
这个口嫌体直的小模样哦。
旁边人轰然大笑,全都打趣,六分工哦,哎哟哟,我们红兵以后也能当状元喽。
嘿,没错,我们红兵也考上初中的呀,以后可是有学问的娃娃呢。
禾真婶婶赶紧招呼大家玩儿:“吃饭吃饭,鱼要趁热吃才香。”
何东胜找帮余秋打了饭,递到她面前冲她笑:“快点儿吃饭吧,先喝点儿汤。”
余秋端起鱼汤就咕噜咕噜的喝下肚。
哎,没错,要说起烧鱼头汤,汤里头就不能放其他东西,不然的话鱼头的鲜气就会被别的味儿盖住,味道不正了。
围在主桌的几张桌子上坐着的全是真心,大家伙儿有闷头吃鱼的,也有热热闹闹说笑的,成绩有好有坏,不过都是大家奋斗过的结果,没什么好再说遗憾的了。
胡杨数学跟理化成绩都不错,全都九十好几,不过语文跟英语的确拖后腿,他语文拿了80分,英语才刚刚及格。
田雨刚好跟他相反,语文上了90,英语有85分,然而数学80,理化只有70分。
大家都觉得小田老师还是太紧张了,所以发挥受到了限制,不然按照她平时复习的结果,成绩怎么着也应该再往前头跑个10来分。
田雨先是愁眉苦脸,感觉有点儿惆怅,她总觉得自己英语分数可以再高点儿的。
她真的已经很努力把所有的单词跟余秋划给她的例句都背下来了啦。
旁边的知青们集体跳脚,英语85分还嫌不够好啊,大家普遍都是在及格线附近徘徊。
放心啦,别的不看就瞧她英语成绩,学校也肯定会招她的。国家缺英语人才也缺英语老师啊,这回定是要多收英语专业的师范生的。
田雨没那么乐观,她认真地跟余秋打商量:“你去上学吧,我会给你好好守着杨树湾的。到时候你回来了,咱们就有大医院跟大学校了。咱们说好了,就扎根在杨树湾。”
胡杨在旁边不满:“你就给小秋守着啊。”
田雨莫名其妙:“你总成绩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
余秋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李红兵在旁边转来转去,一个劲拿着伸脖子。
田雨嫌这家伙绕得自己头晕,直接喊人:“你又干嘛啊?”
小李同学摸着脑袋小心翼翼地问余秋:“那你还回来吗?”
乖乖上大学呢。以后就是端公家饭碗的城里人了,不一样了,鲤鱼跃龙门,变成龙了,真的还回来吗?
余秋笑着弹了下他的脑门子,当场打起了包票:“回,我当然回来了。有比我们杨树湾更好的地方吗?你给我老实点儿,别想着以后能偷懒呢,到时候我回来出卷子你不会写,你们小田老师照样敲你手心。”
李红兵得意洋洋的臭屁,胸脯挺得老高:“我上初中了,我以后是初中生,小田老师教不到我啦。”
田雨一声冷哼:“我们杨树湾以后办7年制学校,初中高中都办。”
李红兵大惊失色,嘴里头嗷嗷叫着,一溜烟地跑了。太可怕了,以后他是不是就躲不过小田老师了?
大队书记端着酒杯开始过来,一桌桌的敬酒。
事发突然,村子里头压根就没什么酒,所以他公然拿着瓶酒兑水,标准的水酒模式过来碰杯。
“你们留在杨树湾,我欢喜,都是好娃娃各领各的能干。你们去上学我更高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多学知识,多跟老师请教学术一生好本领,才能更好的建设祖国。搞革命,促生产,不能夸夸其谈,要落在实处上,让老百姓踏踏实实感受到我们社会主义国家的好处。”
他笑呵呵的,“就算将来你们像雄鹰一样飞去更广袤的天地,不回咱们江县了,我们也永远认你们是杨树湾人。我们祝贺你们可以出去施展更大的拳脚。”
知青们全都站起了身,一个个的敬大队书记,没有酒水他们就喝鱼汤。
要不是这位亲爱的老爹爹就像是他们的老父亲一样,殚精竭虑地替他们谋划,给他们做安排,他们怎么可能安安稳稳上考场?
还有这些亲切的婆婆嫂子们,都拿他们当自家娃娃,连衣服破了个洞叫她们瞧见了,也会拿着针线,非得给他们补好了为止。
地上跑来跑去的小弟小妹们也是顶顶活泼可爱的孩子,回回见到他们都说要向他们学习,以后也正正经经的当大学生。
嘿,他们还没有考上大学呢,他们听着这话心里头可真妥帖。
“好你个老哥,我看你就是在打混混。你这手里头抓的是什么?”
刘主任从村上的大路走过来,老远就冲大队书记嚷嚷,他身后还跟着十来个年轻人。
红星公社自己的知青倒是没有留在杨树湾。高考结束之后,他们就立刻回本来的岗位,继续忙着搞社会生产去了。
他们在杨树湾学习了两个来月,亲眼看,亲手摸,亲耳听,这学到的扎扎实实的生产知识技术要是不赶紧再转化到自己所在的生产队,真是对不起给了他们这么长的学习时间呢。
这下子高考成绩出来了,大家伙儿可不得赶紧回杨树湾拜谢恩师,再跟自己的同伴们好好热闹热闹。
航船的时间是固定的,于是大家不约而同就坐了这班船过来。
就连没人通过预考参加高考的下放知青们,也都放下了手上的事,跟着一块儿来杨树湾,既是祝贺自己的朋友们,也是好好凑回热闹。
他们不怕,今年没考上,明年接着考。
公社革委会都说了,以后初中也办夜校班,所有想要学习的人下了班都可以去上课。
这一回的高考,公社初中也很受震动呢,感觉自己做的太少。明明是正儿八经的学校,却叫农民夜校给压下去了。
同样是晚上开班,杨树湾的农民夜校能做,他们也不差的。
刘主任这一声吼,引的所有人都看过去。
大队书记不甘示弱:“还不是你抠门,给我们杨树湾也不发酒票。我告诉你,回头我们杨树湾就自己酿酒,专门酿山芋酒,绝对不掺水喝。”
刘主任笑着晃晃手,然后跟在他后面的知青们也晃着手,人人手上都有两瓶酒呢。
哎哟,这一回怕不是要把副食品店的酒都搬空了吧。
大家笑闹着凑成一团,就连旁处过来上夜校的农民还有学生也跟着欢喜。今天可真真是个好日子啊。
郝红梅叫同伴们起哄喝了一小杯酒,脸上红扑扑的,过来抱余秋的胳膊,跟她打包票:“小秋,我明年也考。燕子姐说了,以后早晚班,我们俩分开上。晚上她抱着娃娃过来,叫我去学校里补习。”
余秋连连点头:“好,你莫慌,要是有什么听不懂的,礼拜天过来找我们。”
郝红梅嘿嘿笑了几句:“找你?你肯定已经去了京中啦!”
余秋摇摇头:“我不想去京中,我就想在本省上学。”
第一张大字.报就是在京中的大学贴出来的,那里是政治中心,派系斗争实在太激烈了。她可不敢淌这趟浑水。
就留在本省,省城的工人医院,还有儿童医院,她都熟。后面她上大学的时候想要推广技术,有这两个大医院做支撑再加上教授们的帮助,只会如虎添翼。
去了京中,她算什么呀,根本就不会有人搭理她的。
郝红梅瞪大了眼睛,失声惊呼:“可是你成绩这么好啊。好学校肯定会抢着要你的。”
余秋笑了起来:“好也是相对而言,好的未必是合适的。人只有在最合适的位置,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郝红梅还想再说什么,那头已经传来了喝彩欢呼声。
刘主任两只手上下挥舞着:“,对说的没错,没考上大学就不学习了吗?我们还有夜校。活到老学到老,我们永远都不会停下学习的步伐。”
“比一比!”大队书记满脸红光,显然已经快要被从天上掉下来的酒水灌倒了,“我们也跟大学生好好比比,看看到底谁学到的知识多,看看到底谁学到了真本事!同志们你们有没有信心?”
酒壮怂人胆,不敢肖想大学生的青年农民们这回也是胆气十足,跟着喊出声:“比就比,谁怕谁!”
嘿!应考的知青们立刻回过头:“我们一定不比旁人差!”
小根跟小妞妞原本都坐在各自母亲怀里头,此刻也站直了身子跳个不停,跟在后面喊:“不比旁人差!”
众人齐齐喝彩,哪儿差了,听听这两个娃娃,说话是不是比谁都清楚。
刘主任手往下压了压:“那好,今天我就宣布了啊。从今往后,我们红星公社要抓学习干革命促生产,坚决贯彻主席精神,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千万不能放松。
今后公社初中也办夜校,下了学感觉没听懂的娃娃;不上学了,还想继续学文化知识的大姑娘小伙子还有婆婆妈妈婶子跟叔叔伯伯大爷都可以去学习。
我们还办了个特色手工班,学挑花学剪纸学刺绣,谁想学也可以过去学。
除此以外,学画画儿,学吹笛子的,只要想学都可以过去学。”
大队书记眼睛瞪得老大:“哟,你这是要跟我抢人咯。”
刘主任半点儿不客气,理直气壮的很:“就抢了,看看到时候咱们谁抢得过谁!”
大队书记直接拉着余秋到跟前,得意洋洋:“我们会怕你们?也不瞧瞧金凤凰到底是从哪儿飞出来的。我们杨树湾!”
余秋满脸大写囧,还battle上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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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面试
招生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笔试成绩公布的第三天一大早, 余秋正伸着懒腰出山洞门, 村里头的喇叭就响了起来, 传出了郝建国的声音,通知他们去县城参加面试。
面试人员名单一个个报出来, 众人集体沸腾了,全都大喜过望,难不成他们全考上了?
胡奶奶念叨田雨跟胡杨:“嘿, 你两个娃娃还以为自己没学上呢。就你们这么好的娃娃, 大学会不招你们?那大学的眼睛恐怕还比不上我,眼神不好哦。快去快去, 马上吃了饭就过去。”
小田老师跟小胡会计都面面相觑,赶紧跑过去扒饭。
三人行到大路上,就碰见何东胜跟一群知青浩浩荡荡地往渡口方向走。
大家碰了头,田雨乐呵呵地开口问:“你们也坐这班船吗?”
不想有促狭的家伙做出了鬼脸, 一本正经道:“我们不是去县里,我们是来迎亲的。”
说着他还伸手推何东胜, 硬是把人挤到余秋面前。
男知青们都发出了轰然的叫好声, 女知青们则气得一个劲拿跺脚,恨不得捶死自己的这帮混账同伴。
小田老师一马当先, 立刻将余秋扯到自己身后去, 一张包子脸鼓鼓的, 扬高了声音道:“想都别想, 聘礼起码得是一张大学毕业文凭。哦不, 要博士!”
众人大吃一惊, 纷纷打趣田雨:“大学毕业证就差不多了,这要是到了博士,小秋大夫要捶你的。”
余秋哭笑不得:“哪个敢捶我们家小田?我先捶他。”
众人说笑间到达了渡口,等了没两分钟,快船就拍打着水花过来,船上的韩晓生的人都在冲他们挥手。
大家伙儿都笑容颜开,只王大夫愁眉苦脸,要命了,他们4个人都要去面试,医院又得唱空城计了。
众人集体推嚷着王大夫,就冲他这股时时刻刻不忘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头,医科大学也必须得录取他。不培养他培养谁?这才是脚踏实地为广大人民群众服务的好大夫啊。
说说笑笑间,渡船又开了,大船乘风破浪,一路击打着浪花,像要跳跃龙门的鲤鱼,迫不及待地飞速前进。
明明这一路足足要行上好几个小时,可是大家都觉得好像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也不曾抒发自己的理想,船就靠了岸。
众人意犹未足,三三两两上了岸,还在说笑不休。有讨论面试到底面什么内容的,也有商量好了面试结束要在县城里头好好逛逛,给乡亲们带些礼物。
上次高考到底太紧张了,考完了他们就稀里糊涂地跟着急吼吼的余秋等人坐船回去,都没想到要松散松散。
余秋也跟着大家伙儿朝上头走,走了一半台阶的时候,后面有个人喊自己的名字。
她转过头来,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哟,是那位在高考考场上低血糖昏倒的姑娘。
余秋赶紧跟人打招呼:“你也来面试啊。”
那姑娘笑容满面,从书包里头翻出几只莲蓬分给她跟同伴:“我早上才摘的,可甜了。”
余秋笑纳了她的好意,剥了个莲子放进嘴里头,果然带着股淡淡的清甜。
众人走上台阶,抬头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廖主任腆着肚子立在渡口上方,一派高森莫测的模样。
人家都苦夏,进入八月天多多少少都清减了,就连余秋每天这胡吃海喝的,都觉得自己裤子松了一圈。
结果廖主任好了,一张脸居然愈发白胖了,嫩的简直能掐出水来。
众人见了他,集体乐了,纷纷上前打招呼。
廖主任却摆架子,一点儿也不走亲切活泼的亲民路线,反而开口就骂人:“好好给老子面试,谁要是面试都掉链子,老子打断他的狗腿。”
狗腿危险的众人居然也笑嘻嘻,全都亲切活泼地表示一定会努力的保住两条狗腿。
廖主任这才雨过天晴,露出了笑容,两只肥厚的手掌一挥:“滚滚滚,赶紧给我滚过去。”
余秋琢磨着这会儿要跟廖主任道谢的话,好像有些不太合适,周围全是人呢。
她只朝革委会领导点点头,准备跟随大部队前往面试地点——县招待所。
不想廖主任却瞥了眼她手上的莲蓬,鼻孔里头出气:“一大清早吃这个,也不怕闹肚子。”
抓着莲蓬吃的几个人集体变了脸色,余秋更是恨不得拿莲蓬直接堵住廖主任的嘴。
大早上的,有这么说话的吗?
她立刻扭过头,又剥了个莲子塞进嘴里头,掉头就走。她都不稀罕搭理这个人。
不想廖主任却伸手拦下了她跟何东胜:“你俩不在这儿,你俩跟我走。”
余秋与何东胜面面相觑,搞不准革委会主任葫芦里头究竟卖着什么药。
倒是胡杨到底大户人家出身,见多识广,已经隐约猜出了端倪,赶紧催促自己的同伴:“快过去吧。”
田雨有些着急,伸手拽胡杨:“干嘛呢?”
廖主任该不会这个时候要给小秋跟何队长订婚吧?
虽然这个想法很疯狂,可要是廖主任做出来就没什么好奇怪的。
胡杨满脸崩溃:“你想什么呢?你忘了啦,小秋跟何队长都是全省前20名,招他们的学校肯定跟咱们不一样。”
要不怎么说,人的出身直接影响着人的见识,这事儿还真叫小胡会计给猜对了。
余秋同何东胜跟着廖主任上了县革委会的那辆小车,领导就开始鼻孔里头哼气:“走吧,我送你们上省城,好好给我面试。咱们江县就你们这两朵花了,要是开不好,我直接把你们削成倭瓜。”
何东胜赶紧将自己手里头的莲蓬奉献给领导,趁机打听:“省城有哪些学校面试我们啊?”
廖主任剥了颗莲子放进嘴里头,可算是眉开眼笑了,也愿意回答问题:“大学校,都是大学校。全省考进100名的才能去面试。”
说着,他又不满地皱起眉头:“瞧瞧你们一个个的,实在是跟不上趟。全省前100名,咱们县居然只有两个,很不像话。”
余秋真想敲死廖主任,知道全省有多少个县市区吗?107个,他们江县能有两个,廖主任应该偷笑。
革委会主任却对自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今年是来不及了,没顾上。明年,明年咱们县起码得翻两番,得有两位数。这搞革命生产咱们不落后,弄革命教育咱们也不能认输。”
余秋倒是乐了,调侃领导道:“那我等着明年贴榜单啊。”
说着她又诚心实意地跟廖主任道谢,“主任,我代表广大考生谢谢您。如果不是您的坚持跟支持,我们走不到这一步。”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甭管其他的事情上廖主任有多不靠谱,单他顶住压力关爱学生忙前忙后,张罗着全县年轻人参加高考的事,就足够让他被大家铭记。
廖主任顿时双眼放光:“你真要感谢我啊,那简单,你让大丫二丫上我家住上几天呗。”
哎哟,他都好久没见到自己的干姑娘了,每回他想带人走都会被余秋这个师傅硬生生地拦下。
余秋勃然色变,立刻拉下了脸,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
想都不要想,还想带她家的妞妞儿走,算盘珠子打的可真够精的。
廖主任要拍车椅,凭什么呀?那可是他的干姑娘。
何东胜赶紧居中说和:“主任,现在真不合适,您爱人身子重了,都快生了,这要是两个娃娃过去的话,怕不方便。”
廖主任却连连摆手:“方便,方便的很,怎么会不方便呢?”
他们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啊。他这段时间做梦老看到个小小子跟他笑嘻嘻的,回回都把他给吓醒了,然后盯着老婆的肚子发呆,越想越害怕。
妈呀,该不会他家招娣怀胎10月,吃了这么多苦,最后生出个皮小子来吧。
这生下来了就不能塞回头的。
廖主任为着这件事情很是着急,连饭都多干了三大碗,不吃饱了,他没精力犯愁啊。
他还特地拐弯抹角地找了名老中医闵大夫,想让人家帮忙把把脉,瞧瞧老婆肚子里头怀的是男是女。
结果闵大夫言简意赅三个字:不知道。
没有一本中医古籍教过大夫该如何凭借脉象判别男女。
要真有这能耐的话,古代后宫还不得疯了,妃子一怀上孕,皇帝就知道哪个是男是女了。
天下之事,莫非王事,御医都做不到的事情,何况其他人。
想想也不可能啊。
廖主任铩羽而归,又把主意打到了两个干女儿头上,决定要靠这两个玉女好好拉一拉,千万不要让送子观音眼睛迷糊了,给他送个小金童下来。他不要,他就想生个小姑娘。
余秋被他烦得不得了,最后实在没办法,终于松了口。等到陈招娣生的时候,她一定领着两个小姑娘在旁边等着,绝对不让送子观音看走了眼。
车子停在省城大学门口,余秋跟何东胜准备下去的时候,心满意足的廖主任又开始发话:“好好面试,让你们是去上学的,不是去搞对象的,分清楚主次。”
嘿,他先前可真没看出来,这两个人居然还想搞对象。前儿他听说的时候,拉着他老婆乐呵了一晚上。
结果招娣却说,她一早就看出来。要不是对象,当初小秋大夫能放心大胆地把他们夫妻俩交给何队长吗?
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交易。
余秋目瞪口呆,胡说八道什么呢?那时候她跟何队长分明就是单纯的革命情谊。
廖主任还想再好好发挥一回,教育教育年轻人。想当年他可是当上的工人,手里头有国家发的工资才敢搞对象的。
可惜外头已经有人过来敲窗户催促:“江县的吧,快点儿进去,大家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先吃饭再说。”
廖主任只得闭上嘴巴,跟着下了车子。
见到那穿着白衬衫的工作人员,他指着余秋,一本正经地强调:“我们的知青,下放知青,从来没脱离过一天生产的知青,这个,大拇哥,全省第一。”
余秋刚要低下头,意思意思的表示腼腆害羞斯文内向。
不想廖主任又开始大放厥词:“你们这些天天坐在学校里头的娃娃能比得上吗?嘿,省城呢,好有名的学校,照样比不上我们的赤脚医生。”
余秋又想往廖主任的嘴上贴胶布了。他这一天天的,不给她拉点儿仇恨就心里头不痛快吗?
那年轻人倒是好脾气,居然不发火,还点头表示赞同:“没错,工农兵学员方方面面都不差,在社会大熔炉里头锻炼过的,才更加容易出人才。”
廖主任喜不胜喜,深感自己找到了知音。
他又从口袋里头摸出两张粮票塞给两人:“去吧,吃饱了好好亮相。”
饭钱他是绝对不会给的,别以为他不知道,杨树湾这一年可挣了不少钱。
他就不相信何东胜一个生产队长跟着小女朋友出来,身上会不揣钞票。
他们县革委会也穷呢,能省一分是一分。
余秋进了大学食堂,惊讶地发现大家居然都是拿着粮票跟钱买饭吃。
跟眼前的场景比起来,他们赤脚医生培训班的待遇都比这好多了,起码那三个月的时间,大家一分钱都没掏。至于粮票,大家伙儿更是没见过。
学校食堂伙食一般,每个人都是两菜一汤,馒头跟米饭倒是可以随便挑选,就是都硬邦邦的,距离可口的标准颇为遥远。
余秋也顾不得挑嘴,她直接要了两个馒头,放在西红柿蛋汤里泡软了,一口口的吃。
那两个菜真不行,感觉舍不得放油,虽然不是红锅菜,但也跟水煮的差别不大了。
不过现在大家伙儿谁都顾不上挑剔嘴里头的食物,全都忐忑不安地等待即将到来的面试。
有人交头接耳,小心讨论着这回来面试的学校都有哪些。
也有人一边吃饭一边抓着资料。那是他们想办法从各处搜罗来的材料,希冀可以为面试加点儿底子。
余秋点了点人头,发现廖主任所说的全省前100名可能是工农兵学员,加上应届毕业生的话差不多有150人。
他们饭吃的差不多的时候,食堂大厅墙壁上的一扇门打开了,里头走出了十来个中年人,基本上都穿着白色或灰色的衬衫,不少人鼻梁上还架着眼镜。
原本还在吃饭的众人赶紧放下了筷子,擦擦嘴巴,自发站起身来。
走在最前面的中年人立刻伸长了两条胳膊,笑容满面地看向大家:“吃吃,接着吃饭,大家不要拘束。实在是面试任务重,我们就趁着这点儿时间说说下面的安排。后面高考英语在90分以上的同学到这个房间来,在这儿面试。其他同学跟我走,我们去那边。”
没吃完的人也赶紧狼吞虎咽,将最后的汤跟菜全都塞进肚子里头去。倒不是他们舍不得这点儿饭菜,而是大家伙儿都存了心思呢。
干嘛非要在食堂面试?搞不好人家就是在看他们吃饭的态度。是不是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有没有要上大学了,就拿出了官老爷的派头,一点儿都不晓得要珍惜粮食?
要沾染上了这些资本主义的坏毛病,那就是成绩再好也不能培养。谁晓得培养出来是个什么样的祸害。
余秋也咽下了嘴里头的馒头,喝完了最后一口汤。
何东胜轻声叮嘱她:“咱们结束了都别走,就在食堂碰头。”
余秋点点头,又给自己的男友打气:“你就正常发挥,有什么说什么。你放心,你长着一张叫人相信的脸。”
何东胜笑了起来,压低声音道:“所以你才相信我的吗?”
余秋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没错,我就是相中你的脸。”
何东胜笑得更加厉害了,两个酒窝瞧的余秋真是忍不住想伸手去戳戳。
她跟着其他考生一块儿往旁边一间会议室走。
余秋怀疑这儿原本是包房,后来才被改建成了会议室。她点了点人头,发现包括自己在内还不到40个人。
看样子除了英语成绩有要求之外,其他文化课也有标准。不然全省这么多考生放在一起,居然才这点儿英语成绩达到90分以上的人,实在是说不过去。
果不其然,他们刚进会议室坐下来,那主持面试的老师就直接点了名:“你们是全省文化课成绩排名前1000的学生,我们又从中挑选出了英语在90分以上的学生。大家数数,也就明白了一件事,现在我们国家急需英语人才,将来还希望诸君多多努力。”
话都这么说了,众人悬着的心立刻放松下来。这代表什么呀?代表学校希望把他们都招收走呢。
看看,他们还不到40个人,可前头的牌子摆着的就已经有足足8个大学院校要专门招英语专业的学生。
众人放松下来,面对考官提出用英语做自我介绍的要求,也就胸有成竹了。
大家按照座位顺序,一个个开始做自我介绍,无外乎姓名籍贯来历,是在哪个学校求学的,现在又在哪儿插队或者工作。
轮到余秋的时候,她也没翻出来新花样,姓名年龄,以前是在八中上学,初中毕业后申请下乡,现在是红星公社杨树湾大队的赤脚医生。
她说的简单,面试官们的表情却不简单。那个自我介绍与其说是在了解座位考生的基本情况,不如说是在考他们口语。
这个余秋他们知道,英语满分,而且难得不是哑巴英语,发音相当地道,显然受过很好的训练。就算是背稿子,能把发音练到这种程度,将来只要好好教,绝对是英语战线上的人才。
外国语大学的老师跟她对话了几句,询问了一些她下乡之后的事情,而后便直接开了口,询问她的意思:“你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学校?你很有语言天赋,希望你好好发挥。”
余秋摇摇头,非常老实地承认:“我志在学医。”
她学习英语的主要目的其实也是为了帮助学医,因为她日常工作中常常会翻阅大量的英文文献,英语水平跟不上的话,会很吃亏。
几位面试官对看了一眼,表情有些为难,虽然没有对外头公布,其实这一次招生的原则基本上还是没有达到两年实践要求的学生主要考虑是选拔英语人才,其他的院校要放在后面考虑。
现在考生这么多,优先考虑的都招不过来,到了后面,大概就轮不上了。
余秋还是摇头:“我的理想就是学医。”
老师们似乎有些为难,他们交头接耳的片刻,旁边走过来为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过去接受了他们的吩咐,然后走到余秋身旁,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坐在余秋身侧的姑娘颇为担忧的看了眼她,小声道:“其实学英语也很好啊。我们国家很需要英语人才的呢。”
余秋心里暖融融的,很感激这位萍水相逢的女孩子。多一个她其实多一份竞争,然而这个善良的姑娘却还是为她的前途考虑,害怕她因为执拗而丧失了上大学的机会。
余秋心里头也有些忐忑,她其实也在害怕自己被踢出局。
她担心的不是上不了大学,而是不敢面对陆师傅他们失望的眼神。现在对于陆师傅跟高师傅他们来说,自己的存在就意味着无限希望。
她怎么忍心亲手掐断这些善良又勤奋工作的长辈的希望呢。
好在招生组显然是怀揣着求贤若渴的心过来的,余秋在会议室里头面试无果,又被带到了旁边的大礼堂。
这边的学生显然多多了。
何东胜见到她,赶紧伸手,小声询问:“怎么了?”
面试这么快就结束了吗?那可真够简单的。
余秋摇摇头:“那边是招英语专业的,我说我想学医,他们就带我过来了。”
她话音刚落下,先前那个招呼她的年轻人又朝她招招手,还喊了声她的名字:“余秋,你过来。”
余秋赶紧起身,跟着人走。
何东胜拉了下她的胳膊,朝他点点头:“别慌。”
他相信老师是为了找合适的学生才风尘仆仆地赶来的。听说之所以到现在才面试,是因为他们从成绩公布之后就开始火车倒汽车,一路奔波到昨天晚上才凑齐了人头。
余秋也冲何东胜点头,小心安慰了对方一句:“没事。”
她跟着那穿白衬衫的年轻人走进了面试考场,那里头坐着一排老师,房间比先前的会议室还小。
跟英语专业的开放性面试不同,这里的面试是单人进行。
余秋进去之后,同样是做简单的自我介绍,不过这回变成了普通话。
介绍完毕之后,主考官让她谈谈对大学的想法。
余秋说的颇为简单,对她来说,大学就是学习的地方,这种学习是方方面面的,无论是知识还是思想。
接下来,考官又让她谈谈下乡以后做了哪些事,听说她在《赤脚医生》杂志上发表过文章,他们还追着文章内容问了些问题。
余秋一一给予解答。
她本来以为他们还有更多的问题等着自己,没想到坐在中间位置的老师已经直接开口问她:“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报我们学校,要是你报考的话,我个人表示欢迎。”
旁边的一位老师也开了口:“这话我也想对你说,我们北京大学也欢迎你报考。”
余秋看着放在两位老师面前的名牌,一颗心狂跳不已。
妈呀,人生难得如此高光时,他终于有一天可以为童年时的梦想犯愁,长大了她是要考北大还是要考清华?
虽然她当年是区高考状元,但也还不到如此抢手的地步,没有经历过这般辉煌。
余秋眼前有烟火绽放,百花齐放,百鸟朝凤,锣鼓喧天。
她耳晕目眩,整个人似乎都飘在云端上。可是最后,她还是摇了摇头:“我的理想是学医。”
现在不是2019年啊,无论清华还是北大,都没有医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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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一下,协和医学院在文格时期停办了,1979年恢复招生。
此时清华医学院还没有成立,1952年,全国高等学校院系调整,北京大学医学院脱离北京大学,独立建院并更名为北京医学院。2000年4月3日,北京医科大学与北京大学正式合并,组建新的北京大学。2000年5月4日,北京医科大学正式更名为北京大学医学部。
而且当年高考不是说所有的学校都能报,而是有一定的范围,还带有推荐制的影子。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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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学校的时候, 余秋还在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她决定以后一定要对自己的子孙们好好吹吹牛。
想当年啊, 你们奶奶我可是拒绝过清华北大的人, 满脸傲娇,毫不犹豫, 说不去就不去。
哎,捂着胸口的时候还是会有些痛。
人生从未如此高光过啊。
就连省城医科大学过来招生的老师都语气含蓄地表示:“你可以试试报清华北大的。你的文化课成绩绝对没问题,政审也是过了的, 你不要有思想负担。你们大队公社还有县里头都认可你下放时期的表现, 不要因为出身就轻易放弃。”
余秋赶紧收回荡漾的心神,端正了颜色:“老师, 我的理想的确是学医。再好的东西不是我想要的,那对我来说也没有太多意义。”
那老师还想再说什么,已经在学校门口守候许久的病人家属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试探着打招呼:“徐教授, 能不能麻烦你帮忙看看我姑娘?”
余秋赶紧跟徐教授打招呼告辞。
何东胜走过来,递给她搪瓷缸子。
余秋揭开盖子一看, 果然是酸酸甜甜的酸梅汤, 她直接端起来咕噜咕噜喝了一汽。
哎哟,真爽!
“走吧, 我们回去再说。”何东胜示意停车的方向, “廖主任还等着我们呢。”
余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还没走?”
太阳都下山了啊, 难不成廖主任在这儿等了整整一个下午?
何东胜点头, 表情有点儿奇怪:“廖主任有事呢。”
余秋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问他又想折腾什么, 就看见廖主任背着手牛气轰轰地从大学里头走出来。
一路走, 他还一路要表达自己不屑一顾的心情:“也没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房子大点儿多点儿地方大点儿,里头有花有草有树吗?我们江县哪儿不能划拉出这么一块地方,我们还有山呢,大山,可比他那个假山大多了。”
余秋默默地闭上了嘴巴,放弃了跟廖主任打招呼。她感觉真有点儿丢人啊,格委会干部处处都要显示我们家的草也比你家的草长得茂盛些。
廖主任嫌弃完了,还要检查秘书的工作:“你照片拍的怎么样啊?是不是都拍到了?”
一向身兼数职的革委会秘书立刻点头:“主任,都拍到了,到时候洗出来,泥瓦匠肯定知道要怎么盖房子。”
余秋大吃一惊盖房子,廖主任这是想干嘛呀?
廖主任瞧她的样子反而奇怪:“当然是盖学校了。这省城有的东西,我们凭什么不能有啊?盖学校,盖个大学校,鸟枪换炮,这才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嘛。”
余秋结结巴巴,决定要给廖主任泼点儿冷水:“主任,这么大的学校,盖起来可得费不少钱。”
甭说是这种规模的大学了,就是她当年高中校区还耗资上亿,导致学校最后都已经承受不住一个劲儿的招收择校生。后来学校高考成绩下滑过于严重,区政府觉得这样不行,伸手将债务给接了过去,这件事才算了。
廖主任想的可美好了:“不费多少钱的,砖头你们杨树湾砖窑厂就可以烧,至于木头,想办法去林场弄,盖房子不就是砖头跟木头吗?沙子你们有,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一船船的拖江沙,老子就是不跟你们计较而已。”
余秋刚想说你敢打杨树湾砖窑厂的主意,大爹能跟你拼命。
结果廖主任蛇打七寸,直接提出了他们偷运江沙的事情,搞得两人立刻都识相地闭上了嘴巴,决定还是放任领导发挥。
秘书见势不妙,赶紧发动车子,让他们在路上说话。
廖主任还美滋滋的呢:“水泥跟石灰是吧,我晓得哦,搞小水泥厂小石灰厂的有好几个呢,这会儿怎么着也得拿出点表示来支持我们江县的教育事业。”
余秋大吃一惊,感觉廖主任实在是扮猪吃老虎,敢情各个公社私底下有点儿什么产业,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合着他动不动就到各个公社跑,其实那双眼睛除了盯着吃的之外,还在摸人家的家底子。
廖主任摸着自己肥嫩的下巴,愈发得意起来:“看,材料有了,还怕盖不起来房子吗?”
何东胜立刻提出要求:“那我们杨树湾的砖窑厂得扩大规模,不然就现在的水平,恐怕烧一年都盖不起这么大的学校。”
廖主任不耐烦地挥一挥手:“扩大就扩大是咯,搞得好像你们经过了我的同意才去挖沙子的一样。”
何东胜保持微笑,非常识相地没有顶着领导来。
余秋却执着于给廖主任泼水降温:“主任,没这么简单,你要的量实在太大了,各个公社未必承担得起。大家攒点儿家底子都不容易。你要是逼得太狠说不定大家都不痛快。再说了,这学校究竟要盖在哪里也是个大讲究呢。盖好了学校之后,哪儿来的老师?一所成熟的大学,光是教职工就要有上千人。”
前面廖主任还有话反驳,到了后头师资力量这一块,他就找不出话来说了。东西能化缘,这人上哪儿去抢啊。
余秋叹了口气,语气诚恳:“主任,我知道您是功在千秋,为着咱们社会主义事业百年大计着想,想要多培养人才。但是咱们也得脚踏实地,从根本出发。伟大的主席教导我们做什么事情都要因地制宜。
首先我们得规划好了,到底有多少人需要上学。他们又希望学习到哪些知识?我们能够提供哪些专业?
其次,经过学习,考核合格之后,他们又要去哪儿?我们的学校是没有办法发文凭的,自然不可能让他们获得国家干部的身份。那就得给他们好的出路,不然学生为什么要花费这么长时间学习呢?”
廖主任瞪眼:“给他们学习的机会,他们还挑三拣四?”
余秋无奈:“学习本身就是一件辛苦的事情。人们只有切实感受到学习的好处之后,才愿意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去学习。否则有这个时间,人家出去捡破烂卖钱换糖吃不是更好吗?”
廖主任挥挥手,开始不痛快了:“我怎么听说你清华北大都不要去?早点说啊,早点说我们县就推荐旁的人。”
余秋在心里头吐槽,前头到底是谁嫌弃全省前100名就她跟何东胜的。
何东胜也没有选择清华北大,因为经济系在他们省没有招生计划。现在,学经济可真是个冷门专业,而且给人感觉倾向很不好。
何东胜的印象是省城大学的经济系,到时候他跟余秋就都留在省城上学。
廖主任哼哼唧唧的不痛快,余秋就毫不犹豫地怼回头:“不是您教导我的吗?一定不能忘了初心,要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要时刻不要忘记为贫下中农服务,我当然得留在省城了,这样我才好常常回杨树湾看看啊。”
她这一顿话噼里啪啦的,跟炒豆子一样,怼的廖主任额头上青筋直跳,却愣是找不到话来回。
余秋打一巴掌又开始走柔和路线,跟廖主任靠近乎:“主任从无到有艰难,从小往大发展相对简单。我看啊,您也不要想着一口吃成一个胖子,咱们慢慢来,就从杨树湾的夜校开始发展。
您瞧,现在夜校常驻的老师就有我爸、陆师傅夫妻、孙师傅两口子、邹工跟吴老师俩夫妻。咱们好好发扬一下,那就是医学系、工学系跟建筑系呀。
除此以外,高师傅也可以搞起来药学系。从县城里头请的技术员老师们就组成了农学系跟畜牧业系。
这些就是天然的师资力量,落榜的学生们就是现成的生源,他们有求学的心。
咱们只要将医院大楼盖起来,等到几年后他们学业有成,那就不愁找不到工作,大家可以去医院上班。”
廖主任一开始还听得挺美的,到后面渐渐觉得不对劲。他想盖大学校来着,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给杨树湾送东西呀?
余秋还在积极的打廖主任手里头东西建筑材料的主意呢。
“您看,这么一来的话,您要去化缘的水泥石灰木材就会少很多,人家就看在您廖主任的面子上,也肯定伸伸手就给了,这事儿不就成了吗?”
余秋笑容满面,“皆大欢喜。”
廖主任可一点儿都不觉得欢喜,他总觉得自己被算计了,于是毫不犹豫地收回先前的话。
哪儿来的木材水泥跟石灰呀,一个比一个抠,他可化缘不到。
余秋在缠着淘东西,缪主任就毫不犹豫的将他跟何东胜丢在县城,然后催着司机,一踩油门就跑了,也不送他们直接回杨树湾了,自己坐船去,何东胜在旁边笑得厉害,一个劲儿冲余秋摇头。
余秋看着汽车卷起的灰尘,狠狠地碎了一口,你等着,只要是姐看上的东西,那就没有拿不下来的道理。
她一扭头,拽上了何东胜:“走,姐姐带你去见见长辈,说不定你乖乖的就有糖吃。”
何东胜快被她笑死了,她估计着小秋面上看着不动声色,心里头已经激动的要命。
现在当着他的面还一口一个姐姐,就这么点儿大的小东西,怎么就老想着要当姐姐呢?
何东胜含笑点头:“好,我都听你的姐姐。”
余秋立刻美滋滋地往前奔。
现在距离开船还有一个多小时,这么长时间自然是得先去趟县医院看看自己的老师们。
上次高考的时候,因为急着赶回去看病人,她压根就没有去看郭主任他们,这回无论如何都要补上,不然就太过分了。
余秋进了县医院急诊大厅,就惊讶地发现这儿热闹的不行。
她再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才发现,居然一堆高考生们跑到县医院来了。
原来参加高考的赤脚医生们也存着跟余秋一样的心思,趁着这回面试来拜访恩师。
他们的同伴觉得闲着也是闲着,索性跟着到县医院来,一下子,医院里头可不就得热闹起来。
县医院不少轮休的大夫向徐医生跟张大夫他们还特地从家里头赶过来,专门见一见这些学生。
余秋就看见张医生在拍侯向群的肩膀,大声鼓励他好好试一试:“到时候咱们的麻醉再解就又多了一位好同志。”
侯向群在一个劲儿的摆手强调他不行,他的成绩可够呛了,估计喊他过来面试就是为了凑人头。
现在面试人数应当达到招生人数的三倍,好按照1:3的比例进行呢。
余秋听了直咂舌,那照这个理论,今天在省城的那么多学校总共在一起招生人数还不超过50个哦。
天呐,实在太少了,现在高校招生可真够吝啬的。
余秋上楼去妇产科的时候,就瞧见陈敏带着田雨她们正坐在医生办公室里头一边吃红糖冰粉一边听龚大夫跟他们分析:“那就上师范学校呗,你居然愿意当老师,学校也肯要你,那就去好好学习。”
原来小田老师还真吃了英语成绩的红利,她虽然综合成绩不占什么优势,但是因为英语单科上了85分,所以有师范学校鼓励他她考他们的英语专业,将来培养她当农村英语老师。
田雨又激动又紧张,一个劲儿地摇头:“说不定是人家老师跟我客气呢。我考不上的,那么多成绩比我好的呢。”
龚老师笑得摸着姑娘的脑袋:“考上考不上,你总得先试试啊,都到这一步了,你还打什么退堂鼓?再说了,人家成绩好,为什么老师没跟人家说这话?可见你才是他们想要招的学生啊。”
田雨又开始愁眉苦脸:“可是我不会讲啊,老师上课都要开口讲的,我就是会背单词,讲不出来也没用。”
大概所有招收英语专业学生的学校都要考考大家的英语口语水平。田雨也被要求用英语做自我介绍。
这个她倒是不怕的,前头胡杨就猜测到了这一点,特地让余秋帮小田老师写了段自我介绍。
田雨直接背诵下来,又被余秋纠正了半天发音,勉强是能够拿出手的。
但是后面招生老师跟田雨英文对话的时候,小田老师就露怯了。
她那中式英语压根没办法应对这种环节,别说口语了,听力就够呛。几句简单的对话说的人家老师直皱眉毛。
所以虽然最后老师说欢迎他报考,田雨也觉得人家就是客气话,估计对谁都这么说。
龚老师笑得不行,一个劲儿揉着小丫头的脑袋:“你呀,想太多了,哪有那么多客气呀。要是个个都这么客气的话,人家还怎么招生?”
说着她又转头看陈敏跟另外一个姑娘,“我看啊,卫生学校你们是可以试试的,我瞧见了今年有不少卫生学校招生呢。可见国家下了大力气是要好好培养医疗卫生人才的,你们得把握住机会。”
与2019年的高考不一样,现在高考招生当中有一个主要的组成部分是中专。
余秋也搞不清楚到底有没有小中专跟大中专的区分。
毕竟前头这好几年都是推荐上学,不管是小中专还是大中专都不是经过考试进行的,到底去哪儿上学全凭推荐说了算。
侯向群他们又私底下传播小道消息,说原本有不少中专学校这次不应该在招生范围内。
可是他们也想选拔成绩好的生源,所以打了马虎眼擦边球,硬是挤在这一回参与招生。
毕竟学生学成什么样子,除了靠老师之外,最重要的还是靠自己。要是学生底子太差的话,想要赶上正常的教学进度,那可真能让老师愁白了头发拔秃了毛,死脑细胞的。
瞧见余秋,龚大夫高兴地伸手招呼她跟何东胜进来,笑着上下看这姑娘,还打趣了一句:“哎哟,状元郎竟是美娇娘。谁说女子不如男,妇女也顶半边天,我们这儿可是蓬荜生辉了。”
余秋不好意思起来:“龚老师,你就会笑我。”
“你龚老师可没有笑你,我们都欢喜死了。”郭主任从产房里头出来,笑着接话,“现在大肚子生孩子是姑娘家,家里头也高兴,说是你在这产房工作过,留了福气在里头,小姑娘更容易收你的福气,将来也跟你一样,做个状元郎。”
郭主任伸手摸了摸余秋的脑袋,慈爱地看着这个自己昔日的学生:“听说你上省里头面试去了,到底挑了什么学校啊?”
对,她用的是挑这个词,说话的时候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她的手都在颤抖。
是啊,终于有一天他们这些出身不好的孩子也有资格去挑选了。
因为他们的成绩好,所以他们就有实现理想的机会。虽然有无数的人诟病,凭借成绩选拔人才是封建遗毒,培养的都是书呆子。
可是只要大家好好学一学人类历史,就会发现这个所谓的结论究竟有多荒谬。
这世上在没有比公开的大规模考试选拔更公平的方法了。也只有在分数面前,所有人才有可能实现平等。它是真正的不问出身,给了每一个人向上的机会。
龚大夫也跟着追问:“是啊,还没问你呢,你是打算上清华还是北大?
田雨抢在大家前头开口:“才不会呢,小秋肯定会选咱们省城大学,她想学医。”
说着她还双眼亮晶晶地看余秋,“你说是不是啊?”
余秋高兴地抱着她夸奖道:“没错,还是我们家小田雨最了解我,我就上省城大学。”
小田老师快要被她勒得喘不过气来,两只手一个劲儿的上下挥舞,声音都要气急败坏了:“放手,我……我才是姐姐。”
于是可怜的小田老师又被吧唧一口亲了下脸蛋。
可怜朴实天真的民办教师,哪儿是女流氓的对手,她风中凌乱了,一张小脸红扑扑,两只眼睛水汪汪,引得余秋恨不得再吧唧一口。
何东胜怕她欢喜疯了,赶紧拽住人。
小秋这个老爱对小姑娘亲亲抱抱举高高的习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
余秋笑着接田雨刚才说的话:“没错,清华北大都不招医学生,我还是在省城上大学最踏实。”
郭主任有些惋惜,喃喃自语道:“要是协和医学院还招生就好了,你就有机会跟着林教授学习了。”
余秋又是一阵心神荡漾,林教授啊,搞妇产科的就没有不佩服林教授的,那可真是万婴之母。
协和呀,在国内学医的几乎没有不向往协和的,那是医者心中的一座圣殿。
包括省人医处理不了的疑难杂症,他们对病人的最后建议就是让他们去协和看看。那是最后的希望。
余秋赶紧摆手,认真地强调:“我考不上的。”
真不是她妄自菲薄,协和走的是小而精的精英教育路线。就是后面大学普遍扩招,协和好像还保持着每年只招90位学生的风格。
在这个年代的话恐怕更少。而且协和招生考试的题目以难到变态而著称。
据说1949年协和的英文考试题目有道大题是让考生用英语写下《桃花源记》。
余秋可以想象考生们在考场上的崩溃心情,妈呀,医学属于理科啊。
就不说英语翻译的水平,你凭什么要求一个理科生会背《桃花源记》啊。
虽然随着时代发展,到了2019年,协和已经不再这么具有神秘色彩,但对于余秋来说,那仍然是圣地。
她好几次想过去进修,但因为工作实在繁忙,一直没能成行,最后只能就近去上海进修。
当然上海的医院也很棒,可是谁心中还没道白月光呢。真可惜,协和居然停办了。
龚大夫安慰郭主任道:“后面肯定还会恢复招生的。社会要发展,人民的医疗卫生事业就必须得有保障。老百姓既要看常见病多发病,同样的,疑难杂症也得有人会处理。”
郭主任笑着点头:“也是,现在林教授已经出来工作了,说不定你将来还可以考宁教授的研究生呢。”
余秋又开始心神荡漾。
她在心中各种打滚,对不起了,师傅,不是您不好,要是您知道我有机会当林教授的研究生,估计你也会毫不犹豫地一脚将我踢过去。
这可是亲密接触偶像的大好时机啊。
要不是时候不早了,郭主任催促这群姑娘赶紧去坐船回家,余秋还不知道要沉湎在美梦中傻笑多久。
她拽着何东胜的胳膊,一个劲儿的死命抠。
妈呀,说不定她真的有机会可以当林教授的研究生呢,从现在开始算,等到5年大学结束之后,那就是1978年,改革开放了。
协和应该差不多开始恢复招生了吧,到那个时候,自己再报考林教授的研究生。
真是做梦都能笑醒了呢。
先前那个在考场晕倒的姑娘细声细气地问余秋:“林教授是谁呀?她是不是特别厉害?”
余秋点头如捣蒜:“没错,她非常厉害,她就是传说中的存在。”
她厉害的不仅是医学,还有那颗为医者的心,因为太过于高尚纯粹,所以到今天余秋也只能景仰而已。
在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批判美国人的时候,她能够冒天下之大不韪说自己的医术就是美国人教的,所以她不能忘恩负义。
在所有人都因为拥有宗教信仰而心惊胆战,拼命向党组织靠拢的时候,她却能够忠实于自己内心的选择,一辈子都是基督徒。
余秋没有宗教信仰,可是她佩服所有能够尊重自己内心的人。因为有太多的人为了生存下去,阉割自己的心灵了。
这是一位倍受磨难,却仍然能够对世人怀有怜悯慈悲之心的大医。也只有在他们身上,恐怕才可能真正实现德不近佛才不近仙不足以为医也。
余秋虽然这辈子都没办法达到这样的境界,可是跟大神亲密接触那也足够美好了啊。
她欢欢喜喜地下楼去,碰到徐医生他们的时候赶紧上前打招呼。
大家也顾不上多说话,就简单寒暄几句,约定了到时候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余秋一定得过来请老师们吃饭,也让他们好好沾沾喜气。
余秋下了楼,又绕去急诊,想跟周大夫打声招呼。
前头他上楼之前就瞧见周大夫忙得不可开交,王医生还被他抓着帮忙看病人,她就没去打扰。
这会儿王医生已经从急诊出来了,可见里头的忙碌程度应该大幅度下降了吧。
余秋伸长了脑袋朝里头看,周医生正在跟病人说话:“你目前的状况我判断应该是疟疾,就是俗称的打摆子病。我在你的血液标本里头看到的小虫子应该是虐原虫。”
那家里人听说是打摆子病,吓得够呛,嘴里头一个劲儿地喊:“怎么会有这个病呢?我们一直好好的啊。”
“这个病跟天气也有关,一般是蚊子传播的,他这个症状还是蛮严重的,我给你先开氯喹试试看。要是这个药吃了没效果的话,我们再换一种新药叫青蒿素试试。不过,我得跟你们说清楚了,青蒿素是刚提炼出来的药,还没有经过大规模的临床试验。”
说着,周大夫文不加点直接开出了处方,让他家属去拿药。
病人本人则要被隔离处理,现在他就是传染源,很容易将疾病传播给别人。
护士带走了病人,余秋却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一路小跑的进了诊疗室,双眼发光地看着周医生:“老师,你为什么不给他开双氢青蒿素呢,那个效果比青蒿素更好。”
周医生满头雾水:“双氢青蒿素?那是什么东西?”
就连青蒿素,他都是去年往南京开会的时候偶然听说的。据说现在疟疾对于氯奎的抗药性越来越严重了,他才想防范于未然。
余秋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完蛋了,该不会屠呦呦大神还没有合成双氢青蒿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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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不能再剽窃吧?
余秋上船以后就始终保持沉默。她端坐在船舱里头, 眼睛直勾勾看着窗户外, 其实水面上并没有灯光, 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哗哗的流水声提醒着众人船正在往前行驶。
何东胜坐在她的身旁, 每当有人想过来同余秋打声招呼或者讲两句话的时候,他都用微笑跟手势阻止了来人。
虽然他不知道余秋在想什么,可是他能够感觉到, 她正在考虑一件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事情。
余秋的确正陷入激烈的思想斗争中, 按照周大夫的说法,青蒿素是去年才提炼成功的, 起码他也是去年才第一次听说,现在并没有成品药物卖。
这也跟余秋记忆当中70年代初期提炼青蒿素成功的记忆相吻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很可能双氢青蒿素现在并没有合成。因为最初好像是因为青蒿素治疗疟疾成本高,所以后来才合成双氢青蒿素用于抗疟治疗。
没错, 双氢青蒿素是一种化学合成药品。
正因为如此,后来屠大神获得诺贝尔奖的时候, 有人就拿着这点做文章, 认为青蒿素跟中医药没有任何关系。
国内中医药学为此欢呼,其实是自作多情, 自己将脸贴上去硬要舔着。
余秋虽然是所谓的西医出身, 不过对这种说法她挺不以为然的。
没有最早从青蒿中提炼而来的青蒿素, 哪儿有后面双氢青蒿素的发展?
所有的科学进步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总不能后面站的高了, 就否认曾经踏过人家的肩膀。
再说了, 现代医学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西医,是在历史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西医在发展,难道中医药就不可以发展吗?
任何治疗手段只要有效都应当被承认。比方说针灸,余秋自己做过,对于某些疾病有效就是有效,不能因为没有办法完全按照现代医学的观点解释其中的机理,就否认效果的存在。
轻易否定一种经过多年临床实践证明的确有效的治疗方法,是一种无知的傲慢。
她的导师老太太就常常告诫她,人类对于疾病的认知其实浅薄到可笑,所以要心怀敬畏。
毕竟现代医学研究了这么多年,他们常常自我调侃的一句话就是所有的内科疾病也就大叶性肺炎能够治愈,其他的都是缓解症状,不过大叶性肺炎就是不治疗很大概率也会自愈。
所以没必要一味的否定一门学科,同样的,也没必要过于拔高神话。
中医治疗方法有很多后来被证明是荒谬的。但西医这方面犯的历史错误同样不少。有本书叫做《荒谬医学史》,里头就详细记载了人类在疾病认知与治疗道路上犯过的无数让人哭笑不得的错误。
通过放血疗法来治愈失血,利用水银蒸气浴治疗梅毒,用发烫的烙铁烧掉痔疮,“爆菊法”拯救溺水的人,镭辐射水包治百病,吃土让你药到病除,海罗因被发明出来用于治疗吗非上瘾,就问你惊不惊喜,刺不刺激?
我们现在觉得可笑,但是也许再过百年后人看我们现在对于医学的认知以及治疗手段,说不定会不屑一顾,天呐,老祖宗可真够蠢的。
所以老大别说老二,大家都是犯过错误,又在错误中不断积累经验教训不断前进的人。
他们省人医所在的城市就有名老中医治疗不孕不育的,效果还相当不错。
余秋的导师常常会建议过来想做试管婴儿的女性可以先去试试那位老医生,要是治疗不好的话,可以继续过来做试管婴儿。
毕竟做一个试管婴儿费用不低,失败一次对于家里人来说打击也特别大。要是真调理好了自己怀上孕,那就是皆大欢喜的双赢结果。
那位老中医采取的是最传统的子承父业模式,相关检查照样抽血化验拍片子做B超,而且理直气壮地承认不会搭脉看到底有没有怀孕?一泡尿就能解决的问题干嘛非要折腾大夫。
要是不孕不育治疗不好怎么办?凉拌,没有一位医生可以保证自己的治疗方式肯定有效。个人选择医疗行为的时候就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大夫不是上帝,也不是菩萨。
实在怀不上,不还可以去试着做试管婴儿吗?
医家认可自己的治疗方式,同样也不否认别人被实践证明的确有效的治疗手段。
唉,扯远了,继续说回双氢青蒿素。
好药啊,便宜实用,实在是人类健康的福音,挽救了数百万人的性命。
余秋心痒啊,她是真的很想现在就将双氢青蒿素合成出来。
说个假大空的话,她不为名也不为利,她就是觉得这东西有用,能够帮到很多人。
疟疾这个病有多可怕?曾经被认为是不治之症,在奎宁出现之前,很多人因此丧命。
中国为什么在60年代末期给中医研究院下达了研究抗疟药的任务?据说是因为正在抗击美国越战的越南的委托。
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越南疟疾高发,更要命的是,因为氯奎的大规模应用,耐药性恶性疟疾肆虐,造成的伤亡甚至超过了战争本身。作战三方北越南越以及美军都深受疟疾之苦。
当时中越关系友好,中国为越南人民的反侵略行动提供了更多援助。
可是她没记错的话,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向来错综复杂,大人只谈利益,不谈情谊。
很快,就是对越反击自卫战。都到边界去打仗了,人家会得疟疾,中国解放军同样也会受到疟疾的折磨呀。
疟疾对战争结果的影响有多大?二战历史上美军有过一次著名的投降,因为当时日军占领了奎宁原料的主要产地,美国的药品不够用了,巴丹半岛的美菲联军饱受虐疾之苦,加上弹尽粮绝,就向日军投降了。
余秋当然知道自卫反击战的结果,没有双氢青蒿素,我们也取得了胜利。
不过战争对于谁来说都是残酷的,如果能够尽可能减少伤亡,尽快结束战斗,那对所有人类来说都是福音。
一种药品从被合成出来到大规模上市,需要经过复杂的动物学实验以及临床试验过程,这个时间可以长达十几二十年。
如果她不早点儿动起来的话,那会不会意味着有很多人在这个时间差你头就丧了命啊。
好吧,她剽窃人家的发明创造,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前提是,她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人家还没有想到或者说还没有来得及开始搞研究又或者讲研究还没有出成果,所以她还能自我安慰,大神换个方向也能研究出成果。
反正她就是选择性眼瞎,不敢继续深想下去。
但是青蒿素的事情不一样啊,屠大神已经开始搞研究了,而且提炼出了青蒿素。
她现在横插一杠子,是想跟大神抢诺贝尔奖吗?她的良心虽然常常被狗吃了,可是现在揣在胸腔里头,仍然会痛啊。
余秋愁的一个劲儿拽自己的头发,何东胜不得不出手阻拦。
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事情,顿时要跳脚。
完蛋了,她真是发疯了,居然敢对自己宝贵的毛下手。难道不清楚自己已经距离秃头小仙女不远了吗?每一根毛都是千金宝贝呀。
何东胜看她脸上开演了小剧场,先是想笑,瞧她苦恼的样子又忍不住心疼。
他伸手摸了摸余秋的脑袋,柔声询问:“怎么了?”
余秋抬头看他,支支吾吾道:“如果你知道一个办法可以救很多人的命,但是这个办法由你使用出来违反道德,会侵犯另外一个人的利益,甚至会改变人家原本非常好的命运,那你要怎么办?”
何东胜不假思索:“当然是先救人再说了。我相信那个人想出这种方法的目的也是为了救人啊。”
余秋又忍不住开始叹气,事情没这么简单啊。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很愁,简直愁死个人的愁。
有些道理可以用来说服别人,但是却没有办法让自己信服。
那种强烈的负罪感,让余秋又开始难受起来。
直到下船的时候,她仍旧没有思考出结果,只觉得自己整个脑袋都要炸了,看着大河眼睛都直勾勾的。
陈敏吓坏了,一个劲儿拽着余秋。她觉得自己的朋友今天有点儿癫,搞不好会情绪一激动,直接就跳进大河里头去游泳。
这实在太危险了,别说在大河里头游泳会容易发生意外,万一蚂蝗钻到人身体里头也很够呛啊。
这个夏天他们都已经处理过好几个类似的病人了,什么蚂蝗钻进鼻子里头耳朵里头都不稀奇,还有人钻到眼睛里头了呢,简直吓死个人。
余秋摆摆手,示意自己的朋友不要紧张。
没错,她现在的确很躁狂,但是她相信她还能控制住她自己。
野泳太危险,大晚上的跳下去,搞不好会送掉自己的小命。
她下了船,埋头朝卫生院走。其实今晚她完全可以在杨树湾就下船,然后跟胡奶奶他们好好说说话。
毕竟她去面试这件事,大家伙儿都非常关心。
可是余秋觉得自己现在没办法面对亲人朋友们,她需要找个地方静一静,不然的话,这颗心踏实不下来。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她人一进卫生院就看到余教授跟陆师傅他们。
长辈们笑呵呵的,陆师傅还跟他爱人拍了下手,笑着调侃孙师傅:“怎么样,这个赌你打输了吧?小秋哪里会回家休息呀?她肯定到医院里头来忙了。”
余秋见到这些长辈,立刻就将双氢青蒿素的事情丢到了脑袋后面,那颗愧疚的心愈发强烈了。
她支支吾吾,小心翼翼地说了自己的面试结果,学校的确没有歧视她的出身,外国语学院跟清华北大都有意向想招她。
但是她就想学医,协和医学院不招生,其他一些医学院校也没有过来参加面试,所以她选择的是省城大学。
在这帮子西南联大之类的名校学霸面前,省城大学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
陆师傅跟钟师傅他们对看了一眼,目光中虽然有失望,情绪倒还好。
“没事,省城大学也不错。其实底子挺好的,以前被拆分出来的。”
余教授安慰了一句女儿,“你离家近一些,我也放心。”
其他人立刻跟着点头,他们已经送过太多夫妻分居,子女不在身边的苦楚。比起一家人团聚的幸福,有些事情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省城大学不错,很有些好老师。”吴老师也表示赞同,“而且省城大学风气正,没有那么多一天到晚瞎折腾人的事情。”
余秋赶紧强调:“我看现在清华北大也不错,没有老师抓着我的出身说是他们还让我放下思想包袱,不要有负担,放心大胆地报。我的政审没问题,他们会收我的。”
众人立刻高兴起来,高校都是这个态度了,那肯定是上面发了话。
自从大革命以来,被诊断的最厉害的就是高校以及科研机构。
很多人都吓得不敢说话了,甚至有人惊吓过度,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一开口就结结巴巴,口吃的非常厉害。
在这种背景下,高校招生组的老师敢这么说话,可见风向真的变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陆师傅手一挥:“走,去食堂,咱们吃顿好的,不醉不归!”
副食品店跟粮管所小饭店虽然更热闹,而且吃食种类也多,不过到底人多嘴杂,不是说话的地方。
还是医院食堂好,大师傅人周正,又对他们多有照顾。
一向不喝酒的高师傅这回居然也破天荒的点头表示答应:“是个喜事,应该好好庆祝的。”
之前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他留在实验室里头盯实验,没有跟着去杨树湾。这一回也算是表达对余家父女的祝贺。
余秋没正经吃晚饭,就跟何东胜在外面胡乱买了煮熟的菱角跟芋头。
他们原本以为廖主任会带他们去吃晚饭。
事实上廖主任的确安排了共进晚餐,只可惜余秋得罪了他,小心眼的廖主任就直接将人赶下车了,自己一个人独占了三份饭。
大师傅忙得很,直接给他们上了面条,就让他们自便。
晚上可是小窗口生意最红火的时候。
吴老师不胜酒力,两杯酒下了,肚子顿时有些晕晕乎乎的。她笑着看自己的朋友们:“我看了有些人的好日子要到头咯。光讲空话搞斗争,是没有办法建设国家的。”
邹工赶紧拦住自己的妻子,示意她千万不要说了过头的话,虽然这里是他们惬意的小天地,但也防不住隔墙有耳啊。
吴老师挥挥手,表示自己心里头有数。不过人心里头的话憋久了,总要说一说,不然可不得怄死了。
“好事,这是大大的好事。”孙师傅笑了起来,“我看呀,这太阳真的要升起来咯,阳光一照,什么鬼祟事情都无所遁形。你们不要着急,我估摸着还得拨乱反正,你们看,去年不是平反了嘛。这么大的国家,这么多事情,总要一桩桩的来。
高考一开始招生,后面咱们这波人动作就要快咯。去年主要是军队,我看今年差不多要轮到我们这些知识分子了。臭老九啊臭老九,臭豆腐也香嘛,臭豆腐有臭豆腐的营养。”
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
余秋也欢欣鼓舞,她先前虽然托胡杨的父母想办法帮余教授摘掉右哌的帽子。但自古以来都是从上到下推行简单,下面想要逆流而上就无比困难。
尽管跟她记忆当中大规模拨乱反正是70年代后期到80年代的事情,但是也不能排除这个过程当中还是有一部分人摘了右哌帽子的。
毕竟斗争很难是单方面的,其实有不少人同样在这场席卷全国的政治乱象当中做过错事,打倒过别人也被别人打倒过,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是一笔糊涂账。
余秋听他们含蓄而隐忍地抒发着自己心中的喜悦,不知为何,有点儿说不出的惆怅。
是啊,拨乱反正了,他们也就走上了人生的正轨。高级研究员回科研所工作,高级建筑师也要回原单位。
这一场短暂的疯狂的梦也许要走向终点。只希望她到省城上学之后,还有机会抓住最后的尾巴,去推行她的超越计划。
个人与国家的命运就是这么的玄妙,有的时候充满了阴差阳错。
余秋下意识地倒了一杯酒,她可真想一醉解千愁。事实却不允许她放纵,既然今晚回到了卫生院,她就得承担起一个医生的责任。
哪里有大夫值班的时候还喝酒的道理。
余秋只能将酒杯推到了高师傅面前,笑着邀请:“老师,你也喝了一杯吧。”
高师傅却摆摆手,表情有些凝重:“其实我倒觉得这儿挺好,回去反而挺没意思的。他们未必再能劈斗我了,可他们还是会给我小鞋穿,穿的我这个脚痛哦,连路都走不了。
最可气的事情是,他们会不让我做事,就把我晾在哪儿,一直把我晾成废人为止。
脏的咯,人心的脏,叫人瞧的都发抖。”
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哪个单位没有矛盾?哪个单位又没有派系斗争?都说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可有些时候啊,有些人就是不倒翁,永远都能站在对的方向,永远都是合格的接班人。
“再说吧。”陆师傅喝了杯酒,然后胡乱抹了把脸,“我手上还有不少事情要做呢。那个宮腔镜到现在也没弄出来,小秋给我画的一堆图好多还没有开头呢。先做出来,先把这些东西做出来再说。”
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当然风光,可要是做不了事情,那还不如就待在乡下土法上马。
不管是怎么折腾出来的,东西管用就行。人这一辈子呀,最最风光的不是站在高台上,而是自己做出了成果,对这个社会有用。
这才是生而为人最大的价值,社会价值。
孙师傅也接话:“我这边也是的,医院还没盖好,建筑队还接了一堆单子,我估计没有年把工夫是处理不了手上的事的。到时候再看吧,看看到时候的情况再做打算。”
邹工跟吴老师对视一眼,两口子都叹气:“算了吧,是该先瞧瞧风声再讲。枪打出头鸟,我们是被打怕了,不想再去淌这个浑水。”
余秋旋着的心终于落了地。要是这帮长辈回了城,那以后再想请他们帮忙,可真是千难万难。
人家回去以后就有自己的生活跟工作呀,怎么还能跟现在一样。
余秋笑容满面,拿吃完面条的面汤跟长辈们碰杯:“那我现在就祝各位叔叔阿姨们前程似锦。”
大人们都笑了起来,让孩子说话,要前程似锦也是她啊,她还年轻,充满了希望。他们的人生路都走了一半甚至大半了。
余秋喝完了面汤,站起身来,她得赶紧回去干活了,还有那么多病人要处理呢。
吴老师连连摇头:“你这孩子可真是的,一分钟都不肯歇歇。”
余秋笑嘻嘻的:“我都要出去上学了,人家被廖主任诓了过来,我也不能塌了廖主任的台子啊。对了,爸爸,你回去以后跟大爹说,让他多请请廖主任回杨树湾看看。说不定廖主任还要手指缝里头漏点儿,给我们杨树湾拉点东西过来呢。”
陆师傅笑得厉害:“你们又打廖主任什么主意了?”
余秋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坚决否认:“是廖主任要自己送的。”
这话说的没有任何人相信,却不妨碍余秋自己跟着小曲儿往食堂外头走。
快到门口的时候,她发现门边上靠着个头发乱糟糟的女人,额头上全是汗。
女人旁边蹲着个男人,手上还搂着两个孩子,一个劲劳焦急地喊:“兰花啊,你忍忍,等小秋大夫来了,她跟她爸爸肯定有办法。”
余秋立刻上前自我介绍:“我就是小秋大夫,请问她怎么了?”
那男的脸上浮现出狂喜:“大夫,你来了,大夫太好了,求求你救救我老婆。他们说我老婆是癌症骨转移,没几天活的了。可我们娃娃还这么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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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屠大神的百科资料内容。当时大神对自己人体试药的,因为时间紧迫。
1969年,中国中医研究院接受抗疟药研究任务,屠呦呦任科技组组长。
1969年1月开始,屠呦呦领导课题组从系统收集整理历代医籍、本草、民间方药入手,在收集2000余方药基础上,编写了640种药物为主的《抗疟单验方集》,对其中的200多种中药开展实验研究,历经380多次失败,利用现代医学和方法进行分析研究、不断改进提取方法,终于在1971年获得青蒿抗疟发掘成功。
1972年,屠呦呦和她的同事在青蒿中提取到了一种分子式为C15H22O5的无色结晶体,一种熔点为156℃~157℃的活性成份,他们将这种无色的结晶体物质命名为青蒿素。青蒿素为一具有“高效、速效、低毒”优点的新结构类型抗疟药,对各型疟疾特别是抗性疟有特效。1986年“青蒿素”获得了一类新药证书(86卫药证字X-01号)。1979年获“国家发明奖”。
1973年为确证青蒿素结构中的羰基,合成了双氢青蒿素。又经构效关系研究,明确在青蒿素结构中过氧是主要抗疟活性基团,在保留过氧的前提下,羰基还原为羟基可以增效,为国内外开展青蒿素衍生物研究打开局面。
1972年3月,屠呦呦在南京召开的“523”项目工作会议上报告了实验结果。
1973年,屠呦呦合成出了双氢青蒿素,以证实其羟(基)氢氧基族的化学结构,但当时她却不知道自己合成出来的这种化学物质以后被证明比天然青蒿素的效果还要强得多。
1977年3月,以“青蒿素结构研究协作组”名义撰写的论文《一种新型的倍半萜内酯——青蒿素》发表于《科学通报》(1977年第3期)。
1978年,“523”项目的科研成果鉴定会最终认定青蒿素的研制成功,按中药用药习惯,将中药青蒿抗疟成分定名为青蒿素。
1979年,任中国中医科学院中药研究所副研究员;
1980年,被聘为硕士生导师。
1981年10月,在北京召开了由世界卫生组织等主办的国际青蒿素会议上,屠呦呦以首席发言人的身份作《青蒿素的化学研究》的报告,获得高度评价,认为“青蒿素的发现不仅增加一个抗疟新药,更重要的意义还在于发现这一新化合物的独特化学结构,它将为合成设计新药指出方向”。
1985年,任中国中医科学院中药研究所研究员。
1992年“双氢青蒿素及其片剂”获一类新药证书(92卫药证字X-66、67号)和“全国十大科技成就奖”。
1992年,针对青蒿素成本高、对疟疾难以根治等缺点,发明出双氢青蒿素(抗疟疗效为前者10倍的“升级版”)。
贼好像做早了
余教授听到了动静, 出来询问发生什么事。
余秋轻声作答:“卵巢癌骨转移。”
患者是因为上个月喘不过气来找医疗巡回队看病的。医疗队的专家给了她做胸水穿刺, 病理检查找出了癌细胞。
专家又带着她去城里头看过一回, 拍了片子,发现是卵巢癌, 已经扩散转移,结合临床症状以及检测结果,目前考虑卵巢IV期, 情况最糟糕的那种。
卵巢癌是女性生殖道恶性肿瘤致死率最高的肿瘤, 它有两个70%,一是70%的病人首次就诊时就是晚期。二是尽管手术与含铂化疗对于卵巢癌患者较为有效, 晚期患者复发率仍更高达70%。
一旦复发之后,病人的治疗更加棘手。
余教授看着他们拿来的病历资料,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病情, 而是开口询问:“吃饭了吗?没吃的话,进来吃点儿东西。”
患者的丈夫掉下了眼泪, 哀哀地祈求着面前的医生:“大夫, 求求你们救救我老婆,我们还有娃娃啊。”
余秋也鼻孔发酸, 虽然他是妇产科医生, 见得最多的就是女病人, 但是她特别害怕面对生命垂危的母亲。因为她知道母亲对于一个家庭的意义。
“先吃饭吧。”余教授伸手摸了摸这家人两个小姑娘的脑袋, 柔声问道, “饿了吧?爷爷给你们打鸡蛋好不好?”
两个小丫头显然跟着大人走了很久的路, 看上去又累又困,听到打鸡蛋三个字,那年纪小点儿的立刻摸起了肚子:“肚肚饿。”
年纪稍微大点儿的那个也跟着咽起了口水,伸手拉母亲的胳膊:“吃蛋,吃了蛋就不痛了。”
她们还太小,不明白卵巢癌是什么概念。她们只知道妈妈痛的难受,她们肚子也饿得难受。
那妇女有气无力,她朝面前的医生露出了虚弱的笑容,声音轻的就跟蜘蛛网吊着的一样,随时都像能断掉:“谢谢你们啊,大夫,我吃不下。”
她伸手抓着两个女儿的胳膊,又乞求地看着面前的医生,“能不能麻烦你们给我女儿碗面汤。”
他们是走路再坐船,然后又翻了山过来的,路上干粮就吃完了。其实这样的季节就算不吃完,也得馊了。
余秋的眼睛发烫,她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她赶紧伸手抱起其中小点的姑娘:“走,我们先吃饭再说。”
可惜4碗面条端上来,两个小的吃的香,大人却全都吃不下。
孩子的母亲是因为难受,她浑身都痛。
孩子的父亲是没胃口,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妻子求诊的经历:“大夫说太晚了,刀没办法开,开刀说不定就在台上没了。刀开完了搞不好也没用,癌细胞到处都是,没办法的。开了刀得吃药,吃了药能不能好?不晓得。很可能花了大代价你也好不了,鸡飞蛋打,人受罪,钱也花的吃不消。”
那男人眼睛木木的,“我不怕花钱,没钱我想办法挣,反正我活一天就不会赖这个帐。我就想我老婆活下去,我们有三个娃娃,娃娃才这点儿大。我老婆还不到30岁,怎么就得这个病了呢?”
余秋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理论角度上卵巢癌好发于40岁到70岁的女性,但是临床上的确也有很多年轻患者。
她见过患了卵巢癌的大学女教师,32岁的博士,刚评上副高职称,体检的时候偶然发现Ca125升高,由于她一直有痛经,原本以为是子宫内膜异位症。
因为想要备孕,她才入院准备剥除巧克力囊肿,结果术中发现卵巢形态有异,送了快速冰冻考虑是卵巢癌。再行术中探查,发现已经扩散。
后来她切除了双侧卵巢、输卵管、子宫、阑尾、大网膜,做了淋巴结清扫,术后又上了六次化疗,调整了两回方案,复查却发现了肠系膜、腹膜又出现肿瘤,双侧胸腔积液,淋巴转移。
最后她丈夫做主卖了市中心的两套房子,辞去了公司高管的职务,带着她去美国看病,但是最终她也没有撑过两年。
后来有一次余秋偶然去公墓看望一位老师,瞧见她丈夫坐在妻子的墓前发呆,那个意气风发的精英男人跟老了10岁一样,整个人都憔悴的不成样子。
从发现疾病开始,他们就在积极进行治疗,可以说不惜一切代价,最终的结果却是人财两空。
余秋甚至不知道那抢回来的不到两年的生命到底值不值得?因为她见过病人,因为严重的化疗副作用整个人都已经不成样子了。
到生命最后的时刻,病人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完全依靠机器跟管子维持生命,而且是不知道能持续多久的生命。
那位大学老师就曾经跟余秋说过一句话,她感觉自己已经毫无尊严了,感受不到生活的尊严。因为她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掌控自己的人生。
余秋看着面前忧心忡忡的男人,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他跟他的妻子以及孩子。
卵巢癌的治疗进展可以说相当不理想,因为很容易对化疗药物产生耐药性,她穿越之前看到的一组数据显示,国内近10年卵巢癌5年生存率只提高了0.4%。
这个数据,用他们搞妇科肿瘤的教授话来说,感觉非常痛心。
余教授开了口:“三个孩子?那还有个孩子在哪儿?在家里吗?”
老实说,大人看病拖着孩子,真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因为看病这件事情耗时耗力耗神,大人根本分不出来精力照顾孩子。
如果家里有其他人在的话,其实应该将孩子托付给其他人照顾。
“我在这里。”
门口响起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一个看上去应该是年纪最大的女孩儿,也不过六七岁,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我去抓知了猴了。”
余秋立刻反应过来,这个小姑娘是去挣一家人的口粮了。
本地人的习惯,抓知了猴猴是小孩的事情,大人就是馋也不会伸这个手,不然会叫人笑话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概是入夏之后来卫生院看病的病人越来越多,承受不起治疗费,甚至没办法吃上饭的也随之增多。
陪伴的家属当中,大人会想办法从公社接各种各样的手工活来补贴费用,小孩子做不了这些事情,看到红星公社的小孩用胶布缠在树上抓知了猴便也跟着去。
这个办法从杨树湾传出来之后,红星公社的小孩基本上都会用了。
河岸边的树就那么多,时间久了,双方当然产生矛盾,听说好像还打了一架。
可不知道究竟是不打不相识,还是红星公社的人本来就心软,这些孩子居然形成了默契。
靠近卫生院的河岸边的柳树就归病人家的小孩捉。红星公社本地的孩子反而会去后面的山坡旁抓知了猴。
反正夏天知了多的是,根本就不怕没得捉。
抓到了知了猴就送去供销社,然后郝红梅委托司机卖到县里头的中药店,顺带着跑趟腿的事情,他们也不收中间差价。
这个小姑娘大概就是听了热心人的话,去逮知了猴了。
她走到桌子旁边,摊开手心,将几张毛票推到母亲面前,认真地强调:“妈妈,你看病,我挣钱给你看病。”
倍受病痛折磨的女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伸出手摸女儿的脑袋。
孩子的父亲则扭过头,余秋看到灯光下,他面上反射着晶莹的光芒。其实食堂窗户开着,有串风,挺凉快的,出不了汗,那是泪。
余教授立刻催促他们把面条吃了,等吃完饭再说正经事。
余秋也没有什么石破天惊的好主意,因为在2019年晚期卵巢癌的治疗指南首选方案仍然尽量手术治疗。手术应该以最大限度的减瘤为主要原则,所以称为肿瘤细胞减灭术。术后再辅助化疗。
“我的治疗办法跟你们听专家说的差不多。我只能说,规范的治疗有可能实现延长生命或长期带瘤生存。但是我们要保持谨慎乐观态度,因为这个病的发展的确不太好。到了一定的阶段,我们以保持病人的生存质量为最主要的目的,医生也反对不顾生存质量的过度治疗,姑息治疗占重要地位。”
病人的丈夫脸上流露出失望的表情。他们跋山涉水而来,然而却并没有看到希望。
余教授看着这家人疲惫不堪的模样,开口做了安排:“先找张床位住下来吧,这么晚了,有事情明天再商量。”
像是在响应他的话,那个年纪最小的姑娘吃饱了面条,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余教授伸手抱起这小姑娘,笑着示意这家的大人:“走吧,先睡一觉。”
这么晚了,不睡觉也不能做别的事情。
余秋只想捏太阳穴,其实就是等到天亮了,她照样也不能做更多的事情。她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给这位可怜的母亲用上强效止痛药,好让备受折磨的病人能够安稳地睡一晚上觉。
三个小姑娘都乖得出奇,最大的那个女孩儿还会照顾睡着的妹妹,帮她在母亲的脚边找了个位置,让她继续睡。
病房实在太过于狭窄了,两张床之间只能安排下一个人打地铺。
爸爸要留下来照顾妈妈,于是她跟妹妹就去租一张席子,铺在外头的大厅里睡觉。
旁边床位病人家属看这两个小姑娘可怜,安慰她们的母亲道:“没事,我给你带着娃娃。你就放宽了心,既然都来了医院,教授跟小秋大夫一定会想办法帮你的。哎哟,我跟你说,神的很呢,一直不晓得什么原因肚子痛。小秋大夫就这么上手一摸,嘿,立刻发现问题了,开了刀好了。”
余秋都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样的信任。
她扭过头,借口要招呼护士过来打针,赶紧离开了病房。
夜凉如水,月亮露出了半张脸,挂在天上,像是化了半面妆。
余秋看望完明天准备腹腔镜的膀胱癌病人,走出了医院大楼,站在院子里头发呆。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是神,医生逆天改命,很多时候更加接近于自我安慰。人类对于疾病的认知还是太少了,能够做的也有限。
当然更可能是因为她才疏学浅,掌握的知识还是太少了。
她站在院子里头发了会儿呆,转过身的时候差点儿被吓到。那两个小姑娘,兰花的大女儿跟二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静悄悄地站在了自己身旁。
年纪大一些的抬高了手,将自己抓着的东西往余秋怀里头塞:“给你,大夫谢谢你,我妈妈睡着了。”
一家孩子中的老大尤其是女孩儿,无论年纪多小,都分外懂事。她知道妈妈疼的睡不着觉,特别难受。
余秋看她掌心放着的莲蓬,笑着谢过了小姑娘的好意。她剥开莲蓬,拿了两颗莲子,然后将剩下的莲蓬还回去:“谢谢你们,我们一块儿吃。”
两个小姑娘不好意思起来,手牵手地跑开了。余秋看着她们扎着的小辫子,默默地剥掉了莲子的外壳,直接将莲子送进了嘴里。
她没有剔除莲芯,所以那清甜当中含着涩涩的苦。
她吃完了两颗莲子,转过头,往药学实验室去了。
高师傅还没有睡下,正在他的仪器架前头摆弄东西。
见到余秋,他点点头,开门见山:“这次是想做什么药啊?”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几次之后,高师傅就从来不问药方子究竟是从何而来的,余秋也只负责给化学方程式就行。
往常都无比痛快的交流今天却艰涩起来。
余秋下意识地捏了捏手掌心,然后抿紧了嘴唇,她的脑海中还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然而她最终还是没能战胜自己心中的魔念。
她哑着嗓子道:“做一个可能对癌症有帮助的药。”
高师傅向来缺少察言观色的敏感,他根本就没有留意到余秋的表情古怪,只点点头,直接伸出手:“药方子呢?”
余秋手里头抓着的纸快要被捏烂了,然而高师傅的手掌跟有魔力一样。
她不由自主地抬高了足有千斤重的胳膊,递了过去:“是这两个药。”
高师傅习惯性地问:“这两个药叫什么名字呀?”
余秋快要哭了,声音都发哑:“双氢青蒿素,青蒿琥酯,这两个药叫双氢青蒿素跟青蒿琥酯。是我们国家自己研发的青蒿素的衍生物。屠呦呦,你知道吗?是她带领团队研发出来的。”
高师傅相当耿直地摇头:“我不知道,这个药是做什么用的?”
“治疗疟疾,青蒿素对于疟疾有奇效。”
余秋不敢看高师傅,只喃喃地强调,“这是一种很厉害的药。”
高师傅这会儿奇怪了:“谁得了疟疾?你怎么想起来要做疟疾药啊?”
“不是。”余秋摇摇头,抹了把脸,“我听说这两个药用在癌症病人身上也有一定的作用。”
没错,青蒿类药物在临床上主要用于疟疾,疗效显著。
但是这种廉价而神奇的药物,一代代的医药工作者都在试图挖掘出更多的用途。
比方说屠呦呦大神本人致力于研究的双青青蒿素治疗红斑狼疮。
再比方说,不少研究者都发现青蒿素衍生物具有选择性杀伤癌细胞的作用,在体外以及动物学实验中表现颇为显著,理论上用于联合化疗,可以提高敏感性降低耐药发生。
不过这些都是实验室水平,并没有用在临床上。
余秋也知道自己在发疯,做这种事情简直丧尽天良。可是她没办法控制住,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她唯一能够自我安慰的话就是,她想用这些药治疗癌症,她真的不想抢治疗疟疾的功劳。
她实在是没办法了,他不知道怎么帮兰花,帮这位三个孩子的母亲。她不忍心面对他们失望的眼神。
等到药品做出来之后,她得写信给这个中药研发小组,就通过周大夫想办法拿到他们的联系方式。
就说她听讲青蒿素可以治疗疟疾,所以他们制药厂就自己做了。结果阴差阳错发现了另外两种药品,好像对于治疗疟疾效果不错。但是他们毕竟不是专业做这个的,希望研究组可以继续深入研究,以尽早帮助更多的疟疾病人。
以后这件事情就彻底烂掉,就当成没有发生过,她坚决不碰疟疾,她还有很多疾病需要去攻克。
余秋拼命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跑去打电话。晚期卵巢癌的首选化疗方案通常是紫杉醇加卡铂,可惜这两种药卫生院都没有。
想想也是,这两种药可不便宜,联合化疗一次就算走了医保,也得几千块呢。
就是不知道现在是怎么算的。
余秋拨通了省工人医院的电话,直接请教郑教授,没想到郑教授却满头雾水:“紫杉醇是什么东西?还有卡铂又是什么?
余秋傻眼了,她这儿还在嫌弃紫杉醇加卡铂化疗后容易产生耐药性,人家那里干脆就没这种药。
等等,不是,该不会现在这两种药都还没发明出来吧。
妈呀,这意味着什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实她不用想那么遥远,先从最基础的经过临床反复论证,作为首选方案推荐的紫杉醇加卡铂化疗开始?
等等,紫杉醇好像是从红豆杉里头提炼的,她不知道该怎么提炼啊。她的专业是生殖医学,她不知道紫杉醇跟卡铂的结构式。
她之所以知道双氢青蒿素跟青蒿琥酯的化学结构式,完全是因为大神获得诺贝尔奖之后,青蒿素及其衍生物彻底刷屏啊。她想要不关注都难,她偏偏又有见到东西就下意识背下来的习惯。
紫杉醇跟卡铂她可真的无能为力了,她完全没印象。
不过,你知道顺铂的结构式。
脑海中有个声音在提醒余秋,就好像青蒿素是青蒿素类药品中的排头兵,卡铂也是在顺铂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顺铂是铂类化疗药物的老大。
理论角度上来讲,余秋也应该搞不清楚顺铂的结构。
可偏偏顺铂这药特别有意思,它早就被合成,但过了100多年才被发现具有抗癌作用。
而且好像从第一次发表论文证明它的抗癌作用到美国食品药品监督局也就是大名鼎鼎的FDA批准它上市,只用了短短5年时间。
更因为首次发表的论文所在的杂志影响力低,这种药也一直被用来证明再垃圾的杂志也有可能会发现改变世界的文章。
因为这段不知道真假八卦,所以余秋对顺铂很有印象。
好吧,先从顺铂入手,顺铂也是卵巢癌化疗的常见药物。
等等,她的青蒿素衍生物,她得赶紧收回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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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1967年人们发现顺铂有抗癌活性以来,铂类金属抗癌药物的应用和研究得到了迅速的发展。今天,顺铂和卡铂已成为癌症化疗中不可缺少的药物。1995年世界卫生组织对世界上近百种抗癌药物进行评价,顺铂的疗效、市场等综合评价得分位居前茅,列第二位。另据统计,在我国抗癌化疗治疗方案中以顺铂为主或有顺铂参加配伍的占所有化疗方案的70,-80,。我国于1973年研制成功,1976年投产。卡铂于80年代合作开发的第二代铂族抗癌药物。紫杉醇1963年美国化学家瓦尼(M.C. Wani)和沃尔(Monre E. Wall)首次从一种生长在美国西部大森林中称谓太平洋杉(Pacific Yew)树皮和木材中分离到了紫杉醇的粗提物。在筛选实验中,Wani和 Wall发现紫杉醇粗提物对离体培养的鼠肿瘤细胞有很高活性,并开始分离这种活性成份。由于该活性成份在植物中含量极低,直到1971年,他们才同杜克(Duke)大学的化学教授姆克法尔(Andre T. McPhail)合作,通过X-射线分析确定了该活性成份的化学结构,一种三环二萜化合物,并把它命名为紫杉醇(taxol)。目前临床和科研所需的紫杉醇主要是从红豆杉中直接提取,由于紫杉醇在植物体中的含量相当低(目前公认含量最高的短叶红豆杉树皮中也仅有0.069%),大约13.6kg的树皮才能提出1g的紫杉醇,治疗一个卵巢癌患者需要3-12棵百年以上的红豆杉树,也因此造成了对红豆杉的大量砍伐,致使这种珍贵树种已濒临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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杞人忧天的大夫
余秋赶紧冲回实验室,高师傅已经准备休息了。
他今天跟老友喝了几杯酒, 比往常困的更早些。
余秋赶紧将默写下来的顺铂结构是塞到高师傅面前, 这是一种以二价铂同两个氯原子和两个氨分子结合的重金属络合物。
高师傅还是老习惯,只简单问了句便直接收了纸, 然后自己去手术室洗澡, 准备睡觉。
余秋跟在后面当小尾巴,反复琢磨了几次, 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将双氢青蒿素跟青蒿琥酯收回头。
难不成说已经有现成的药了,不需要再合成?可是按照高师傅那执拗的个性,说不定还会自己再合一遍, 然后想办法提高药品的纯度, 再进行动物试验。
他一直对于现在的土法上马耿耿于怀,坚信如果药品纯度提高的话, 很多问题都可以被解决。
余秋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的时候,医院通往食堂方向的门口传来喊声:“小秋。”
她转过头, 瞧见陈媛朝自己招手,看上去有急事。
就这么一转头的功夫, 高师傅已经走进手术室洗澡去了。
余秋只得安慰自己,算了, 等人家洗完澡再说, 她走到陈媛面前,奇怪道:“怎么啦?”
都这个点儿了, 他们总不会还想着要好好庆祝一番今天的面试吧。
陈媛赶紧拉着她:“走吧, 你跟我去一趟供销社, 看个病人。”
余秋更加奇怪:“供销社谁生病了啊?红梅吗?她怎么不来卫生院?”
供销社就在卫生院旁边啊,都这个点儿了总不怕还耽误了人家过来买东西。
陈媛摇摇头,满脸忧虑:“你过去瞧就知道了,是郝红梅的表姐,她不敢来卫生院,怕把病过给人家。”
余秋奇怪:“什么病呀?这么严重,传染性很强吗?”
“打摆子,一直打摆子。”成员的表情十分沉重,“她在海南插队,他们队里头已经有一个人死了。”
余秋惊讶的不得了,打摆子就是疟疾呀。她插队的地方难道没有医院吗?只要使用氯喹抗疟治疗,总不至于发展到绝症的地步。
陈媛愁眉苦脸:“吃药了,他们连队里头给发了药吃,可是反反复复总是好不了。你看到她人就知道了。”
郝红梅的表姐叫周文文,是个跟名字一样文气的姑娘,又或者即使她曾经开朗活泼,此刻也没有活泼的力气了。
18岁的姑娘躺在郝红梅的小床上,整个人瘦成了一把骨头架子,要不是眼皮子还在微微的动,看到的人会怀疑床上躺着的是一具尸体,因为没有一点儿活泛劲儿。
这个曾经给郝红梅写信,骄傲的告诉表妹,她在建设兵团插队,四舍五入也就等于是解放军战士的姑娘,现在病入膏肓,已经瞧不出当初的意气风发。
郝红梅在旁边抹眼泪,嘴里头一个劲儿地念叨:“怎么会这样啊,他们怎么能这样欺负人。你是生病了,谁稀罕吃他们的病号餐啊。”
周文文却在笑,努力安慰自己的表妹:“没事的,红梅,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怕以后就见不到的。我没有什么想要抱怨的,我只是吃不消了。他们也不是坏人,只是上级下达了开荒任务,少我一个人干活,他们就要多做些,不然年底就完不成目标了。我们都是革命人,既然活着就要拼命干,把一生奉献给国家,一直躺在床上算,怎么回事呀?”
她说话断断续续的,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是要耗尽她身上所有的力气。
她的确病怏怏的,说话声音都大不起来。
太难受了,从今年春天过后,她就莫名其妙的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天旋地转,房子像是要地震似的。
他们连队的卫生员一开始说她是疯了,后来又说她是感冒了,没什么大不了。
她却清楚不会是感冒,哪有感冒这么严重的呀,冷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在冰窟里头,热起来又像是在火焰山上烤。
最后还是经验丰富的本地老兵看出了问题,说她得了瘟疫,这才把她往医疗队送。
送的那一路上,马车不停的颠簸,她几次晕过去,每次晕的时候都以为自己要死了,拼了命地大喊一声“主席万岁”,彰显革命精神永垂不朽。结果后面又晃晃悠悠地醒了过来,到底没让他直接牺牲成。
去了医疗队,大夫给她抽血化验,果然是疟疾,然后给她开了氯喹。
当时是治疗好了,她病愈之后立刻回连队继续参加劳动。没想到才过了一个月又犯病了,这回卫生员也给她开了氯喹。
好不容易好了,她整个人也瘦的不行,走路都摇摇晃晃,头昏眼花,动不动就耳鸣。
她本来想病好了之后自己想办法赶紧调理身体,还在院子里头打乒乓球锻炼身体,却不想抓着乒乓球她都心慌手抖。
然后第3个月,她又再度发病了,如此循环往复,就没有几天消停的时候。
她实在吃不消了。
连队里头的知青都去参加高考了,农场却不让她去,说她这样子没办法过体检,去了也是浪费名额。
周文文感觉自己已经看不到希望,她也不想继续留下,省得总有人说她不劳动,还赖着病号饭没完没了。
她想回家去,就是死,她也不要死在那个地方。
她不喜欢那个地方了,她想回家,回没有打摆子的家。
结果坐车又坐船,在路上她又发过好几次病,每次都感觉要死了,却又神奇地活了下来。
船到红星公社码头的时候,本来还要往前开,周文文实在是吃不消了。
她感觉自己没有办法支撑着回家,想到表妹就在红星公社插队,而且还是在供销社站柜台,按照表妹写给她的信里头描述,供销社就在渡口边上。
于是她挣扎着下了船,想要过来见一见妹妹,算是临死的时候好歹有个亲人在身旁。
结果她连走路都没力气,要不是旁边人发现不对劲,赶紧伸手搀了她一把,她就要直接从码头上滚到水里头去了。
因为每天到卫生院来求诊的病人实在太多了,旁边人见她如此虚弱的模样,倒也不奇怪,不仅不指指点点,还主动热心帮忙想将她送进卫生院。
周文文压根就不想再看病了,她觉得自己得的是绝症,这个病好不了了,她就想还有最后一口气,见一见妹妹便好。
她真羡慕妹妹呀,妹妹永远都那么快乐。妹妹是快乐的营业员,每天都全心全意为社员服务。
她也想服务,可是她不行了,她要死了,她已经是个彻底没用的人了。
搀扶她的大婶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她的请求把她送进了供销社。
郝红梅哭了起来,哀哀地看着余秋:“小秋,你救救我姐吧,我姐怎么成这样了?”
她姐以前是最活泼最爱笑爱闹的姑娘,满月脸像红苹果,大眼睛永远笑眯眯的,瞧着就结结实实健健康康的。
她姐下放比她还早两年,当初走的时候家里人都哭得厉害,就她姐充满豪情壮志,非常欢喜可以去祖国最广袤的地方。
可是现在祖国的边疆还没有建设好,她姐却先倒下了。
余秋本能地皱起了眉头,下意识追问:“你说你们农场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
周文文有气无力地回答:“是啊,每年都有人死。每次发病的时候都给我们发药吃,可是我们队还是有个人死了,他们说是脑袋里头长了疟疾,没得治了。我就想差不多要轮到我了。”
余秋又追问了一句:“你吃的药是氯喹?”
周文文很肯定:“是啊,给我们发的都是氯喹。医生说这个药是最好的,比古代皇帝吃的奎宁还好。国家把最好的东西给我们。”
余秋这回眉头不由自主地皱紧了。
没道理呀,氯喹对于治疗疟疾的效果还是相当不错的。除非是,除非出现了耐药性。
余秋可没有忘记国家为什么会紧急启动研究抗疟药物,就是因为越南那边的疟疾已经对氯喹产生了严重的抗药性,所以急需新的药物进行治疗。
疾病的扩散往往很迅速。况且越南跟中国是接壤的,广西云南两省同越南连在一起,这就意味着疾病很容易扩散进来。
因为疟疾的传播媒介是按蚊,蚊子可是会飞的。
人也会流动,一旦流动,通过蚊子传播途径,疟疾就会扩散开。余秋越想越心惊胆战,只觉得事情恐怕已经向不可控制的地方发展了。
也许70年代疟疾就曾经大流行过,只不过她以前没有留意过相关资料。
周文文有气无力地劝说自己的表妹跟表妹的朋友:“我没事了,你们睡觉去吧。”
郝红梅眼睛含着泪:“姐,你也睡觉吧。”
周文文脸上浮现出一个虚弱的笑容:“你们睡吧,我估摸着再等两三个小时,我就要发病了。其实我挺好的,每次都是夜里头发,也吓不到别人。”
不然她这一路根本就没办法到这里来看自己的妹妹,早就被别人扔下船了。
余秋头大如斗,周文文的情况根本就不能外出。她现在应该隔离治疗,否则很容易将疟疾传播出去。
她这一路坐车又坐船,压根就没有采取任何有效的隔离措施,不知道已经将疾病传播给多少人了。
然而不知道是卫生知识宣传有限,还是她所在的地方压根就没有宣传普及,周文文不明白自己的病是怎么得的,也不晓得这个病会传播给其他人。
余秋招呼郝红梅做好灭蚊工作,蚊帐一定要挂好,蚊香赶紧点上的时候,周文文还满脸茫然,完全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听说病会过人的时候,这个备受疾病折磨的姑娘吓得哭了起来,她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件坏事,她祸害到别人了。
她真不知道,因为打摆子在她插队的地方并不稀奇,她也没有见其他人特别待在屋里头不出来还是怎么的。因为太过于难受,很多人都是到野外去发病。
余秋现在也不敢将周文文转移去卫生院了。
卫生院的病人实在太多,而且摸着良心说,里头的蚊子也不少。
开放空间里头想要做好灭蚊工作其实非常难。别说是现在了,就是2019年的省人医空调病房,有电蚊香片,消毒药水不断,最后蚊子还是无孔不入,直接将小孩咬出了大包。
为着这个,家属还在跟儿科扯皮,要求儿科为科里头的蚊子承担责任。
余秋叹了口气:“我先给你扎两针试试吧,可能情况能缓解。我目前手上的药也只有氯喹,我再去找找看有没有其他药可以跟着一块儿用,希望可以提高疗效。”
余秋下针的位置是合谷跟内关穴。
打摆子病,每天发作时间相对固定。生病的人后来都已经积攒起经验,甚至提前做好准备来应对疾病,一般都是先寒后热,先是整个人掉在冰窟里头,冷的不像话,然后又突然间被丢进了火焰山,烧得一塌糊涂。
虽然周文文觉得氯喹对她无效,但是余秋暂时手上也没有更好的药。
实话实说,对于疟疾治疗,她也是头一回亲自操作,脑海中的印象只有书上的那短短几行字。间日疟,三日疟,卵形疟理论角度上属于良性疟疾,对人体伤害有限。恶性疟疾基本上都是用青蒿素类药品治疗,她印象最深刻的也是后者。
因为经过几十年时间医务工作者的不断努力,2019年的疟疾患者在国内已经少得可怜。少到什么程度,少到自自诩见过不少疾病的余秋,对该病也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不仅是他,她的那些同事们同样也只有在援非或者去偏远地区,主要是云南边界地带进行医疗援助的时候才见过疟疾患者。
甚至有一位师姐第一次看到疟疾患者的时候满头雾水,压根就没想到这个病。
余秋给周文文扎了针,又叮嘱了这姑娘几句,便转身回卫生院去。
虽然时候已经不早了,这个时候打电话属于缺德冒烟的行为,可是她还是毫无人道主义可言的,立刻拨了电话通知县里头的卫生防疫站,他们这里发现了疟疾病人
也许这个上报会给周文文带来麻烦,但是事关疫情她不能瞒。瞒住的话,很可能会造成巨大的灾难。传染性疾病如果不在早期阶段赶紧控制,发展到后面就没办法控制。真到了那个时候,才是哭都没办法呢。
余秋又往县医院的急诊科打电话,这会儿她的愧疚心理倒是减轻了不少。反正现在急诊肯定是忙碌的时候,估计得过了夜里1:00,急诊才能稍微安静点儿。
结果大概是因为太忙碌了,压根就没人接听电话,余秋打了好几次,也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应,只得放弃。
算了,明天早上再询问县医院那边是不是有更合适的药物。
她有些忧虑,并不抱太乐观的期待。因为抗疟疾的药就那么几种,假如有现成的好药可以用的话,此时的越南战场上,也不会三方都焦头烂额。
越南方面的领导人,更不会主动向中国求救,请求帮助研发新的抗疟疾药品。
余秋心是重重,准备上楼去躺会儿,明天还有手术等着自己,她必须得休息了。
余教授从病房里头出来,他刚被叫起来查看完病人。
看到余秋,他立刻催促:“快点儿睡觉吧,你不能这么一直熬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余秋心不在焉地应答着,又下意识地开口问余教授:“爸爸,我要是有药方可以救人,但是这个药方是其他人的。我现在没有办法联系到这个人,并且获得她的同意,那我该怎么办?”
余教授十分惊讶,吸引着余秋往值班室走,关上门之后他才压低声音道:“怎么了?是不是有谁说什么了?”
因为眼前这个女儿先前使用的药方也没有经过其他人的同意呀。
余秋真是想哀嚎,感觉从自己嘴里头说出不好意思,实在是没有任何说服力。
她愁眉苦脸的:“这个药不一样,这个药是我们国家自己研发的,拿了诺贝尔奖。”
余教授的眉毛都要飞上天了,喜不胜喜:“真的?还拿了诺贝尔奖?”
余秋点点头,简单地将屠呦呦大神的事迹说了一遍,说到后面她忍不住惆怅:“人家以身试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才好不容易做出来的成绩。我要是横插一杠子将功劳抢了过来,那我可真是人神共愤了。”
屠大神是公认的非典型科学家,既不是院士也没有多闪亮的头衔跟文凭。她更加像是众多默默无闻的药学研究者的代言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断的辛勤劳作,才得出研究结果。
她跟袁隆平爷爷的存在,像是在提醒众多科研人员,折腾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没有意义。人这一辈子即使只研究一件事,只要扎进去,踏踏实实地干,也能出成绩。
这在普遍浮躁的科研大环境里头,显得是如此的难能可贵。
因为现实的压力,有太多的人是为了论文而论文了。科研早就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没想到余教授关注的重点跟余秋完全不同。
他听了余秋的讲述之后反而满头雾水:“这有什么呀,这本来就是大家伙儿共同努力得出的结果啊。它是一个科研团队集思广益集体的智慧与结晶,你把这个药弄出来之后是在帮助这个科研继续往前发展。”
余秋有点儿被绕晕了:“那不一样的。这个荣誉本来应该属于人家。”
“这个荣誉属于集体。”余教授正色道,“不然你现在如果问一问屠呦呦同志,她高不高兴研究有了新突破。她是为了解除人们的病痛才搞科研的,她的目的不是获诺贝尔奖。那只是锦上添花。”
说着余教授还叹了口气,“我觉得你们这代人什么都好,知道的也多,研究的也透,但是可能有点儿太过于计较个人得失了。你想想看,这种研究单纯依靠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做得下去,必须得发挥集体的智慧,大家共同努力。
你说后面几十年都没有这么大的成就,我觉得除了客观因素以外,主观能动性也是大问题。都把精力花在功劳归谁上了,你们还有精力好好坐下来搞科研吗?”
余秋不知道该怎样说服余教授了。每个时代的人都有自己的思维模式,集体与个人之间本来就存在微妙的博弈。
她有自己的观点,不过她也尊重余教授的想法。
她只能叹口气道:“再说吧,爸爸,你要是有办法的话,我想请你帮忙搭线,联系上屠呦呦老师。就说杜教授以前也看过葛洪的青蒿抗疟之说,他也猜到了单纯水煮没效果,应该使用有机溶剂提炼。他无意间发现了双氢青蒿素抗疟疾的效果更好,而且成本更低。”
没错,她没办法停下来了,理由非常简单,因为现在已经出现了氯喹治疗无效的病人。她迫切需要新的药品投入到疟疾防治中去。
按照现在的方法利用黄花蒿提炼青蒿素治病的方法,一个是费用太高,需要大量的黄花蒿,另外一个是毒性太大,利用乙醚蒸馏,对于提炼者来说其实风险很高,大神自己就中过毒。
没错,青蒿素不是某些胡说八道的科普文章中所提到的蒿草煮水来提炼的。
煮个屁,连药物的性质都没搞清楚,也不知道他们哪儿来的勇气写科普文章。小说都不带这么瞎编。
不过科研这东西不仅仅在于谁最早提出来,主要还是看谁在这方面研究最深入。不然葛洪也可以获诺贝尔奖了。
合成是她这边合成,后续她坚决不会再伸手碰。
她一定要提醒大神除了研究疟疾之外,还要早点儿进行红斑狼疮的研究。
妈呀,她能说她穿越之前抓耳挠腮的想要知道青蒿素会不会在红斑狼疮治疗上取得突破,诞生下一个奇迹吗?
老药新用对于病人来说是绝对的福音,这意味着一旦疗效明确,就很快能上市治疗了。
红斑狼疮啊,多少人倍受这个病的折磨。
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她的人生早就没有下限可言。
再这么折磨她下去,她迟早有一天得未老先衰。
可见良心这东西是多么的没用啊,不仅让她没办法日天日地,穿越的毫不牛气,还叫她动不动就自我折磨。
余秋唉声叹气地做完了心理建设,可算是能够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妈呀,再这么折磨下去,她早晚得猝死。
余秋一觉睡到天亮,然后找病人跟家属谈话签字,带着人上手术室开刀。
高师傅昨天晚上将东西落在了手术间的浴室,正要过来拿。
看到余秋的时候,他倒是后知后觉的想了起来,还问了一句:“你昨天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呀?”
余秋保持微笑,点点头:“高师傅,麻烦您了,这几种药请你尽快做出来。我担心后面很快就要用。”
高师傅“哦”了一声,晃晃悠悠地又回他的实验室了。
余秋开完刀之后,又打了个电话去县医院。
这回周医生倒是亲自接了电话。
听到余秋忧心重重的担忧之后,他先是跟着唉声叹气,他现在也非常害怕氯喹无效的疟疾在国内扩散开来,到时候对于大家来说是个巨大的考验,能不能扛住难说。
余秋询问他有没有其他药可以治疗疟疾。病断不了根,吃了氯喹病还是会再犯,人哪里吃得消?还有她印象当中根治疟疾氯喹得加用伯安喹。
周大夫却突然间问:“她这药是怎么吃的?每次发病才吃?”
余秋下意识地啊了一声,满头雾水:“怎么了?”
因为严重的抗药性,氯喹这个药基本上存在于书本,临床上几乎已经被淘汰了。她还真搞不清楚疗效到底如何。
周大夫哈哈大笑:“行啦,是她吃药的方法不对。真是的,太不负责任了,也不晓得他们是怎么培训的。吃三个月,这个药必须得吃三个月,224疗法没听说过吗?
“打摆子”停下来的时候,疟疾还没治好,要每隔10天再服药一次,具体用法是头一个10天服两片,第二个10天接着服两片,第三个10天吃4片。连着用三个月才可以停药。”
余秋有点儿懵,这什么跟书上说的不一样啊?
按照书本上的说法,间日疟口服,首剂1g,第2、3日各0.75g,疗程也就是三天。恶性疟则静脉滴注,第1日1.5g,等2、3日均为0.5g,疗程3日,总量2.5g。
没有特别说明得用三个月的药啊。
“听我的,没错。”周大夫信心十足,“这个病人我见的多了,你赶紧给她用药治疗吧。”
余秋目瞪口呆,妈呀,那就是说氯喹有效喽。她又杞人忧天了。
等等,高师傅,青蒿素的事情可以停一停,咱们还是先专注搞顺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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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一下,疟疾就是俗称的打摆子病。但是并不是所有患者的临床表现都很明显。有的患者早期不伴有发热,常见的依次有单纯头痛、胸痛、颈肩部疼痛、眼痛、耳痛、单纯性呕吐等,因而容易误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