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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310

作者:金面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渡江侦察记


    当天晚上, 胡杨发了好大的脾气, 坚持要带自己的女同学回去, 连再住一晚都不肯。


    他母亲在旁边哄,他却梗着脖子, 无论如何都不肯低头。


    胡将军火冒三丈,一直在拍桌子教训儿子,可惜他家的老三好像终于到了青春叛逆期, 完全不给老父亲面子。


    最后胡将军恶狠狠地发话:“你走, 有种你就自己滚下去。”


    胡杨鼻孔里头喷气,打电话要车。


    车队却十分为难, 没办法,除了执行任务的车以外,其他的车都统一送去维修保养了。


    任凭胡将军的三公子火气冲天,大吵大闹, 车队还是一口咬定没车。想要下山的话,就只能自己两条腿走。


    就是这样也不能拦住胡将军家的三公子。胡杨人在气头上, 一怒之下, 居然直接骑着三轮车,硬是拉着余秋坐上去, 然后蹬着车子往山下走。


    这回无论家里头的阿姨还是门口的警卫员如何相劝, 胡杨都跟着脖子, 坚决不理睬。


    他上了三轮车, 两只脚一顿, 就这么晃晃悠悠地骑着车走了。


    胡母在后头抹眼泪, 一个劲儿骂着孽障,却还是坚持追了出去,将一个大包裹丢在了三轮车厢上。


    她本来还想跟自己的儿子说几句话,然而弘扬根本没停车。要不是余秋伸手捞了一下,那个包裹也直接滚在地上了。


    胡母只能呆愣在原地,然后蹲下去抱着自己的膝盖失声痛哭。


    小汽车停在了她面前,贺阳见到将军夫人哭成这样,立刻义愤填膺,决意好好教育一回自己的大侄儿。哪里能这样对待父母呢?必须得捉回来好好说一回道理。


    他像是拿了尚方宝剑,一面招呼人护送将军夫人回去,一面自己亲自驾车前去截留不懂事的熊孩子。


    四个轮子胜过三个轮,汽油当然要比人的两条腿来的强,红旗牌汽车一夫当关,直接追上三轮车,拦在了前头。


    胡杨就是个点燃了的□□桶,一件小轿车拦在前头,居然毫不犹豫骑着三轮车就要撞上去。


    他这种车灯底下公然碰瓷的行为,简直令人发指。


    贺阳叫他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野路子给震到了,赶紧伸出胳膊拽住车把手,一个劲儿的说和:“哎呀,小三儿,你怎么这么大的脾气。又不值当个事情,大晚上的跟你爸爸妈妈闹成这样,你让他们的脸往哪儿挂?你自己也说你妈妈身体不好,你这不是存心怄她吗?”


    说着,他走到三轮车厢边,直接伸手揭搭在后面的毯子,嘴里头喊着,“小姑娘你也是的,这个时候你就应该在旁边多劝劝啊,怎么能跟着瞎胡闹?”


    毯子掀开了,贺阳也愣住了。


    毯子下面的余秋则是发飙了:“干什么你?你这人可真是流氓腔调,太过分了!”


    贺阳索性直接将毯子掀开了,可是三轮车厢就那么小,连躺一个人都做不到,哪里还能藏得下第二个。


    余秋嘴里头啊啊叫着,伸手拽包裹。包裹都要被掀到地上了。


    贺阳立刻劈手夺过包裹,直接扯开来看。他的动作太没轻没重了,包裹里头的一只罐头滚在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空气中立刻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甜味。


    这下子胡杨可谓是彻底爆发了,他嘴里头喊着:“你干什么呢你?你搜身啊,你搜啊,你现在就搜,你最好抄家,把我们都通通丢进大牢里头去。”


    他跟一头愤怒的小豹子似的,直接就顶了上去,贺阳吃不住,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扑了个空的军管会副主任赶紧又讲和:“哎呀,小三儿,你发什么火?叔叔又不是故意的,叔叔就是手滑了下。你别生气,叔叔马上赔你,罐头是不是?叔叔车上正好就有罐头,有午餐肉罐头,有青鱼罐头,还有黄桃罐头。麦乳精也有。”


    胡杨这才雨过天晴,戏谑地看着贺阳:“可以呀贺叔叔,你是把仓库搬到你们家了吧?”


    “瞧你这孩子说话。我正给老领导们发端午节的过节礼呢。这一份是我的,全都给你成了吧。”


    胡杨鼻孔里头出气,大喇喇地上了车,贺阳正要跟上的时候,却被他猛的关上了车门。


    胡将军家的三公子似笑非笑:“贺叔叔,罐头我收了,这车我也收了。反正你也没什么事,您就自个慢慢溜达回去吧。”


    说着,他又打算将司机赶下去,“不用您费神,我会开车。”


    他还朝余秋挤眉弄眼,“今晚我就露一手给你瞧瞧。前头在市区,我施展不开来,其实我开车可快了。”


    贺阳哪里能够由着他这么闹性子,赶紧又开前面的车门,一个劲儿的劝他:“哎呀,这大晚上的,黑灯瞎火,你要是一不留神翻了车可怎么办?你不心疼你自己,我还要替你爸妈心疼你呢。”


    说着他还朝余秋的方向一个劲儿努嘴,“再说了,你还带着个小姑娘呢。这么漂亮文气的女同学,哪里能受这个惊吓?”


    胡杨鼻孔里头出气,压根就不给贺阳面子,伸出手去就要抢方向盘。


    司机不敢真对他动手,只能一个劲儿往旁边避。


    贺阳赶紧伸长了胳膊阻拦,白白挨了胡杨好几拳头。


    两边闹得不可开交,足足折腾了有10来分钟,胡杨也不肯松口。


    最后还是贺阳表示要将车上的猪肉罐头、牛肉汤罐头、豆豉鲮鱼罐头以及水果罐头全都给胡杨,将军家的公子哥才算是消了火,不再故意为难他们这些“可怜的手下人”。


    车一路朝前开,下了山,又去江边,胡杨气呼呼地下了车,拎着一大兜子罐头。


    余秋还嫌不够,直接将主意打到了后备箱中的手推车身上,撺掇着胡杨拿走:“拿着这个,不然咱们下了船,还要拎着东西走好久。咱们就拿车拖东西走。”


    胡杨一听有道理,立刻伸出手跟土匪打劫似的,毫不犹豫拿下了手推车。


    贺阳在旁边,眉头都皱成小山了,满脸心疼:“哎呀,你们这是呀,手推车是给食堂采购的,你们哪能这样子呢?”


    胡杨怒气冲冲:“我都吃不上饭了,我管那许多。”


    说着,他强行拉着车子走。


    贺阳虽然在旁边嘟嘟囔囔个不停,到底没有伸手硬拦着。


    渡口边的船过来时,他还给胡阳以及余秋买了船票,苦口婆心地劝他们到了地方之后,要打个电话回家,一派慈眉善目的长辈做派。


    胡杨却没好脸色,相当过河拆桥地赶他走。


    早点儿滚蛋,胡爷爷他罐头跟麦乳精都到手了,实在不稀罕再敷衍这个没皮没脸的人。


    渡船响起汽笛声,缓缓驶离渡口。


    这一班夜渡起码要开到明天早上才能抵江县码头。他们在从哪儿转乘另外一班船回杨树湾。


    贺阳看着船开走了,才开口问打完电话回来的司机:“他们找的怎么样了?”


    司机摇头:“还没找到。晚饭的时候,胡司令的确独自开着车子出去了一趟,但是他就在山里头转了转,采了束花又回去了,那花就摆在他们家晚饭桌上。”


    贺阳冷笑:“我这个老领导可真有闲情逸致,这个时候都不忘浪漫,果然是资产阶级那一套,骨子里头出来的东西改不了。你们也别放松警惕,继续给我搜。


    今天车子进出都有管制,他没那么容易出来。最大的可能就是放在半途山腰上,然后再搞个车把人拖走。你没瞧见刚才小三儿那发疯的劲,我要没猜错的话,人就在那附近,他要抢了你的车,把人带走呢。”


    说着他抬头看了眼黑夜下的大江,天上月亮露出了半张脸,寥落的星子顿时黯然失色。


    有意思,可真有意思,星星跟月亮打架,也不知道究竟谁会赢。


    对,星星是恒星,月亮不过是卫星,前者要压后者两个头。可是在这一片地球上,只要月亮出来了,那就真没星星什么事了。


    谁让月亮背后是太阳呢?太阳只能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恒星,它不需要其他的星星来跟它争光彩。


    他轻蔑地笑了声,转过头抬脚重新上了红旗牌轿车。


    月色朦胧星光暗淡,江面上像笼着一层薄雾。渡船就在这朦胧的水雾中向前穿梭,仿佛大鱼的脊背,在水中灵活的不得了。


    船行了足足有个把钟头,才在下一个渡口停下。有人到地方下船了,也有人拎着行李上传来,还有人趁着这短暂的时间上渡口摊子边,买几个今年刚收的嫩玉米棒子跟几把盐水花生,好带在路上吃。


    客船上的喇叭响起催促声,船要开走了,没上船的乘客赶紧上来,船是不会等人的。


    可惜喇叭喊了好几遍,还是有磨磨蹭蹭的旅客在摊子旁折腾,愣是误了时候。


    那摆摊子的老太太都急了:“哎呀,船开走了。”


    年轻的小伙子这才拍着脑袋,满脸懊恼的模样:“怎么也不等等啊,好歹点过了人头再开呗。”


    老太太可听不得他这话:“人家同志哥就不忙啊,这么多人头呢,要怎么点得过来?我看你才是的,你们两个年轻人怎么还这么磨磨蹭蹭?”


    小伙子旁边的姑娘赶紧伸手拉他:“算了,我们去那边的船问问看,要是跟我们一个方向,我们就再掏钱买船票呗。”


    老太太看着这两个年轻人走了,忍不住摇头,现在的娃娃可真是大手大脚,白白又多花了一份钱。谁晓得那船走不走,走又是去哪个方向?搞不好他们还得住一晚旅馆呢,不晓得要多掏多少钱。


    上了船的青年男女却谁也没掏腰包,胡杨捂着胸口,赶紧催促舵手:“师傅,你快点儿开吧。”


    帘子后头传出老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怎么样,惊险不?当年我打游击的时候,哎哟,过去关卡来,可真是什么招都使得出来。”


    胡杨重重地吁了口气,赶紧撬开罐头,兴冲冲地递过去:“伯伯你吃这个,这个特别香。”


    帘子后头的老人发出了爽朗的笑声:“豆豉鲮鱼是不?哎呀,我头回吃到这个,还是从日本人手里头缴回来的呢。我们这帮家伙谁都不会开罐头,差点儿就要拔枪崩了,还是我们政委聪明,直接沿着边挖了开来。香,真是香,这个配着白米饭吃,我能干下去三大碗。”


    他又招呼余秋,“医生同志,我能吃这个不?这是不是发物啊?”


    余秋摇头:“我不懂什么是发物,西医的观念里头没有发物这个词。你想吃就吃吧,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加强营养。对了,今天的黄鳝骨头汤你有没有喝?这个一定要坚持喝。”


    化疗病人普遍白细胞降的厉害,白细胞降到一定的数值,化疗就没办法再继续下去,所以临床上常规会给他们使用升白药物。当然,这药也不便宜,所以在基层医院,也会应用一些食疗方子,其中蒸黄鳝骨头就是比较常见的一个办法。


    按照余秋他们医院上来进修的基层卫生院大夫的说法,效果相当不错。


    余秋也不晓得有没有用,可是眼下药品紧张,她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实在不行就把这方法当成是给老爷子增加营养吧。


    老人笑了起来:“喝了喝了,我还想把骨头全都嚼碎了咽下去。当年过草地的时候,我们就是这么干的。”


    余秋点头:“那行,你吃罐头吧。”


    这种豆豉鲮鱼罐头高盐高油高脂,实在谈不上多健康营养,也不符合术后病人的食谱。可在这个极度缺乏油水,嘴巴淡的能生鸟的时代,却是正儿八经的美味。


    最有说服力的例子,余秋闻着罐头味儿,居然忍不住咽口水。


    胡杨看了他一眼,当机立断,开了另一罐子罐头。他也馋,真是馋死了。


    船上没有白米饭,倒是有几个玉米面馒头。两人也不嫌弃,直接抓着馒头开始吃罐头。最后剩下的那点儿汤汁,都被他们用馒头扫荡的干干净净。


    胡杨摸着肚子,发出雄心壮志:“以后我要让我们杨树湾顿顿都能吃上这样的罐头。”


    说着他还打了个饱嗝,前头那种总裁酷霸狂炫拽的军二代气场直接塌的一干二净,瞬间变成了农民企业家。


    余秋在旁边看得真是辣眼睛,她不得不纠正年轻人的理想:“你应该说你要让杨树湾的老百姓,跑步是所有人顿顿都能吃上新鲜的鱼虾蛋奶肉,想买什么菜就买什么菜,餐桌自由。”


    胡杨好奇:“什么是餐桌自由?”


    “就是你不用担心吃不起饭吃不起菜,想吃什么就能痛痛快快掏腰包买。”


    余秋也吃饱了,靠着船舱,苦口婆心地劝年轻人,“你不要以为这件事很简单,真正做起来可难了。”


    她穿越之前正好遭遇水果跟猪肉价格大幅度上涨。


    为了还房贷,她不得不将每天的水果改成了西红柿跟黄瓜,原本打算入秋之后再换成胡萝卜,谁知道眼睛一闭就直接穿了。


    医院食堂更是过分,说好的土豆烧肉,只见土豆不见肉,比大学食堂还不要脸。


    胡杨满脸疑惑:“我不觉得这个事情简单啊,我想起码还得花10年的功夫,才能真正做到。我们国家的粮食产量太低了,还有养殖业发展的不行,效率低下,没办法满足人民群众的需求。”


    “工业化生产。”余秋叹了口气,“这是提高产能的最好方式。你看吧,今年我们杨树湾的产量肯定就要比去年高。现代化农业生产是农业发展唯一的出路。”


    那吃罐头的老人好奇心不小:“你们要怎么工业化生产啊?像苏联那样搞集体大农庄吗?”


    余秋言简意赅:“因地制宜,到时候您看到了就知道了。”


    老人来了兴趣:“那我还真想看看。小三儿,我倒是想知道你去了个什么样的地方。”


    胡杨手里头抓着望远镜,对着窗户外头张望。他表情严肃起来,都没有回答老人的问题,而是直接问舵手:“咱们能不能速度快点儿?”


    余秋紧张不已:“他们追上来了?”


    胡杨表情凝重,语气却有些迟疑:“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有点儿奇怪。我总觉得他们会设卡子在中途拦截的。”


    说话的时候,江上又多了几艘船。有人在冲着他们的方向喊话,不过因为隔得远,所以听不清。


    余秋跟胡杨面面相觑,这时候船在想往前跑,恐怕就不容易了。人家的马力比他们足,他们未必拼得过人家。


    “现在到哪儿了?”帘子后头的老人发了话。


    胡杨报了个地名:“大青湾。”


    老人笑了起来:“岸上全是山对不对?我以前在这儿打过游击。走吧,我们上岸去。水上一览无遗,上了山可未必就这么简单喽。”


    胡杨立刻反对:“山路不好走,伯伯,你现在还在恢复中呢。”


    那老人却从床上站了起来,直接在头上扣了顶大草帽:“走吧,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船靠了岸,三人悄无声息地下了船。


    老人看着罐头,倒是恋恋不舍:“不知道下回再吃到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胡杨想拎几罐罐头走,余秋却拦住了他:“算了,山路不好走,到时候我们拎不动丢下,反而是目标。”


    有推车也不行,因为山路崎岖,推车根本就没办法前进。


    胡杨只能悻悻地放弃,搀扶着老人朝前走。


    渡船也不敢在岸边多停留,赶紧往江心方向驶去。这条船就是最大的幌子,必须得加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船拖延的时间越久,他们就越安全。


    山路崎岖,夜色暗淡,他们却不敢开手电筒,生怕吸引了别人的注意力,只能勉强在夜色中辨认山路,小心翼翼地朝前走。


    他们两个年轻人山路走的实在太少了,反而是老人给他们做向导。


    老人语气颇为感慨:“这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这山还是老样子啊。老百姓可真不容易,住在山上的人想下一趟山,买点儿东西,恐怕都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


    他喃喃自语,“老百姓苦啊,真苦真不容易。”


    胡杨跟余秋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硬着头皮走夜路翻山。


    那山黑黢黢的,没有路灯,也不见天光,简直就像头巨大的怪兽,能够将所有东西都吞噬掉的那种。


    老人陷入了沉默,除了开口提醒他们注意脚下之外,就不再说别的话。


    他们翻过了一座小山,穿过了一条长长的山洞。又七拐八扭的,走上了坡道。


    余秋身上已经微微发汗,她赶紧开口喊住老人:“老先生,歇歇吧,不然你身体吃不消的。”


    虽然刀已经开了两个月,但对于这种大型手术而言,这么短的时间完全不足以恢复。


    余秋都觉得惊讶,这个老人是如何强撑着走这么久的山路。


    老人笑了起来:“我不想死啊,你说的没错,大夫,人活着终究都要咬牙活下去。死了的话,更加不知道人家要怎么往你头上泼脏水呢。”


    胡杨高兴的不得了:“对,伯伯,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那些手脏心也脏的家伙,总有一天,你会看到他们被人民审判。”


    “我不等那一天,我就等法律审判他们的那一天。”


    老人的语气又低沉下去,“什么是人民的呼声呢?这是说不清楚的事情。”


    余秋跟胡杨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还是老人先抬起脚步:“走吧,我们朝前头走,总归能找出路来的。”


    刚才他根本没有坐下,因为肚子上有伤口,坐下来实在太痛,他只是靠着树稍微歇息了片刻。


    胡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老人,只能没话找话:“其实还是有变化的,这个山上有路,修的公路,可以开小汽车也能开大卡车。”


    他话音刚落下,前头就是车灯一闪。


    三人都变了脸色,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林子里头。


    然而已经迟了,那车子就停在了路边,从上头跳下个人来。


    余秋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不知道这男人究竟是什么路数。


    下车的人手中抓着手电筒,左右晃了晃之后,直接解开裤子,开始掏鸟尿尿。


    余秋真是尴尬癌都要犯了,因为她站的位置,就跟这人隔了棵大树。


    那人好像因为手不方便,还将手电筒叼在了嘴巴里头。灯光直直的朝上打,照出了他大半张脸。


    余秋本能的发了声:“楚师傅,你怎么在这里呀?”


    这是红星公社粮管所的司机师傅。每次收粮食送粮食,都是他开着大卡车。


    楚师傅也认出了余秋,比她还惊讶:“哎哟小秋大夫,你怎么在这儿?”


    卡车上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李秀云扯着嗓子问:“楚师傅,有什么事吗?”


    “嗐,我碰到小秋大夫。这黑灯瞎火的,也不晓得她怎么跑这儿来了。”


    余秋立刻编起了瞎话:“我跟胡杨坐船回去,中途下来准备买点儿吃的,结果碰上个老人家肚子痛的厉害,要跳江自杀。我们好不容易劝他同意跟我们回去看病了,结果船却开走了。


    我们没办法,想到这儿有条路,说不定会有车子经过,所以就过来碰碰运气。”


    胡杨赶紧搀扶着老人从树后面出来,跟着附和:“我的天啦,真没想到我们有这么好的运气,刚好碰到你们了。”


    李秀云跟着楚师傅压车拖了一批货回粮管所,因为赶时间才走的夜路。


    她听了两个知青的话,连连摇头:“你俩胆子可真大,我告诉你们,这山上可是有狼的。我们平常都不敢中途停下。”


    她瞧了眼带草帽的老人,心中怪异,这种时候又不怕晒太阳戴什么草帽啊?


    但一想人家肚子痛的要自杀了,说不定是什么严重的疾病,估计脸上也没办法见人。


    李秀云立刻招呼三人:“走吧,坐车好歹快点儿,咱们尽快赶到卫生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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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民的海洋


    夜雾茫茫。


    车子开了一夜, 天蒙蒙发灰的时候, 才行到石桥口大队附近。


    余秋赶紧招呼楚师傅停车:“这老爷子疼的厉害, 我看扎针灸是止不住了,我先带他去医疗站看看。”


    说起来, 虽然从石桥口跟杨树湾坐船走水路往公社去都不远,但是要翻起山的话,却很耗费时间, 因为得让步。而且山路崎岖, 颠簸的厉害,恐怕老人家未必能承受得住。


    李秀云也没有再留他们。


    好在石桥口跟杨树湾就隔着一道桥, 车子转个弯开过去就行。


    大车一直把人送到医疗站附近的大道上,要不是实在没办法走小路,他们会直接把人送进去。


    余秋千恩万谢,跟着胡杨一道将老人扶了下去。


    她也不跟李秀云客套:“秀云姐, 我这儿顾不上。等我回公社,再好好谢你。”


    “谢什么谢呀, 也就是你们好心, 路上碰到人出事都要管一管。”


    李秀云直摇头,“现在也没几个像你们这样实心眼子的了。”


    她还留了几袋山货, 让余秋他们都尝尝, 要是觉得味道不错的话, 下回粮管所就多进点货。


    老头儿颠了一路, 现在伤口在隐隐作痛, 结果听了这个粮管所所长的话, 却忍不住好奇:“粮管所还卖这个呀?”


    胡杨理直气壮:“只要吃进人肚子里头的,粮管所都能卖。”


    车子闹出来的动静并不大,然而对于山村而言,车灯都是敏感信号。


    胡奶奶已经被窗外的灯光惊醒了,披了衣服出来看动静。


    瞧见余秋跟胡杨,老太太高兴的不得了:“哎呀,你们两个怎么这个时候跑回来了?走的夜路吧,在船上怎么能睡得好?”


    她走近了,手上的电筒就照亮了戴草帽的老头儿,不由得惊讶:“这是?”


    胡杨还没说话,后头窑洞就跑出人来。


    何东胜一路奔到余秋面前,抓着她的胳膊,都说不出话来了。


    余秋惊讶:“你怎么在这儿?你没回家睡觉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何东胜又不好说什么,只能言简意赅道:“我怕你有事打电话过来,没人接。”


    余秋笑了起来,下意识地就冒出一句:“傻瓜。”


    可不是个傻子嚒。她真想抱抱自己的小男友啊,可是现在不是做这些事情的时候。


    她直接领着何东胜见那戴草帽的老头儿,还是那套说辞:“这老爷爷是我们在水边遇到的,肚子疼的厉害,我怀疑是肠绞痧。不过我不会扎针,正巧你在,你带他过去扎个针吧。”


    何东胜满心疑惑,却什么都没说,只领着人往旁边的医疗站去。


    胡奶奶不明所以,还想跟过来帮忙,叫余秋拦住了:“奶奶,你去睡觉吧,这儿有我们就行。”


    胡奶奶点点头,看看天色:“那行,我给你们弄点儿吃的。”


    等到医疗站的门关上了,余秋才端正颜色:“这人我就交给你了,你想办法把他藏起来。不管藏在哪儿,反正不能让人发现了。你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她这话没头没脑,简直匪夷所思。


    何东胜却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点头:“行,我来安排这事儿。我不问。”


    余秋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何东胜,喃喃道:“对不起,我可能惹麻烦了。可是这件事情我必须得做。不要告诉任何人,都不要讲。天亮胡奶奶问起来,你就说他肚子疼好了,自己走了。”


    何东胜点点头。这种情况很常见,经常会有人到医疗站求诊,看完病也不停留,就直接走了。


    老头儿累得够呛,然而这会儿并不能休息,何东胜连灯都没带,直接领着他上山去。


    外头井边响起了动静,起天不亮便开始背英语的田雨过来打井水,准备好好洗把脸,让自己精神点儿。


    她看到了胡杨,直接揉了揉眼睛,疑疑惑惑:“哎,你爸爸没在打你了吗?刚才你爸爸在打你耶。”


    胡杨眼皮子直跳,猜到这姑娘是做梦了。可她梦点儿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梦自己挨打呢?


    田雨委屈:“你惹你爸爸生气了呗,又不是我要打你的。”


    说话的时候她没留神,脚直接撞到了木头,小指甲疼得她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一下子,小田老师倒是清醒了。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胡杨!”


    胡杨忍不住伸出手,揉了下她乱糟糟的头发:“你以为你见鬼了呀。我给你绑小辫子吧。”


    小田老师回不过神,嘴里头讷讷应着。


    胡杨接过她兜里头的梳子,给她梳头发的时候,她才要跳脚。


    干什么呢?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梳头发?


    胡杨无奈地看着她,只叹了口气:“我就是想给你梳。”


    后面的医疗站响起吱嘎一声,田雨下意识地要转过头去看,却被胡杨遮住了眼睛。


    小田老师跳脚:“你干什么啊你?”


    胡杨从善如流:“余秋要给你个惊喜呢。”


    他松开手,田雨果然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朋友。


    小田老师高兴极了,直接跑过去抱住了余秋,一个劲儿地埋怨:“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啊?怎么相看个人还要看一个礼拜呀。”


    余秋笑着摸田雨的脸:“什么相看人啊?他妈妈身体不舒服,不好意思去医院,让我给她去看看的。”


    田雨这会儿倒是想起来要关心长辈了:“那他妈妈现在好吗?”


    余秋点点头:“还好,也不是大问题,就是有点小麻烦,已经处理过了。”


    田雨这才放心下来,赶紧催促余秋:“你去睡会儿吧,在船上哪里能睡得好呢。你怎么不回去睡觉啊?这个点儿还在医疗站,有什么病人啊?”


    “没事,我睡得挺好的。”余秋笑容满面,她没有回答田雨的问题,只伸手整理了下头发,“我还有点儿事情要去卫生院,我先走了啊。”


    她搭乘粮管所的车子回来就应该直接跟着车子一路去卫生院,根本没有理由中途停留。


    田雨拉住她,满脸疑惑:“我没有听到电话铃声响啊,你好歹吃过早饭再走吧。你别担心,你爸爸在卫生院呢,有事情他肯定会处理。”


    胡杨也在边上劝她:“你回家好歹歇歇,干嘛非要这么赶?这会哪有船过去啊?”


    余秋回过神来,也是,他们又没跟李秀云还有楚师傅串供,到时候他们带着个老头儿来杨树湾的事情肯定会暴露的。何东胜又被她叫去安排人了,的确没人可以撑船送她去卫生院。


    算了,只要那位贺阳找不到人,他肯定会想办法大肆搜寻,总归都免不了找到杨树湾来的。


    余秋又累又倦,感觉一根神经绷的时间实在太久了,就像松紧带,都快要失去弹性。


    她可真想好好躺下来,痛痛快快睡到自然醒,不再忧愁任何问题。


    田雨推着余秋回屋子睡觉去。


    可是躺在床上,余秋闭上眼睛,却睡不着。


    她脑海中的思绪停不下来,脑袋瓜子在飞快地运转,那艘船肯定会被发现的,只要看到船上的罐头,毫无疑问贺阳就知道了他们曾经上过船。


    他们为什么上船?因为他们错过了客船。


    他们上船后为什么离开?因为船的主人并不愿意送他们回杨树湾。


    为什么罐头和推车会丢在船上?好吧,他们没钱,他们把这些东西卖给了船主。因为他们需要路费上县城赶考。


    胡杨跟父母闹翻了,没办法从父母那边获得经济援助。


    不,也可以是他们在水边碰上了一个肚子痛的老头儿,他们想带人回杨树湾治疗,只可惜船主担心老头会死在自己的船上不吉利,无论如何都不同意。


    更过分的,是他们已经将东西放上船了,船主却直接开着船跑掉了,他们想要追都没办法。


    余秋也知道自己所谓的解释千疮百孔,压根没有任何说服力。不过这不是重点,在对方已经打定主意怀疑你的时候,你编织的理由就是再□□无缝,也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对方根本就没打算听你说话啊。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千万不能让这老头儿被发现。不然他们面临的就会是灭顶之灾。


    余秋在床上翻了个身,感觉自己这身老骨头真是要撑不住了。妈呀,开刀多伤人,尤其是站在台上一站就是几个小时,静脉曲张肯定的,腰肌劳损也免不了。


    对了,开刀!


    余秋立刻来了精神,她赶紧跳下床推开门,窗外天光已亮,然而闹钟指向的时间还不到早上6:00。


    余秋急得团团转,吃饭的时候都心不在焉。


    胡杨倒在床上就没能爬起来,这会儿饭桌上只剩下四个女人。


    胡奶奶试探着问余秋:“小秋,小胡的爸妈怎么样啊?”


    余秋一阵头痛,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科室逼婚现场。自从科主任发现科里头的姑娘们结婚越来越迟后,护士长承担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想办法给姑娘们介绍对象。


    此事宜早不宜迟,因为单身的时间越久,就会发现单身无比爽,完全不肯跳婚姻这座火坑。


    余秋叹气,赶紧喊停:“奶奶,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你想的那些都没有。我就是去帮胡杨妈妈看了点儿小毛病。我现在忙的要死了,我真的没有心思想这些问题。你放心啦,我跟胡杨绝对没可能。”


    田雨懵懂地抬起头:“为什么呀?胡杨也没那么差吧,我觉得胡杨挺好的呀。”


    她有点儿替胡杨委屈,胡杨其实是个不错的人。


    余秋又叹了口气,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认真道:“你不要忘了,我爸爸是右哌,我妈妈是畏罪自杀,我们家的历史不清白。胡杨家里头是这样的身份,他父母做事肯定要考虑的问题更多,不可能光小儿女情长。”


    田雨要跳脚,她坚决反对这个看法,不是说好了吗?一个人是怎样最重要的是看他的表现,而不是出身。


    余秋毫不客气地打破了小姑娘的幻想:“理论与现实永远有差距。假如不以出生论英雄,那么有海外关系为什么就是罪?好啦,我就是告诉你,我跟胡杨绝对没可能,你们不要随便乱点鸳鸯谱。”


    她抬头看窗外的天色,天光大亮,她赶紧跑去打电话这个点儿,陶主任应当已经起床了。


    余秋拨第一遍号码的时候,对面没有人接。


    她心里头咯噔一下,十分担心陶主任也被那位贺阳捉走了。


    胡杨在外头敲窗户,小声喊余秋的名字。他昨晚紧张过度,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


    这会儿回过神来了,倒是想起要害怕:“咱们下面怎么办啊?”


    现在他根本就不敢打电话回家询问父母,生怕电话被人监听了,那简直就是自投罗网。


    余秋皱着眉头,隐藏一滴水的最好办法,就是将它丢入大海当中。人民战争是最有效果的,它可以隐藏一切。但问题的关键是,入海口得开放啊,不然这滴水要怎么融入大海?


    她又拨了一遍号码,这一回,那头倒是有人接了,是个年轻的声音:“喂——”


    余秋听到他的声音就大喜过望,立刻轻快地打起招呼:“祝同志,早上好,我有点事情回红星公社了,不过那个手术我可以继续开,但是要麻烦你们把病人送到公社卫生院来了。”


    胡杨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你,这是?”


    “他们不是要找得了癌症的老头儿吗?那我让他们找个够。”


    余秋不假思索,“也只有这样,咱们才能正大光明源源不断地得到药品。”


    老人化疗持续的时间可不短,有些药他只能从省城才能获得。


    余秋端正神色:“这里你也要准备好。他们肯定会搜到这里的,我会把一些手术过后的病人转移到这里,进行术后修养。到时候这儿的事情只能交给你们了。”


    现在杨树湾的访客越来越多,除了备考的高考生们之外,还有各种各样来求医的病人。


    陌生的面孔多了,加入一个新人,引起注意的概率就会大幅度降低。


    余秋伸出两只手握成拳头,然后又松开。她转身拎起自己的包,毫不犹豫地朝渡口走去。


    不管了,能走一步是一步,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想后悔也来不及了。况且她不愿意后悔,她希望有一天,如果她遭了难,那些曾经得到过她帮助的人,也能伸出手帮一帮她。


    这样无论结局如何,她心中起码能够有温暖的慰藉。


    一大早的渡船照样吵吵嚷嚷,大家伙儿伴随着升起的太阳,奔去公社开始一天的忙碌。


    秀秀在旁边小心翼翼觑着余秋的神色,过了半天,她才偷偷给余秋塞了把羊□□。


    这是种长得有点儿像枣子的野果,不过是橙黄色的,酸酸甜甜,口感相当不错。


    小姑娘鼓起勇气:“小秋姐,你比任何人都不差,胡杨哥哥的爸爸妈妈肯定不会那么想的。”


    余秋笑了起来,她现在真是疲惫极了,她只能揉揉秀秀的脑袋:“好了,我们不说这个。现在咱们说说,这个野果子是谁采给你吃的呀?”


    秀秀每天跟着高师傅忙得要命,哪有心思上山采野果子,那只能是其他小子的孝敬了。


    哎呀,一家有女百家求,他们家小秀秀也是个挺漂亮的小闺女呢。让姐姐好好猜猜看,是李红兵那小子起了歪心思,还是陈福顺偷偷有表示?


    秀秀满脸茫然:“东胜哥啊,东胜哥采了好多,说你肯定爱吃。”


    余秋默默的闭上了嘴巴,八卦乃居家旅行必备佳品,不过八卦到自己头上,那就有点儿尴尬了。


    她清清嗓子,哦了一声,然后又往嘴里头塞了把羊□□。


    啊,她得夸奖一声杨树湾果然人杰地灵,就连长出来的野果都比旁处分外好吃些。


    船靠了岸,众人三三两两下了船,笑嘻嘻地奔赴各自的目的地。有人拎着菜下去准备摆摊卖,也有人提着一串竹编的簸箕、笸箩之类,准备沿着街面四处转转,好早点儿出手。


    余秋随着人群走进了卫生院,余教授只来得及跟她点点头,就又开始忙着上门诊。


    余秋寻了几次机会想同他说说话,最后还是放弃了。


    算了,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知者无罪。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也投入忙碌中。


    一上午的时间,忙碌而平静,病人接踵而至,有来生孩子的大肚子,也有生完孩子以后不下来的产妇。


    余秋从产房里忙到产房外,又从楼上跑到楼下,来来回回的不歇火。


    一直到中午吃过饭,她寻着机会回值班室打了会儿盹,刚迷迷糊糊的有睡意,外头就又有病人找。


    余秋赶紧揉揉眼睛爬起身,认命地出去继续当救火队员。


    这回来的还是生完孩子喝不上奶。


    那小娃被产妇抱在怀里,哭得无比凄凉,做妈妈的一个劲儿想让他喝奶,可惜小东西却喝不上。


    余秋过去看了看,便明白问题之所在,女乃頭凹陷,这么一来就滑不溜秋,小家伙压根就咬不到妈妈的女乃頭,还怎么吸奶?


    新手妈妈愁眉苦脸:“我伸手拽了呀,可是没用,就是喝不到。”


    余秋笑了起来:“他才多大点儿的嘴巴,能喝到才怪呢。这个拽是没用的,得我给你吸出来。”


    她起身外头张罗自己的工具。陈敏从产房里头出来,看她拿了两个注射器,又要了一小节输液皮条,不由得奇怪:“这有什么用啊?”


    余秋笑着冲她眨眼睛:“好好学着点儿,这是教科书上不会教的办法。”


    主要是教不了许多,很多时候,临床上的工作千变万化,书上没办法写的太详细,只能靠医务人员自己的灵机一动,利用手头的工具,做点儿小创新小发明。


    余秋取下了注射器的针,又将其中一只注射器的活塞拿掉,然后通过输液皮条把两只注射器连接针头的地方套上皮条,从而连在一起。


    抽掉了注射活塞的针筒,码头就扣在妈妈的女乃頭上,另外一头抽取注射器的活塞,通过大气压力,将母亲的女乃頭□□。


    陈敏惊奇地看着那凹陷的女乃頭,就像被一股大力牵引着,直接慢慢的生长出来,顿时惊讶的不行。


    余秋笑容满面:“怎么样?像不像变戏法?”


    外头突然间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护士开口喊:“你要有事找大夫,先在外面等着,她在里面给人看病呢。不能进去,我说了不能进去。这个病人的情况很特殊。”


    可惜护士根本没有办法阻拦外头的暴徒。


    诊疗室的门被粗鲁地冲开了,贺阳大踏步走进,发出冷笑:“特殊的病人,我倒是要看看有多特殊,还不能见人。”


    他冲到了屏风后头,然后跟诊疗床上的哺乳期妇女大眼瞪小眼。


    伴随着一声“啊”的尖叫,病人随手抓起旁边盛放卵圆钳的治疗罐,嘴里头喊着:“抓流氓啊,抓臭流氓。”


    这妈妈的丈夫正抱着自家小娃,楼上楼下的溜达,好哄她不要哭了,这会儿听到妻子的叫喊声,他赶紧冲上楼。


    看到眼前的场景,他立刻将自家小娃塞给了护士,撸起袖子,捏着拳头就捣了过去。


    王八蛋,敢欺负他老婆,当他是死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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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想逃离人民的审判


    臭流氓, 人人得而诛之。


    乡村生态最大的特点就是抬眼就是七大姑八大姨, 三句话就能扯上亲戚关系, 再不济也是一条河边的熟人。


    杀父夺妻之恨,也就是说在传统文化中, 有人侮辱了你的妻子,那就相当于杀了你爹。


    能忍吗?是可忍孰不可忍。广大人民群众义愤填膺,集体捋起了袖子。


    别狡辩!找老头子?天底下都没这样的怪事。跑到妇产科找什么老头子。


    明明护士已经拼命阻拦, 还强行闯入检查室, 不是耍流氓是什么?也不看看这儿是什么地方!妇产科来的不是大姑娘,就是小媳妇, 找什么借口。


    说是无意,你无意,干嘛非得往这种地方传,还强行破门而入, 存的什么歪心思,把大家伙儿当傻子吗?


    毫无疑问, 贺阳挨了顿揍。


    跟随他来的人虽然穿着绿军装, 可是这个年代大家伙儿都流行穿军装,所以居然没有形成有效的威慑力, 随从也跟着挨了揍。


    他们是练家子, 可双拳难敌四手, 《三个火木仓手》的主人公达达尼昂尚且在旅店里被几个人用棍棒、铲子和火钳打趴下, 何况眼下他们面对的是人民群众的战争海洋。


    护士姐姐当机立断, 立刻指引众人去病区外头打, 免得打扰了正常诊疗工作。


    人民群众响应卫生工作者的呼声,直接将人拖出去打。


    余秋在旁边跟个没事人一样,安慰了哭哭啼啼的妈妈,又指导她给宝宝喂奶,然后接了电话去楼下支援。


    经过楼梯口的时候,她侧过身子踮起脚尖,姿态轻盈又敏捷,直接从缝隙中穿了过去。


    陈敏有些忐忑,小声问余秋:“咱们不管吗?要是真打死了怎么办?”


    余秋不动如山:“凉拌。”


    陈敏颇为不安:“那可是要闹出人命案的,得负责任的。”


    余秋似笑非笑:“什么时候他们为那些被他们打死折磨死的人负责,什么时候再找人为他们负责吧。”


    下了楼,她安慰惶恐的小姑娘:“放心,闹不大的。”


    能混上去的谁没两把刷子。这点儿小症状就能把他打趴下了,那岂不是在侮辱正治斗争这4个字?


    楼梯上的贺阳气急败坏地大声宣布他的身份:“你们想干什么?想要攻击无产阶级.文化大格命吗?”


    带头揍人的病人家属这才悻悻地收回了拳头,却跟着脖子不肯认输:“我头回听说搞格命就是耍流氓。”


    旁边人纷纷附和:“就是。格命就是专门抓流氓的。”


    他们才不怕呢,强龙压不住地头蛇,人多力量大,这还是在他们红星公社的地盘上呢,一个外来户还敢耀武扬威,装什么样?


    又是一轮新的扯皮,院长闻讯赶过来了,赶紧在两边劝和,还请父老乡亲广大社员们卖他个面子。


    余秋朝陈敏笑了笑,语气轻飘飘:“走吧,院长肯定能压得住。”


    打也打过了,气也出了,社员不会真为了这种事情就要人家的命。


    普通百姓可不像某些人,不把人命当命。


    他们进了诊疗室,王大夫颇为为难,眼前这人病情明确,就是鸟.铳伤,打鸟的时候,里头的小弹珠全都一木仓轰在了前头人腿上。


    这种鸟木仓的杀伤力有限,基本上不可能穿透内脏,但是现在皮下肌肉里头也很烦啊。


    想想看,上百颗的小珠子,一个个取出来简直可以要了人命。人的肌肉又偏偏是会收缩,受到外来刺激的时候,不由自主就会收缩。


    肌肉一收缩,已经嵌进去的小弹珠就会随着肌肉移动,给取出术增加了更大的麻烦。


    王大夫已经忙了半天,也没取出来几颗。病人疼得嗷嗷叫,眼泪鼻涕齐下,简直冤枉死了。


    他好好在林子中走着,不就是采几个蘑菇吗?他这么大的身量,总不会被当成野兔吧。


    打了他的人嘿嘿干笑,一个劲儿道歉:“老哥对不住,我以为是野猪。”


    余秋在边上捂脸,感觉这位老哥还不如不开口说话呢,这哪里是讲和,简直就是想挨揍。


    眼看病人要跳脚,余秋赶紧按住:“来来来,咱们先把这个腿上的伤的问题解决了。”


    她转头招呼肇事者,“你也别说笑了,赶紧去弄一块大磁铁。”


    陈敏反应过来:“啊,就是跟廖主任一样,打鸡血!”


    王大夫满头雾水,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


    陈敏赶紧清清嗓子:“你不用知道,等着看我们变戏法就行了。”


    肇事者虽然嘴上不会讲话,行动起来倒是挺迅速。这又是现在乡土人情的好处,因为住的地方近,大家伙儿都认识彼此,也不担心对方脚底抹油,跑了。


    没多少功夫,打鸟的家伙就弄来了一大块磁铁。余秋赶紧给磁铁消了毒,然后将磁铁贴近病人那条挨了木仓子儿的腿。


    霎时间,诊疗室里头就发出齐齐的抽气声。


    还真是跟变戏法一样,那些小钢珠全都顺着伤口滚出来,啪啪啪贴在了磁铁上。


    处理完了皮下伤口,肌肉里头的钢珠也不用担心,还是拿磁铁贴着。钢珠都不跑了,直接拿钳子撑开伤口,都不用费尽心思去夹,因为钢珠会自动顺着小孔吸出来。


    那外伤患者立刻竖起了大拇指:“乖乖,到底是教授家的姑娘,就是不一样。”


    王大夫一点儿被轻视的感觉都没有,反而与有荣焉:“我就说嘛,我们小秋大夫肯定有法子。”


    现在的社员同志们还真是淳朴,这大爷受了半天罪居然也不指责王医生不早点儿找余秋,反而挺庆幸的,亏得还有更好的办法。


    余秋趁机做健康教育,打鸟也要看时候,不能随随便便开木仓。今天是打到了大爷的腿,最多就是多受会儿罪。


    下次要是打到小孩呢?万一打到人眼睛呢?那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那打鸟的家伙赶紧一叠声地保证,以后再也不犯了。他今天就是新鲜,今儿打到的鸟都归这位老哥。


    双方握手言和皆大欢喜。


    诊疗室里头其乐融融,诊疗室外头院长已经是一个头两个大。


    这都叫什么事情啊?乱七八糟的,就不能让他们的大夫好好看病吗?


    院长敲着诊疗室的门,试探着喊余秋:“小秋,你忙完没有?忙完了出来说几句话成不?”


    余秋开了门,伸出脑袋:“什么事啊?”


    院长指着贺阳狼狈不堪的模样,苦笑不已问余秋:“这怎么回事啊?”


    余秋摊手,言简意赅:“我正在给女病人做治疗,他突然间冲了进来,门也不敲一下,妇检室的门都被他冲坏了。人家女病人还没穿衣服呢。家属不发火才怪呢。”


    院长头痛,赶紧摆手翻过这一页:“我们不说这个,这位同志为什么要过来找你啊?”


    “你得问他啊。”余秋不假思索,“我哪知道啊,我都没跟他说上话。我也奇怪,他要看病的话为什么要跑到妇产科去。”


    简直就是自己找揍。


    陈敏紧张,下意识地拉了下余秋的袖子。


    她到现在也搞不清楚来人的身份,只隐约听到了什么部队之类的字眼。他们是当兵的,可是有木仓的。


    余秋冲她摇摇头,就当着众人的面朝贺阳开了口:“你有事吗?有事就直说吧,如果是咨询病情的话,请尽量把病人带过来,不能面诊的情况下,我没办法提供更多的帮助。”


    贺阳的嘴巴都叫人打破了,说话的时候疼的龇牙咧嘴。


    自从他得势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如此大的亏了。这一顿劈头盖脸暴风骤雨似的暴打,彻底的撕破了贺阳的斯文面孔。


    眼下,这位军管会的副主任甚至有些气急败坏起来。


    他拍着护士站的桌子大喊:“你少在这里跟我扯东扯西,我告诉你,那个船被我们拦住了,人也被我们捉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你赶紧给我老实交代。”


    他这一番发作,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先前参与过群殴的群众立刻就有人要捋袖子:“你想干嘛啊?耍流氓不算,还要欺负我们小秋大夫不成?我们一两不少的交军粮可不养流氓!”


    院长见势不妙,怕两边又要打起来,赶紧跟大家伙儿讲和:“这位同志有点儿小事情要问小秋大夫。大家不要激动,都是为了格命生产。”


    说着他赶紧把人引到自己的办公室。


    就是这样,还主动站出了七八个小伙子,跑到院长办公室门口站岗。


    他们把胸口拍得噗噗响:“小秋大夫谁敢欺负你,你就喊。没得这个道理,治病救人的人还要被人欺负。”


    余秋赶紧点头道谢,又可怜巴巴:“要是他们真抓我走,你们可千万得帮忙联系民兵队跟刘主任啊。”


    院长吓得心惊肉跳,立刻否认余秋的话:“哪里就到这地步呢?解放军同志就是问点儿事,您说是不是啊?”


    贺阳鼻孔里头喷气,一张脸黑的跟锅底一样。玩这一套?拉拢腐蚀群众?想得倒美!


    门一合上,贺阳就拉下了脸:“你给我老实交代,船上的人呢?”


    余秋莫名其妙:“什么船啊?”


    贺阳勃然大怒,伸出手指头,指着余秋的鼻子:“我告诉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看在你叫过我一声叔叔的份上,才在这儿好声好气跟你说话。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船上还有你们的东西,你该不会还假装不承认吧?人家说的清清楚楚,是你们带着人走的。”


    余秋这才恍然大悟,立刻愤愤不平:“还好意思说呢,我们都把东西放上去了,他非得说那老头儿是麻风病会传染,坚决不肯带,不肯带也就算了,还直接开着船就跑了,我们的车还有我们的罐头就这样被带走了。”


    因为气愤,余秋的双眼亮得出奇。


    她对着贺阳居然颐指气使,“罐头被你们收回来啦,那你赶紧把我们的罐头拿过来啊。我们前头就跟学校的孩子们说了,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分罐头给他们吃。”


    现在罐头是难得的美味佳肴,那甜甜的糖水伴随着水果的甜香,还有浓油酱赤的肉罐头鱼罐头,简直就是无上美味。


    余秋说着还自己嘴馋了起来,一个劲儿的催促贺阳赶紧将罐头还回头。


    贺阳真是出离愤怒了:“你别给我扯闲篇,我问你,那个老头子人呢?你们把人藏到哪儿去了?”


    余秋莫名其妙:“藏人?我们为什么要藏人啊?在杨树湾医疗站啊。他就是肚子痛,在水边要自杀,被我们救回来了。我们早上给他扎了针,就让他躺在医疗站休息。我没空看着,先回卫生院上班了。”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满脸狐疑地看着贺阳,“你们找个老头干什么呀?他有什么特别的吗?”


    说着她还伸手捂住嘴巴,像是脑洞大开,“他是国闵党空投过来的特务吗?天呐,为什么要空投个老头子呀?他是不是特别厉害?”


    余秋一开口就没停下来的意思,叽里呱啦说个没完没了,直接就脑补出一场谍战剧。


    贺阳眼睛都要快瞪出眼眶子了,他这会儿真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要不是顾及着外头还守着七八个大汉,那帮家伙又无法无天,真的敢扛起板凳就往自己身上抽;贺阳真想扬起巴掌,一个巴掌将眼前的这个黑五类狗崽子直接刷翻在地。


    “你赶紧把那老头交出来!”


    余秋说的正津津有味呢,这会儿被人打断了,老大不乐意。


    她像看个神经病似的,白了贺阳一眼,到底过去打电话了。


    赤脚医生大方的很,直接将电话打到了杨树湾医疗站,问了几句之后就冲贺阳摇头:“走了,那老头一早就走了。”


    说着她还颇为不痛快,“真是的,一分钱都没交。要都这样的话,我们医疗合作社还怎么办下去啊?”


    贺阳怒火中烧:“走了,你们就这样让人走了?你编瞎话也编个可信点!”


    余秋不高兴起来:“你才爱编瞎话呢!我愿意他走啊,他连两个鸡蛋的挂号费都没交。幸亏我没给他用药,就扎了针。不然的话,我还不知道上哪儿把本钱讨回来呢。你们一个个就觉得看医生简单,不就是看病发药吗?药从天上掉下来啊,还不得照样花钱买。”


    贺阳看她要开诉苦大会,哪里能被她牵着鼻子走:“我告诉你,余秋同志,你要搞清楚你的政治立场。你还想不想被称一声同志?就你这样,还想入团?你还想不想要进步了?你正在犯严重的错误,你这是公然在跟无产阶级大格命作对。我现在人证物证俱全,是看在你年幼无知的份上,才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你不要不知道珍惜。”


    余秋也翻了脸:“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你问我问题,我回答回答了,你又不相信,好!你说人证物证俱全,那你就把人拎过来,我们当面锣对面鼓,把话说清楚。怎么,人呢?这么重要的人证,你难道还不带在身边对质吗?”


    余秋压根就不担心那个舵手会被抓到。


    昨晚夜雾茫茫,卡车行驶在山路上都小心翼翼,何况是江面上。水汽那么大,那雾气浓郁的,对面相逢应不识。


    一艘船的目标可能太大了,但是一个人想藏在大雾茫茫的水上,却不是什么问题。


    他要是那个舵手,就瞅准了位子带上救生圈,一头扎进水里头,然后依靠游泳上岸徒步前进。


    只要没有被当场抓到,以后想做什么文章都有可能。


    现在又不是寒冬腊月,就算夜晚水温下降,冷的也有限。


    “你口口声声说的证人呢?”余秋冷笑,“别红口白牙地污蔑人,张嘴闭嘴就给人扣大帽子。我怎么反格命了?你要是拿不出证据来,这件事情就没有完。”


    贺阳冷笑:“你给反格命分子看病,你不是反格命集团的同伙是什么?”


    女医生鼻孔里头出气:“好,你张口闭口反格命份子,那你倒是说说清楚谁是大格命分子?你总不能凭空捏造出个人来,然后莫须有啊。”


    “那个老头子。”


    余秋猛的扭开了办公室的门,冲着外头喊:“大家伙儿给我评评理,我给人看病是不是要查清楚人家的祖宗八代?等我查清楚了,人是不是已经死了呀?”


    外头聚集的病人跟家属立刻附和:“是这个理儿。看病就看病,谁还盘问祖宗八辈子啊。”


    余秋朗声道:“我不瞒大家伙儿。昨天晚上,我碰到了一个肚子痛的老爷爷,我带他去杨树湾医疗站给他扎了针。老爷爷好了,自己走了。现在这解放军同志就非要抓着我要人。我上哪儿给他变人去啊?老爷子长的腿呢?咱们红星公社又不是没船,大船顺江而行,我怎么知道他会去哪儿啊?”


    旁边人纷纷点头,还有人主动替余秋说话:“解放军同志,那你就为难人了。我们小秋大夫救我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出了名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只要是她见到的病人,她就没有不上前救命的道理。”


    余秋越说越委屈:“伟大的领袖教导我们,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要不能搞洋大夫那一套,搭着架子等别人求着救命,要主动帮助人民群众。


    我就想不明白了,我哪一条做错了,要被人当成贼在这儿审。他脑门子上又没听着反格命三个字,我怎么知道什么情况啊!”


    旁边有人喊出来:“你们要抓反格命分子,那赶紧去抓呀。追着我们小秋大夫算怎么回事?小秋大夫忙着呢,没空反格命。”


    “怎么了,这是?”刘主任陪着个剪平头的年轻人走进卫生院,一见眼前的架势,他明显回不过神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呀?我怎么没接到通知?解放军同志,你们来知道是执行什么任务的呀?”


    “抓反格命分子。”贺阳说话轻飘飘的,“我们要带这个反格命分子走。”


    余秋立刻哭出了声,跑过去要求那位剪平头的年轻人替自己做主:“祝同志,您听听,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先前这人就一个劲来逼问我给哪个老头子治癌症。我实话实说了,我就是在省人医学人家治膀胱癌。


    他非要没完没了,硬是赶我回公社,说赤脚医生不应该去城里头学习技术。那我不学习的话我怎么提高进步,我怎么才能学到更多的技术为广大社员服务啊。


    我被他逼得没办法,只能回来了。他还没完没了,非得说我给老人家治病就是反格命。我才是冤枉呢,我干什么了?我就反格命了。”


    那祝同志皱着眉头,眼睛盯着贺阳:“你们要抓什么反格命分子?中央不是三令五申,凡事要讲究证据吗?不能随随便便扣帽子。


    主席他老人家也是支持赤脚医生好好学习的,从来没有说法是不让赤脚大夫去大医院学习技术。”


    他敏感地提高了眉毛,“你们要抓患了癌症的反格命分子?”


    贺阳脸色大变,语气冷冰冰:“这是我们的事情,保密原则,我不管你是什么来路,你不要随便打听。”


    祝同志双手往下压:“我不打听,但是我们的工作,你也不要干涉。这位余秋同志是我们挑选出来推行基层治疗癌症的大夫。要是没有证据,你们不能带人走。”


    说着,他伸手指跟在他们队伍后面的五六位老人,“不然,你带走了人,你给他们治病!”


    跟着人过来的几位老人都不乐意了,不是说好了有教授带着女儿给他们开刀吗?抓走了大夫,谁看病啊。来来回回折腾他们,不是糊弄人吗?


    刘主任立刻提高了嗓门:“广大社员同志们,上级看我们红星公社卫生院搞得有声有色,准备拿我们这儿做典型推广新技术呢。这是我们红星公社广大社员同志上下一心奋斗出来的成果。大家伙儿说说,高不高兴啊!”


    众人立刻兴奋起来,都说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那现在医疗卫生是不是要学他们红星公社了啊?


    祝同志对贺阳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你们工作繁忙,你们忙。我们还有事情,就不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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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时候造出腹腔镜?


    陈敏一路小跑过来, 手里抓着一沓子打印的资料。看到面前剑拔弩张的仗势, 小姑娘明显有些吓到了, 说话的声音都发抖:“小……小秋,你前头托师傅复印的资料印好了。我给你放办公室还是值班室?下班你要带回杨树湾吗?”


    余秋“嗯”了一声, 只问小陈大夫:“我爸爸那边的学生发了没有?”


    陈敏硬着头皮:“发了呀,今天早上就发过了。这些是给农民夜校的学生的。”


    贺阳劈手夺下陈敏捧着的油印资料,看到最上面一张充当封皮的纸印着:常见肿瘤诊疗手册。


    他眼睛猩红, 简直要滴出血来, 再翻到后面章节赫然写着:结直肠癌诊疗指南。


    军管会的副主任彻底暴跳如雷:“你还想狡辩!这是什么?你印这个东西做什么?你不是在帮那个反格命分子治病是在干什么?肚子痛,可真是张口就来。肚子痛你弄什么癌症?治疗方法, 首选手术治疗!化疗方案,这一条条的够详细的呀。”


    他气急败坏,一步步的逼近,面容狰狞, 简直像是从地狱里头爬出来的罗刹恶鬼。


    余秋明显被吓到了,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一样。


    她下意识地就往刘主任身后躲, 声音也直打哆嗦:“这就是一本临床医学经验资料啊。我去工人医院进修, 特地向教授们请教的。以后我要是再碰上这样的癌症病人,我就知道该怎么给他们看病了呀。”


    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 贺阳彻底爆炸了:“看病, 你给谁看病?把那个人交出来!”


    刘主任看不过去了, 开口替赤脚医生说了话:“这位同志要说小秋大夫看过的病人, 方圆百十里地都是。还有城里头的病人慕名来而来。你要是让她交出病人的话, 那这十里八乡估计就没有不被抓的。”


    贺阳才不会将一个小小的公社干部放在眼里, 他立刻手一挥,作势就要将刘主任推开。


    不想他手搭上去,却叫刘主任扣住了手腕。


    位卑言轻,连七品芝麻官都远远谈不上的基层干部脸上还保持着微笑:“解放军同志,有话好好说。我们的赤脚医生年纪小,又是女同志,你这么喊打喊杀的又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实在有欺负人的嫌疑。小秋大夫既然在我们红星公社落了脚下放,那就是我们红星公社的人。我们公社的规矩就是,我们的姑娘不能叫外人欺负了。除非我们公社的老少爷们都死光了。”


    他说话声音并不大,嗓音可以算得上是低沉,可一字一句吐出来却是掷地有声。那双铁钳一般的手扣着贺阳的命门,无端就让军管会的副主任心惊胆战,好像下一秒钟对方就会折断他的手。


    贺阳感受到了杀气,那是上过战场的老兵特有的杀气。整个大青山地界当年都可以算得上是格命老区,有老兵留下来当基层干部也不稀奇。


    贺阳还在惊疑不定,余秋却大着胆子为自己辩解:“我写这个有什么不对?劳动人民战胜癌症,总不能纸上谈兵。主席说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实践出真知。总结出的经验就应该成文,指导我们继续前进。”


    祝同志也附和了余秋的话:“这个思路没有问题啊,医务工作者在临床实践中不断积累经验用于后面的治疗,这是很好的方法。主席他老人家也是肯定的。整理出肿瘤治疗手册,来帮助广大农村医务工作者提高业务水平,这应当是被表扬肯定的事情。”


    刘主任皮笑肉不笑,目光还盯着这位贺阳:“是啊,贺同志您可能有所不知。我们红星公社的医务工作是很受上级肯定的。我们的医疗技术培训班在十里八乡都非常受欢迎,县里头跟市里都给了表彰,上级领导一直鼓励我们要好好利用现有的优势发扬光大,争取为国家培养更多的合格的医务工作者。”


    贺阳叫这几人一唱一和的,堵的话说不出来,恨得要命。


    然而眼前的状况又不允许他直接发作,否则这些贫下中农发起疯来,说不定真会打死他们。


    到时候不管他的同志们如何来复仇,对他来说都没任何意义了。


    他都死了,就是把人家祖坟刨了也没用。


    贺阳暗自后悔自己轻敌了,他本以为就这么个小赤脚大夫再加上那个小三儿,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而已,根本成不了气候。


    只要把人带走了,三两句话一吓唬,小三儿未必吐真言,这个小赤脚医生自己倒是有把握。


    黑五类的狗崽子,想进步不?想高考过政审不?想的话就乖乖听话。


    就是什么都不想,那怕不怕他那位右哌爹叫拖走了到偏远地方继续锻炼啊?怕的话,就赶紧老实交代。


    可惜没想到这丫头却不是个善茬儿,根本就没让自己有机会说出威胁的话。


    现在到了这状况,他要是在当众说的话,反而会落下口实把柄。


    贺阳只能脸色铁青:“你这个资料印了多少份?又都发给了些什么人?”


    余秋努力回想的样子,最终不甚肯定:“加在一起的话,有一两百份吧,我先在省城印了十几份。然后带回杨树湾又印了几十份,后来早上过来上班又托学校印了这八十份。”


    贺阳真是要一巴掌劈死这个油盐不进的黑五类狗崽子了。


    妈的,在省城印了十几份,老胡那狗东西肯定拿走了。有了这个指南在手里头,只要能弄到药,任何一个受过简单打针培训的接生员都能继续给人治疗。


    就算在省城的那十几份没办法流通过去,那么杨树湾的那几十份,那个死老头子肯定也能拿到手。


    妈的,这下子无论他逃到天涯海角,他都不用担心自己看不上病了!


    狗东西,那个死老头子肯定已经跑得远远的了。眼前这个家伙东拉西扯,就是存心想拖住自己,好让那个老头子跑得更远。


    对,抓了他也没用,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老头子跑去了哪里,无论他跑到什么地方都不重要。就是往哪个深山老林里头一钻,靠着那本册子,他就能自己救自己。


    找什么药啊?药肯定都已经备好了,叫那老头揣在了身上。


    这帮家伙偷天换日,还在把他当傻子耍。


    现在余秋要是在贺阳手里头的话,他会活活将这人撕成八瓣。


    不,他会直接放狗深深咬死她,吃的只剩下骨头架子,看她还敢不敢犟嘴。


    “你等着!”军管会副主任恶狠狠地指着余秋,“你的事情还没完!你最好早点儿交代问题,争取宽大处理!不然有你后悔的日子在后面!”


    说着,他手一挥,怒气冲冲地走了。


    院长办公室门口陷入沉默,不少人都小心翼翼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开口说话。


    余秋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整个人抖得跟风中的落叶一样,嗓子也带上了哭腔,不住地喊:“他要抓我,他们要抓我,我不是反格命。”


    她越说越害怕,直接掉下了眼泪来,到后面索性趴在陈敏肩膀上嚎啕大哭。


    旁边的刘主任跟院长都在安慰她:“别怕,大家伙儿都长着眼睛看了。你不是反格命。”


    大家伙儿也跟着附和:“就是,人什么样子,旁人都长着眼睛看呢。当初林飚那伙人还不天天说人家是反格命,最后到底谁是反格命,还不是清清楚楚的。”


    余秋一个劲儿地抽鼻子,看的旁边的人都怪不落忍的。小秋大夫在医院里头向来是神采飞扬,没有她解决不了的问题,也没有她处理不了的疑难杂症。


    不管情况多危急,只要小秋大夫在,三两下就能转危为安。她对于卫生院来说,就像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


    这样的小秋大夫,什么时候都成竹在胸的小秋大夫,被吓成这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曾经在她手上获得了健康的病人心里头好受才怪。


    真是的,算个什么世道啊。一个她父亲,一个她自己,都是顶顶好没话说的人。就是因为得罪了不能惹的有权有势的家伙,就要挨整。


    谁在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格命,分明就是这些仗势欺人狐假虎威的家伙。


    旁边的人你一言我一语,批判的热闹。那位祝同志却并不吭声。他站在旁边沉默不语,完全没有参与进来的意思。


    “小秋,小秋,你怎么了,小秋?”余教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全是惶然,焦急地喊着自己的女儿。


    待看到还蹲在地上痛哭不已的余秋时,老人的脸上流露出痛心与悲哀。


    余秋听见他的声音,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哽咽着哭诉自己的委屈:“爸爸,我弄治疗肿瘤的小册子,他们说我是反格命,要抓我走。”


    老人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面上全是痛苦的惶然,他口中喃喃自语:“我错了,小秋,我不应该教你医术的。你要是不学医,就没有这么多事了。我学医害了自己,我不应该再教你学医的。我错了,我大错特错,我更加不应该再教什么学生,我会害了他们的。”


    旁边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是啊,无论是余教授还是小秋大夫,他们最大的悲剧就是他们懂医术。假如他们不懂什么都不会做的话,大概也就不会被人抓到把柄狠狠地整了吧。


    “教授,不是的,错的不是你,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教我们学医,我们只会感激。”


    李伟民嚷嚷出声,“如果不是您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人可以治好病摆脱痛苦。人总归会生病的,那些做恶的人,老天爷会报复他们,等到他们病入膏肓的时候,没有任何人会给他们看病。”


    他跟余教授是在课堂上听到秀秀过去通风报信,说有解放军过来了,要抓余秋走,说余秋姐给反格命分子治病,也是反格命集团的一员。


    大家伙哪里还坐得住?一堆人浩浩荡荡地冲到了卫生院,非要跟对方辩驳个清楚。结果他们来的时候,那个狐假虎威的家伙居然跑了。


    呵,真是便宜了这帮混账东西。


    呸!要是叫他们捉住了,准叫这帮畜牲好好尝尝爷爷的老拳。


    学生们群情激荡,捏着拳头上下挥舞,大声怒吼:“教授您放心,谁再敢把他们那套脏东西弄到我们红星公社来,我们就叫他有的进没得出。”


    刘主任也伸手拍着自己老朋友的肩膀:“你放心,我们红星公社不兴那一套。嘴上跑火车什么都敢说,那是秦桧,卖国贼才莫须有。林飚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谁还想再搞这一套,那才是真正的反格命余孽呢。”


    余教授表情凄凉,一个劲儿的摇头不说话。余秋在旁边陪着老父亲,默默流泪。


    众人七嘴八舌地相劝,还有小伙子自告奋勇组成护卫队。以后他们轮流值班,专门保护余教授父女的安全,坚决不给那些坏分子放冷枪的机会。


    眼看着众人越说越热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位祝同志终于开了口:“大家请放心,余教授跟余秋同志都是我们课题组的重要专家,他们的人身安全由我们来保证。”


    众人也摸不清楚他是个什么来路,但公社革委会主任都亲自陪同着,人家说话的时候,那个不可一世的军管会副主任都要卖几分面子,那肯定也不是简单人物了。


    既然他发了话,刘主任也点头,大家悬着的心可算是稍稍落下,又三三两两地散开了。


    祝同志朝余教授父女做了个邀请的姿势,示意他们屋中说话。


    待关上办公室的门,他直截了当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腹腔镜,那个腹腔镜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做好?做好了之后就能开手术吗?”


    余秋也擦了眼泪,用沙哑的声音回答:“我们有基本的图纸,但是欠缺制作材料以及具体的数据,所以没办法保证时间。”


    余教授也在旁边帮腔:“这个具体尺寸与材料可以千差万别,所以我们一直在想办法做试验,但是进展不理想。”


    “你列张单子,材料我们来准备。”祝同志表情严肃,“余教授,这是组织上交给你的任务,你有没有信心完成?”


    余秋满脸茫然:“做腹腔镜不是我爸爸的工作啊,我跟我爸爸只负责提供图纸,具体制作医疗器械,我们有专门的人负责,陆师傅是我们的负责人。另外还有,我听说现在我们国家有电脑了,我想问问看,能不能连接上电脑显示屏。这样,人肚子里头是情况就能直接反应到显示屏上,医生操作也就一目了然。”


    腹腔镜说复杂也复杂,看着就挺高大上的,有点儿像孙悟空钻进了铁扇公主的肚子里,隔着肚皮就能翻天覆地。


    可要说简单,其实也真没那么玄妙。


    余秋自己实习的时候就制作过腹腔镜模拟器练习手术。


    她利用的材料非常简单,纸壳箱、ipad、移动电源跟USB灯。


    纸壳箱是问护士长讨的,装新生儿衣服的纸箱,中央抠洞模拟进镜位置,ipad的摄像头就通过该洞收集箱子内信号。照明工具USB灯是她平常晚上看书时的工具,用于充当手术中光源。


    至于练习的工具,钳子剪子之类的,她请管理报废谢谢的小姐姐喝了杯奶茶,就成功的混到了手。


    这操作的钳子剪子最大的特点就是把手特别长,这样才能进行肚子里头的手术。


    然后她用这套简易的模拟器,每天下班后练基本功,连续练了三个月。


    导师再带着她上台开刀时,她腹腔镜下挖肌瘤缝合子宫切口就没问题了。


    祝同志没有耽误时间,直接顺着他们的话说下去:“那好,你们带我去见陆同志。电脑的事情我来安排。我看你们想要的就是一个大的显示屏,可以连接摄像机的那种。”


    余秋点点头:“对,我们就是要将肚子里头的东西投放到显示屏上。还有就是一定要同步,不要停滞,否则对于医生的操作来说,会是麻烦。”


    祝同志看了眼这个赤脚大夫,感觉余教授的确娇惯女儿。父女两个,负责对外说话的人居然是孩子。


    余秋管不了祝同志的心思,她擦干了眼泪,招呼王大夫过来,让他先将那几位膀胱癌的病人安置好病房,然后再准备开刀的事情。


    她开口问祝同志:“陶教授跟我说他们术前相关检查在工人医院已经做了,结果带回来没有?”


    祝同志手里头拿着七八个文件袋,推给余秋:“这是病历,其他的检查结果还没有返回。陶教授说后面会托人给你带过来。”


    余秋这才点点头,直接拿着文件夹上了船。上船之后她也不说话,只翻开文件袋,一个个的看情况。


    这些病人的年龄集中在60~80岁,年纪最轻的63岁,年纪最大的72岁,身份基本上是工人与农民。


    她看得认真,祝同志心中那股怪异劲儿愈发汹涌。按道理来说,既然是余教授教的女儿,这些资料难道不是余教授本人看吗?


    这么大的手术呢,又是非常严肃的事情,怎么也该余教授自己本人开刀吧。


    余教授伸出了双手,面带微笑的示意祝同志看:“开不了啦,我的手废了,叫砖头砸的。”


    他说的轻描淡写,祝同志的脸却变了颜色。


    一直都相当克制的年轻干部双手握成了拳头,简直像是要咆哮了一般。


    最后,他却将目光转移到了余秋脸上,只说公事:“你放心大胆地给他们治疗,不用担心医药费的问题。”


    他慢条斯理道,“我们要战胜癌症,就要不惜代价。这方面的费用支出,算在课题组里头,你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余秋“嗯”了一声,继续看病历。


    她并非有意冷落这位祝同志,而是如果她利用路上的时间看完了病历,在里头发现什么问题需要处理的或者有什么检查需要补加的,到了杨树湾之后,她就可以直接打电话回卫生院,让王大夫他们去做。


    这样来的话可以大大提高工作效率。她要做的事情太多,没有时间可以耽误。


    8位膀胱癌患者,完善检查之后,就算一切顺利,起码也得4天时间才能开完刀。不能更赶了,再赶的话,医院的正常工作就没办法维持下去。她也吃不消。


    余秋偷偷吸了口气,目光瞥向窗外。


    蓝天下,碧水幽幽,白花花的太阳经过了青山绿树的过滤,投在水面上,显出了绿豆沙的凉意,加了一点点白砂糖的那种。


    余秋用力捏紧了双手,打定主意,她一定要胡奶奶煮绿豆沙,她现在就想痛痛快快地灌下一大碗绿豆冰。


    下船的时候,祝同志像是无意间提起来:“你说的那位老爷子就是从这儿坐船走的吗?那是为什么样的老爷子呀?”


    余秋摇摇头,相当老实:“我不知道,他戴着草帽。”


    说着,她像是颇为懊恼的模样,“其实那时候我应该看出问题来的。哪有人三更半夜还戴着大草帽的道理。不过他说自己脸上有疮,怕吓到了人,所以从来都不露脸。我也就没有再多问了。”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有些忧愁,“他看着不像是坏人啊。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难处。”


    祝同志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评估她话语的可信度。


    余秋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起来,人家没问,她也将昨晚自己跟那老头儿相遇的经过说了个一清二楚。


    “幸亏碰到了我们红星公社的车,不然我们还不晓得要走到什么时候呢。”


    余秋喃喃自语,脸上又浮现出委屈的神色,“本来是件蛮好的事情,结果却闹成了这样。真是的,我当大夫又不是当公安,见到人还盘查人祖宗八代呀。”


    刘主任在边上替余秋说话:“我们小秋大夫一直都是个热心肠,对待病人就跟自己的亲人一样。没有人不夸好的。”


    祝同志不予置评,只抬脚下了船。


    大队书记已经事先接到了刘主任的通知,一路小跑的医疗器械厂里头奔出来。


    见到人,他赶紧上去握手:“哎呀呀,主席给我们派救兵了。我们医疗合作社器械制作组真是欢喜的不得了。来来来,祝同志,我带您参观一下我们的医疗器械制作组。”


    余秋跟余教授对视一眼,赶紧跟上去。


    杨树湾的砖窑虽然呼呼运转不停,但是目前村里头的建筑队主要任务还是盖新医院,所以医疗器械厂仍然主要放在山洞里头。


    虽然建筑队也山洞做了改造,好让光线透过山洞墙壁上打的窗户照进去,借一借天光;但总体来看,这个山洞还是简陋的很。


    大队书记一直在边上搓着手,唉声叹气地诉说他们的不容易:“我们也是土法上马,认识,凭着同志们的满腔奋斗精神,才进展到这一步。您瞧瞧,这是我们的显微外科设备。据说是咱们国家的头一份。上次电影制片厂还过来给我们拍了纪录片。


    我这个当大队书记的羞愧呀,我们的同志都是好同志,全都兢兢业业,我却没办法给他们提供更好的工作条件。”


    余秋开始跳眼皮了,他感觉大队书记肯定会想办法,从这位祝同志手上叼下一大块肥肉来。


    就是不晓得这一回他是想要生产资料呢还是销售门路?他们的显微外科设备经过这一代代的优化,现在可以说是相当成熟了。


    要是这个产品打开了销路,后面整个杨树湾医疗器械厂再投入科研也不至于天天从别的地方抽钱了。


    大队书记还在滔滔不绝,余教授却拉着女儿出了山洞,小心翼翼地相问:“这是怎么回事?”


    到现在为止,刘主任也没介绍这位祝同志的身份。他甚至怀疑刘主任自己都搞不清楚。


    余秋摇摇头,用嘴型做了个暗示,然后语气迟疑:“我不知道是不是他,但我觉得像。”


    按照她记忆中的信息,这一位被十里长街相送的时候应当是1976年的冬天,距离现在不到三年时间。


    基本上所有科的老师在谈及本科范围内疾病时都会提起患过该病的名人,这一位就是膀胱癌。


    70多岁,他去世的时候,差不多78岁。


    心脏不好,他有冠心病,而且情况相当严重。


    不能揣着尿袋子过日子。现在整个外交系统基本上都被破坏的一塌糊涂,能够会见外宾的就没几个人,他总不好身上挂着尿带去见外宾。


    身份显赫,所以从省里头下来一路,大家都没人敢多问一个字,却又都在积极配合工作。


    他应该算是显赫的人,无论政治地位,还是在人们心中的地位。


    余秋声音轻的近乎于气声:“我不知道是不是他,但我觉得像。假如是的话,那就最好了,我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如果不是的话,也没关系。病人身份显赫,这个人的治疗肯定能够为他的医疗组提供参考。他的主管大夫是外科大拿,我相信医疗组的水平。”


    余教授担忧地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女儿。人心肉长,虽然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他还是在这个懂事又孝顺的姑娘身上倾注了感情。


    政治,政治太可怕了。他这辈子吃够了正治斗争的苦头,这还是在他根本就没有主动参与的情况下发生的事。


    要是余秋主动参与进去,那说不定后果会更惨烈。当年林飚的医生是怎么被迫害死的,他们又不是不知道。


    余秋摇摇头,语气坚定:“他不一样,他不是恩将仇报的人”


    她存了私心,假如她可以在这件事上发力,那么等到1976年后清算的时候,也许她可以不被当成4人帮的走狗,顺利逃过一劫。


    如果不能逃出生天的话,她也不后悔,因为那个人值得她冒险。


    那是她穿越前穿越后都真正敬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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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是太难了


    祝同志做事极为麻利。


    他拿着照相机对着山洞咔嚓咔嚓拍了一通照片之后, 第二天就来了三个穿着蓝色工装的人在山洞进进出出做综合评估。


    第三天, 大船开来了, 拖来了各种各样的车床跟机器,看的杨树湾人眼睛都直了。乖乖隆滴咚, 好大的阵仗,他们杨树湾果然放卫星啦。国家要在他们杨树湾搞现代化医疗器械。


    第四天,前来进行支援的技术人员也到场了。所有人坐下来开了个会, 明确接下来的工作步骤。任务重时间紧, 技术难题要攻克,千万不能松松散散, 所有人都要立刻进入战斗状态。


    第五天,余秋开完了第八台手术,匆匆忙忙返回杨树湾的时候,何东胜在渡口边等着她。


    一块儿坐船回来的秀秀朝何东胜抿嘴一乐, 然后自己一溜烟地跑了,坚决不发光发热。


    余秋还想调侃自己小男友几句, 就这么想姐姐啊, 眼巴巴的,跟个望妻石似的, 真乖。


    何东胜却笑不出来, 他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女友, 开始打预防针:“小秋, 有件事情, 你千万不要激动。你放心, 我以后肯定还会再给你盖医院。”


    余秋满头雾水,下意识地抽着鼻子嗅空气的味道。


    难不成是发生火灾了,她已经盖好,就等着里头装修的医院叫一场大火烧光了?


    那不可能啊,空气当中没有焦糊味。再说这么大的火灾,肯定很快消息就传开了。她人在公社,不会一点儿动静都没听到。


    说起来,这栋4层楼已经是他们整个红星公社外加下面的大队最高的建筑物了。


    不少人还特地坐船过去看,就等着医院粉刷一新开张呢。


    如此地标建筑物,一旦出了什么事情,消息应该传得飞快才对。


    何东胜踟蹰片刻,到底还是对着女友开了口:“小秋,机床放不下去,我们在村里头走遍了,唯一能够把厂子开下去的只有那栋楼。”


    当初他们是想建个大医院,所以特地把门急诊大厅修得宽宽阔阔,好方便病人就诊。


    结果这么宽敞的地方就成了现成的车间,车床推进去安装好了,立刻便可以进行实验生产。


    真的没有更合适的地方了,祠堂那边的裁缝合作社倒是愿意挪地方呢,但是有那个台子架着,机床还是不好放。


    另外就是,那些划出来的病房,刚好可以做小型的实验室,一边生产一边实验精进。


    余秋眼睛瞪得大大,她两条腿发软,差点儿直接倒在地上。


    她已经连着站了4天,开了8台刀,结果他们就用这么个消息迎接他,他们抢了她的医院。


    满腔悲愤支撑着余秋拔腿就跑。


    因为她刚才踉跄了一下,何东胜还伸出手想扶她,却被她直接推到了边上。


    朕的江山,朕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你是怎么守卫的呀?


    余秋脚上像装了风火轮,跑得飞快,然而当她冲进医院大门时却发现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她眼睛看到的就是热火朝天的生产现场,齿轮呲呲冒着火星,车床发出轰轰的声响。


    廖主任腆着肚子,单手叉腰,立在车间门口,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哎呀,祝同志,我说你们就是灯下黑,现成的好厂房看不到。我说这儿最合适吧。当初建这栋楼的时候,我就相中了这个地方。绝对的好,没话说,我们县里头派了好几拨同志帮忙过来选址呢。这依山傍水的,做什么事情都方便。到时候你们产出来的东西,运进来的原料,直接走水路,大江东去,畅快!简单的很,只要沿着这坡子再修一条路,那车子就能直接开到大船上。”


    说着他还快活地冲祝同志眨眼睛,“我这个提议当真不错吧?”


    余秋在心中冷哼,难怪呢,她就想谁这么贱啊!果然是这个混账东西,不仅抢了她的大丫二丫,连她的医院都不肯放过。


    她直接伸出手,吩咐追上来的小男友:“把我的医药箱拿过来。”


    她是直接一针□□扎到廖主任的脖子上呢,还是干脆一把手术刀割断他的主动脉?


    好歹相识一场,她决定大人有大量,死也给他个痛快死法,省得炖刀子磨肉太折腾,还容易节外生枝,叫他找到机会逃出升天。


    何东胜试图劝余秋:“小秋,廖主任也不是出于私心,他是想厂子早点开工。”


    你给我闭嘴,搞清楚立场,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余秋威胁地瞪何东胜:“赶紧把我的医药箱拿过来。”


    她今天要是不痛快地解决掉了廖主任,她今后的人生都看不到丁点儿希望!


    “小秋大夫。”两条软软的胖胳膊搂住了余秋的腿,二丫扬起向阳花一般的小脸蛋,绽放出满满的笑容,她饱含期待的看着余秋,“我们有大工厂,以后能生产各种各样的好东西了吗?”


    余秋要拔刀挥针的手硬生生地收回了头。当着孩子的面,她总不好血溅三步,搞出人命案来。


    那多不好啊,会让小孩子留下一辈子心里阴影的。


    大丫在旁边也好奇地张望,满脸掩饰不住的兴奋。


    她小声问余秋:“小秋大夫,这就是大工厂吗?”


    舅舅说了,跟他们以前的厂子不一样,是正儿八经的工厂,可大可气派了。


    哇,看看前面冒着的火花,就跟放烟火一样。


    旁边的萝卜头们集体发出惊呼,大宝跟小宝眼睛都瞪得圆溜溜的,感觉这比过年的时候放炮仗还热闹。


    大队书记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一群小娃娃们全都跑过来看热闹啦。


    他笑着上去逗弄小二丫:“怎么样气派不?二丫可喜欢?”


    二丫小脑袋拼命往下点,声音响亮的很:“喜欢,二丫以后造刀子给小秋大夫开刀。”


    余秋朝着大队书记皮笑肉不笑,直接抱起了小二丫。


    哼,全大队上下,就这群娃娃最贴心。其他的个个都阴险狡诈,憨里奸。


    大队书记陪着笑,给余秋打包票:“你放心,我们又选了地方,建筑队马上就开工,争取——争取今年年底给你把医院盖出来。”


    他笑得满脸褶子,眼睛都在放光,“到时候医院里头用的器械啊,给病人打的药啊,咱们都自己生产出来了,那可真是一条龙,没有一桩缺的。哎呀,还得说说,以后传单被套这些东西,咱们也得想办法自己生产,不然病人不是没被子盖了吗?那不行。”


    他算盘珠子拨的噼里啪啦响,余秋压根不搭理。


    小秋大夫只跟她家小二丫腻歪:“我们二丫以后要当工人啊,那就不当厨师啦,不做蛋糕给小秋大夫吃吗?”


    没想到小丫头考虑的还挺全面,一点儿都没被问倒。


    她信心十足:“我以后白天当工人,晚上做厨师。有电呢。”


    说着,她还抬手指着前头齿轮转出火花的地方,认真地强调,“亮的。”


    余秋终于得到了安慰,她在二丫的小脸蛋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夸奖道:“还是我们家二丫能干。”


    廖主任身上的雷达敏锐着呢,他也看到了自己的干闺女,赶紧高兴地伸出胳膊,招呼两个小丫头过去。他要好好跟人显摆他收的两个小闺女。


    余秋鼻孔里头出气,到底要顾虑着孩子的未来,没有阻拦。


    不同家庭出来的孩子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人脉关系。你在什么圈子里头你就是什么人。起码80%的人,都不可能打破这个定律。


    父母为什么吃糠咽菜,也要送孩子上名校,不就是为了缔造这种优越的人际关系吗?


    余秋满心惆怅地出去了。这儿变成了工厂,人人都欢欣鼓舞。


    比起医院,显然工厂更受杨树湾人的欢迎。


    夕阳无限好啊,落日掉在水里头,像个皮球,没有沉下去,只随着水波飘飘荡荡起起伏伏,一如他的心情,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余秋重重地叹了口气,惆怅着看这山间黄昏。夕阳染红了大地,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红色的海洋,就连翠□□滴的绿色, 也镀上了红光。


    瞧,多有趣呀,这就是太阳的威力,谁都沐浴在太阳底下。


    余秋漫无目的地在山间行走。


    她开口驱赶自己的男友:“你跟着干什么呀?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不要浪费时间。”


    书背了吗?题做了吗?高考准备好了吗?年轻人,趁着年轻,一定要多做点儿正经事。


    何东胜哪里敢走,他追在后面喊余秋的名字:“小秋,你要难过的话,就骂我吧。这件事情都是我的错。”


    廖主任提出建议的时候,他居然没有坚决阻拦。


    余秋怅然:“有什么好骂的呀,这是最好的选择,我倒是惊讶廖主任居然有这样的眼光。”


    呵,她不应该奇怪的,在抢她的好东西这方面,廖主任有着得天独厚的诡异天赋,手一捞两个妞妞儿管他叫干爹了。再脚一迈,盖好的医院就变成了厂房。


    “我不难过。”余秋又重复的强调了一遍,“这是最好的选择。”


    没错,从古到今,由上到下推行是最方便快捷的,而从底层开始的改革却无比艰难。


    就算她将这所医院建成了标杆又怎么样?在这个信息极度闭塞交通高度不发达的时代,也许几年时间,都没办法让一项新技术传播到全国各地,更加不要说吸引他们主动过来学了,但是从上层开始就不一样了。


    就像现在的《赤脚医生手册》,所有人都从那上面学习医疗卫生知识,医学技术可以遍布到全国各处,甚至是偏远的山村。


    余秋重重地叹了口气,她没办法停下自己的脚步。


    因为很多事情,脑袋想明白了不代表心里能接受。


    她不难过,她只是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为什么想做一件事情就这么难呢?理想再荒谬也终究是她的理想啊。


    余秋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


    她都看不到太阳的影子时,酸胀的小腿才提醒她必须得停下来休息了。


    她举目四望,周围密密麻麻的都是树,远远的,可以看到炊烟袅袅。


    余秋捂住了脸,蹲坐在地上,勒令一直跟着她的何东胜:“你过来。”


    她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她要慢慢消化自己的难过。


    何东胜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只能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遍又一遍地小声念叨:“会好的,大医院会有的,大工厂也会有的,你想要的实验室也会有的,大学会有的,商店也会有的。”


    这是他能够想到的最美好的世界,他想双手捧到她面前。


    余秋闭上了眼睛,她听着群鸟归林的声音,她听见远处有咕咕虫鸣,也许暮色再深点儿,青蛙也会呱呱叫起来。


    何东胜搂着她肩膀的手收紧了一点儿,似乎这样可以给她更多的慰藉。


    远远的,林子边上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


    廖主任欢天喜地,一个劲拿着忽悠小朋友:“干爸怎么会骗你们呢?我告诉你们呀,那个洞可灵了,我就在那儿拜了拜,你们干妈就怀小宝宝啦。”


    二丫惊喜的不得了:“真的吗?那我舅妈会不会生小妹妹呀?”


    “当然会了。”廖主任撒谎不打草稿,嘴上能跑马,就想着逗弄小闺女,“你为什么要你舅妈生小妹妹呀?”


    二丫非常认真地强调:“因为弟弟天天都要看妹妹呀。”


    弟弟现在会走路了,每天都要摸着墙根跑去宝珍嬢嬢家看小妹妹。


    二丫认真地琢磨着,如果舅妈再生一个妹妹的话,放在家里头,那弟弟不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吗?


    老太都说,弟弟每天这么忙,以后肯定会不长个子的。


    廖主任笑得简直要震塌了整座山:“哎呀,那你舅妈生的妹妹可没办法给你弟弟当媳妇啊。”


    二丫生气了,认真地反驳干爸:“弟弟妹妹是一家人,就能当媳妇儿。我舅舅跟舅妈就是一家的。”


    廖主任笑得头都要掉了,赶紧抱着小闺女快点走:“咱们拜完了,回家吃肉肉。我看到你外婆今儿割了肉,炖的可香啦。大丫,要不要干爸背你?”


    大丫细声细气地拒绝了:“我自己走。”


    余秋火冒三丈,跳着脚就要去追廖主任,这个混账东西,不晓得要带他的妞妞儿拜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小孩子能跟大人比吗?小孩子魂儿轻,眼睛亮,万一看见脏东西怎么办?


    还有走这老远的路,怎么能让大丫一直走,万一走伤了怎么办?她自己都走得小腿酸痛了。


    何东胜在旁边默默地解释:“因为你一直在转圈。”


    于是暴走的余秋直接瞪了一眼男友,昂着下巴,气冲冲地追了过去。


    不曾想廖主任身材胖归胖,姿态却分外灵活。大丫年纪小,两条腿短,可是迈起来的频率一点儿也不低。


    余秋在后面追了足足10来分钟,才跟着人停到了个山洞前头。


    廖主任指着那山洞,得意洋洋地跟两个干闺女显摆:“就在这儿,我跟你们说啊,就拜那块大石头啊,你们干妈就伸手摸了摸,h就揣了个娃娃进肚子里头。”


    二丫满脸疑惑,哪里有石头啊?明明周围全是大树。


    “你急什么?干爸马上就给你找出来。”


    他放下小姑娘,自己兴冲冲地过去捞藤蔓。他们两口子在山上的时候,可是百草凋零,藤蔓也成了枯叶。这会儿不一样,草木微微,正是生机勃勃的盛夏时节。


    何东胜也追了上来,见状大吃一惊,开口想要阻止,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廖主任手一捞,那长长的跟爬山虎一样的藤蔓就被他捋到了边上。


    何东胜赶紧冲到前头,朝着廖主任笑:“主任您快点儿吧,拜完赶紧下来,不然老太太肉就要炖烂了。”


    说着,他还招呼两个妞妞儿,“大丫二丫,想不想吃肉啊?”


    老太炖的肉可香啦!二丫立刻认真地地点头,却固执己见:“可我要跟观音娘娘说,给我舅妈再送个小妹妹。”


    何东胜只得保持笑容,伸手抱起二丫:“那好,咱们二丫上来拜一拜就好。”


    大丫看着余秋,她也想上去拜一拜。


    余秋立刻抱起了小姑娘,把人送上去,于是那山洞顿时热闹起来,三个人跪在一起齐齐地叩拜,模样儿要多虔诚有多虔诚。


    廖主任口中念念有词,菩萨啊,他媳妇快要生了,说好的小姑娘可不能最后临门一脚,给他换成那个小子啊。


    他祈祷完了,突然间抽抽鼻子,狐疑地问:“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儿?”


    何东胜立刻否认:“哪有什么味儿?山洞的霉味吧。走吧,走吧,天都要黑了,赶紧下山去,不然路可不好走。”


    说着他当机立断,抱起风向标小二丫。


    廖主任却伸出手拦住他:“不对,有味道,人味儿。”


    说着,他脸上还露出了笑容,掩饰不住的得意,“我跟你说,这洞里头进没进人,那味儿是不一样的。嘿嘿,你们说,该不会是私奔的小鸳鸯,看中了这儿是风水宝地,特地在这里落的脚吧。”


    他快活地眨着眼睛,模样儿要多猥琐就有多猥琐。


    余秋看得一阵恶寒,赶紧过去搂两个妞妞儿,坚决不让她俩听干爹的话。早晚有一天她家的两个好孩子会被廖主任这种不要脸的东西彻底带歪了。


    何东胜勉强镇定,跟着点头:“也说不定,现在彩礼费用高,很多人吃不住的。”


    他拦在廖主任要前进的方向,直接冲人摇头,“算了,主任,要是小两口,咱们过去打扰多不好啊。走吧走吧。”


    不想廖主任却突然间变了神色,很严肃地警告:“你还是民兵队长吗?怎么这点儿警觉心都没有。”


    他压低了声音,煞有介事地强调,“特务,说不定就是特务,听说咱们要盖大厂了,特地过来搞破坏的特务。”


    余秋听得眼皮子直跳,感觉廖主任这功力可以编不靠谱的谍战剧了。特务可真忙啊,空投过来没摔死,藏在深山老林里头没饿死,这会儿还要兢兢业业的搞格命破坏工作,真是精神可嘉。


    廖主任示意余秋带着两个小姑娘退到外面去,随时做好警戒,他跟何东胜则左右包抄,一定要将特务抓个正着。


    革委会干部满脸严肃,一步步地朝前头逼。


    他还没走几步,里面主动冒出了个老头儿来,满脸惊惶:“你莫过来,我身上有病,会过给你的。”


    余秋大吃一惊,下意识地转头看何东胜。


    生产队长强撑着不露出半分端倪,只伸手紧紧握着自己的女友。


    他也没想到会这样啊,明明已经藏得这么严实了,廖主任的鼻子都不晓得是怎么长的,比狗都灵敏,居然还能找到这里来。


    廖主任悬着的那颗心在看到人时,可算是落了地。


    哦,搞了半天,就是个生病的糟老头子无家可归藏在了山上。


    怪可怜的,一辈子都不容易,临到老了病了没用了,就被嫌弃了,说丢出来就丢出来。也不说给老头子看看病,人生在世,谁没个三灾两病的。


    唉,还是大家伙儿没几个有像他这样的运气,想当年自己都病成那样了,他们家招娣还是不离不弃。看看,这才是患难见真情,越想越甜蜜。


    何东胜看着他的脸色,赶紧开口想给这件事情定性:“哦,大爷,你既然不方便,我们就不过去打扰您了。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啊,就自己下山去找我们大队或者到医疗站都可以,我们一直有人在的。”


    说着,他又抱起二丫,赶紧想带队伍撤退。


    “跑什么跑?”廖主任眼睛一瞪,立刻教训起两个年轻人,“这就是你们看到需要帮助人的时候的态度?也不看看人家,为了生病的事情多痛苦。”


    他立刻手一挥,指着余秋道,“行啦,生病就让这个大夫给你看。老大哥,你也别藏着掖着躲在山上啦,咱们社会主义新中国,不搞白毛女那一套。”


    老人千恩万谢,嘴里头一个劲儿的喊主席万岁,社会主义新中国好。


    廖主任立刻满脸荣光,小肚子挺得更厉害了,还伸手拍拍这老大爷的肩膀:“得啦,你也一样,哪里有生了病就躲起来不见人的道理,又没人在外头追杀你。行啦,生病也不能脱离格命大生产。走,你跟我们下山去。我们给你安排合适的活计,到时候你一边治病一边搞生产。这身体跟心里头都得到了锻炼,人才能真正好起来。”


    他冲老头儿挤眉弄眼,“老哥,你说这话我说的在不在理呀?”


    哼,生病就想躲起来不做工吗?这怎么行,但凡还有一口气在,就应该好好的劳动。


    他情况不一样,当时他不是脑袋瓜子不清白吗?李德发那老小子还在拼命的追杀他。不然的话,他肯定也是一把劳动好手,养鸡养鸭养兔子养猪都不在话下


    余秋差点儿没晕过去,她看着廖主任那只肥嫩嫩的手掌,一刻不停地拍着老人家的肩膀。


    这不知死活的家伙竟然还自来熟的跟人家称兄道弟,一口一个老哥哥。


    余秋心里头那叫一个后悔的泪水凝结宽面条,又是大江流。


    妈呀,她怎么能同意她家两个妞妞儿认这种二货当干爹呢。


    早晚有一天,廖主任这个不晓得天高地厚的家伙,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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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顶好的杨树湾


    廖主任热情洋溢, 直接邀请那胡子拉碴的老头儿跟着下山去吃饭。


    哎呀呀, 郑家老太太那一手厨艺是真的没话说。什么样的东西到了她手里头, 那都能成美味佳肴。


    一个胡老太太的豆瓣酱,一个郑老太太的瓜皮酱, 可咸可甜,就看你好哪一口。


    更何况,今儿可是割了肉的。


    他肚子挺起来, 得意的不行。还是他有脑袋瓜子, 不像有的地方死教条主义,一点儿不从实际出发想问题。


    养猪好啊, 养猪可以积肥,肥料下了庄稼地,那粮食不就呼呼地长吗?还说养猪浪费粮食。


    哼!那是脑袋瓜子不好使。猪就吃粮食吗?猪饲料来源可丰富啦。拨拨算盘珠子算算成本,养猪的效益有多高。


    这开过春来, 家家户户都捞了猪仔,养猪的人多了, 那副食品店的猪肉也就多。


    大家伙儿想吃肉的时候, 过去割,只要位置不是特别出挑的地方, 多付个几角钱, 不用肉票就能买到肉。


    没有五花肉, 大猪头也很不错的。


    下了锅卤, 老天爷哎, 那锅盖一开, 立刻香飘十里地,把上头的肉剃下来切成片,猪头肉的滋味真是绝了。


    还有哦,那猪耳朵切的细细的,跟红绿辣椒一炒。妈呀,下饭简直能吃掉人的舌头。


    廖主任吹了一路的美食经,姿态热情的恨不得当场拉着人结拜。


    余秋跟在后面,表情无比麻木。她就没见过更加不要脸的人,分明自己还是个蹭饭的,居然有脸带人过去蹭饭。


    偏偏小二丫却没有一点儿主人翁意识,居然热情洋溢地跟老头子搭话,认真地强调:“嗯,我老太做饭好吃,香,肉肉香。”


    余秋跟何东胜面面相觑,心里头草泥马奔腾。


    他们千算万算,愣是忘了算廖主任这个不安定因素。这人在林子里头藏了个把月呢,比野猪都熟门熟路。


    小秋大夫在心里头咬牙切齿。


    陈招娣现在正挺着大肚子呢,眼看身子越来越沉重,廖主任这家伙不守在家里看老婆,一天天的往杨树湾跑个什么劲啊。


    都有个娃了,还幻想什么?这个月份肯定不会一胎再变成俩的。


    她哪里想得到廖主任算盘珠拨的噼里啪啦响,他的志向远大,直接规划了整个郊县。


    光杨树湾一家好,不算好,他要让每个大队各个公社都红红火火的。


    杨树湾就是标杆,他一点儿都不能放松,只要杨树湾搞好了,旁边的公社,肯定能有样学样。主席说了,农民的问题解决不了,就不算解决问题。


    嗯,他天天给娃娃读主席思想,一点儿也没白读。他也是活学活用呢。


    等进了郑家门,廖主任还是那副打了鸡血的模样,他拿自己举例子安慰老头儿:“哎哟,老哥哥,您可比我当年强多了,当年我生病神志不清,整个人就是癫的,还被抓去了精神病院,差点儿就叫人给咔嚓了,可是你看看我现在没话说吧,瞧这就是精精神神的壮实人。”


    他朝老头儿眨眼睛,“你家住在哪里呀?我给你帮忙,把你家老伴接过来。我跟你说啊,你可不要小看老伴,少年夫妻老来伴,有个老伴在身边照应着,绝对不一样。


    我当初能好,就全靠我老婆,不管旁边人说多少风凉话,让她吃了多少苦头,我老婆始终对我是不离不弃,真是没话说,硬是守着我好为止。她那个吃的苦,甭说了。我到现在想起来都心痛。


    你讲讲看,你家住哪儿?要是你儿女嫌弃你们老两口,你也别担心,叫你老婆一块儿出来。总能找到事情做,这人还能动呢,怎么可能饿死自己。”


    老头儿陷入了沉默,半晌才摇摇头:“我不记得了,我大概是没有家的。”


    余秋在旁边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老头儿也许并没有撒谎。


    因为每次听他跟胡家人聊天,天文地理风土人情,没有他们不说的话题,却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提过一句老头的家人。


    那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死光了,另外一个就是彻底断绝了关系。


    在这个时代,因为政治标签夫妻反目父子成仇的不胜枚举,还有些人就是依靠出卖陷害践踏自己的亲人这种恶劣的方式,来向组织表忠心。


    有人说,文格最可怕的事情并不是激烈的派系斗争,死了多少人又毁了多少人的青春,而是它彻底地摧毁了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


    告密文化的盛行与被推崇,让谁都不敢对旁人说哪怕是一句心里话,因为不晓得什么时候就被人转过身出卖了。


    这位老爷子,不知道家里人是在还是在了等于不在。


    余秋偷偷打量他的脸,试图判别他的身份。其实也是徒劳,就算他赫赫有名,历史书上附了他的照片,那肯定也是壮年时期,绝对不会到了风烛残年。


    岁月这把无情的杀猪刀,足以让人耄耋之年面目全非。


    廖主任大手一挥,压根不把这件事情当回事:“怕什么?等你好了就能想起来了。甭说你这样的,就是咱们从疯人院拖回来的大姑娘小媳妇,参加格命大生产,效果立竿见影,不仅能够自力更生丰衣足食,还有人想起了家里头的事,叫家里人给接回去了。


    就是家里人不接你也没关系,怕什么呀?我们绒花合作社的小媳妇就被好几个人相中呢,正想办法找工作格委会帮着说和,讨回去当老婆呢。”


    余秋眼皮子直跳,这事儿她知道,绒花合作社好几个心灵手巧能写会算的大姑娘小媳妇,分外受欢迎。还有人想托她帮忙做媒,好成就一桩姻缘。兹事体大,余秋愣是没敢接话。


    廖主任热情地给老头儿夹了块猪头肉,笑得跟朵迎风绽放的喇叭花似的:“你放心,你的事情我包了,我一定给你找份正正经经的营生。没老婆也不怕,我给你找个老婆。”


    余秋大惊失色,生怕廖主任这个脑袋瓜子不清白的家伙,真给人折腾出个老太太来。


    她赶紧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呀,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前头那个开过刀过来找我开药的吧。当时不是你家老太太陪你过来的吗?你不记得啦?哎哟,我明白了,你这叫副癌综合症,影响了记忆力,所以才想不起来的。这个把月的功夫没见,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老头子从善如流:“大夫,您给我看过病啊。真谢谢您,我都不记得了。”


    廖主任立刻高兴了,赶紧追着余秋:“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说他住在哪儿,家里还有什么人啊?快点儿,说不定老爷子是自己走丢了,家里头都急死了。”


    余秋满脸委屈:“廖主任,你知道我一天要看多少病人吗?我哪记得得这么多事情啊。我就记得我给他开了两盒药,让他吃完了再过来复查。”


    廖主任皱眉头:“你病历上就不写?你这工作做的可不到位。”


    余秋理直气壮:“他是来看门诊的,又不是住院病人,病历当然是他们家自己拿回去了,我怎么可能留记录。”


    说着她还冲老爷子笑,“老爷爷,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吃过饭,你跟我回去,我给你在医疗站再好好检查检查。”


    廖主任气呼呼的,还是认定了赤脚大夫工作没做到位,人家来的时候,肯定说了自己的名字跟家住在哪儿?她要是记得的话,至于让老爷子现在这么为难吗?


    眼看着余秋要发作,郑家老太太赶紧给廖主任夹了一筷子辣椒炒猪耳朵,招呼人赶紧吃:“我就记得你好这一口,特地给你炒的。”


    廖主任娘老子早就走了,除了他老婆,没人这么惯着他,还给他单独做吃的。革委会主任顿时喜不胜喜,感觉自己这门干亲结的可真是实实在在。


    他倒是没想过,他认大丫二丫做干闺女也就是白白比郑大爹郑大娘矮了个辈分。


    吃过饭,他拉着郑大爹在院子里头抽烟的时候,居然还没皮没脸的管人家叫大哥。


    两口烟圈吐出来,廖主任脸上挂着笑,嘴里头的话却严肃的很:“老哥哥,这个老爷子我就交给你了。你好好看着,别叫坏分子钻了空子。”


    郑大爹满头雾水,人是他带过来的,饭桌上还一个劲儿给人夹菜,怎么这会儿倒是跟防贼似的防人家。


    廖主任眼睛珠子都鼓出来了,压低了声音道:“我的老哥哥哎,你可是老党员,一定要有警惕性。现在敌我斗争激烈,这人身份不明,谁晓得是怎么回事?一旦我们放松警惕,万一叫坏分子趁虚而入,那可真是追悔莫及。”


    他一连用了两个成语,感觉自己可真是紧跟时代发展,积极响应主席号召,也向知识文化靠拢,要不是年纪大了,很可以去好好考一回大学。


    郑大爹惊疑不定:“你是说他是特务,那国闵党反动派空投这么个颤颤巍巍的老头子下来做什么?还开过大刀,走路都嫌费力气。”


    装病没可能,谁能骗得过小秋大夫那双眼睛。


    廖主任叫问的说不出话来,他也讲不清楚这老头子有哪儿奇怪。嘿,居然叫这老头子发现了他的风水宝地。


    革委会主任青青嗓子,端正的颜色,一派高深莫测的模样:“反正这个人我交给您,老哥哥您给我看好了。假如他不是特务,咱们就应该扶老济幼,多帮助受苦受难的人。假如他是特务,咱们也要采取怀柔政策,让他好好见识咱们杨树湾的好风光,让他明白跟着国闵党混是没有前途的,祖国江山希望还看我们。”


    他颇为语重心长,“老哥哥,这可是咱们杨树湾的关键时期。眼看着咱们大队工副业蒸蒸日上,国家又挑中了咱们这儿搞高级医疗器械厂。要是这个时候被坏人钻了空子,咱们可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呢。”


    郑大爹应了话,又开始犯难:“主任,我那建筑队做的都是重生活,他刚开过刀,身子虚,恐怕吃不住这劲啊,得给他换个活计。”


    廖主任皱着眉头正思索要怎么办呢,院子门响了。


    宝珍父亲赵大爹一边推门一边喊:“这么快就吃过啦?那刚好,都尝尝我家宝珍做的鸡蛋卷,看看怎么样,嫩的很。小根也可以吃的。”


    说着他就笑嘻嘻地找小家伙。这小东西精怪着呢,今儿郑家卤了猪头肉,小小子居然还惦记着赵家妹妹,要给妹妹吃肉肉。


    郑家的大孙女儿才几个月大啊,当然不能吃肉。于是那碟子猪头肉就给两个儿媳妇吃,一个催奶,一个刚好养肚里头的娃。


    现在已经进入农忙时节,赵家夫妻两个要忙着生产队的事,两个个儿媳妇又多不方便,今晚吃饭迟,也没准备什么出挑的菜色,拿不出回礼来。


    还是宝珍灵机一动,做了跟小秋大夫学的厚鸡蛋卷,一层层的摊鸡蛋,然后再卷起来切成一块一块的。


    别说,这鸡蛋加了羊奶,又撒了一点点白糖,做出来的味道还真是不赖。


    起码赵大爹尝之后,很有勇气直接端着碗上郑家门,也不怕东西拿不出手。


    廖主任瞧见赵大爹眼睛就是一亮,他不请自来,老实不客气地捞了块厚鸡蛋卷送进嘴里头。


    赵大爹侧过碟子正要赶紧跑,生怕这一碟子点心全叫廖主任给吃了。


    廖主任却喊住了他人:“老哥哥,有个事情我要跟你说。”


    既然没办法在建筑队做活,那就跟着生产队下地去呗。反正杨树湾现在割麦子打麦子用的都是机器,就连运送打下来的麦子跟油菜籽都是走水路,吃不了什么劲,最多就是来来回回多跑几趟。


    赵大爹听了廖主任的要求,用伸头看看屋中那个生面孔,立刻点头应下了。


    既然这人能走路,那就能做事。油菜割下来怎么脱粒呀?直接放在大防水布上,抬脚上去踩。那晒透了的油菜一踩就爆,一颗颗小小的褐色油菜籽全都跑出来了。


    余秋听了他们给老头儿做的工作安排,简直要晕过去。天呐,亏他们想得起来。


    她急得不行,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那可不合适。我记得这老爷子有日光性皮炎不能晒太阳的。”


    谁知道廖主任大手一挥:“我当是什么事情呢?不会戴帽子吗?真正不行再上个口罩不就结了。”


    说话的时候,他又拍了拍老头儿的肩膀,积极鼓励:“老哥哥,你就放心吧,在咱们社会主义新中国就没有不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道理。”


    说着,他还冲人家眨眨眼睛,一派咱们哥俩好的模样。


    余秋真是要晕过去,她只能有气无力地强调:“他现在以术后恢复休息为主,千万不能累着。”


    “累不到的。”廖主任挥一挥手,严肃地批评余秋,“你这种思想不应该。病人也是劳动者,老是戴着有色眼镜看病人,病人也会不舒服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动起来,生命在于运动。”


    余秋的双手捏成了拳头,她在心中咆哮,她早晚有一天得灭了廖主任,否则自己迟早会被这个家伙给害死。


    廖主任安排了工作,坐着晚上的船欢欢喜喜地往县城去了。他要好好跟招娣还有宝宝讲讲,他今儿可是做了很大的工作。


    余秋一夜辗转反侧,几度想冲去郑家,把那老爷子再偷出来。可是偷出来之后她要把人藏在哪儿呢?


    藏在哪儿都不安全啊,廖主任是属狗的,什么地方都能被他拱出东西来。


    余秋瞪着眼睛看山洞顶,恨得咬牙切齿,她早晚有一天会宰了廖主任的。


    第二天一大早,小秋大夫双眼鳏鳏的上去杨树湾公社的渡船。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说不定多晒几天太阳之后别说那些造反派,连他亲娘老子都认不出来他的脸。


    此刻自称老石的老头儿刚在郑家吃过早饭,叫赵大爹领着去地里头干活。


    他先是在油菜地里头来来回回踩油菜籽,然后宝珍娘又怕他累到了,让他去旁边的地里头脱小麦粒。


    割下来的麦子一蓬蓬的被人送过来,他只要站在脱粒机前,将麦穗送进机器里,脱光了上头的麦粒,然后再将秸秆丢在旁边的大筐子里就好。


    秸秆装满了之后,就会有下田帮忙干活的孩子将秸秆脱开。


    老石下了田,觉得稀奇。他是农家孩子出生,但是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种地了,居然都不知道南方的水田连成片,一大块一大块的,中间没有田埂。


    李红兵在边上帮忙操作机器,这个新型的脱麦机是他们今年的新产品,可要一把头打出名气来。


    听了老头儿说稀奇,李红兵立刻骄傲地挺起胸膛,大声强调:“我们杨树湾种田,跟旁处可不一样。我们一亩地里头能种好几种东西呢。你看看这边的杆子,这是毛豆。毛豆跟小麦一块儿种,我们不等毛豆黄,就吃新鲜的。你在看那边的油菜,那中间原先是蘑菇,现在这一茬蘑菇收完了,我们接着种水稻。等到秧苗全都下去了,我们还在稻田里头养鱼放鸭子呢,我们杨树湾的鸭蛋鼎鼎有名。”


    其实杨树湾这么种地,也还不到一年功夫,然而到了李红兵嘴里头,那绝对能够吹出朵花来。


    小李同学可不承认自己吹牛,这方圆百八十里,哪有他们杨树湾会过日子的?地里头都能叫他们长出黄金来。


    老石看着田与田之间的水渠,庄稼都通过木桶以及长澡盆运过来,忍不住笑:“你们这可真是在水里头长庄稼喽。”


    李红兵神气活现,两只眼睛珠子快活得不得了:“水里头长庄稼算什么呀?我们还在水面上种稻子呢。”


    他跟陈福顺打了声招呼,兴冲冲的推着机器上小船,然后直接走水路上了岸,就直接与同伴一道将机子摆到板车上,然后运到山坡下又改小船,直接拖上山。


    老石跟着他走了一路,稀奇的不得了:“你这是做什么?你们山上长得红薯这么快就收了?”


    李红兵挺起胸膛,骄傲地宣布:“我带你去看长在水上的庄稼。”


    说着他兴冲冲地往山上走,不多时,他就碰上了胡奶奶。


    胡奶奶见到他就笑:“你可快点儿,咱们趁着天好,今天要把湖里头的麦子全都收拾了。”


    老石惊讶地看着一群群妇女同志将竹筏一样的东西拖上岸来。那竹筏上站着的不是人,而是密密麻麻的麦子。五月节麦子香,风吹麦浪天地黄黄。那金灿灿的麦穗叫太阳一照,可不真跟黄金似的。


    “你们这是?”老石大大地惊讶了,说话声音都颤抖,“你们的庄稼还真都种在水上面?”


    “那当然。”李红兵挺起胸膛,骄傲的不得了,“我们还种稻子呢。这样水面复合种植养殖业,水面种稻子麦子水下养鱼,一趟头种下来一点儿也不比良田差。去年我们这儿招了洪灾,可是我们杨树湾的公余粮跟增购粮任务一两都没少,足额足量完成了任务。”


    去年还是种的少呢,今年种的多,所有的水面都被他们利用上了。


    大爹讲了,今年白面馒头管够,家家户户都能吃上饺子,一天三顿想吃面条就吃面条。


    妇女同志们忙忙碌碌。竹筏拖上来之后,割了麦子,再布上已经催了芽的稻种,重新放回水里头,等到秋天再收获满仓的稻子。


    老石跟着胡奶奶脱了一上午的麦子,然后胡奶奶给他发了张饭票,还夸奖了一句:“不错,是个庄家把式,干活可真利索,今天算你全工。你是先吃饭再洗澡还是洗干净了再吃个饭?”


    老石大吃一惊,这么好的天,就干一上午的活,下午就休息了吗?


    胡奶奶大笑:“想得美,吃饭洗澡完了还得干活。就是这天热,这麦芒菜籽戳在人身上,呲呲啦啦的不舒服。反正热水是现成的,谁要想去澡堂洗澡,自己过去就好了。”


    老石笑了起来:“你们杨树湾还有澡堂?”


    李红兵在边上上蹦下跳,立刻接话:“我们杨树湾有的东西多着呢。你等着吧,我们多的是新鲜玩意儿给你看。”


    他们杨树湾是顶顶好的地方,谁看了都得竖起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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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造出了腹腔镜


    老石当真看了小一个月的西洋景。


    杨树湾的澡堂天天开放, 热水源源不断地供应, 谁想去洗澡了, 直接拿着澡票就行。


    他肚子上造了粪口,坐在澡池子边上, 泡着腿也觉得浑身舒爽。


    来泡澡的老少爷儿们,谁都不觉得他的肚子有什么好见不得人的,反而一个劲儿稀奇, 还是咱们新社会好, 咱们国家医疗技术厉害。


    瞧瞧,没了一样东西, 立刻就用另一样东西填补上去,总不能因为人身上少了个器官,那日子就不过了吧。


    就像小秋大夫在公社卫生院开完刀,又送到杨树湾来休养的老爷儿们。


    乖乖, 癌症,撒尿的时候血直飚, 听说看着跟酱油一样。没得法子咯, 得切掉尿泡子。


    那以后就不掏鸟了?怎么可能,该尿还得尿, 没有尿泡子, 就拿肠子做尿泡子, 到时候照样一泡尿滋得老远。


    郑大爹跟赵大爹还过来帮他搓澡, 用毛巾盖着他的肚子, 叫他洗了个痛痛快快的澡。


    大家伙儿围着他数身上的疤痕, 一致认定他年轻时肯定没受罪。


    哎呀呀,那个年代日本鬼子横行,凶的很,动不动就抓人,还拖人去下煤窑挖煤。哪里能跟现在的煤窑工人比啊,那是下去了就上不来了。


    等到洗完澡,吹着晚风往村里头走。路上就有人招呼着,剃头发刮脸去不?


    来杨树湾上课复习的知青们有人特地托家里人从城里带了剃头的推子跟修面的刀,拿出祖传手艺为杨树湾的老少爷们服务。每天晚上下工后天黑前,都免费给大家伙儿剃头刮脸。


    被问的人立刻摆手:“不去不去,叫娃娃好好看书复习,到时候考个状元来。”


    从农机厂下班回来的知青们则赶紧奔赴学校的小食堂。


    没错,即使是农忙时期,杨树湾的各个工业合作社都没有停工。


    反正杨树湾的农业现在已经是半工业化生产,收割脱粒都是用的机器,运送粮食稻草也是走船走拖拉机,村里头的老人就能应付农忙。不过就是多用点儿柴油,多用点儿电,没关系,他们杨树湾用得起。


    工厂的墙壁上贴着主席最高指示:不要拥入城市,就在农村大办工业,使农民就地成为工人。


    老石知道,这其实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指示了。当时目标的确是广泛实现国家工业化、公社工业化,要让农村生活不低于城市,每个公社都有自己的经济中心。


    不过因为浮夸风的盛行加上生产资料的紧张,得保证大型国有企业生产需要,所以从1962年11月份起,中央就决定公社跟大队一般不办企业了。


    他不相信胡家的小三儿会不知道这一点。然而小三儿还是将标语刷在了墙壁上,因为主席的指示从来没有错误,谁也不能讲主席说错了,他们遵行主席的指示做事那就是对的。


    老石觉得这里的人胆子可真大,居然敢打擦边球,玩文字游戏。


    不过也是,胆子要是小的话,敢公然将右哌分子沦落过来,当成上宾供着,指导农业、工业、畜牧业生产吗?


    余教授、陆师傅他们走在村里头,都是受人尊重的角色,谁也没有因为他们是右哌就对他们指指点点。


    老石简直有些羡慕嫉妒这些人了,十几年的时间,他从来没有在如此宽松活泼的气氛中生活过,他从未看过如此轻松惬意的笑脸。


    就是这些人哼着小曲儿快快乐乐的下田劳动,进厂做工。下了工之后,又活活泼泼地吃饭,然后赶紧夹着书本,开始学习。


    最忙碌的是备考的知青们,他们抓紧馒头,打一碗汤,搪瓷缸盖子倒过来,上头还盛放着一勺香菇烧茄子,里头加了青红椒。


    馒头、丝瓜蛋汤根香菇茄子都是用太阳灶烧好的,热乎乎的刚出锅。小学校长的老婆做自家饭的时候,顺带着就给这帮眼睛粘在书本上的娃娃把饭给烧了。


    现在太阳灶只能蒸馒头烧汤蒸菜,火候差了一把,炒菜不香。


    小胡会计决定忙完了腹腔镜的事之后,就跟陆师傅他们好好商量商量,看怎么样让太阳灶的功率爬上来。


    要是现在知青想吃炒菜,可以去校长家里头夹,或者上周围的农家都能伸筷子。杨树湾人热情,对着学生尤其亲热。


    不过求学的知青们也很讲规矩,他们集体商议了决定不能上人家里头去打扰。


    现在顿顿不是大米就是白面,简直是把他们当成官老爷一样养着。每天又是鱼汤又是蛋汤的,还有一个焖菜,油都给的足足的,他们要再不满足,那可真是没良心了。


    穿过小学就是稻田,杂交水稻已经挺直了腰杆,绿油油的一片稻苗,田里汪着水,不时有小鱼吐泡泡,旁边的小鸭子发出嫩嫩的声音,再到稻丛间游来游去。


    这是杨树湾人被县里头表彰过的稻鱼鸭共生系统,听说前儿市里头广播站跟省里头的报纸还特地派了记者下来进行采访,准备在全省范围内推广。


    现在国家的化肥生产量还少,不能充分满足农业需求,庄稼这朵花,还得农家肥当家。


    鸭子生的蛋吃不完可以腌了咸鸭蛋做成皮蛋卖给副食品店,支援国家建设。


    还有水面种稻种麦子,也有上面的专家过来看呢,要在条件合适的地方进行大面积的推广。这么一来的话,老百姓就不愁粮食不够吃了。


    老石看着大家伙儿三三两两往家走,再看这一片片稻田,真是忍不住深深地吸一口空气,感觉浑身都舒坦。


    郑大爹在旁边笑:“老哥哥,你要是想转转的话,吃过饭我陪你好好转。”


    老石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抬脚往郑家走:“吃饭吃饭,我婶婶的手艺果然没话说。”


    老太太已经烧了一大桌子饭菜,等着他们回来抓筷子。


    怕他有心理负担不自在,郑家人对外头称老石是他们老家的亲戚,年纪大了,身上有三灾两病免不了。听说老兄弟家住的村子有厉害的大夫,就想过来好好调理。


    杨树湾的社员觉得很有道理,上了年纪的老头儿每个人都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或是靠靠他的胳膊,认真地和他强调,他们杨树湾引来的都是金凤凰,余教授父女俩的手艺那是没话讲,什么华佗扁鹊就是这样的。


    他们杨树湾的水土特别养人。村里头一个个老寿星多的是。这位老哥哥人既然来了,就好好住下来,保不齐就能活过百岁呢。


    老石也跟着笑,他跟着大丫二丫喝鱼汤。


    余秋给他制定了严格的食谱,让他少吃红肉多吃白肉,杀鸡宰鸭子不现实,不过杨树湾就是水乡,现在大队里头的鱼养的多。谁家想吃,随时都能去大沟边上称。


    郑家人爱吃鱼,隔三差五就烧鱼汤,要不便改成泥鳅黄鳝或者小鱼小虾,偶尔还会弄一只野鸡,反正绝对不会让桌子上少了荤腥。


    他们心疼自己新认下来的亲戚呢。因为怕产气味道不好,老石基本上不吃大蒜洋葱鸡蛋这些东西,这不就少了重要的营养来源吗?


    怎么办?当然得从其他地方补上来。


    二丫咕噜咕噜喝着鱼汤,认真地跟老石强调:“喝汤好,喝汤有营养。”


    小根在旁边,也自己抓勺子往嘴里头塞鸡蛋羹,跟着点头:“姐姐说的对。”


    这小家伙是个蔫蔫儿,前头一直不会讲话,连爸爸妈妈都不叫。结果一朝开了窍,三五个字就能直接往外头蹦,瞧着就是个机灵小子,前头那是一直藏着呢。


    老石跟着笑:“我们小根说的对,小根也吃鱼鱼。”


    吃过晚饭,郑大爹领着老石跟自己的外孙女儿们去学校。


    家里头的妇女同志们要忙着打蛋片,就是用刚收上来的小麦秸秆泡完了,然后铡成合适的尺寸,再编织成窗户格子一样的垫片。


    这是给大队食品加工厂用的,好垫在蛋与蛋之间,防止皮蛋咸鸭蛋被压坏了。到时候一盒盒成品运出去,放在副食品店跟粮管所的小饭店里,瞧着也漂亮。


    小麦秸秆是食品加工厂,统一处理好了的,要做这个副业的社员就自己去食品厂里头登记,数好了原料,商议好交货的日期,自己带回家里头做。


    杨树湾食品加工厂收回头的垫片除了自己生产用之外,还会转给市里头的大型食品厂,有的时候是换生产物资有的时候则直接卖钱。


    亏得杨树湾功夫越多,几乎家家户户中午一顿饭都在各个合作社吃,晚上还可以选择在合作社蒸好了米饭带回家吃,充分利用太阳灶;不然就他们这样见缝插针一根鸡毛都要卖出价钱的劲儿,柴火是肯定药不够烧的。


    老石本来想留下来帮妇女同志们打蛋片,郑家老太太却一叠声地开口赶他走:“多出去转转,累了就去学校坐坐,人味儿最养人,老待在家里头没什么意思。”


    郑卫红也笑着推他往外头走:“大大爹,你就出去吧。你还没听出来吗?妇女同志们现在不欢迎我们,嫌我们烦人呢。她们得留下功夫来,好好在背后讲我们的坏话。”


    二丫不假思索,直接表明立场:“舅舅做坏事。舅妈管舅舅。”


    郑卫红哈哈大笑,一把抱起小外甥女儿,笑着调侃妻子:“瞧你培养出来的小跟班哦。”


    秀华哭笑不得,转头跟两个婆婆告状:“奶奶,妈,今晚我们好好开开批判会,多数落数落他们的不是。”


    在院子里头跑来跑去的小根跟着学嘴:“数落不是。”


    秀华点了下自家的小子,故意虎着脸:“连你一块儿,说,昨晚尿床的是不是你?”


    小根立刻扭过头,大声喊爷爷:“去学校。”


    老石笑得不行,这小娃娃哦,有个小娃娃真乐呵。


    不到学校门口,一家人就散了伙。


    大丫二丫跟着李红兵他们去捉知了猴。


    小升初已经考完啦!成功升学的李红兵现在师傅忙着造腹腔镜,老师忙于准备高考,很是能松快一阵子,积极投入到生产(挣钱)事业中去了。


    眼下入了夏,知了猴也是笔好买卖呢。还有抓田鼠,他们沿着河岸跑,一直把田鼠赶到笼子里头捉住。


    逮到的田鼠跟知了猴会根据个人的功劳大小进行分配。夏天才过了一个月不到,大丫就挣到了你下学期的学费,还要给舅妈买供销社卖的那种香肥皂。


    小姑娘认真地宣布时,秀华笑得不行,傻妞妞儿哦,那个香肥皂,就是她们师傅小秋大夫教供销社的红梅姨姨做的。


    小姑娘跑了,三个大老爷们进了学校也分头行动。郑大爹和郑卫红父子去上建筑课,他们的建筑队盖房子可不仅仅只是泥瓦匠跟木匠,他们是要当现代化的建筑工人的。


    至于老石,郑家人也给安排的妥妥当当,让他上养殖课,专门教养鸡,养鸭子,养兔子。


    虽然肩膀上还担着观察老石的责任,郑家人却诚心实意的为老师将来做打算。


    光在大队里头打零工肯定不行,老石也得发展自己的家庭副业。


    他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搞重生活不行,那养鸡养鸭养兔子就是最好的选择。


    鸡鸭可以放到林子里头去养,花费的粮食有限,每年光生的蛋就是一笔好进项。


    至于兔子,那完全没本的买卖,剪了兔毛送到供销社,每隔几个月就是从银行里头收一笔利息。


    养猪不要考虑,捞猪仔要成本,而且猪吃的多,光靠打野食肯定不够。况且现在老石也不怎么吃猪肉,又没有自己的自留地,不用愁农家肥的来源,养猪这件事情就先放下。


    何东胜给老石找了副老花镜,老师就带着眼镜坐在课堂里头,认认真真听讲台上的畜牧站技术员给大家讲解养殖技术。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他周围坐着的男女老少都有,人人都仰着脸,认真地看讲台上的老师,仔细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


    有不识字的人没有听明白也没关系,下了课,有学问的技术员,也是好脾气的,站在讲台边上不离开,随时等待自己的学生们过来提问。


    老石听了几节课,一直到晚上九点二十铛铛铛的敲响了下课铃,他才跟着大家伙儿一块出教室。


    上完课的外村人还有老师赶紧去渡口坐最后一班船,各自回家。


    余秋从教室里头出来,她刚给学生上完常见肿瘤的临床症状以及检查方法。


    见到了老石,她立刻朝人招手,喊人去医疗站,她要检查老石的造口情况。一个疗程的化疗已经结束了,老石的基本情况尚可,后面主要就是定期观察预防肿瘤复发,最重要的一点,还是要让老石习惯带造口生活的日子。


    余秋观察了她腹壁造口的情况,皮肤基本状况良好,没有红肿感染的迹象。


    看样子,老石自己也精心护理了,这是最好的。如果他始终消沉,对此排斥,那他永远也没办法开始融入正常人的生活。


    余秋询问了他的大便情况,何东胜过来给他推背,他的手法有点儿类似治疗积食的小孩。


    老石被推过背之后,很快就产生了便意,赶紧去旁边的卫生间,痛痛快快的解出了成型的大便。


    他清理好自己,走出来冲余秋笑:“你没说错,这儿的确是个好地方,我就想着以后在此终老吧。”


    余秋直接摇头,打消了他的幻想:“那是不可能的,你这样的人还有大用处呢。”


    多年动乱,军队已经被搓磨的不成样子了,后面好像还有对越自卫反击战。到时候要上战场的话,久经沙场的老将是最宝贵的财富。


    因为他们丰富的战场经验,可以帮助被折腾惨了的军队尽可能减少损失。


    老石怔愣,旋即苦笑:“我还是踏踏实实做个农民比较妥当。如果我早点儿想通了的话,说不定也不至于这样。”


    余秋不假思索地摇头:“你不会想通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才是真正的信仰。”


    何东胜也在旁边点头:“不曾做错的事情,为什么要后悔?人只能对自己的心负责。”


    前头的医疗站里头响起喊声:“尿了尿了,狗日的,你真尿了。”


    三人面面相觑,赶紧往医疗站走。


    一群病友都站在医疗站前头的空地上,围着个得意洋洋地老头儿。


    那眉毛都雪白的老头子相当不讲究,居然大庭广众之下掏鸟,大喇喇地当着众人的面嘘嘘。


    余秋看他射出了一道线,立刻喊:“停!”


    就像喷泉按下了开关一样,那道弧线立刻停止。老头子也美滋滋:“瞧见了没有?小秋大夫,我能控制自己撒尿啦。”


    余秋目瞪口呆,感觉这老头子的恢复速度实在惊人。


    从手术后到现在,满打满算就是5个礼拜,一般人能恢复到他这种程度的,可真是少见。要知道,他尿管拔下来还没多长时间呢,盆底肌的功能恢复锻炼都需要慢慢进行。


    她先前在省工人医院开的刀,病人恢复都没到这一步。


    老头子兴冲冲地跟众人分享经验:“我一想到伟大的主席看着我,咱们国家一穷二白,条件这么艰难,主席还花大代价找这么好的大夫,给咱们看病,就想着要战胜膀胱癌,让我们贫下中农过好日子,我就觉得浑身暖融融的,像是有谁在揉着我的肚子一样,说尿就尿了。”


    旁边人齐齐鼓掌,还有人跟他讨教要怎样进入状态。


    余秋也竖起了大拇指:“很好,继续保持,好好锻炼。你以后只要不复发,那就跟没生病一样,还能再当个老寿星。”


    何东胜也鼓励他:“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循序渐进的来。要是后面你再尿不出来或者控制不住,你喊我,我给你扎针试试。”


    老石在旁边看着尿痕,忍不住感慨:“这就是科学的力量啊,居然能这样。”


    余秋得意洋洋:“这还不算什么呢?等我们的腹腔镜照出来,开完刀你都看不出来开了刀。到时候术后恢复的更好。”


    她话音刚落下,外头就响起胡杨的叫喊:“余秋,快点儿,你过来看看,是不是你要的腹腔镜?”


    他们加班加点忙了一个多月,终于将腹腔镜的一代成品推了出来。当然,这只是实验室产品,距离大规模生产还有不短的路要走。


    然而这已经足够让所有人欢欣鼓舞。


    余秋毫不犹豫地冲出去,完全没有了先前怕触景伤情根本不愿意去医疗器械厂的心情。


    妈呀,她真是爱死这帮伙伴了,怎么什么东西他们都能从无到有,硬是给折腾出来。


    何东胜在后面追,他惊讶地发现,他一米八几的块头居然跑不过身高矮刚刚一米六的女朋友。


    余秋真是脚上绑了火箭筒,一飞冲天的那种,她飞快地蹿上了山坡跑进器械厂。


    陆师傅他们脸上全是笑,一直守着工厂的大队书记,更是直接推余秋进去,一个劲儿地催促:“小秋,你看看,这是不是你要的腹腔镜?”


    余秋的手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她的嘴唇也在颤抖。假如不是缺少了logo,眼前的腹腔镜跟她在省人医手术室里头用的简直一模一样。


    当然,旁边的电脑看起来体积就颇为可观了。其实有点儿浪费,这套设备基本上没用到电脑什么事,主要就是需要显示屏好同步显示摄像机镜头在人肚子里头拍摄到的东西。


    余秋抓起钳子试了试手,那种熟悉的手感让她都忍不住颤抖了。


    何东胜不得不伸手扶住她,防止她过于激动跌坐到地上。


    余秋松开手上的东西,一把抱住他,嘴里头不停地念叨:“我们成功了,我们真的成功了。”


    天呐,他们真的弄出了腹腔镜。他们的病人可以自己小便了!


    祝同志一路狂奔进器械厂,他回了一趟京中当面汇报情况,没想到返回头,就听到了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


    祝同志一把拉住余秋的胳膊,双眼灼灼:“余秋同志,这个可以开刀了吗?是不是用这个腹腔镜开完刀做了再造术,人就可以正常小便。”


    当着他的面,余秋说话分外谨慎:“还要看术后恢复情况,重要的是盆底肌锻炼。一切顺利的话,正常排尿是没问题的。就是刚才我们有个病人,已经能够自主小便了。”


    祝同志当机立断:“那就开刀吧,后面膀胱癌你就用这个腹腔镜做,我们要看效果。”


    余秋点头:“那我来安排,得先跟病人说好了,不然他们可能会有心理负担。”


    所有人都欢欣鼓舞,期待着看自己的劳动成果应用到病人身上。


    大队书记在边上赶紧喊停:“哎哎哎,你们别着急呀。就是开刀,也得等小秋参加完考试再说,这个事情可是很严肃的。”


    胡杨这才摸着脑袋,恍然大悟:“哎哟,我都忘了啊,后天咱们要高考。”


    何东胜在旁边无语,他默默地看了眼自己的女友。虽然小秋什么话都没说,可他总觉得,小秋也把这件事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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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县城高考


    胡杨当机立断, 直接跪在地上, 朝着东方认认真真磕了几个响头。


    他嘴里头念念有词, 祈求老天爷保佑,据说启明星象征着智慧, 启明星是从东方升起来的,他拜拜东方总没错。


    从上面大厂下来支援的工程师不明所以,见这孩子的样子全都笑了起来, 叫他临时抱佛脚, 这会儿再拜不行也没用啦。


    余秋则在心里头给自己打气,怕什么呀?想当年她执业医, 主治医师考试以及讲师资格考试都是裸考,妇产科实在太忙了,她压根就没有时间进行系统复习,不也妥妥地以全院第一的成绩顺利通过了。


    再说了, 这回准备高考,她还不是直接裸考呢, 好歹她还当过小老师帮这些知青们一块儿复习的。


    她还参与了高考范文的背诵。


    她事先为了写《赤脚医生》投稿文章, 特地看了不少主席语录与选集。


    能准备到这份上,她应该在心中竖起大拇指, 夸奖自己一声, 你真棒。


    何东胜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最后还是苦口婆心地劝她:“你明天早点过来。”


    后天高考, 起码明天得看考场, 熟悉了环境才好进入考试状态。


    更何况, 如果明天不在县城住下的话,后天早上再从杨树湾出发的话,根本来不及参加考试。


    陆师傅在旁边点头,附和何东胜的话:“是该早点过去,好好睡一觉,以饱满的精神状态投入到考试中去。”


    他又拉着余秋到旁边说话,满怀忧郁地看着这位相同处境的晚辈,“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其实照陆师傅来看,余秋的备考情况可以说是大大的不妙。


    她应该像其他知青一样,完全脱产式的复习,就算每天花4个小时去农机厂进行生产劳动,那也是放风,活动活动筋骨,让脑子休息会儿。


    她哪里能够像他这样,从早忙到晚一刻不停地看病开刀收病人,查房带教教学生。好不容易有点儿空了,还要见缝插针地在夜校上课,给学生们准备讲义。


    就算这些事情都由余教授做了,她仍然不会放过自己,又倒腾出各种医疗器械的图纸,就想趁着上面过来支援的专家在,好一口气将所有的东西都弄出来。


    “你爸爸也真是的。”陆师傅又急又愁,“哪有他这样当爹的,你这可是要去高考。”


    结果当父亲的人完全无为而治,压根就没管过女儿的复习情况。


    同样是右哌,陆师傅在研究所的老朋友就想办法找人给孩子开病假条,把孩子接回城里头夫妻两个一块儿开小灶给孩子复习,争取这一回一举改写命运。


    放在余教授这儿好了,他简直就是生怕女儿不够忙,还在一刻不停地收病人,到时候开刀的还不是小秋。


    余秋看着愁容满面的陆师傅,心中一阵窝窝的温暖。她知道这位长辈是在诚心实意地担心自己,他希望自己能够拥有一个光明灿烂的前程。


    虽然现在说上了大学也是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不出意外,她最多就是回红星公社卫生院,当个拿国家工资的正经大夫。


    但是如果她能够堂堂正正的上大学,就意味着她的政治身份已经受到了肯定,以后旁人就不能随随便便拿她是右哌子女的高帽子过来压她。


    在这个时代,这已经是出生不好的人能够获得的最好结果。


    余秋笑着安慰陆师傅:“您别担心,我偷偷复习的,我在医院上夜班的时候,一直都看书呢。”


    陆师傅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你自己心里头有数就好。”


    难怪,他就说余教授也不是没脑子的人,会不明白这次机会对于小秋的重要性。


    原来这父女二人是小心谨慎惯了,晓得自己身份特殊,如果明目张胆地脱产复习,搞不好会落了人的眼睛,反而叫人坏了事。


    应该的,谁让他们是打了折的人呢。


    余秋看着陆师傅的神色,只希望这个善意的谎言能够安慰到老人。


    她会好好考试的,她既然答应了参加考试,就会珍惜这次机会。


    有太多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办法坐上高考考场。她要是糟蹋的话,就对不起那些偷偷哭泣的无辜人,也对不住殚精竭虑费尽心思促成这场高考的主导者。


    他们冒了多大的风险。


    余秋打定了主意,第二天值完上午的班,就直接坐中午的船一路往县城去,最起码争取晚饭要跟何东胜一块儿吃。


    到时候再去校园里溜达一圈,见识一下何东胜以前上学的地方,感觉肯定顶顶好。


    没办法,卫生院总共就那几个医生,闵大夫今天晚上还上着夜班呢,总不能让人家怎么连轴转,好歹也得喘口气。


    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二天一早,医疗器械厂的同志们将腹腔镜手术的全套设备送进红星公社卫生院手术室的时候,就有人指定了想要腹腔镜手术。


    原因无他,主要是李伟民在旁边宣传的太好。


    他一个劲儿的跟众人强调,这个腹腔镜啊,就在肚子上打几个洞,开完刀之后,连疤痕都看不出来。


    李伟明的本来目的是想劝刚收住入院的膀胱癌患者进行腹腔镜手术。


    结果年过花甲的老人们对于长不长疤没太大感觉,反倒是旁边一位得了急性阑尾炎的年轻姑娘动了心


    她直接开口要求进行腹腔镜手术。


    谁愿意自己肚子上留下难看的伤疤啊,姑娘觉得自己是疤痕体质,小时候摔的跤腿上的伤疤到现在都没消呢。要是肚皮上开一刀,不知道会不会长成蜈蚣。


    余秋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没能按捺住,答应了这姑娘的请求。


    没其他的原因,从穿越后到现在,她都没有开过腹腔镜手术。


    手艺这东西是典型的用进废退,只要长时间不接触,手上的功夫就会迅速下降。


    虽然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她一直利用点点滴滴的时间,试验着操作长钳子在纸箱里头捡豆子,缝纱布。可这些到底比不上直接动手操作。


    先从小点儿比较好开的阑尾切除术开始,逐步恢复腹腔镜手感,这样后面操作大手术,把握会更加大一些。


    余秋主意打的挺好,手术也进行的蛮顺利,阑尾很乖,没有长得奇形怪状,也没有跟她捉迷藏,标准的可以充当教科书教学图谱。


    就算她长期不开腹腔镜手生,她也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成功的开完了这台手术。


    哪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刀真的不能开,就跟邪门一样,第一台开完了,后面的手术就一台接着一台。


    第一个阑尾炎过后,又来一个疑似宫外孕患者。


    病人疼得厉害,做了荫道后穹窿穿刺抽出了不凝血,送尿液检查阳性,得,只能腹腔镜下探查,这一探查顺带着就把刀给开了。


    这下子好了,开门红,病人就跟扎堆一样,绵延不绝。台下不停地往上送,手术室里的简直开起了交流会。


    等到余秋从手术室里头出来的时候,她再看斜阳挂在山头,顿时一声哀嚎,完蛋了,她还要高考呢。


    余教授结束了自己在中学的医学专科班,赶回医院来,对着这个即将去高考的女儿,也就是一句话:“你放心去吧,医院有我呢。”


    姿态洒脱的,简直让天下高考生的父母都要痛哭流涕。


    陈敏因为要去自己下放的白子乡公社盖章,所以昨天晚上就回去了,今天一早正好跟着同伴们一块儿坐船去县城。


    于是只剩下王大夫跟侯向群在旁边安慰她:“没事的,咱们现在过去也能赶得上。”


    这二位倒是不急不慢,保持着良好的心态。


    侯向群临离开医院之前,还没忘记从食堂里头要几个现摊的饼,好跟两位同伴在路上吃。


    要是去县里头买,还得准备粮票呢,而且味道说不定还没他们食堂大师傅好。


    余秋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狐疑:“你就不害怕吗?要是考不上怎么办啊?”


    侯向群老神在在:“我紧张什么啊?院长跟我说了,考不上也没关系,他肯定留我在卫生院,让我当正式的大夫。”


    说起来还真是一招鲜吃遍天。红星公社卫生院先前一直没有正儿八经的麻醉医生,侯向群被带出来了就一直坚守这个岗位没撤退过。到今天为止连癌根治术他都敢打,而且没出过纰漏,院长留下人才理所当然。


    侯向群冲着余秋笑:“我还得感谢你呀,要不是你在卫生院开展手术治疗,我就是学了打麻醉也没什么用。”


    “那是你自己刻苦肯钻研。”余秋摆摆手,又好奇地问王大夫,“你呢?你就不想上大学吗?”


    侯向群的情况跟王大夫不同,侯向群以前是赤脚医生,现在能吃上公家饭,就可以说是实现了阶层的飞跃,但是王大夫不一样啊,王大夫之前就是公家人,完全可以凭借高考再为自己拼一拼前程。


    王大夫乐观的很:“考上考不上,将来我都是回卫生院上班,那也没什么。再说了,就是考不上,我要继续学习的话,也能向余教授他们请教,多好的机会啊,上大学也差不多就这样了。”


    说着,他左右看看,还冲自己的同伴压低了嗓音,“大学里头的氛围还没咱们这儿好呢。


    我听我朋友说,他想好好上课,结果课上的好的老师被班上的学生抓住了话柄,说是搞资本主义那一套,吓得老师以后上课只能拿着书读,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没意思透了。


    学校的老师派系斗争也很严重,你跟这个老师亲近了,就得罪了那个老师,他觉得很无聊,天天都泡在图书馆里。”


    侯向群哈哈大笑,相当促狭地眨着眼睛:“你的朋友是学文科的吧?”


    王大夫惊讶的不得了,一副眼睛珠子快要掉下来的模样:“你怎么知道啊?”


    “理工科的就没这些麻烦。”侯向群语气坚定,双手往下一挥,“你以为主席说大学招生主要招理工科的学生是区别对待啊,他这完全是为了保护那些还没有被打倒的老师。理工科的学生就不讨论这些问题呀,提都不提最安全,不是吗?”


    余秋在旁边笑了起来,赞同地点点头:“没错,高压线不要踩,当做不存在最好,这样才没有任何风险。”


    就好像2019年银幕上的国产剧,为什么基本上都是甜宠剧以及披着职场皮的恋爱剧,刑侦剧,反腐剧这些基本上难见踪影?


    因为戏剧的本质是矛盾,任何涉及到现实的矛盾都充满了高风险。为了规避风险,最好的方法是这些题材都不要碰。大家一块儿变成恋爱剧是最安全的。


    王大夫左边看看,右边瞧瞧,扭过脑袋去鼻孔喷气:“你们别以为进了大学就太平了。我跟你们说,大学里头关于这次高考争论的可厉害了。不少人都说这是倒退,在搞资产主义那一套。我朋友他们大学都不考试的,连小学生都比不上。”


    入学的时候考过一回,其实老师是正儿八经怀揣着善意,希望能帮这些学生摸摸底子,好因材施教。


    大学已经停止招生好几年了,好不容易又有了学生入学,一群园丁就盯着这么几颗小苗,想方设法地要将他们带好。


    但是有些基础太差的同学,因为拿到卷子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就开始恶意地攻击老师,说他们搞考试,就是在培养书呆子,搞封建复辟那一套。


    工农兵学员在政治上有优势,老师哪敢得罪他们。于是考试就取消了,没有了考核制度,学习效果可想而知。


    单纯依靠自觉是多么可笑的事情。况且这些学生也不是凭借学习进入的大学,他们会相信学习知识有多重要才奇怪。


    余秋笑着问王大夫:“那你还想不想上大学?”


    其实工农兵学员还是挺受歧视的。


    他们省人民也有工农兵大学生出身的医生,在后来的评职称当中,他们就非常吃亏,同年资的已经是主任医师,工农兵大学生出身的却基本上止步副高不前。


    王医生不假思索:“”当然想,我总觉得自己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基本功实在太差了,我希望有个地方能够让我好好学习。”


    余秋觉得有些愧疚,其实王大夫非常好学上进,然而正是因为他好学上进,悟性高,基本功扎实,所以常常被自己抓来开刀看病人,根本就没有时间进行系统的学习,反而桎梏了他的发展。


    余秋跟王大夫打包票:“你放心,不管这回你考没考上,后面我起码放你半年的时间去省工人医院好好进修。顺带着,你得把显微外科技术捎过去,工人医院也想大力推广呢。不过他们的外科教授老是出去巡诊,所以一直开展的不太好。”


    王大夫高兴起来:“那行,我保证完成任务。”


    侯向群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还拍拍他的肩膀:“加油,你好好努力。”


    那语气沧桑的,简直就像语重心长的老父亲。


    余秋一想到他跟何东胜一般大,顿时浑身一阵恶寒。


    妈呀,明明是青春小白杨,干嘛非得沧桑成几度夕阳红。


    船一直行到天黑透了才停在县城的渡口边上,余秋人还没下船,就见到渡口的路灯下,有个身影在来来回回地走,那姿态也沧桑的像饱经风霜。


    她赶紧跳下船,一路小跑奔向自己的男友。她正要嘿嘿嘿干笑,琢磨着该怎样找个借口将这件事情糊弄过去。没办法,当外科大夫的人手痒,今天如果她不做了腹腔镜手术。接下来两天考试她都要抓耳挠腮,心痒难耐。


    不想何东胜看到她就是一声叹息,然后塞了两个粽子到她手上,小声抱怨了句:“粽子都冷透了。”


    余秋心里头有火花在滋滋响,她不由自主也笑成了花:“不会的,你在这里,所以一直都是热的。”


    何东胜反倒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他侧过头跟侯向群和王大夫点点头,然后招呼到:“你们跟我们一块儿住在卫校吧。”


    侯向群立刻冲过来,伸出拳头捣何东胜的肩膀,呲牙咧嘴道:“嘿,你小子,什么你们我们。搞清楚了,余秋是我们卫生院的人。”


    瞧瞧这语气生疏的,活像自己的身份就是余秋的同事一样。


    小秋大夫在旁边笑,赶紧催促自己的同伴:“快点儿走吧,时候都不早了。”


    侯向群这才鼻孔里头出气,煞有介事地跟何东胜强调:“我这是看在余秋的面子上。”


    四人这才赶紧抬脚朝卫校方向去。


    这一回上县城考试的人加在一起可谓是声势浩大,光食宿就是个大问题。


    高中应届毕业生们可以住在学校宿舍,其他高考生们按照惯例其实应该住在县革委会为他们统一安排的招待所里。


    可是廖主任这个抠门的家伙自打病愈之后就愈发吝啬,他觉得一下子腾出这么多招待所房间实在太可惜,很影响招待所的正常经营。


    可要让他问知青们掏钱交房费,似乎又有点欺负人,谁不知道这帮知青穷哈哈的,挣钱的能耐还比不上普通老农民。


    穷则思变,廖主任的主意直接打到了卫校头上。


    反正每年都要举行的赤脚医生培训班,7月底就要开班了,现在卫校的学生宿舍自然空了下来,好准备迎接双抢过后就过来参加培训的赤脚医生。


    这个中间时间差叫廖主任精准地利用了,反正高考也就考两天。


    他毫不犹豫地把这么多学生全都塞进了卫校,一下子整个卫校都挤满了人,空气都灼热了不少。


    照理说这么多年轻人凑在一起应当无比热闹,然而大家伙却没有心思到处串门找朋友,而是个个都捧着本书,认认真真地埋头苦读。


    就连忘记了高考的胡杨眼下都不复洒脱,正在愁眉苦脸地被田雨勒令着背英语单词。


    小胡会计但凡说错一个,就会被小田老师敲一下手心,待遇完全不比李红兵高。


    余秋在边上看的抿嘴直乐。


    田雨瞧见了人,立刻告状:“你看看他,到现在英语还背成这样,我真愁后天他怎么考。”


    高考卷子各地自理,他们用的卷子是省里头出的。明天考语数两门,后天理化加在一起出一张卷子,最后一门英语加试这是他们这些下放还不满两年的知青跟高中应届毕业生一块儿考。


    清官难断家务事,余秋才不掺和小男女之间的事情呢。


    她立刻脚底抹油:“我去看看考场,我还不知道考场在哪儿呢。”


    田雨热心肠:“我跟你一块儿去吧,咱们都是在县一中考试。”


    胡杨在旁边愁眉苦脸:“你就不管我啦,就这么丢下了我。”


    田雨理直气壮:“谁让你不好好背单词的来着,你明明知道国家需要英语人才。”


    何东胜看胡杨可怜巴巴的模样,立刻开口拦住了田雨:“我陪小秋一块过去吧,刚好,我想去学校转转。”


    田雨的眼睛立刻瞪大了,那她更要陪着小秋啦,这黑灯瞎火的,谁知道何队长打的是什么主意?


    王大夫赶紧站出来:“我也一块儿去吧,我还没看考场呢。”


    侯向群跟着附和:“是啊,我都不知道县一中究竟长什么样子。”


    有这哼哈二将一左一右的护驾,小田老师可算没有再坚持非得自己陪着了。


    她饱含期待地激励王大夫:“那你们看完考场就早点回来啊,今晚我们都早点睡觉。”


    王大夫嘴里头应答着,跟着何东胜余秋他们出了卫校。


    哪知道小田老师的满腔期待付诸东流,因为他跟侯向群压根就没跟去县一中,而是走出去没几步路,就寻了个理由自己找地方看书去了。


    至于考场什么的,有什么好看的,明天跟着大部队走就行,又不怕不认识地方。


    余秋都被他那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逗笑了,不得不开口邀请:“怕什么呀?一块儿过去就是了,又没什么的。”


    小王大夫头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坚定的拉着正要坏笑打趣的侯向群,一溜烟地跑了。


    搞得余秋都不得不伸出手来,摸摸自己的脸,认真地反思,平常自己是不是太过于凶残,以至于把人家一看就是老实本分人的王大夫吓成了这样。


    哦不,责任肯定不在自己的态度。估计是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为人师表的气息,所以王大夫才本能的发怵吧。


    能怎么办呢?谁让姐姐就是一位优秀的教师呢。


    ※※※※※※※※※※※※※※※※※※※※


    侯向群所说的只招理工科是说下面的指示,不过实际上,工农兵学员也招文科学生。


    1968年7月21日毛为《从上海机床厂看培养工程技术人员的道路》一文所写的编者按,刊载于7月22日的《人民日报》。内容为:“大学还是要办的,我这里主要说的是理工科大学还要办,但学制要缩短,教育要格命,要无产阶级正治挂帅,走上海机床厂从工人中培养技术人员的道路。要从有实践经验的工人农民中选拔学生,到学校学几年以后,又回到生产实践中去。”这是大学停止招生三年以后,毛对恢复大学招生及改变大学教育制度的一种构想。此后,各地兴办了许多全日制、半工半读、业余制的“七.二.一大学”。1978年3月,□□批转教育部《关于办好七.二.一大学的几点意见》。此后,经过整顿除部分具备办学条件的转为职工大学外,大部分停办,并逐渐趋于消亡。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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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是做了点儿事的


    余秋美滋滋地跟着何东胜去了县一中。


    高中距离卫校大约三条街, 听上去似乎挺远的, 但实际步行也就不到半个小时, 这样的距离对于他们而言,完全不必动用车子, 明天早上大家伙儿也打算在医院食堂吃过早饭,就一块儿走过去。


    县一中是所老学校了,民国早期便建校。当年, 抗日战争打响, 他们也是跟着匆匆忙忙撤退到大后方的学校之一。


    据说战争结束的时候,整个学校只剩下三个班级, 后来又从内陆回迁入江县,经过这几十年的发展,现在已经成了周边地区赫赫有名的老学校。


    在高考被取消之前,江县每年都会考出去好几个大学生。这在全国招生人数只有10来万的时代, 已经是个相当不错的成绩。


    只可惜从66年之后到现在,高考停了这么多年, 江县中学的荣光也随之低沉, 没有高考成绩背书如何证明这所高中的优秀呢?


    何东胜同门卫老头儿打了声招呼,正在听样板戏的老人抬头看了一眼他们, 便挥挥手同意, 两人进去了。


    县中面积不小, 足足占了好几亩地, 看上去颇为大气。


    远远的, 在路灯照耀下, 余秋可以看见学校教学楼的轮廓。三四层高的楼足有四五栋,明显带着民国建筑特点的礼堂矗立在池塘边上,看上去庄严秀美。一下子将人的思绪拉回到学校数十年沧桑的历史中去。


    学校操场跑道上铺着煤渣,两边白玉兰造型的路灯发出莹白柔亮的光,照亮了三三两两从它们身旁经过的年轻人的脸。


    那些脸上闪烁着焦灼与期望的年轻人,他们都是明天要来考试的考生。


    有人住在县城里,白天还在工厂跟农场参加劳动,这会儿天都黑透了,才抽出空来看考场。


    还有人就是县中的应届毕业生,他们没有离校,这几个月的时间,一直被老师压着全面复习冲击。


    余秋看到个稚气未脱的姑娘,一边背单词一边哭,不知道她是害怕还是后悔以前没有多学点儿。


    她的同伴在旁边安慰着什么,结果女孩子哭得更厉害了。


    旁边人却没有办法对她投入过多的关注,大家只是侧过脸匆匆看一眼,然后又开始忙碌自己的事。


    看过考场的人也没有急着离开,有人就坐在跑到旁边的石椅上,从口袋或者书包里头翻出笔记,然后就着昏暗的路灯,不停地翻看。


    其实这么短暂的时间,也许并不能看进去什么东西,还不如早点儿回去休息来的实惠。


    只是他们脱离学校,离开课堂实在太久了,于是漫步校园都要拼命地汲取,希冀能够多沾染点儿书香。


    都说学校是象牙塔,大约取的就是这点儿远离尘嚣吧。


    何东胜带着余秋看了考场所在的位置,他笑着告诉余秋:“我们高三就是在这儿上课的。”


    余秋忍不住好奇:“你坐在哪儿啊?”


    何东胜还没有说话,前头楼梯口走过了一位教师模样打扮的中年女人。


    她轻声细语地拦下面前的年轻人,跟他们打商量:“同志,学生还在教室里头复习,你们不要过去了好不好?考场在这边。”


    充当考场的教室已经被清理出来,门上也贴了封条,好明天迎接高考生。


    不过旁边教室还开放了两间,好让学生们继续复习。


    何东胜笑着点头,然后主动跟老师打招呼:“马老师,你好啊。”


    女老师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这才认出自己昔日的学生,脸上立刻浮现出欣喜的笑容:“小何,何东胜。”


    她伸出手来,拍了拍学生的肩膀,喜不胜喜,“好,长高了,人也结实了,瞧着就是个精神的大小伙子。这是你爱人啊?什么时候结婚的?有孩子了没有?”


    余秋满脸大写的囧,感觉遭受了人生的暴击。她好不容易装了回花季少女,结果一下子又被打回原形。


    刹那间她又有回到了2019年的错觉,每一位长辈都关心,小秋啊,结婚了没有?对象是哪儿的?孩子多大了?


    何东胜赶紧跟自己的恩师解释:“老师你误会了,这是我同学,女同学。”


    马老师笑了起来:“你哪儿的同学啊?你们这一届我哪个不认识。”


    何东胜从善如流:“农民夜校,我在农民夜校的女同学。”


    马老师到底顾及女孩子的面子,没有再追问下去,反而顺着他的话说:“我听讲过你们的农民夜校。很好,总要学习的,活到老学到老,永远不要忘记学习。你们来了,就好好考试,争取将来有更多坐在课堂里头学习的机会。”


    何东胜赶紧点头答应。


    马老师又招呼他:“你们等一下,我拿点东西给你们。”


    她进了教室,从讲台上拿了两本油印的讲义塞给何东胜,“我看时间也来不及了,你就今晚翻着看看。不过你底子不错,又是个向来都肯学习的,只要好好发挥,应该不成问题。”


    她又朝余秋点点头,正色道,“既然你们还没有结婚生孩子,那就听老师一句话,不慌,先把大学上完了再讲。现在国家提倡晚婚晚育,你们要趁着年轻多做点儿事情,等到二十四五岁,工作生活都稳定下来了再结婚生孩子也不迟。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尤其是女同志,要是在家庭生活上牵扯太多,工作上就难免打折扣。”


    余秋赶紧点头道谢:“我一定记得您的话。”


    马老师脸上浮现出笑容,她是个眉眼平淡的中年女人,五官就像是被水洗过一样,淡淡的,找不出任何记忆点。


    然而这个笑容在她脸上,映着天上的月光跟旁边广玉兰路灯的荧光,明亮的自带圣洁的光芒。


    马老师伸出了手,轻轻摸了下余秋的脑袋:“老师只希望你们好好的。”


    她还想再说什么,教室里头的学生已经出来了,要向老师请教问题。


    何东胜赶紧跟马老师道别,领着余秋下楼去。


    走过楼梯口,何东胜才轻轻地叹息:“马老师是我们班主任,毕业的时候,她在讲台上哭了,她非常忧虑我们以后要怎么办。为着这个,她差点儿被拖去劈斗。”


    余秋吓了一跳:“还要这样啊?”


    毕业时师生不舍离别,泪水涟涟,只能说明师生感情好,这也要成为罪证吗?


    何东胜笑着摇头:“没有,我们班的同学锁起了门,然后都扛起了板凳。谁要过来拖我们的老师,我们就跟谁拼命。后来他们看这样硬碰硬实在太吃亏,只好撤退了。”


    余秋笑了起来,忍不住调侃道:“你们也挺厉害的呀。”


    何东胜点头:“那当然了,当时我们县一中的学生是出了名的刺儿头不好惹。不过我们有个特点,就是护短。我们内部怎么吵是我们的事情。要是有外人想到我们学校里头拖人走,那我们绝对不答应。一定会关起门来,直接跟对方死杠。”


    余秋哈哈大笑,调侃了一句,关门放狗。


    何东胜倒是没生气,反而点点头,还浮出了笑容:“有的时候想想,人疯狂的时候,的确跟狗没什么区别,就一刻不停地在那儿叫。不过狗有一点好,狗忠诚,对着自己家里头的人,无论隔了多久都能闻出味儿来,也不会上来撕扯。”


    他伸手握住了余秋的手,轻轻叹气,“我到现在都感激我们的校长跟我们的老师。我刚上高中那会儿,是最激烈的时候,那时候部队都压不住。大家都去抢武器,各自都有派别,街上乱的不成样子。我们校长就把我们全都关在学校里,天天就在大礼堂里头大声朗读主席语录跟主席选集。谁想跑出去,那就是在逃避格命学习。就这样,我们县一中没闹出大事情。”


    就算在最艰难的时候,这些尊敬的师长们都在用不得已而为之的方式,竭尽全力保护着他们这群学生。


    余秋反手握住何东胜的手,柔声安慰道:“那你好好考试,你要是考上了,老师们肯定特别高兴。”


    何东胜也平复了激动的心情,牵着余秋往下去:“走吧,我们回去看看。马老师水平很高,停考前我们全市好几个状元都是她带出来的。”


    他们下楼梯,行到教学楼前的花坛边上时,听到百日红丛中有人在说话。


    开口的是个男青年:“你不要紧张,就凭你的实力上大学是肯定的。我倒是害怕你上了大学之后,会认识更多的人,就离开我了。”


    余秋听得忍不住莞尔。


    她想起自己当年高考的时候,班上的小情侣费尽心思考到了一起,结果入学半年双双劈腿,完全对不起毕业宴席时大家憧憬的童话爱情。


    这可真不是什么美妙的回忆啊。


    余秋侧过头,正好听到女青年的抱怨:“你说什么啊。”


    因为有人来了,那女青年侧过了脸,没有再说话。


    余秋跟何东胜也假装什么都没注意到一样,径直朝前走。


    他们从两人身旁走过的时候,那女青年才小心翼翼地抬了下眼睛。


    余秋直到往前走了三四十步,才突然间反应过来,这是张熟面孔。


    她立刻转过头看,小声念叨了一句:“张楚茹,对,是张楚茹。”


    余秋每天接触的病人实在太多了,以至于她脑海里头的人脸都是混乱的,得经过大脑程序处理之后,才能对应上身份。


    对,没错,这个人是张楚茹。她穿越之后接触的第一例绒癌患者,何东胜的老同学。


    比起去年在县医院住院的那会儿,现在的张楚茹剪了短头发,脸上饱满了许多,显然身体恢复的不错。


    郭主任后来有追踪回访过几次,张楚茹的绒癌一直没有复发。


    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她今后的人生都跟绒癌没关系了。她能正常的结婚生子,她的人生已经掀开了新篇章。


    何东胜也侧过头,但是张楚茹跟那个男青年已经上楼去了,他只来得及看女同学的短头发。


    何东胜不是很肯定:“好像是吧。”


    余秋笑了起来,冲他挤眉弄眼,故意叹气:“好冷淡啊,好歹同学一场。”


    何东胜看她的样子,哪里还猜不到她打的什么鬼主意,立刻伸手点她的额头警告:“你可以了啊,不许胡说八道。”


    余秋笑着摇头,拉着何东胜往外头走。


    夏天的校园散发着浓郁的栀子花香,夜风吹过来的时候,那香气真是扑鼻。原本馥郁到激烈的香味,被夏夜凉风一吹,反而显出了柔和的意味。


    余秋长长地吁了口气,看着天上的弦月,轻声道:“我常常觉得自己还没有用,什么事情都没做。就算有了计划,到今天为止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没弄出什么成绩来。


    可是今天我看到张楚茹,我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没有那么失败,我还是做了些事情的。就算很少,但好歹也有价值,总算多多少少帮助到了点儿人。”


    何东胜笑了起来:“你怎么能这样想?你做了很多事,你也帮了很多人,你的人生最有价值。”


    余秋笑着摇头:“这其实是医学本身造成的,没有一门科学可以像医学一样,让人立刻找到存在价值。”


    他们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发现多了个卖酸梅汤的小摊子,用大桶装着,谁要买酸梅汤,就自己拧开龙头拿杯子接。


    大约是为了表示卫生,卖酸梅汤的人不提供杯子跟碗,得买的人自己拿缸子接,两分钱一杯,便宜倒是挺便宜的。


    余秋刚想抱怨,谁带个搪瓷缸出来逛街啊?


    不想何东胜就从自己身上的黄挎包里头翻出来搪瓷缸,给余秋接了一杯让她喝。


    酸梅汤是用乌梅山楂熬出来的,加了点儿白糖,酸酸甜甜的,大约是因为放的薄荷叶子,所以酸甜中自带一股清凉,十分解渴。


    余秋喝了半缸子,将搪瓷缸递给何东胜,笑着调侃他:“你可真是田螺小伙啊,身上背的是百宝箱,我想要什么你都能找到。”


    何东胜哭笑不得:“都说田螺姑娘,哪儿来的田螺小伙啊?”


    余秋两只眼睛珠子落在他脸上,就这么笑着:“你不就是我的田螺小伙吗?”


    何东胜一时冲动,忍不住脱口而出:“那你要我以后一直当你的田螺小伙不?”


    余秋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笑着点头:“嗯,只要你乖乖的就好。”


    夜色渐渐深了,县城的夜生活也有限。出门纳凉的居民们三三两两往家里走,要是再不回去睡觉的话,就要耽误明天的事情了。


    何东胜跟余秋没有直接回卫校宿舍,而是准备找间教室坐着。


    这点儿功夫,两份资料最多只够他们自己草草看一遍。要是贸贸然打扰了同伴们,搞不好大家不仅来不及看,还耽误了休息,反而影响明天的考试。


    两人走进了教室,才发现里头三三两两坐着不少备考的学生,看样子大家准备鏖战到底了。


    余秋还没有坐下,就听见外头传来王医生的声音:“你们先回去吧,小秋大夫去看考场了,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呢。”


    回答他的是一个苍老的声音,语气中掩饰不住的疲惫:“大夫没关系,我们再等等。不瞒您说,要是直接说不行了,我们也就认命了。”


    余秋跟何东胜对看了一眼,直接站起身出了教室,主动开口打招呼:“我是余秋,你找我有事吗?”


    教室外头不远处的大树底下年王大夫在内站着4个人,三个女人当中年纪居中的,立刻做自我介绍:“小秋大夫,你还记得我吗?去年你给我开刀的,我肚子里头长了个大瘤子。”


    余秋仔细辨认她的脸,隐约有了点儿印象。她点点头:“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吗?”


    那中年女人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开完刀之后就好的很,那个小便啊也正常,再没有过不舒服。”


    她伸手推着旁边的年轻女人到余秋面前,赔着笑道,“是我这个娘家侄女儿,一直没办法怀孕。就想请你帮忙看看。”


    余秋看了眼那个脸色苍白的姑娘,有些奇怪:“你们没找郭主任吗?”


    中年女人愁眉苦脸:“找了啊,郭主任还给她拍了片子,说她恐怕生不了娃娃。你说她年纪轻轻的,没病没灾,怎么就生不了娃娃呢?我们问郭主任怎么办,郭主任让我们去城里头看看。这怎么看得起。郭主任就让我们找您跟您父亲试试。我们听说你在这里,就想过来碰碰运气了。”


    说话的时候,她还把那年轻女人一直往余秋身前推,“小秋大夫你瞧瞧,好好的姑娘啊。”


    余秋略略皱眉:“你把片子拿给我看看。”


    郭主任很认真,给这姑娘做的是碘油造影。县医院拍片子的老师也非常仔细,做出来的结果也颇为清晰。


    这个姑娘子宮畸形,一大一小两个子宮。


    大的那个是残角子宮,但是下面连着的是盲端,此路不通。下通宮颈、荫道的单角子宮偏偏又比较小,看着跟小女孩的幼稚子宮一样。


    这种情况,难怪没办法成功怀孕生孩子。


    余秋看着片子询问那年轻姑娘:“你有没有痛经?”


    那姑娘的母亲连连点头:“痛,痛得厉害,在床上打滚了。本来以为结了婚生了娃娃就好了,结果一直怀不上。哎哟,我女婿家里头就这么个儿子,我姑娘已经没办法立脚了。”


    余秋将片子还给她,朝这三人点点头:“这样吧,明后两天我要考试。等大后天,你们去红星公社卫生院找我,我再给她看看。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不要抱太大希望。人生顺其自然,有的时候没有就是没有。”


    虽然她话说的谨慎,不过既然她已经答应帮忙看病了,那家里人还是千恩万谢地走了。


    旁边相熟的知青替余秋打抱不平:“这家人也真是的,马上就要考试了,还缠个没完没了。”


    余秋笑着安慰同伴:“没事,她们也不容易。”


    看病这种事其实很需要勇气,这意味着病人要将自己不愿意提及的事情主动暴露给别人看。


    也许今天没有找到自己,她们就没有勇气继续求医下去。


    胡杨过来找王大夫,看见余秋就招呼:“哎,你早点洗簌吧,田雨在找你。”


    “你让她先睡,我还有点儿事。”余秋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又喊住胡杨,“对了,宮腔镜搞得怎么样了。你可得快点儿。”


    胡杨吓得呵欠都回头了:“宮腔镜?他们没说要搞这个啊。”


    “不会见缝插针啊。”余秋瞪眼,“这可比腹腔镜简单多了。”


    宮腹腔镜结合,说不定还得开始研究辅助生殖技术。


    哎哟,干了这一年多,可算是要碰到她的老本行了。


    哎呀呀,赶紧考完吧,考完还有好多事要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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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时代的楷模


    第二天一大早,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 各个宿舍就骚动起来。


    大家伙儿急吼吼地起床, 顾不得嫌弃厕所条件糟糕,匆匆忙忙洗漱完毕, 就冲去食堂。


    革委会跟医院打了商量,大师傅也是天不亮就爬起来忙碌,给每个备考学生都准备了一根油条, 两个鸡蛋, 意欲着考100分。


    大师傅又怕这些十七八二十挂零的年轻人会吃不饱,煮了一大锅南瓜粥, 给他们舀了配酸黄瓜跟豆腐乳吃。


    大家伙儿领了吃的,狼吞虎咽地干下肚,然后三三两两凑成团,浩浩荡荡地朝县一中出发。


    天上的星星还没完全落下呢, 就这么闪烁着微弱的光,目送迫不及待的工农兵学员们前往人生重要的分水岭——高考考场。


    看门大爷被吵醒了, 嘟囔着过来开校门, 嘴上埋怨:“急什么,多睡两分钟能多两分。”


    立刻就有促狭鬼怪笑:“那我睡满整场, 就能拿个一百分啦。哎呀, 不对, 那可得120分, 剩下的那20分是奖励我睡得好给的加分。”


    旁边人全都推着他, 跟着笑闹:“睡睡睡, 你敢不睡我们押着你睡。”


    大爷瞪眼:“你上考场敢睡试试?看打不打断你的腿!”


    众人哄然大笑,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一下子烟消云散,人人脸上都闪着活泼的光芒。


    陈敏直摇头,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人怎么跟李伟民似的。”


    余秋笑着调侃她:“哟,你还想李伟民了?”


    侯向群在边上叹气:“不想都不行。咱们要不从县城给他带点儿东西过去,他一定能叨叨我们到年底。”


    明明是个大小伙子,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叨叨人的毛病。


    侯向群瞥了眼余秋,相当识相地闭了嘴巴,他总不能说这叨叨人的毛病是跟余秋学的吧。


    他还想全须全尾地参加高考呢。


    然而他这一眼已经让余秋看出了端倪,小秋大夫立刻威胁:“你想说什么来着?”


    侯向群毫不犹豫地找自己的老朋友,搂着何东胜的肩膀跟人家哥俩好,还冲余秋挤眉弄眼:“我就想说小秋你今儿看着可真精神。”


    何东胜毫无兄弟情谊可言,一个劲儿往边上躲,打定了主意置身事外。


    王大夫在旁边一本正经:“老侯,没事的,说了也没关系,开门红是好兆头。”


    侯向群死道友不死贫道,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向了前面:“那先让你红一下。”


    余秋哭笑不得:“滚蛋吧,你们。”


    大爷可算慢吞吞的开了门,众人顿时顾不得说笑,立刻像潮水似的涌进了校园。


    到了学校,他们才发现,居然有人昨夜没有走,就趴在教室里头凑合了一夜,手上还抓着讲义跟书本,显然是看到累极了,沉沉睡去。


    马老师跟其他几个老师都早早起床了。见到这样的情况,他们赶紧一间间教室的找人,生怕有考生睡过头了,反而耽误了高考。


    为了这次高考,老师们自发做了很多工作,就连县一中的食堂都准备了白粥跟馒头还有咸菜,好让匆匆忙忙赶过来没有来得及吃饭的学生,能够吃饱了肚子上考场。


    县革委会的领导们来视察高考工作的时候,大大肯定了县一中的做法,夸奖他们这算是正经落到了点子上,全心全意为广大考生服务。


    “就是要保持这种作风,这才是祖国的园丁。”廖主任煞有介事,颇为严肃地给考生们训话,“能做的我们都做了,考成什么样子,就看你们自己的了。国家花了这么大的精力才组织这次选拔考试,你们要不晓得珍惜那可怨不了旁人。”


    他侧过头,瞧见了余秋,破天荒地主动关心赤脚大夫,“你准备的怎么样啦?”


    余秋的一颗心悬到嗓子眼里头,生怕自己踩了地雷,只能小心翼翼地回答:“一边工作一边复习。”


    不想廖主任却竖起了大拇指,大大地夸赞了她一回:“很好就是要这样,这才是新时代的知青楷模。”


    余秋还没有来得及受宠若惊呢,廖主任接下来的话,就让她恨不得直接塞住这王八蛋的嘴,最好从头到尾都没夸奖过她。


    革委会主任腆着肚子,拔高了声音:“好好考,你得让赖在学校里头死活不肯下乡的小秀才们好好瞧瞧,广袤的天地才是最好的学习课堂,工农兵学员才是大智慧。就是考试考文化知识,你也能一把头压的他们没话说。”


    余秋生后悔自己没有带医药箱啊,否则她肯定得拿出胶布直接封住廖主任的嘴。


    有他这么给人拉仇恨的吗?王八羔子!早晚有一天得割了他的舌头。


    廖主任完全没有感受到浓浓的杀机,还在自鸣得意地自吹自擂:“学习与实践相结合,到学校学几年以后,又回到生产实践中去,时刻不要忘记伟大领袖的教诲。”


    亏得又被铃声打响了,阻止了廖主任的演讲欲,否则还不知道这人要发挥到什么程度。


    革委会主任被打断了,只能悻悻地一挥手,郑重其事地警告众人好好考试,谁都不许掉链子。


    说着,他可算是躲着小方步放过了这间可怜的考场。


    监考老师赶紧在讲台上宣布考试纪律,然后解封了密封的试卷,一张张的发下去。


    高考试卷跟预考卷子其实差别不大,因为是各地区自主命题,所以大家秉承的原则也是一样的,就是选拔具有初中文化水平的学生。


    余秋抓着卷子就开始刷刷刷写字,她整个复习阶段包括昨天晚上重点看的就是语文。


    现在的语文试卷政治意味极为浓厚,严格来讲应该是一张语文与政治相结合的试卷。


    好在余秋没有白背那么多主席语录与选集,这会儿全派上用场了。可见人生活到老学到老这句话,实在太正确了。当初你是为着A做的事,结果兜兜转转,到了后来学到的技能却在B上发挥了用处。


    亏得那个时候自己吐槽归吐槽,到底还是好好背了语录啊。


    余秋做得相当顺畅,考试才过去半个小时,她就已经写到了作文。


    作文题目也相当朴实,预考的时候让写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现在高考了就写对自己影响最深的一个人。


    其实余秋真的很想写廖主任,毕竟他打鸡血这件事情对自己影响实在太深厚了。不过强烈的求生欲还是促使赤脚医生没在这个时候放飞自我,她写的是胡奶奶,这个当了一辈子接生婆,跟重孙女儿相依为命的老人,永远乐观善良,总是在帮助他们这些从外乡来的孩子。


    余秋文不加点,刷刷刷写满了两面纸。


    她放下笔,开始检查有没有错别字。


    在2019年,除了广大中小学生之外,大家都是提笔忘字,会认字不会写字的情况太正常了。


    余秋认认真真地检查,免得自己在这种小事上栽跟头,白瞎了她背了那么多语录跟选集。


    她还没看两行字,教室里头就响起哐当一声。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过剪着短头发的女青年软软地瘫下去,带倒了凳子,发出好大一声响。


    监考老师赶紧勒令众人不许过去,自己上前看情况。


    余秋立刻举起手来:“我是赤脚医生,我给她看看情况。”


    负责维持秩序的另一位监考老师这才没有拦她,让她走了过去。


    余秋跑到人身旁,看那姑娘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皮肤湿冷。再结合她刚才软软倒下的模样,余秋心里头有数了,估摸着是低血糖晕厥。


    几乎每逢大型考试,都有几个这样的学生,半数以上是女生。因为复习迎考过于疲劳,加上常常饮食不周,甚至因为过度紧张完全吃不下东西,导致血糖供应不上。


    她赶紧抬头,准备找甜食救急。这个时代可不会人手一瓶饮料,好在学校食堂还提供了甜豆浆,余秋打了一搪瓷缸子准备当考试时的能量补充剂。


    “这是怎么啦?”廖主任急吼吼地冲进了教室,满脸紧张地看着地上的女学生,“这才早上就中暑吗?你赶紧按压啊,给她抢救啊。”


    要不是这罐子甜豆浆还要拿来救命,余秋真想一搪瓷缸子全泼在廖主任的脸上。


    能不能消停点儿?帮不上忙还在旁边逼逼没完!


    她恶声恶气地强调:“这是昏迷,不是心跳骤停,不需要按压。”


    余秋给这姑娘喂了小半搪瓷缸子的豆浆,女考生果然悠悠转醒。


    看到余秋时,她还满脸茫然,似乎反应不过来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是不是早上没吃东西或者吃的太少?”余秋将剩了大半杯豆浆的搪瓷缸子推给她,“这个给你喝,你最好吃点儿东西,不然血糖供应不上,脑子也转不过来。”


    女考生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跟众人道谢,轻声细语解释:“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廖主任这会儿已经恢复了革委会主任的镇定,架势十足,“这是格命任务,哪里能够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说着,他转头招呼秘书,“愣着干什么呀?赶紧拿两个馒头过来。”


    哪里需要秘书亲自动脚,后面的跟班立刻机灵地跑去了食堂,不仅拿了白馒头还特地要了两大勺白砂糖,让这考生就着吃。


    看的余秋一个劲儿眼皮跳,真担心这姑娘一下子吃到血糖高。


    廖主任又煞有介事地趁机教训旁边的人:“看到了没有?你们要宣传报道什么?你们应该宣传报道的就是这种团结互助的精神。格命情谊第一,考试第二。就应该像我们的赤脚医生一样,在病人有危难的时候一定要抛弃个人的小利益,积极守护人民群众的健康。这才是新时代的医生。”


    说着他还激动起来,又教育在场的考生,“这才是你们今天真正学到的宝贵财富。这是最有意义的事情。”


    余秋在心中翻白眼,这件事情最大的意义是提醒考试组织者,这种大型考试必须得配备保健医生。


    不然有了什么情况,旁边的人两眼一抹黑,直接抓瞎。


    低血糖可比高血糖还要凶险,因为葡萄糖是大脑的主要能量来源,严重的低血糖会引起患者会引起大脑功能障碍,导致意识恍惚、言行怪异、昏昏欲睡、抽搐惊厥甚至昏迷死亡。


    廖主任本来还想慷慨激昂,监考老师一看架势不对,赶紧特地提醒学生们抓紧时间,现在考试已经过去一半,只剩下一个小时啦。


    那位刚刚晕厥过去的女学生赶紧三口并做两口一鼓作气吞下两个大馒头,又咕嘟咕嘟地喝掉了搪瓷缸里头的所有豆浆,奋笔疾书地投入到考试中去。


    廖主任满腔澎湃的激情找不到发挥的口子,只能灰溜溜地摸着鼻子出教室,临走之前还严肃地警告众人,中午饭一定要好好吃,别一个个挑三拣四的。


    余秋真是佩服这位领导,明明做的是好事,可说话的语气怎么就那么欠揍呢?真是生怕自己不够遭人嫌啊。


    一场小插曲很快消弭于无形,考试结束铃声准时响起。


    监考老师一个个过去收试卷,语文考试的最大好处是无论如何你都可以填满,只要不管对错。


    所以第一门考试卷子收得极为顺利,没有考生压着卷子死活不让老师拿走。


    众人三三两两地出了教室。


    那个短头发的女考生赶紧跑到旁边厕所里头洗干净了搪瓷缸子,又折回头还给余秋,腼腆地向她道谢:“您就是小秋大夫吧?我在杂志上看过您的文章,非常佩服。我在自学当赤脚医生,却老是入不了门路,您可真厉害。”


    余秋笑了起来,安慰道:“不要着急,你可以找个师傅好好带着学,这样子入手会比较明确。我们红星公社杨树湾大队的农民夜校开了个医学班。你要是感兴趣的话,每天晚上可以过去学习。”


    她还想跟这姑娘聊几句,田雨在教室外头有气无力地喊她的名字。


    小姑娘表情颇为惆怅:“我感觉我考得不好,我都不知道自己写的是对还是错的。”


    余秋向那短头发的女同学点点头,赶紧去安慰自家小姑娘:“没事的,考完之后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写错了。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的语文可比我强多了。”


    田雨愁眉苦脸:“才没有呢,明明你比我学的好。”


    胡杨过来找她,笑着调侃:“只要你数理化达到了语文水平,我保准你能考上大学。”


    何东胜也从楼上下来找余秋,他们是不同身份类别的考生,安排的考场也不同。


    他递了搪瓷缸子给余秋,里头不知道是他从哪儿弄来的酸梅汤。


    “怎么样?我听说你们考场出了点儿小问题?”


    余秋喝了口酸梅汤:“没事,就是低血糖而已,已经好了。”


    说话的时候,刚才那个女同学过来招呼她:“吃饭了,食堂说今天早点儿吃,大家早点休息。”


    余秋赶紧点头向她道谢,又叮嘱她道:“你中午可得吃饭,最好吃些好消化的东西。”


    女同学点点头,又露出腼腆的笑容,跟着自己的同伴们走了。


    余秋他们也没耽误功夫,赶紧个子拿着搪瓷缸子去食堂打饭。


    不知道是不是县里头特地拨了款子,县一中食堂给大家准备的午餐可以用丰盛两个字来形容。


    有鱼有肉有蛋有菜。


    鱼是鱼丸子,听说是怕大家吃的太急,不小心卡到刺影响后面的考试,所以大师傅特地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专门做的手打鱼丸。


    肉是蘑菇炒肉片,蘑菇肉片各半,肥瘦相间。打饭的阿姨一舀就是一大勺,一点儿都不手抖。


    蛋是西红柿蛋汤,汤里头鲜红金黄,汤面上泛着油光,是给了实打实的分量。


    至于菜,那是豇豆炖茄子跟青椒炒豆干,都很下饭。


    侯向群坐在饭桌上,深深地吸了口气,认真地夸奖:“就冲着这顿饭,咱们也没白来考这个试。”


    旁边人都笑了起来,饭桌上的气氛轻松的很。


    大家挥舞着筷子,直接跟饭菜作战,一个个吃得热火朝天。


    何东胜将自己打到的茄子全都给了余秋,招呼她道:“你多吃点儿,你今天还救人了,耗费的能量大。”


    余秋哭笑不得:“你吃你自己的吧,我的救人不过就是给人喝了杯甜豆浆而已。我可一点儿能量都没耗费。”


    她话音刚落,食堂里头的广播响了起来,是向广播站开始播音。


    一阵慷慨激昂的“我们走在大路上,高举红旗向太阳,毛煮席领导格命队伍,披荆斩棘奔向前方。……”乐曲声之后,想起了播音员热情饱满的声音:“尊敬的广大社员同志们,我们今天要播报一位优秀的知识青年。她在高考考场上不顾自己个人利益得失,放下试卷,主动帮助自己的同学。”


    余秋眼皮子直跳,感觉大大的不妙。


    陈敏跟田雨面面相觑,然后齐齐将目光放在她脸上:“小秋,这是在说你吧。”


    余秋垂死挣扎:“未必吧,可能是在说别人。”


    没想到播音员直接报出了她的名字:“这位扎根在红星公社杨树湾大队的知识青年余秋,自从下放之后就一直给广大贫下中农打成一片,深深扎根于土地,守护着广大社员同志的健康。”


    妈呀,余秋从来没觉得这么羞耻过。


    天呐,廖主任想干嘛?这简直是将她公开处刑啊。


    食堂里头所有人都在寻找这位小秋大夫,有跟她一块儿参加过赤脚医生培训的知青,指点着她的方向。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了过来。


    余秋真是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太羞耻了,真的好尴尬。


    广播里头的播音员还在念:“在这里我们也要提醒广大考生同志,一定要注意劳逸结合,保证好营养,争取以最饱满的状态投入到考核选拔中去,这才能不辜负主席的期待,向前进,向前进,格命洪流不可阻挡。”


    一篇通讯稿结束之后,又是慷慨激昂的乐曲。


    县广播站里头,秘书忐忑不安地看着自己的领导:“主任,这怎么样?”


    通讯稿是他刚刚拟好的,都没有来得及请广播站的编辑审核。


    廖主任摸摸下巴,满意地挺起了小肚子:“不错,蛮好,就是这个样子。你们一定要记住了,千万不要以为下放可有可无。只有深入一线,才能真正的进步成长。不管是什么样的出身,只要在格命大熔炉里头锻炼了,就能成长为新时代的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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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释一下,《我们走在大路上》有文格版本,跟我们现在经常听到的歌词有所不一样。我本来想贴出来的,但是觉得可能会被锁,所以还是算了吧。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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