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生小猪仔
大队支部距离祠堂就一二十步远。何东胜端着搪瓷缸子到大队支部前头的小院里。
那儿是胡杨的大本营, 正聚了一群大小孩小小孩, 睁大眼睛跟看把戏似的。
小胡会计自封的大弟子李红兵正眉飞色舞地炫耀他们折腾了一个多礼拜倒腾出来的饲料加工器。
他指着那改装过的大肚子机器朝众人炫耀:“你们瞧,把干草料放进去, 草料就直接被打成粉啦, 不用再一下下切,更不怕手被切掉啦。”
何东胜来了兴趣,往前紧走几步,走到了机器旁边, 笑着问:“做好了啊?这速度快的很啊,我走的时候还没成样子呢。”
李红兵嘴里头嚼着饺子, 老气横秋地上下打量他:“你在卫生院都扎了根了, 机器就是个草,籽儿撒到地里头也结出果来了。”
田雨放下筷子, 立刻教训自己的学生:“怎么说话呢, 没大没小的东西。”
李红兵扭过头,朝她吐舌头做鬼脸,得意的不得了:“小田老师,赶明儿我给你碎兔饲料啊。”
何东胜哭笑不得,招呼他道:“别光说不练啊,亮亮相, 让大家伙瞧瞧。”
李红兵立刻咽下嘴里头的饺子, 还喝了口汤, 兴冲冲地跑过去显摆给大家伙儿看。
他捧了一堆玉米秸秆, 直接从大肚子机器上头的嘴巴里头塞进去。李小弟在旁边用力一摇拆下来的拖拉机头把手, 粉碎机就快速咔咔起来。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粉碎后的秸秆粉就从下面的出口掉了下来,装满了箩筐。
这可真是比变戏法还稀奇。
大宝跟二丫都瞪大了眼睛,两个小家伙还手搀手地跑到机器前头,试图看大肚子机器里头藏了什么法宝。
他俩正值小短腿时期,无论怎么跳脚,都只能看见下面的出口。旁边的大孩子全都笑起来。大丫也够不到上面,抱着妹妹同样看不到。
余秋忍俊不禁,赶紧放下搪瓷缸子去拯救自己的小徒弟。
何东胜看着还在踮脚尖的大宝,也笑得不行,跟着过去扛起小家伙。
有了人形支撑器,两个小东西总算心满意足地看西洋镜了。哇,那个大叶子转的可真快,比水车都快。
何东胜伸手扶了把支起身子的二丫:“别往前倾,小心掉下去。”
李红兵又抱了玉米芯子过来放进粉碎机。
余秋赶紧把二丫抱边上去,防止粉碎时的细屑跟灰尘打到孩子身上。
胡杨端着搪瓷缸子过来,比划给众人看:“我打算在上面装个罩子,省得东西从里头飞出来。就是现在找不到合适的木头。”
他听说有人铡草切断了手指头,又看了大队牛倌铡草的过程后,就起了要做自动铡草机的心思。
可惜自动送草机折腾了半天没进展,还是他看自己做好的自动打蛋器才有了灵感。还一下下的切什么,直接粉碎了不就好了。
原本他想插电的,后来发现功率不够,粉碎稻草麦草还凑合,玉米秸秆就差了火候。他索性就把主意打到了拖拉机上,利用拖拉机的动力装置带动粉碎机转动。
余秋给他出主意:“你也别急着找木头了,直接拿秸秆编成大号饺子帘,从这边盖上去,好歹也挡一挡。”
何东胜颠了颠怀里头的大宝,夸奖胡杨道:“我们小胡会计这个脑袋瓜子,嗯,能赶上小秋大夫了。”
旁边的孩子们都笑了起来。
余秋瞪何东胜:“我得罪你了?非要给我拉仇恨。”
何东胜煞有介事:“我这不是夸奖你们不分伯仲,妇女也顶半边天嘛。”
田雨却要强调差距:“才不是呢,胡杨差我们小秋这么长一截子。”
说着,她还张开胳膊,强调长度。结果她手里头端着饺子汤,搪瓷缸子直接撞上胡杨,差点儿泼了人家一身。
李红兵在旁边唉声叹气,很是为自己的恩师犯愁:“小田老师,你是在说你自己吧。”
田雨瞪眼,作势要揍这以下犯上的家伙。
余秋赶紧转移话题:“你这玉米杆子里头夹的是什么啊?”
“松树叶啊。”胡杨倒是一点儿争老大的意识都没有,热情洋溢地提醒余秋,“你忘了吗?咱们用松针喂兔子来着。这个喂猪也行。”
余秋惊讶:“兔子不是不肯吃松针的吗?”
谁说只有人挑嘴,松针有股松节油的味儿,兔子压根就不乐意碰。
“切进去掺进去不还是照样吃。”胡杨不假思索,“田雨不是不吃芫荽的。你看她饺子吃的多香。”
小田老师震惊了,芫荽,她在吃芫荽馅儿的饺子吗?她怎么不知道今天有芫荽馅儿啊。
李红兵同情地看着小田老师,感觉老师的脑袋瓜子似乎的确不太好使。
胡杨丝毫没有意识到不对,还美滋滋地跟田雨炫耀:“怎么样,水里头长出来的芫荽是不是特别嫩特别香?我跟你说,我本来根本没想到要长芫荽,结果那个根泡在水里头,居然自己发起芽来了。我一看这可以呀,就放在水坑里都没管它,结果它现在长得好的很。胡奶奶都说回头做锅子的时候,直接烫着吃。”
小田老师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发出声怒吼:“胡杨!”
李红兵看着自己被半边天打得抱头鼠窜的师父,感觉有点儿忧伤。一个老师一个师父,瞧着脑袋瓜子都不是太好使的模样。
大概是这样的情况发生的实在太多了,就连一贯好奇心十足的小二丫都懒得再看。
她只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问:“兔子也吃松树叶吗?兔子为什么要吃松树叶啊?”
“因为营养啊。松树叶里头有很多营养。”余秋抱着又暖又软的小姑娘,声音都不由自主都放柔了,“吃了兔子才能长得好。”
“可以让兔子多生小兔子的。”胡杨一边跑,那边还能抽出空来插话,“你没发现咱们的兔子养的特别多吗?我问过畜牧站的同志了,松针里头有生育酚,畜牲吃了容易发.情容易怀崽儿。”
余秋以前没养过兔子,对于兔子的繁殖率实在缺乏具体概念。也不晓得他说的有几分靠谱。
大队的猪倌听说有新造成的机子,以后可以自己夹草料,也端着搪瓷缸子过来看。
听了小胡会计的话,他恍然大悟:“我说呢,今年几头老母猪怎么都怀了崽,原来是吃了松树叶子呀。”
余秋大喜过望:“真的啊,都怀了吗?”
“那还有假?”猪倌美滋滋的,“我瞧着呀,有两只,说不定今天晚上就得生。”
这下子,所有的孩子都沸腾了。生小猪仔,那可比自己会铡草的机子还有趣。
一群大豆丁小豆丁全都要往大队的养猪场跑。
猪倌不得不开口拦住他们:“等等,这会儿生不了,起码得晚上。”
余秋却激动的不行,都要分娩了,那肯定得好好查一查,万一难产可怎么办?猪一胎能怀几个来着?那可是一尸多少条命了。
等她激动了半天之后,她才突然间意识到,不对呀,怀孕的可是母猪,这都跨物种了。
何东胜看她重新端起搪瓷缸子就要往嘴里头送,立刻伸手拦住:“放下,这哪能吃,都冷了,没看到都结了板油。”
余秋还真没留神,其实还好,把板油撇旁边,里头的饺子还带着温度呢。
何东胜却坚决不允许:“哪能这样呢?你等着,我去弄点热饺子汤过来。”
冬天冷,灶下的火还没完全熄,全靠炭火温着。
何东胜舀了热气腾腾的饺子汤回来,让余秋将饺子放在里头温着。
小秋大夫却叹气:“要是有大保温桶就好了,能节省好多柴火。”
杨树湾到今天都没有实现家家都有保温瓶,现在冬天日头少,太阳灶的功效相应减弱。大家还得省着柴火用,不然到时候就喝不上热水。
“咱们造个保温箱吧。”田雨这会儿要用小胡会计了,就不再追着人家打,而是扯着嗓子喊,“胡杨,弄个大保温桶。以后太阳灶烧好的水放在保温桶里头,谁想喝,直接拧开水龙头。”
胡杨听到喊声倒是回来了,但为了防止女同志继续对他进行单方面殴打,他相当谨慎地站在何东胜后面,发表自己的意见:“可以倒是可以,挖个大坑吧,然后把水箱放在里头,旁边装满米糠还有木头屑子刨花,应该效果不错。”
李红兵听说要挖坑,表现得比谁都积极。他呼呼啦啦喝完饺子汤,直接一抹嘴巴跳起来,就要去找铁锹。
猪倌在旁边看的直叹气,瞧瞧小孩哦,前头还急吼吼的要去看生崽子的老母猪呢。
二丫被她一提醒,焦急地催促余秋:“我们看小猪宝宝。”
余秋抱起小丫头:“好,咱们去看看猪妈妈。”
大队的养猪场在杨树湾西边,里头养了足足有三百多头猪。这对于农村来说,已经是个规模不小的养猪场了。
猪倌却还遗憾:“差远了,这放在十几年前,咱们大队养猪场有1400多头猪呢。你瞧着前面那一片,以前都是养猪场。那个时候咱们可是戴着大红花去县里头接过表彰的。周围大队的养猪场要子猪,都是从我们这儿拿。”
余秋笑道:“那咱们以后再把养猪场搞大了,一胎生十个崽,三个月生。那咱们加加油,明年就能养出一千头猪。”
二丫高兴地拍着小手:“那我们明年就天天吃肉肉啦!”
猪倌笑得不行:“可得悠着点儿,猪养肥了才能杀。”
他调好了猪食,倒进石槽中,猪成群结队的过来吃食。就几只母猪趴在草堆里头懒洋洋的,像是没什么精神。
还有两只猪不停地叼着草,跟兔子临盆时一样,想要做窝。
猪倌指点给小孩子们看:“你们看这儿,尾根两侧下陷,要下奶了,就是要生小猪了。”
余秋看母猪下面红肿松驰呈紫红色,还有粘液流出来,估摸着是在为分娩做准备。
他指着两头懒羊羊的母猪:“昨儿晚上,它们已经开始产奶,我估摸着不是今晚就是明天早上,准得下崽儿。”
这个消息让孩子们都兴奋的不得了,一个下午的功夫,他们就是跑出去玩,也要时不时就回养猪场看,生怕母猪偷偷生下小猪仔了,自己却不知道。
每回猪倌都笑,让他们先回去,等到要生了,他肯定通知大家过来看。
田雨却十分怀疑,她估摸着猪倌怕人多吓到了老母猪,所以才打发大家走。
余秋拖着她:“那我们先回去做蛋糕吧,到时候带着蛋糕过来,他肯定不好意思。”
然而到了晚上吃大席的时候,猪倌却没露面。有三头猪都要生了,他不敢离开,得帮忙接生。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哓静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真不是兽医
余秋坐不住了, 连端着甜酒酿给胡奶奶他们祝寿的时候, 她的眼睛都忍不住往外头瞟。
胡奶奶看她抓耳挠腮的样子,忍不住笑:“去吧, 说不定能看到下小猪仔呐。”
二丫一听小猪仔, 连嘴里头正在吃的鱼圆都顾不上了,立刻跳着脚要拽余秋的衣服:“小秋大夫,我也要看小猪猪。”
何东胜正陪着特地请过来的贵客钟师傅喝酒。
看到小丫头又蹦又跳的样子,他忍不住笑着摇头:“你呀, 别当大师傅啦,还是跟着你师傅好好学怎么接生娃娃吧。”
二丫很认真地跟生产队长强调:“小猪不是小娃娃。”
说着, 她还加强语气般的点点头。
何东胜笑得不行, 直接抱起了小姑娘,故意逗她:“哎呀, 不是吗?我还以为我们二丫是小猪猪呢, 饱饱吃呼呼睡。”
多讨厌的成年人劣根性,老喜欢捉弄小孩!
余秋直接把这人推到边上去,抢回自己的小徒弟,香了一口:“才不是,我们二丫是小姑娘,哪有这么漂亮的小猪猪啊。”
二丫立刻得意的摇头晃脑, 大声强调:“就是!”
禾真婶婶也向着小丫头:“就是, 我们二丫顶顶好, 舅舅胡说八道。”
她拿了保温桶装满了饭菜, 让余秋捎过去给猪倌:“这个老犟头, 眼里头就剩下猪仔了。你拿饭过去给他吃,别到时候吃冷的存不住货。”
余秋赶紧接过保温桶,抱起二丫就要走。
“回来。”何东胜身子往后仰,伸手招呼她,一个劲儿地摇头,“看看你,黑灯瞎火的,你是猫儿眼啊!”
他摸出手电筒塞给赤脚医生,感觉这姑娘脑袋瓜子这会儿怎么不好使了。白长了聪明相。
余秋瞪他,接过手电筒就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装路灯!”李红兵手上还抓着鸡翅膀啃呢,吃得满嘴油光也塞不住他的嘴,“跟县城一样,到处都有路灯,亮堂堂的,出门也不怕摔个跟头。”
他妈哪眼睛瞪他,恨不得缝上大儿子的嘴巴:“能耐的你,好多电,烧电不费钱啊。”
现在家里头点头,她还要掐着点儿呢。
李红兵嘟囔着:“那也比跌个大跟头强。”
“装!”大队书记大约是喝了点儿酒,脸上红红的,兴致颇高,“你说说看,除了装路灯外,咱们还要有什么?”
“放电影啊。”李红兵的胆子是给点阳光就灿烂,一听大爹不仅没骂他,还有鼓励他的意思,立刻打蛇随棍上,“放电影啊,就跟县城里头一样,什么时候都能看上电影。”
“美不死你呀!”李家妈妈伸手拍他的脑袋,“我看你是拔根鸡毛黏身上,就要飞上天是不是?”
大队书记居然点头:“这也不是不能想,以后咱们杨树湾也有自己的电影队,想看电影,咱们自己放!”
李红兵一蹦三尺高,比顿顿吃上大肥肉还高兴:“真的啊?那我要看《南征北战》!”
他妈直接把他拽下来,恨不得拍死他:“还打仗,我看你是欠打!”
余秋看他嗷嗷叫的样子,忍俊不禁:“我给你再补一条,县城里头还有夜校,晚上好好上课。”
李红兵正在天上飞着呢,冷不丁叫人一巴掌拍在头顶上,直接掉下地,顿时愁眉苦脸:“小秋大夫,你怎么净说这个!”
大队书记却笑得开怀:“对,咱们的农民夜校要好好办!咱们要把小学办完了。”
吃的热火朝天的众人跟着激动起来,家家户户都有娃娃,要是村里头就能上完了小学,自己家大人盯着,说不定个个都能考上初中。
大队书记点着李红兵:“你别给我皮,我跟刘主任说好了,明年你们就给我试着考初中去。考不上,还看电影呢,我让全大队看你的电影!看你妈是给你上皮棍子烧肉还是竹笋炒肉。”
祠堂里头的人全都笑得前仰后合,秀秀他们笑得尤其开怀。
李红兵悲愤地看着这帮家伙,别搞得好像明年他们不要考试一样。到时候一个都逃不过。
余秋感觉自己也充满了恶趣味,因为看着小孩子愁眉苦脸的模样,她笑得可开心了。
“走咯!”她抱起二丫,拎着保温桶,“咱们去看小猪猪!”
被村里人称为老犟头的猪倌正满脸严肃地盯着一头身形肥大的母猪。
余秋招呼他先吃饭,他也挥挥手:“不啦,要生了,破水了。”
余秋惊讶:“哪儿是破水呀?”
老犟头指着一滩红红白白的液体:“你瞧见这个了,就代表要生了。一般半个钟头就会生下来。”
二丫听说生小猪,整个人激动的不行,一直想要过去摸摸老母猪。好像猪妈妈看上去很痛的样子,她要给它吹吹。
“不去。”余秋抱着小姑娘,“当心大猪咬你,它会以为你要伤害它家的小宝宝的。”
二丫重重地叹了口气:“大猪好可怜,都不会说话。不然它可以告诉我们它痛不痛啊?”
余秋被这丫头逗乐了,招呼猪倌先喝汤:“您好歹喝两口,不然到时候你先没力气了。”
猪倌却顾不上管自己,只拿了盆还冒着热气的温水给模样痛苦的母猪喝。他在水里头加了红糖,能给母猪使劲呢。
母猪喝了两口水,嘴里头发出痛苦的声音,然后余秋的手电筒只晃了下的功夫,就这一只小猪仔被挤了出来。
老犟头的汤喝了一半赶紧放下,他过去抱起小猪仔,将这个还没有睁开眼睛的小家伙放进了盛满了麸皮的大盆中,用麸皮给它洗起澡来。
二丫看着小猪,稀奇的不得了:“为什么小猪宝宝洗澡不用水呀?”
老犟头对着孩子和颜悦色的很:“这是要给小猪擦干身上,不然它们身上潮,会冻死的。”
说着他忍不住得意,“这用麸皮给猪仔擦身体的办法,当年城里头的教授下来的时候见着了,还夸过我呢。说我们劳动人民果然有智慧。擦过的麸皮连着这脐带包衣给大猪吃,大猪后头才更容易怀小猪。”
一边忙的时候,他的眼睛还一边盯着母猪。
母猪一胎要下好几个崽呢,生完第一个,隔上10~15分钟,就会下第二个崽。
生娃娃多不容易啊,无论是人还是牲口,那都是用命在挣。大猪生累了,搞不好后面就会压死刚生下来的小猪。所以人一定要好好盯着,不然大猪怀孕白受了这么长时间的罪,猪崽子却留不下几个。
前头三只小猪生的都顺利,一个接一个,跟下饺子一样。
到了第四个,不知道是天冷,接生房里头温度不够还是母猪实在是累坏了,小猪崽子迟迟不下来。
老犟头先是给大猪喝红糖水,伸手摸着大猪的肚子。看还是没动静,他又皱着眉毛将大猪赶起来,催着大猪来回走动。
余秋估摸着这是借助运动的方法调整胎儿体位,就像胎儿肩难产时,她让产妇四脚着地一样。
“要不要加点儿催产素?”她试探着建议,“我看它产力不够。”
“用点儿备着吧。”老犟头舍不得母猪多受罪,立刻点头同意了她的方案。
余秋的医药箱还放在祠堂里头,她刚才出来时手里头抱着二丫,没顾上拿。
这会儿要用催产素,她立刻带着小二丫赶紧往祠堂走。
才出养猪场的门,何东胜就喊她:“怎么啦?生完啦?还挺快的呀。”
“没,生不下来,我去拿点儿药。”余秋直接将二丫塞给何东胜,“你抱着她。”
“行了,要拿什么药,我去拿。”何东胜喝了酒,自觉身上味道很不好闻,生怕熏着了小孩子,赶紧往后面去。
余秋怕说不明白,直接招呼他:“你把药箱都拿过来吧。”
亏得药箱里头还有一盒催产素,老犟头指挥着余秋给猪打了一针后,过了大约20分钟,那只迟迟不肯面世的小猪,终于滑了下来。
催产素的功力还在,后面的几只猪崽子一个接着一个,下来的快的很。
老犟头忙完一个又接下一个,一大盆麸皮都快不够用了,可算是把它们都接生完了。
身上擦干净的小猪齐齐排成一列,全都扒着母猪的肚子,欢欢快快地喝起奶。
人家说军方三个月母猪赛貂蝉,余秋觉得自己是产科深似海,看着小猪仔也觉得跟滚滚一样可爱。
瞧瞧这群粉嘟嘟的小东西,吃奶吃得多欢快呀。
“生下来啦!”李红兵大老远就扯着嗓子喊,忙不迭的推出猪倌,“老叔,放电影啦,学校操场放电影呢,是新片子,头回来咱们红星公社放。”
猪倌有些心动,农村文娱生活少,难得看一回电影,而且还是新片子。这足够大家伙儿念叨上十天半个月了。
“不行。”他还是摇了摇头,“我得看着它们呢。不然到时候母猪一起身直接踩死了它们怎么办?得等它们吃完奶,我把它们分开放。”
“老叔,你去吧,带我们二丫一块去。”余秋将小丫头送到李红兵手上,“我们家二丫要是少了一根毛,我找你算账。”
李红兵愁眉苦脸,感觉小秋大夫十分不讲理。二丫是女孩子呀,还扎着小辫子呢,这掉根头发他怎么数得清?
余秋瞪这家伙:“你少讲怪话,好好照顾妹妹。”
猪倌十分不好意思,连连推辞:“算了算了,我下回再看吧。”
“没事,老叔。”余秋撒谎,“我看过了,先前城里头的时候,我就看过了。”
猪倌还犹犹豫豫的,何东胜发的话:“没事,老叔你去吧。我喝多酒了,刚好在这里散散,要有什么事情,我给你看着。”
李红兵听着学校方向传来敲锣的声音,估摸着电影要开始了,赶紧一把抱起二丫,催促猪倌:“走,咱们看新片子去。”
一下子热热闹闹的养猪场就安静起来了,何东胜坐在边上,抬头看余秋:“你也过去吧,我在这儿呢。”
余秋摇摇头:“没事,我真看过了。”
“你知道今晚放的是什么电影?”何东胜笑,“看看你呀,老实头子,连撒谎都不会。”
余秋朝他翻了个白眼,直接扭过头去:“我问你,你把钟师傅请过来,是不是想扩大种植中药啊?”
何东胜点头:“没错,我算了算,种中药可比种粮食划算。就咱们八月天在玉米地种的那点东西,前头收了一季,就赶上10亩田的收成了。等开过春来,我估摸着卖出去的更多。再说这又不费地的,山上那么多林子呢,刚好支援国家的医药卫生建设。”
他冲余秋笑,“你不是要盖五层楼的医院吗?这没有药可不成。”
余秋老老实实:“我对中药知之甚少,也不怎么会用。”
虽然2019年很流行用中成药以及中药注射剂,但是余秋基本上不会给病人开。外用金黄散处理长不好的手术切口她敢,但更进一步也就是用麦芽退奶了。
接生房里头灯光昏黄,照得何东胜的笑脸分外柔和:“那我教你就是了,我教你怎么用中药。”
余秋吸吸鼻子,什么味儿啊?她定睛一看,妈呀,猪妈妈你怎么能这么煞风景,给宝宝喂奶的时候还拉粑粑。
何东胜哈哈大笑,起身去处理朱妈妈闯下的祸。
等他人出了接生专门用的小屋子,突然间神色古怪。
生产队长指责外面的一头母猪道:“我怎么觉得它也要生了。”
余秋凝神细瞧,天啦,这猪破水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泉水 24瓶;楠木青城 17瓶;木子李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别考验人啊
余秋彻底疯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赶紧将猪倌找回来, 她可从来没给猪接生过呀。跨科诊疗是违法的, 一告一个准, 绝对不应该,尤其这还跨了物种呢。
可惜的是, 养猪场可没装电话机,没办法一通电话将人叫回头。她走开去找人的话,何东胜怎么办?他也没给猪接生过啊!
可怜的赤脚医生只能硬着头皮催促生产队长:“快,你去把老叔喊回来。”
然而她话音没落, 母猪就跪倒在地上哼哼出了声。
余秋直觉不妙。
果不其然,也不知道猪究竟是怎么用力的,一头小猪就被挤了出来,打个不恰当的比喻, 整个过程真的很像拉粑粑。
余秋头脑一片空白,她第一反应是要不要给小猪断脐?好像没有吧,她刚才没有看到猪倌给小猪结扎脐带呀。
那不管了,捏住脐带再说,好像是掐断的。
哎呀,这断掉的脐带是不是要消毒啊?
“赶紧拿碘酊来!”余秋慌的声音都发抖了。
何东胜手忙脚乱,好歹将医药箱里头的碘酊瓶盖拧开了。
余秋赶紧拿棉签蘸了碘酊给断掉的脐带消毒。
等到忙完这一切之后,她才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居然忘了戴手套。
要死啊, 要是小猪发生感染怎么办?
余秋又手忙脚乱的给小猪清除口腔黏液。
小猪跟人应该都差不多吧。不管三七二十一, 确保有呼吸心跳才是第一要素啊。
OK, 很好, 现在赶紧给小猪擦干身体保温, 然后丢给母猪喂奶。
余秋催促收拾了碘酊就杵在旁边不知所措的何东胜:“快点把那盆麸皮拖过来。”
何东胜这才噢噢的叫唤着,用力将木盆挪到了余秋旁边。
余秋赶紧把刚生下来的小猪仔放进去,拿麸皮当成毛巾直接将小猪擦了一通。
她将拾掇齐整小猪放母猪肚子上时,突然间反应过来:剪刀,对的就是剪刀。
刚才猪倌用剪刀了,可是如果剪刀不是用来剪脐带的,那是用来干什么的?
余秋赶紧扒拉出猪倌刚才用的那盒子器械。
等看到钳子的时候,她才猛的回过神来,对呀,是用钳子将小猪的牙齿剪断。刚生下来的小猪牙齿软,这个时候剪,损伤小。
等到后面长坚硬了,不仅剪起来麻烦,而且小猪喝奶的时候会咬伤母猪。几头小猪抢奶的时候,还可能会互相伤害。
余秋咬咬牙,抓着钳子就祸害掉了小奶猪的牙。小猪发出不满的哼唧声,直接趴在妈妈的肚子上,开始欢欢地喝奶。
余秋长吁了口气:“咱们应该在这儿竖个栏杆,大猪躺在里头,肚子对着外头,小猪就从栏杆的间隙伸进脑袋去吃奶。这样就是大猪翻身,也不会把小猪给压死了。”
何东胜点头:“这个倒是可以,咱们就在地上直接把栏杆竖起来。”
他看了眼母猪,迟疑道,“这胎就生一个吗?”
余秋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生孩子的是母猪,而不是人类,伦家不流行单胞胎,伦家一生就是10来只。
她赶紧手忙脚乱地看母猪,母猪像是受了极大委屈似的,又是一挣,接着掉下来的只小猪。
后面的小猪崽子们一个接着一个,就跟小鸭子跳水游泳似的,接二连三冒出了脑袋。
刚生下来的小猪娃比人的巴掌更大些,已经有模有样,剪掉牙齿,排成一列,直接就能趴在母亲的怀里头吃奶。
余秋瞧着它们就相信猪的智商,在动物当中名列前茅,瞧瞧这一个个的机灵劲儿。
她正要站起身,长叹一口气宣布大功告成的时候,突然间反应过来一件事,母猪的衣胞还没有掉下来呀。
夭寿,可千万不要发生胎盘粘连甚至植入。
结果衣胞是下来了,却是连着子宮一块儿下来的。
余秋以前没给猪接生过,搞不清楚猪的胎盘跟子宮究竟长什么样子。她看到挂在猪屁股上那摊红红的东西时,第一反应竟然是原来猪的胎盘长这样啊。
还是何东胜到底见过好几回母猪生小猪,直接惊呼出声:“子宮掉下来了!”
余秋这才回过神,妈呀没错,这堆红红的肉,就是猪的子宮。
要死了,这年头很流行子宮脱垂吗?她一个产科大夫碰上大肚子,子宮脱垂也就算了,为什么兔子生宝宝的时候子宮脱垂?为什么猪下猪崽子,子宮也跟着掉下来?
余秋手忙脚乱,现在该怎么办?把子宮缩回住肚子里头吧。
可是要怎么办,猪的子宮可不小啊。余秋慌慌张张的,先拿消毒液冲洗拖出来的猪子宮,然后琢磨着应该如何将子宮塞回去。
生完了宝宝,猪的产道也在回缩,这一坨肉挂在外头像是多余的一样。
眼看着猪在哗哗淌血,余秋咬咬牙,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按照产后出血合并子宮脱垂的方案治疗再说。
缩宮素推进去,麦角新碱也打起来,红彤彤的子宮果然很快蜷缩成一团,只可惜还卡在外头,没有自己缩回去。
余秋戴好手套,小心翼翼地托着子宮送回去。
可是这样还不足够,余秋老担心母猪打个喷嚏或者是拉个粑粑,稍微用一下腹压就能直接将子宮挣下来。
她催促何东胜:“扎针啊,你赶紧给猪扎银针。”
生产队长满脸茫然:“扎什么针啊?”
“就是治疗子宮脱垂的那个针。”余秋简直要跺脚了,“你忘了吗?上次那个生孩子的大肚子,子宮掉下来的那个。”
何队长被吼得满脸委屈:“我不知道猪身上的穴位长在哪儿啊。”
人和猪又不一样,他哪晓得该怎么扎银针。
余秋崩溃了,狠狠地瞪了一眼何东胜,不是说中医连人带牲畜一并治疗吗?到了关键时刻,一点儿用也没有!
何东胜在旁边委屈,他学过的那点儿皮毛是给人治病的,真没管过猪啊。
余秋咬咬牙,琢磨着该怎么给猪做个子宮托好防止子宮掉下来。
她看着医药箱里头的存货,灵机一动,想到了自己刚上大学的时候曾经在杂志上看到无锡市妇幼的一篇文章。
那里的医生利用乒乓球塞进闭孕套当中充当子宮托,纳入病人的荫道,治疗子宮一二度脱垂患者,取得了相当不错的疗效。
因为取材简单,而且价格低廉,那篇文章中提到这种方法很适合在各级医院推广,尤其是在基层医院开展。
余秋没有这样给病人用过乒乓球,毕竟打定主意到省人医求诊的非急症患者早已做好了掏钱的准备。省人医本身也有现成的子宮托可用。
不过现在这个办法倒是可以试试。毕竟乒乓球法的原理跟子宮托其实差不离,只是前者更加容易发生感染。
没有乒乓球不算什么,她既然可以用球囊法治疗产后出血,那同样也能够将闭孕套变成球囊,然后托住子宮。
等过一段时间,母猪产道恢复了,子宮也正常回缩了;那么她就可以抽掉球囊里头的水,直接将闭孕套连着尿管拔下来。
余秋说干就干。
她催促何东胜:“你给我把闭孕套拿过来,现在就用。”
何东胜不明所以,疑惑地问:“你要闭孕套干什么?”
余秋不耐烦:“让你拿着赶紧拿,当然是用了,动作快点啊。”
生产队长赶紧领命,开始在医药箱里头翻箱倒柜,他好不容易找出了闭孕套,刚拿起来跟余秋确认:“是这个吗?”,脑袋瓜子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击。
人高马大的胖子身形灵活的不得了,跟阵风似的冲进了母猪接产室,泰山压顶般伸出熊掌似的手,用力拍在何东胜的脑袋上,厉声呵斥:“年纪轻轻的不学好,居然对着女知青耍流氓。非要枪毙了你才晓得怕?”
他揍完了何东胜,又怒气冲冲地教育余秋:“一个小姑娘家,不好好搞革命,抓生产,居然想学着人搞破鞋?你这个赤脚医生是怎么当的?”
这人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直接刮得余秋都回不过神来:“你谁呀?”
哪里冒出来的白胖子?瞧瞧这张脸,看着跟个发面馒头似的。还有生出来的手指头,又肥又嫩,活像白白胖胖的蚕蛹。
杨树湾肯定没这号人啊,谁家能够养出这样的白胖子。问题的关键是,有他什么事?
陈招娣从外头跑进来,伸手拦着白胖子:“你别瞎嚷嚷。”,然后她又主动跟余秋道歉,“对不起啊,他这养好了身体就憋不住,非要在村里头晃来晃去。你甭理他。”
余秋大吃一惊,再转过头子去看那白胖子,企图认出这张脸。
这可真是艰难,她需要将他那发面馒头一般的白嫩肉一层层的拨开,然后才露出庐山真颜。
我的老天爷,余秋在心中叹气,果然胖瘦都是最好的整容利器,整好整坏是另一说,那给自己换张脸的效果可真是妥妥的。
瞧瞧廖主任这张粉团团的脸,妈呀,得堆积了多少嫩肉,才能将他改头换面的如此彻底?足足嫩了有10岁。
余秋结结巴巴:“他怎么这样乐?”
难不成是用激素导致的向心性肥胖,那也不对呀,水牛背满月脸,他的形象不太符合。向心性肥胖,从骨子里透出虚进而来,水泡泡的不成样,廖主任这胖子,可真是扎扎实实。
陈招娣笑得满脸温柔幸福:“他成天待在山洞里头,吃了睡睡了吃,人就养好了呀。”
余秋在心中吐槽,是养的太好了吧,感情以为杨树湾的米面不花钱呢,瞧这养的白胖样。
廖主任挨了训斥,还不服气,委屈的很,指着余秋跟自己老婆告状:“她不学好,他们要搞破鞋。”
余秋看他一大老爷们还撒娇卖萌,简直浑身恶寒。
她毫不犹豫地怼回头:“你懂什么呀?不懂就不要胡说八道,搞得好像自己什么都知道一样。”
“这个,子宮脱垂知道不?”余秋翻白眼,从何东胜手中拿过闭孕套,然后手脚麻利的连上输尿管。
廖主任只觉得眼前眼花缭乱,都没看清楚赤脚医生到底是怎么操作的,就见那那气球一样的玩意儿,被塞进了猪屁股里头,然后余秋抽了生理盐水往里头打,等到闭孕套被固定住之后,她又将导尿管固定在猪尾巴上,这才大功告成。
格委会主任很委屈,小小声地嘟囔道:“我哪里知道你是给猪用啊。”
余秋对着他就没好气,说话仍旧硬邦邦的:“你不知道就要问,不要每次都想当然,搞得好像你什么都懂不一样。”
陈招娣心疼自己丈夫,在中间打圆场:“他也是怕你一个小姑娘家吃亏,一时间着急,你别放在心上啊,小秋大夫。”
余秋从鼻孔里头喷气,心到得了吧,就廖主任那尿性,她还不了解吗?
廖主任还委屈呢,赤脚大夫把自己撇的也太清了,怎么瞧着他,活像是看陌生人一样,这个很不像话啊。
余秋看到如此爱撒娇的廖主任,心里头一阵恶寒。听说脑炎都有可能会造成人的精神改变,甚至改变性格,廖主任的这样算不算?
接生房外头又传来人的脚步声,走得又急又快,伴随着旁人调笑的声音:“哎哟,我的老犟头哎。你这是要把养猪场当家,看看这劲头,回家抱老婆都没这么积极吧。”
周围人全都哄笑了起来。
猪倌却没心思跟他们说笑,他可得赶紧回去,他老觉得今天晚上还有猪会生小猪。
二丫焦急的不得了,拍着小手,指挥自己的新任交通工具:“生小猪,看生小猪。”
大队书记笑骂了旁边人一句:“赶紧拿了瓜子花生回家抱老婆吧。”
他兴冲冲地跟着猪倌,“这下了多少崽子呀?我可得瞧瞧,咱杨树湾就指望它们吃肉了。”
一堆人兴冲冲地凑到接生房边上。
大队书记人刚探进脑袋,就愣了一下,然后对着白胖子喊出声:“廖主任?”
廖主任身上那股格委会当家人的气势立刻起来了,即使变成个胖子,他仍然是只威严的胖子。
他腆起小肚子,双手背在身后,矜持地点点头:“嗯,是我。”
大队书记语气迟疑的很,试探着问:“您……这是大好了。”
余秋比他还迟疑,怎么听大队书记这口气,像是压根不知道廖主任的身体状况?
等等,那也就是说大队书记不是天天看他,或者压根隔了很长时间没看他,那大队书记是怎么认出白胖版的廖主任的?
难不成这年头,从政的都有一双火眼金睛,比大夫还厉害,瞬间就能看出人的骨相。又或者,他们身上装了雷达报警器,面对上司的时候,就分外敏锐?
廖主任点点头,对着自己下属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我好了。”
不管这话的可信度如何,光这三个字就足够让大队书记喜不胜喜。
领导亲临,自然是要有所表示的。大队书记毫不犹豫地邀请廖主任去祠堂,给杨树湾的父老乡亲们说几句话。
余秋赶紧叮嘱猪倌:“这个不要拿开,等过上一个礼拜,你把这水抽出来,然后再把里头的东西连着带出来。”
余秋又给猪倌留下消毒液,还应用了抗生素预防感染,这才抱起瞧着小猪崽儿稀罕的不得了的小二丫,跟在大部队的尾巴上回祠堂。
今儿大队除了管中午跟晚上两顿饭,还给大家伙儿准备的夜宵。大队的菜园主们将南瓜籽儿全都收集了起来,这会儿炒好了,每人都能分上两平勺。
南瓜子的味道比西瓜子还香,连着壳嚼吧嚼吧,有人都能直接咽下去。
大队书记邀请廖主任上台给大家伙儿说两句话。
廖主任先还摆手谦虚,吓得小田老师不轻。她怎么觉得这廖主任不仅换了皮子,还换了芯子啊?难不成这场大病生的,还叫人脱胎换骨了不成?
余秋看着着腆着肚子上台的人,点点头道:“这人的脑细胞就好比秧田里头的苗,缺水的时间短,赶紧灌水下去,还能返青继续长好。可要是时间长了,把田都干掉了,捏出大口子,秧苗还能活吗?那就是脑细胞死了,不能指望功能再完全恢复到前面。”
二丫正坐在她怀里头,一颗接着一颗,慢慢的吃师叔小胡会计帮她剥好的南瓜子。
小姑娘吃痛快了,发表自己的高见:“那就在水上种稻子,就不会干了。”
余秋想象那场景,嗯,很不错,脑袋瓜里头全是水。
台上的廖主任终于找回了点儿状态,开始慷慨激昂:“我们要积极响应主席的号召,以粮为纲,积极发展农村集体工副业,深挖洞广积粮。”
余秋听着这话不伦不类的,不知道廖主任究竟要表达什么高见。
他引用了一通主席语录后,总算切入了正题:“要多养鸡鸭多养鱼,起码要保证人均每个人都有一到两只鸡!”
这下子,台下众人全都沸腾了。杨树湾的确养鸡养鸭子,可是都是偷偷摸摸自己搞的呀。
鸡鸭几乎都放山上了,为的就是不要叫上头的人过来哥资本主义的尾巴。
“谁说是资本主义的尾巴?”廖主任气势如虹,“养鸡养鸭很不错嘛,可以增加大家的营养,也可以支援国家建设。”
台下的观众拼命的鼓掌,非常给领导面子。很好,这可不是他们要走资本主义道路,是革委会主任发了话,让养鸡养鸭子呢。
余秋看他那白胖胖的脸,心中咬牙切齿,支援个屁国家建设,全支援到你肚子里头去了吧。
难怪养病几个礼拜,就能长这么多肉!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酒瘾少女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只要当成.人看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 重新履职的廖主任也不差。
余秋搞不清楚现在的江县格委会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格局。好不容易靠着落井下石上马的李德发有没有牢牢地将权力攥在自己手上, 反正廖主任行走杨树湾,仍旧是县革委会主任的派头, 口气照样大的很。
要盖五层楼的医院?盖啊, 选好址了就动工。
要建农具维修队?建啊,趁着猫冬的时候把十里八乡的农具全都修一遍,没的就自己造。不会造的就找技术员,技术员也得支援贫下中农搞建设。
要搞食品加工作坊, 生产柿饼、粉丝跟各种大酱还有咸鱼干?搞啊,现在弄起来, 过年还能多吃几样东西。
对了, 鸭蛋也不能光腌咸蛋,听说过皮蛋没有?那个可以搞, 做出来味道不错, 上桌就是一道菜。
至于小打小闹的缝纫合作社,也应该扩大规模嘛。妇女同志跟儿童的健康卫生问题,必须得好好抓,时刻不能懈怠。
农田里头跟树林底下能不能套种中药?好好种,这可是支援国家医药卫生建设。种蘑菇?接着种啊,大青山好山好水好风光, 养的就是人杰地灵。
那个医院盖好了, 怕没有手术器材跟纱布棉球?那就自己生产, 贫下中农也能搞生产!人家有的咱们得有, 人家没有的, 贫下中农也必须得有。
至于养鸡养鸭养鱼养兔子养猪,统统养起来,养得越多越好,屙屎屙尿还能肥田。
上城里头拖垃圾回来?接着拖啊,促进农业生产的大好事,为什么要停下来。
还有这个水面种麦子就很好,可以在全县推广,到时候家家户户顿顿吃上大米白面,看还心里摸不摸得清楚谁才是真正的革命人。
小田老师严重怀疑廖主任是打鸡血的后遗症到现在还没好,所以时刻处于亢奋期。
太奇怪了,这人生个病还能生成这样?
余秋琢磨了半天,感觉还是支原体肺炎引发的脑炎造成的人格改变。所以廖主任才活像被人穿越了一样,还是魂穿的那种。
假如换个人,小秋大夫说不定还会去试探下,搞不好能找到老乡。
不过廖主任,那还是算了吧,他发疯之前可没少折腾人。
杨树湾可不管廖主任是不是还在发疯。既然县革委会主任都发了话,那大家伙儿甩开膀子好好干啊。
一时间,村里头拖拉机到处突突突,运材料的送农副产品的,忙得不亦乐乎。
砖瓦不够怎么办?直接自己挖了窑烧砖头。
余秋觉得这帮人是故意捧着廖主任,玩的是不知者无罪那一套。
这都过去多久了?县革委会那边还不知道天变成啥样了。
不想小胡会计却告诉他们一个惊人的消息,廖主任还是廖主任,他既没有被开除公职,也没有被摘了帽子。
这话听着不可思议,跟天方夜谭似的,但在程序上,的确就是这样。
主要是因为他当初疯的不明不白。组织上一直没有给他个明确说法,也不好真为了几句疯话就把人定性为反革命分子。
这也算是一种政治特色,对同志如春风般温暖。一个生病发疯的人,组织上没理由对他赶尽杀绝啊。好好在精神病院呆着不就成了?
结果谁想到这家伙绝地逃生,从精神病院跑出来了不说,居然还在一道道围追堵截下成功地治好了他的疯病,让他重新杀了回头。
余秋听着小胡会计描述了事情发展的始末,感觉格委会的那帮人简直堪比前苏联819事件当中的主导人。
明明都已经撕破脸了,明明都已经对大佬赶尽杀绝了,明明都清楚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偏偏到了关键时刻,他们突然间心慈手软起来,谁也不肯下死手。
说句不好听的,当初借着把人关进精神病院的机会,直接制造命案,不就没那么多事儿了嘛。
矫情吧,矫情到人家直接杀个回马枪了,哭死你都来不及。
政客大概都是这样,既恶毒又虚伪,典型的又当又立。
胡杨美滋滋的:“廖主任没白发疯,他都张罗着找县农机厂了,让他们派技术员下来给我们做指导。”
他虽然在发明创造方面极有天赋,但毕竟是半路出家,自己瞎琢磨的,比不上人家一步一个脚印的扎扎实实的硬底子。
余秋皱眉:“县农机厂还听他使唤吗?”
廖主任杀回头,不代表现在的这位代理主任肯心甘情愿的放权啊。
要是廖主任真的实至名归的话,当初他生病倒霉也不至于墙倒众人推,除了他的秘书跟他老婆之外,压根就没人伸出手来帮他。
现在他回头了,前面已经把他得罪死了的众人肯定会想方设法将他继续踩下去,不然到时候他身居高位,秋后算账怎么办?
胡杨皱着眉头思考了许久,到底没有白瞎了他高帅富的身份。
好歹也是在斗争中成长起来的人,他很快想到了廖主任之所以现在这么热血沸腾的可能原因。
廖主任这是在跟那位李德发斗法呢。县城之争,显然廖主任已经落了下层,否则也不至于被人撵的跟狗一样送进了疯人院。
一时半会儿廖主任估计是没办法在县城中压李德发一头。
李德发现在虽然是副职,可是有实权的副职完全可以架空了正职。
官场上多少空降的外来户明明身负尚方宝剑,却依然斗不过地头蛇,就是这个缘故。
于是廖主任另辟蹊径,不在城里头跟他们玩了,他要扶持贫下中农,让贫下中农成为自己的依靠。
别看廖主任蠢事做的不少,在政治上人家应该是个成熟的领导,何况他身边还有位军师陈招娣呢,这可是位能上能下的能人。
伟大的领袖虽然说了以粮为纲,可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国家现在正在大力发展工业生产,农业其实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县城牛掰什么?县城最牛掰的地方就是工业基本上都集中在城市。
廖主任讲要跟那位李德发打擂台,那除了要抓住农业不放手之外,还得想办法发展工业。
他深谙革命斗争的精髓,玩的是农村包围城市那一套。县城里头有国有工厂,那乡下就可以搞集体企业,走合作社道路。
这个思路绝对没错,就是几十年后的改革开放,其实最有活力的地方仍然在乡下。
当时的领导人将农村改革的重点放在了家庭联产责任制上,但实际上影响力最为广泛深远,而且产生经济效益最高的却是乡镇企业。
无论是苏南模式还是浙江模式,纵然在后面轰轰烈烈的乡镇企业发展大潮进入低谷后,仍旧是国内经济不容小觑的一股重要力量,成为了民营经济不可或缺的代表。
不过搞工业生产,可不能泥腿子上马,必须得抓好技术关。
没有技术人才那怎么办?必须从外头挖啊。当年苏南地区乡镇企业的腾飞,背后重要推手就是从上海过去的星期天工程师们。
这些技术人员利用节假日的时间,前往乡镇企业对他们进行技术指导,结果后来乡镇企业的生产力居然打败了不少老牌国营厂。
可惜的是,现在的背景下,估计没有任何人敢当星期天工程师。
这是个越穷越光荣的时代呀,虽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钱是个好东西,但是打死他们也不敢把这话摆在明面上说,否则可不是妥妥的走资本主义道路?
目前政治意识形态完全可以碾压人们对经济发展的追求。
胡杨开始皱眉头,感觉余秋说的其实很有道理。要是那个李德发把持了县城,到时候各个厂子的头头脑脑们都想办法推诿,那就是派了人下来也是出工不出力,白浪费茶饭钱。
田雨急得不行:“那可怎么办?”
现在她算是想通了,廖主任跑到杨树湾来,那绝对不是偶然。
当时那么多人跟鬼子进村似的过来扫荡,也并非无的放矢,而是廖主任的确常在他们杨树湾。
不管是主观上的有意,还是客观上的无意,反正廖主任在杨树湾躲过了李德发的追杀,是不容置喙的现实。
现在都到了这一步了,廖主任要是不能掌权的话,李德发肯定会想办法报复杨树湾啊。到时候说不定他们养的兔子放的鸭子养的猪都要被当成资本主义尾巴割走呐。
有的人可坏了,他们不仅曲解伟大领袖的意思,还心思歹毒,就连人家种在院子里头的几棵大葱都要铲掉,非得说是资本主义的葱,搞得好像社会主义不吃葱一样。
其实他们根本就不是在搞革命,他们是自私自利,故意搞事。
余秋看着小田老师忧心忡忡跟义愤填膺两种表情不断切换的脸,忍不住笑了:“其实解决办法也非常简单,但要看你们敢还是不敢。”
胡杨捏紧了拳头:“有什么好不敢的?我们一不杀人,二不放火,我们就是在建设农村,我们没做任何坏事。”
因为情绪激动,他说话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提高了。
屋子外头响起了大队书记的嗓门,他一边推门一边说话:“就是,咱们正正经经的做事,干干净净的做人,咱们有啥好怕的呀?”
何东胜跟在他身后,两人是过来找胡杨这个村里头的头号技术员商量后面厂子要怎么弄的事情的。缺乏专业技术指导的确是个大难题。
既然话赶话,听他们说到了这儿,大队书记索性就点着余秋的名儿:“说吧,小秋大夫,你说说看到底是什么办法?”
余秋笑了起来:“大爹,我是什么人?”
大队书记愣了下,感觉这个问题大有深意,他迟疑片刻才作答:“是咱们杨树湾人,咱们的赤脚大夫。”
余秋又笑:“那我是什么政治成分?”
大队书记挥挥手:“咱们不兴这个,咱们就看人。”
余秋脸上笑容更甚:“大爹,有您这句话,我就敢开口了。我也不瞒你,就是杨树湾人对我好,把我当自己人,我才敢说这话。”
田雨急的不行,一个劲儿的催促她:“哎哟,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余秋笑了起来:“我没卖关子呀,我已经说了,就找我这样的人。”
田雨跺脚:“你逗谁呢?哪有这么多的你,也不晓得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
余秋笑了起来:“当初我为什么下乡啊?你们就找跟我一样的人。”
她这话云里雾里的,小田老师压根就听不明白。
还是何东胜反应快,试探着开口问:“你是说找政治成分不好的人?”
余秋笑着点点头:“对,就找这样的人。只要你们尊重他,把他当个人看,他一定会毫无保留将自己所有会的东西都倾囊相授。”
不知道为什么,何东胜听着这小姑娘的话,心里头就是一阵发疼。
对呀,小秋当时为什么要下乡?明明作为独生子女,她其实可以留在城里头。其实凭借她的医术,无论如何她应该都能找到条活路吧。
不,可能并不行,因为她是黑五类的狗崽子,不会有任何人找她看病,她也不能给别人看病。
余秋笑了笑:“只要你们给他们尊重,让他们有发挥技术专长的机会,他们就愿意全心全意地奉献自己。”
右哌这顶帽子有多沉重?那是所有人都可以把你当成汉奸卖国贼唾弃的名词。
余秋曾经看过一篇关于江西共青城的报道,里头很多从上海下放过去的知青甚至不愿意提及自己的家乡,对故乡也毫无眷念之情。
因为当年他们作为黑五类子女在自己的故乡受尽了无处不在的白眼与屈辱。只有到了共青城,他们才能跟同伴们一块儿劳动而不遭受歧视。
这种心灵上的慰藉足以消除物质条件上的落差,让他们把自己当成共青城人。多年以后仍旧没兴趣回乡。
人生而为人,就有被尊重被平等对待的渴望,就有实现自己身为人存在价值的期待,因为人有魂儿。
在这个时代,有知识有文化有技术的人,被打成右哌的实在太多了。他们战战兢兢地生活,他们渴望来自外界的肯定。
如果说改革开放后的星期天工程师是出于经济利益以及实现自我价值的心理需求才送技术下乡,那么现在的右哌也完全可以为了寻找一处不被侮辱践踏还能实现参加社会主义生产的地方而来到杨树湾。
余秋抬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众人:“就看你们敢不敢了。”
“敢!”大队书记当场拍了板,“这事儿我定下来了。谁要敢拉他们去劈斗,我们杨树湾把人抢回来!”
何东胜也点头:“我们民兵队带着枪过去。只要我们杨树湾还有口气在,绝不叫人欺负了他们。”
“好!”余秋站起身,扎好方巾往外走,“有你们这话我就招呼小贺动起来啦。”
惨遭甲醇放倒的小贺同志经过卫生院一个礼拜的治疗,现在视力可算是暂时保住了。
要论起对县城各位右哌人士的了解,谁能比得上红未兵啊。
田雨心里头直打鼓,她悄悄拉余秋的袖子:“那人家能跟他走?吓都要吓死了吧。”
余秋抿着嘴巴笑:“咱们先筛选一下咱们需要的人才呀。到时候还得大爹出面,这样才有说服力。”
既然杨树湾已经拿出了态度来,余秋说干就干,立刻坐着客船去了红星公社卫生院。
一进医院大门,她就看到那些还在休养恢复期的精神病人被实习护士们在下楼,余贯出了医院。
余秋吓了一跳,虽然说这些病人都在恢复阶段,对人也不具备攻击性,但她们现在还是应该按照精神病人进行管理啊!哪里能随随便便就带她们出去?
余秋赶紧拉住陈敏的胳膊,皱着眉头询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小陈姑娘愁眉苦脸:“廖主任说了,精神病人也不能脱离革命大生产,要自己做绒花挣工分。”
余秋眼皮子直跳,她的心中有1000头草泥马在咆哮。她决定收回前面的话,廖主任显然是疯病还没好!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落落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落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上交给了国家
余秋怒气冲冲的跑进了绒花加工厂, 说是加工厂, 其实就是一间空置的仓库,距离卫生院大约50多米远。
仓库大约六七十个平方, 一头堆着如山的碎布头子, 十来个女病人在小山前头挑拣;一头坐着剩下的10来个病人,手上抓着挑拣好的碎布头。
江县人的绒花可没有古代贡品那么复杂,更加不会用上孔雀翎这样的稀罕物,也不用染色的丝绸, 而是用绒布。
绒布看着立体厚实,有种丰盈感, 做成窗帘制成衣裳, 看着就自带富贵荣华的气息。
绒布做成的头花,扎在大姑娘小媳妇的头发尖, 老远瞧着也是勃勃生气。
廖主任发动精神病人们做绒花, 自然不会给大批的绒布。
现在用布也紧张,没看到供销社的布头子都可以让人打破头吗。
她们能够使用的原材料,就是窗帘厂、被单厂、手套厂、服装厂剪下来的布头。
要将这些布头加工成绒花,首先要细细的挑拣出合用的碎布料,然后就要发挥制造者的聪明才智,如何用不规整的有限的布料, 制作成美丽的头花。
“主席指定的接班人”天生对于美有着过人的敏感。她在这上头栽了跟头, 犯了资产阶级作风的错误, 以至于最终失去了自由。但同时, 她的敏锐也让她的手格外的巧。
同样是一团毛线两根针, 她就能够打出比别人更精巧的花色。
同样是一堆瞧着乱七八糟的碎布头,经过她的手一加工,头花就显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这个活儿显然需要动脑袋瓜子,恢复情况比较好、手比较灵巧的几位女病人就跟着她制作绒花。
不多时功夫,她们旁边的箩筐里头,就多出了几朵色泽鲜艳的绒花。明明是寒冬腊月寸草不生的仓库,太阳光一照,竟然显出了姹紫嫣红的味道。
廖主任腆着肚子,在仓库里头走来走去,十分自得的模样。
看看,这才是抓革命促生产,精神病人怎么了?精神病人也要参加社会主义大生产。
他美滋滋地摸着下巴,跟刘主任吹嘘:“你们就是不能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一点儿也不关心受苦受难的妇女同胞们。
他们为什么会疯啊?就是被无耻的林飚□□集团迫害的,所以才被逼疯了。
现在,林飚的恶毒面目已经被我们揭露了,□□集团的余孽还想再迫害他们,你们怎么可以听之任之?一定要想办法解救他们啊。”
余秋听了差点儿没摔倒,阿弥陀佛。幸亏青崖子精神病院不归江县管,否则廖主任岂不是打算来一出飞越疯人院?
这个脑袋瓜子不清白的家伙!
余秋阴沉着脸,像颗炮弹似的冲到前头。
廖主任尚未意识到危险的存在,还在牛皮哄哄地跟刘主任吹嘘:“你也不想想,多好的大姑娘小媳妇,你们红星公社就没人打光棍?好好劳动,挣上了工分,那就是顶呱呱的媳妇人选。当初王胡子八千湘女上天山,你这是人家给你送上门,你都不知道好好招呼。”
余秋这回可真是出离愤怒了,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打着主意压榨劳动力也就算了,居然连人家的人都惦记上了!这是打算拐卖人口?
廖主任瞧见了脸挂的老长的赤脚医生,居然眼瘸地丁点儿没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还得意地跟人家炫耀:“怎么样,瞧瞧这才是社会主义大生产。”
他可讲良心的很,当初要没这些半边天们,他老婆也没办法把他从精神病院带出来。
现在他好了,要回归工作岗位,为社会主义事业建设发光发力。
这些半边天也好了,当然不能再重新关回精神病院,同样也要为社会主义大厦添砖添瓦啊。
余秋因为太过于气愤,她对着廖主任,甚至连指责的话都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始。有他这么报恩的吗?这些女同胞们是倒了八辈子血,救了他这么个家伙的命!
刘主任倒是比廖主任有眼力劲儿,已经瞧出来气势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小秋大夫啊,我看她们恢复的都不错。”
余秋真是连公社革委会主任一并恨上,好歹这儿是红星公社的地头,岂能由着廖主任这个狐假虎威的家伙放肆,充当什么钦差大臣。
余秋阴沉着脸:“你们这是还打算给她们介绍婆家了?”
“那当然。”廖主任得意的简直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宣扬自己的丰功伟绩,“这成了家养了娃,有家有口有滋有味的,日子过得才舒坦啊。”
余秋压不住火气:“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她们的情况不一样?”
贸贸然想当然,到时候造成的家庭悲剧要怎么办!
“小秋。”穆教授从仓库后门进来,朝愤怒的赤脚医生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余秋狠狠瞪了两位领导,头一扭,大踏步地朝穆教授走过去。
实在不行就只能转移病人恢复观察地点了,反正刀已经开完了,后续观察治疗工作转移到工人医院也行。
穆教授握住了余秋的手,质疑她看正埋头苦干的女病人们:“她们的手是不是很巧啊?”
余秋点点头。
法国哲学家福柯说过,精神病不是一种自然现象,而是文明的产物。他认为人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关于疯癫的知识都是理性的偏见。
穆教授慢条斯理道:“假如我们不知道她们既往的病史,那你能否判断出来,她们曾经被诊断为精神病?”
余秋摇摇头,言辞谨慎:“没有人能够在10分钟内诊断出精神疾病。”
穆教授笑了:“其实他们当中,起码有一半以上的人情况应该跟吴二妮差不多。既然吴二妮都已经出院回家了,那她们也可以开始正常人的生活。”
余秋忍不住焦灼:“可是她们的情况不一样啊。吴二妮有家里人照顾,万一病情有什么反复,也好及时送到医院来。她们不同。”
让恢复期的病人处于没有安全保障的情况下进行劳动,很可能存在巨大的风险。
穆教授指着人群中央的那位“主席的接班人”,笑着问余秋:“她现在是不是看上去很好?”
余秋没办法否认这件事,实际上,这些病人看上去气色都不错。
对于她们而言,也许脱离单调枯燥的医院环境,来到一个崭新的地方,就已经是一种愉悦的享受。
她们的反应普遍比正常人显得迟钝一些,可做事的时候又显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认真。
穆教授看着这群忙忙碌碌的病人,轻轻地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是精神病专科的医生,对于这方面知之甚少。不过我赞同我们医院神经内科专家的看法。
他们认为精神病人应当进行适当的运动劳作。这样子可以鼓励他们与他人进行交往,并且锻炼肢体的灵活性,防止功能退化;而且在劳动的过程中,他们可以获得存在感与被需要感,这对于他们来讲很重要。
我们作为医生,除了治病以外,还要想办法尽可能让病人尽快融入社会。毕竟治病的目的是为了让病人恢复健康,重新进行正常的学习生活。
你看,她们进行这些简单的手工作业,对她们来说是良性刺激。”
余秋没办法反驳穆教授的话,她冷静下来也能够理解作业疗法的意义。
有一点没错,她们总归要融入社会,开始独立生活。没有挣钱的能力,还谈什么独立生活。
但是对于廖主任打她们的主意,还想把她们许配给光棍这件事,余秋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
她把这些病人带出来,可不是为了拐卖人口。
穆教授笑了起来,她也知道那位廖主任想一出是一出的风格。
不过比起情绪激动的余秋,老教授的反应要平和多了:“其实这也不是不可以,先让她们慢慢的恢复正常人的生活,后面张罗着给他们找对象,对她们来说也是件好事。”
穆教授叹了口气:“她们没有吴二妮跟云英的福气,没家里人接她们回家。”
精神病人的一大特点就是到处乱跑,找不到回家的路。
青崖子精神病院收入的病人,除了极少部分如廖主任那样被单位扭送过来的以外,绝大部分人都是从街上捡的。
群众发现了疯子,找不到家里人,就直接由民兵押着送到精神病院。
还有一部分精神病人生病之后,家里头弄过来就断了联系,再也不伸头影子。
“这回她们治的差不多了。精神病院那边联系家属情况不容乐观。”穆教授面上浮现出忧愁,“她们不可能一直在卫生院待下去,后面治疗结束她们还得过正常人的日子呀。”
可惜即使是生理性疾病造成的精神异常被纠正后,仍旧会留下后遗症,其中重要表现就是记忆力的丧失。
很多病人恢复健康之后依然会丧失部分记忆,甚至不认识自己的亲人。
在这种情况下,她们回归原先家庭的希望,又减少了一分。
既然如此,那就重新开始新生活,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一条路走不通,那就干脆走第二条路。
廖主任得意洋洋:“我这办法好吧,看我把她们安置的多好。你可别小看了,你去供销社瞧瞧,她们做出来的绒花,卖得好的很。广大贫下中农长着眼睛呢,个顶个的有良心,以实际行动来支持精神病人重新回归社会主义大家庭。”
余秋心道得了吧,这会儿你怎么不说绒花是资产阶级虚荣心的表现?
她抿紧了嘴唇,眉头皱的死死,半晌才提出自己的要求:“你让她们干活也不是不行,但旁边必须得有人护理,要保证她们的安全。
不然万一她们自残了,这责任谁都担不起。”
“这个好办。”刘主任在旁边插话,“我在多安排些老成的女同志跟她们一起劳动,这样就是有什么不好,也能够及时处理。”
余秋眼皮子直跳,她严重怀疑刘主任之所以积极配合廖主任的奇思妙想,实际上话头子藏在这儿。
什么是老成的女同志,那必须得是闲置劳动力啊。
现在不仅是农村,城镇也有大量的闲置劳动力。工作岗位太少,上不了班就意味着挣不到钱,没钱还怎么过日子?日子都过不下去了,那肯定得出事。
眼下有30多个女病人,为了保险起见,那起码得配上同样数目的闲置劳动力一块儿制作绒花。
再发展发展,还得有人专门将边角碎料运过来,把做好的绒花送出去吧。那又能解决好几个人的就业问题。
余秋在心中翻白眼,接着提出了第二个要求:“找婆家这个事情必须先缓缓。起码得过半年以后,她们已经能够适应正常人的生活了,再谈什么找婆家。
不然我们辛辛苦苦治疗了半天,上婆家受了刺激,原本都好了的人又犯病了,那怎么办?”
廖主任觉得小赤脚医生可真是小题大做。这姑娘总得做媳妇吧,哪个不找婆家的?
余秋板下脸:“这事儿没得商量,你们不能强迫人家。”
刘主任赶紧出来打圆场:“是这么个道理,别的不说,她们这才参加社会主义生产几天啊?就急吼吼地找婆家,这话传出去,人家还以为我们是专门搞保媒拉纤的呢。”
廖主任悻悻地挥挥手,勉为其难地后退一步:“那就先好好搞生产再说。”
刘主任雷厉风行,当天下午就找了十几个家庭妇女过来接受培训。
脑袋瓜子生过病的人毕竟跟普通人不一样,赢球必须得给这些兼职护理员做相关培训,这样万一病人有什么状况,护理员也好给予相应的处理。
余秋下了卵.巢囊肿蒂扭转的手术,匆匆忙忙赶去仓库的时候,惊讶地发现了一张熟面孔,芸香。
她怀里抱着熟睡的孩子,也过来参加培训。
余秋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拉过李伟民问情况:“这怎么回事?怎么她也来了?”
且不说她现在还是哺乳期妇女,得照应儿子;就她那个婆婆,一般人也惹不起呀。
一桶咸菜要了郑大刚跟小周还有黄莺夫妻四个人的性命,女红未兵丢了只眼睛,小周的哥哥因为人身伤害被关进了大牢;偏偏始作俑者周国芳却命硬的很,竟然全身而退。
虽然公社邮局以她生活作风不正为由,开除了她的公职。可凭借周国芳能闹腾的进来,余秋相信她还能把自己的位置争取回来。
毕竟,这是个老实人吃亏的社会。邮局领导要是不能满足她的要求,她能天天睡到人家里头去,把人家搅得天翻地覆。
反正公职这回事又不用领导自己兜里头掏钱,人家何必得罪死流氓呢。
生活真是充满了讽刺。
有这么个搅屎棍在,沾上她的边,还不晓得会闹出怎样的风波呢。
李伟民惊讶:“你不晓得吗?周国芳死了啊,昨晚她跑到人家去吃白事酒,喝多了几杯,摔进河里头淹死了。”
余秋大惊失色,居然还有这种事?周国芳死了!
李伟民肯定地点头:“还有假?芸香都已经决定把周国芳的尸体捐给国家了。昨儿齐大夫连夜赶过来取的角膜呢。”
余秋感觉不可思议,这么大的事情,芸香能做得了主?
李伟民却是理所当然的模样:“她不做主谁做主?现在秦家跟周家都不许周国芳入祖坟,嫌弃她是丧门星。昨晚上,他们一起过来签的字。”
周家人将小周的不幸,全都归罪给周国芳。小周哥哥又被抓了蹲大牢,周家人怎么肯离开秦家?一直在公社没走呢。
秦家人的态度更冷硬,闻讯就放出话来,说老秦家早就休了她,她的事情跟秦家没关系。
芸香一个新媳妇被逼急了,直接放话表示要捐赠了遗体,两头居然谁都没站出来反对。
于是他们直接都签了字,将周国芳上交给了国家。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一包 10瓶;祝格格 2瓶;贝莉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一桩谋杀案
余秋觉得不可思议, 主要是周国芳的杀伤力实在太强大了。
克人不克己,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无论如何瞎折腾, 都能够全身而退的主儿, 居然如此轻描淡写,就跟开玩笑似的死了。
说句不太好听的话,纵然是死,在余秋看来, 这个奇葩也要死成一部传奇呀。
李伟民嗤之以鼻:“她有啥好稀奇的,古时候补还有个皇帝摔粪坑淹死的呢。皇帝可真可怜, 都当皇帝了, 居然都没有个好厕所用。要是像咱们这样,那至于摔下去淹死啊。还是咱们社会主义好。”
余秋默默地挪开视线, 感觉这人可真能够生掰硬扯的, 时刻都能充满优越感。
余秋的目光落在芸香身上,心中感慨万千。一年多以前,这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嫁入秦家的时候,有多少人羡慕她的好运气,飞上枝头变凤凰。
谁又能想到命运这东西不可琢磨,知人知面难知心画皮画肉难画骨, 看着烈火烹油, 谁知道是个坑呢。
“也就是刘主任心软, 给她找个地方上工。”陈敏在边上叹气, “不然他们娘儿两个要靠什么活?”
她可听说了, 芸香怀孕生孩子之前在粮管所当临时工,也就是打打杂的差事。
后来生了孩子,秦家又不差一个人挣工资,她就回家专心致志的带小孩。结果家里头接二连三的出事,连最后一个能挣钱的周国芳都死了,她不想办法出来找事做,还能怎么办?
刘主任也是照顾她,所以一有地方招人干活,头一批就把她拎过来了。
李伟民在边上直摇头:“你说这周国芳去喝老酒鬼的白事酒,结果把自己喝成白事了。这不是没事存心瞎折腾吗?”
余秋瞪大了眼睛:“你说哪个老酒鬼?”
李伟民理所当然:“当然是粮站的那家啦。我跟你说,亏得他直接喝死了,不然还不晓得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呢。”
每回住院都是鸡飞狗跳,就没见过比那一家子更能折腾的。
余秋这回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不过是回了趟杨树湾,怎么感觉像是错过了三个亿。
余秋拉了拉陈敏的小辫子,觉得要批评一下小陈大夫,怎么如此之不敏锐。明明人就在公社,竟然连这么重大的消息,都没能及时掌握。
这话说的有点儿丧尽天良,可是摸着良心说,这位老爷子挂了,对于卫生院的每个人来讲,那都是重大利好的消息。
有管他一个人的时间精力,处理10个病人都绰绰有余,反正无论怎样,永远都能被挑出毛病。
陈敏茫然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妇产科的老师都没提。”
照理说人家是地头蛇,没想到还比不上李伟民这个包打听。也难怪,他成天就关心这些有的没的事情了。
李伟民要跳脚,现在的女同志怎么能信口雌黄,随意污蔑他呢?他什么时候喜欢打听是非了?
“前头我也没听说啊。”小李大夫颇为委屈,“我也是昨天晚上人家把周国芳捞起来送到卫生院的时候,才听说那老酒鬼死了。你说周国芳都淹死了,他们送来卫生院有什么用啊?简直是白费功夫。”
余秋翻白眼:“你知道什么?不送卫生院的话,你哪儿来的大体老师?”
李伟民吓得够呛,一股不妙的感觉从他心底深处升起,余秋该不会是想?
妈呀,他明明是治活人的,为什么要动死人?
余秋翻白眼,恨铁不成钢,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东西。知不知道大体老师多尊贵?2019年的国内医学院,大体老师几乎已经绝迹了,因为没有足够的尸体可以用。
他们那一届赶上了末班车,总算是7个人一具正儿八经的尸体。他们的下一届就只能看SD模拟人了。
解剖学老师觉得这样不行,一度动了动员医学院附属医院减免住院死亡患者费用,好鼓励家属捐赠遗体的心。
结果直接被院长骂得狗血淋头。
开什么国际玩笑?你敢怂恿人家捐献遗体,人家就敢怀疑医院是看中了尸体,所以前头抢救才不积极,故意让病人死的。
没看到刚谈起有没有器官捐赠的意向,病人跟家属就高度紧张,感觉医生会为了器官杀了自己。
其实捐赠遗体的前期宣传工作应该早就进行了。
任谁生了病,被医生逮着问,你死了要不要捐献遗体,谁都得崩溃呀。
李伟民还是觉得尸体太渗人,主要是最近死的人实在太多了,已经超出了他的承受程度。
而且好像每一个人都能跟李秀云扯上关系。这让年轻的赤脚医生不寒而栗。
余秋瞪眼:“别胡思乱想。你也说,周国芳是大晚上的掉进水里头的。寒冬腊月深更半夜,李秀云家里头可没人帮她带孩子。”
人真是不经念叨,说曹操曹操到。
上完了培训课,余秋带着两个学生回卫生院的时候,三人迎头撞上李秀云从医院门口出来。
见到余秋,她还点点头,主动打了声招呼:“小秋大夫,你忙啊。”
余秋惊讶:“你哪儿不舒服吗?”
李秀云摇摇头:“我挺好的,这不是天冷了嘛,我让粮管所做了点儿年糕,想让公社各个单位尝尝看。要是大家伙儿觉得味道好,可以去粮管所凭票购买。小秋大夫,你也尝尝啊,我们师傅的手艺不错呢。”
余秋赶紧点头:“哎,托您的福,我好久没吃过年糕了。”
李秀云笑着寒暄了两句,冲两人点点头,自己走了。
李伟民眼睛直勾勾的,像是不敢看李秀云背影一样,小声嘟囔道:“你还说没人帮她看孩子呢。你瞧她现在就没带孩子。粮管所里头不知道有多少人忙着拍她马屁呢,别说一个孩子,十个孩子都有人抢着带。”
余秋琢磨这两人话里头的意思:“你是说,现在粮管所的负责人是李秀云?”
嘿, 她还挺有想法的啊,居然自制年糕了。这也算是扩大了粮管所的经营范围。
“对呀。”李伟民点头,“李秀云的行政级别最高,郑大刚一死,自然就是她当负责人了。你还说郑大刚死了对她没好处呢。我看啊,她是巴不得西门庆跟潘金莲还有王婆一块儿死呢。”
余秋翻白眼:“越是这样,她越没有必要动手。什么叫做生不如死?你想想看啊,周国芳要是活着,又没了公职,以后她是不是穿衣吃饭都艰难?她可不得求着李秀云。”
陈敏赞同的点头:“死了才叫便宜她呢。那个痛快劲儿,可远胜过直接一刀把人给咔嚓掉了。猫捉到老鼠都不一口把老鼠吞下肚子呢,还要戏耍老鼠许久来愉悦自己。”
李伟民只觉得脊背生寒,现在的女同志一个比一个可怕,听听她们一个个都在说什么。
李伟民的耳边响起廖主任的声音。
县革委会主任不知道怎么又转到卫生院来了,他正在批评刘主任工作不到位:“你们工作是怎么做的?照看孩子,是广大妇女同胞参加社会主义建设的绊脚石。为什么不搞育红班托儿所?我看就是你们工作不到位,思想不积极,缺乏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居然还让妇女抱着奶娃娃参加劳动。”
余秋跟陈敏对视一眼,全都识相地拉着李伟民退到边上。
瞧瞧这高调唱的,活像前头几年,红星公社不是在江县革委会的领导下一样。
刘主任却态度诚恳:“您说的是,其实前头我们红星公社也搞过托儿所,最多的时候收了3000来个娃娃呢。
这不是后来林飚搞破坏,非得说什么托儿所这一套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不让保育员教娃娃们念书也不许带着娃娃们玩,就连吃过饭擦擦嘴巴漱漱口,都要拉出去劈斗,这托儿所不就办不下去了嘛。”
廖主任瞪眼:“别把责任都推到林飚反革命集团身上,现在是1972年了,反革命集团的余孽都被打倒了,你们的工作却还没有跟上。”
余秋槽多无口,感觉自她穿越以后,最倒霉的人就是林飚,妥妥的万能锅,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往他头上扣。
刘主任立刻回过头,大声呵斥公社革委会的人:“听到了没有?托儿所跟育红班搞起来,必须得解放广大妇女同胞,让她们投入到社会主义大生产中去。”
他说得慷慨激昂,可惜社员同志思想觉悟不太高,居然有排队挂号的病人家属提出异议:“那也没几个娃娃,家里头都有人带着呢。主任,你还是想想怎么给咱们找活干吧。没得活计,家里头揭不开锅啊。你们做绒花也摊不上我。”
眼看廖主任要吹胡子瞪眼,刘主任赶紧往回找话:“这托儿所跟育红班要办,你家娃娃不需要,人家娃娃要的呀。可这合作社也要办,多办几个,什么草帽厂、箩筐厂啊,厂子多了,自然就有活计做。”
不想廖主任虽然存了跟人较劲的心,却极有原则性。
他立刻板起脸来:“那可不行,以粮为纲,要分清主业跟副业,不能为了工副业耽误了农业生产。你们要有大局意识,可不能只看着眼前的蝇头小利。”
先前问话的那妇女还想反驳,旁边人赶紧拉住她,朝她摇头,示意可千万不能得罪领导。
廖主任还在苦口婆心:“你们不能忽略了根本问题。都跑去搞工副业了,哪个来从事农业生产?你们不能跟精神病人比,她们是原本就没事情做的人。人家想种地,也要有地给人家弄啊。”
余秋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廖主任的逻辑了,就没见过比他更加拧巴的人。
她不想搭理廖主,廖主任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县格委会的当家人直接指着余秋:“你问问小秋大夫,看看人家杨树湾大队是怎么做的。没有土地,那就把菜跟粮食种在水里头。你们弄个大水缸,直接摆在房前屋后,也可以种菜嘛。”
余秋扭过头去,彻底不想看廖主任。她努力让自己的话听上去不是那么的硬邦邦,不过估计效果渺茫:“不行,缸的面积太小,是死水,植物的根容易缺氧的。”
廖主任还想说什么,已经有病人家属过来找余秋,硬是没给领导开口的机会。
找过来的家属是位愁眉苦脸的母亲,她想给孩子办出院手续。
余秋对她家孩子有印象,皱着眉毛提出反对意见:“你家娃娃可不是普通的感冒,这是川崎病,是小儿后天性心脏病的主要病因。不积极治疗的话,后面有可能会导致孩子心脏出问题的。”
川崎病是一种以全身血管炎变为主要病理的急性发热性出疹性小儿疾病。具有一定的自限性,但也有可能会导致严重的心脏血管病变,甚至患儿死亡。
这家的宝宝来的时候就抽搐不止,后来还陷入了昏迷,每天持续高热。
余秋排除相关性疾病之后给孩子上了丙球,结果这孩子是丙球不敏感性川崎病,最终还是用了大剂量的甲强龙冲击,才把烧退下来。
整个治疗过程中,余秋也始终悬着心。
孩子母亲眼睛红红的:“大夫我晓得哎,你跟我讲过的。可是没办法啊,我们队里头报销不了。我跟娃娃爸爸在这儿照娃娃,又不能上工,今年我家已经倒挂了。”
余秋只能默默地听她哭泣,看不起病的问题,在任何时代都存在。所以老话才说,没什么别没钱,有什么别有病。
廖主任却发了好大的脾气:“不能报销,凭什么不能报销?你们这个合作医疗到底是怎么搞的?”
他气势汹汹,直接扯着嗓子喊:“贫下中农,每个人都交了钱,完了还看不起病,这叫什么道理?”
他恶狠狠地瞪刘主任,“我看你的工作实在是很不怎么样!”
李伟民看着刘主任一把年纪,居然被廖主任跟训孙子似的,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就劈头盖脸地骂,顿时忍无可忍:“她又不是我们红星公社人。”
现在他们红星公社卫生院,名称已经传出去了,十里八乡有个什么看不好的病,都是到红星公社来。
再说了,这都到年底了,各个大队的医疗合作社基金基本上早就用光了。能来看病的,都得自己兜里头掏钱。
作为领导,廖主任是绝对不可能承认自己怪错了下属,他很快找到了新的原因:“我们人民公社办的卫生院,怎么还这么贵?让社员同志们看不起病!人民的医院就要有为人民服务意识,不能光想着怎么挣钱。”
这回连余秋都听不下去了,什么神逻辑呀!按照这个理论,公社医院看病不要钱,那是不是供销社卖东西也应该不要钱,商场柜台就应该敞开来,让人民群众去拿货,人民银行更加应该给老百姓发钱。
要是做不到后面几点的话,那就不要单独把医院拎出来说事。
搞的医院运营好像不需要成本,医生护士都是仙人,餐风露宿即可,不需要吃饭穿衣一样。
余秋言简意赅:“看病用的药,打针用的注射器,挂水用的输液瓶,都是医院花钱买过来的,没人免费送给医院。”
悲哀的是,她只能提这些,谈都不能谈医生护士付出的劳动力价值。难怪以药养医要持续几十年,因为劳动价值不被承认。
廖主任这下子可算哑火了,主要是国营大药厂,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他没办法让人家免费给卫生院发药。
他两只手上下挥舞着,开始画大饼:“那就等你们的医疗器械制造厂建起来以后,自己搞生产,就不能再收人家的钱。”
余秋但笑不语:“主任,那也得需要时间,我们不可能什么东西都生产的出来呀。我们等得起,病人可等不起。我看不如这样,实在没钱可以考虑以工代酬。”
她眼睛盯着廖主任,“您刚才说,不能主副颠倒,搞副业耽误了主业。你看这些陪同的家属,他们没办法回大队从事农业生产,他们需要从事手工副业来进行社会主义大生产。什么编草帽织箩筐,这些可以随手带在身边做的活,都可以开展起来。攒下的工分也能够抵消一部分医疗费用。”
那愁眉苦脸的母亲顿时眼睛一亮,满怀希冀地看着县里头下来的大领导:“我能干活,干部,你给我活干。我会边箩筐,我还会做油蒌。”
刘主任也在边上附和:“这个办法倒是不错,反正他们要在卫生院陪床,人也走不了,荒着的确可惜。”
廖主任眉头皱得老高,隔了半天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也不能本末倒置,不能把精力都放在搞副业挣钱上头。”
刘主任连连点头:“您说的是,我们一定注意。保证只是满足他们补贴看病的需要。”
病儿母亲点头如小鸡啄米:“等我娃娃好了,我一定好好下田干活。”
廖主任不能忽视贫下中农的呼声,两只手上下一摆,这事儿就算是定下了。
余秋暗自长吁口气,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下了。
毁掉一个行业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强迫这个行业免费。政府都不投入资金,免费了,大家伙儿集体喝西北风去。等到医院都不存在了,那就更加不用谈什么看不看病的问题。
廖主任连着拍板解决了好几双贫下中农的难题,心情倒是不错,下巴下的嫩肉都摇晃起来。
他美滋滋的抬脚,准备视察自己的下一个基地时,迎头撞上戴着大盖帽的公安同志。
他不由得皱起眉毛来:“你到卫生院有什么事?”
那公安开门见山:“我是过来想问问看周国芳尸体被发现时的情况。说她自己掉进水里头的,有没有目击证人?”
刘主任面色凝重起来:“公安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是掉进水里头淹死的?”
公安的神色看着有些踌躇:“她应该是死了之后才掉进水里头的。”
周国芳的尸体今天一大早,被运到城里之后,本来应该送去医学院处理尸体,然后等着给学生们当大体老师的。
但是城里头的老法医带徒弟,需要新鲜的尸体进行解剖示范教学,于是被淹死的周国芳就成了示范教材。
这一示范,法医就发现问题了。周国芳的情况不符合溺死的表现。她应该是窒息死亡之后,再被人丢进水里头的。
或者简单点儿讲,很大的可能,她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桩谋杀。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秦艽、书荒了 5瓶;万年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久病床前无孝子
捐赠的遗体尸检出问题, 法医当然不可能视而不见。
于是公安很快下来调查, 不查还好,一查果然疑点重重。
关于周国芳失足落水这件事, 还真没有任何人亲眼看到。
还是病人家属听余秋说吃鱼可以补充蛋白质增加营养, 又怕白天大河上船来船往,吓着了鱼,所以选择晚上过去夜钓。结果没钓上大鱼,钩子先钩到了周国芳的衣服, 这才发现尸体,倒是免了她充当鱼饲料的命运。
众人七手八脚把她送到医院里头, 这才有人提起, 先前天擦黑的时候,看到她上人家喝白事酒了。
估计是酒美菜香, 她一不小心喝过了头, 想去河岸边吹吹风醒醒酒,结果失足跌了下去。
公安又找到了老酒鬼家里头,想起询问周国芳临死前的行踪。
那家老太太一口咬定,周国芳吃完饭喝了酒,只跟她说了几句节哀的话,就自己回家去了。
大概是因为情绪苦闷, 当晚周国芳的确喝了不少酒。当时老太太虽然担心她, 但毕竟家里还在办白事, 自然不好留人。加上两家距离并不太远, 所以她只叮嘱周国芳路上慢点走。
“哪个想的到啊, 她居然就这么掉到河里头淹死了。”警察登门的时候,老太太好好好的哭了一场。
她哀叹两家人时运不济,这几个月一直在走霉运,大事小事不断。
警察再询问芸香,她婆婆离开家前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
芸香也表示自己没有注意,实际上,自从公公跟丈夫出事以后,这对婆媳的关系就非常紧张。
周国芳嫌弃芸香是丧门星,命中带煞,所以嫁进门来之后家里头就出了事。
芸香则痛恨这个婆婆是非精,无风也要搅起三尺浪,所以才搞出这么多是非。
至于她婆婆得罪过谁,那应该反过来问,她婆婆没得罪过谁。
婆家娘家都不愿意出面给她收尸的人,可想是有多人嫌狗憎。
估计公安排查到过年,都没办法摸清楚到底谁杀了周国芳。
被李伟民视为头号犯罪嫌疑人的李秀云偏偏有时间证人。昨晚上她抱着孩子陪粮管所的职工一块儿做年糕。
余秋好奇:“那家老头到底是怎么死的呀?他家搞得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把年纪,大小也算是个喜丧了。”
陈敏跟着点头,非常具有怀疑精神:“你们不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奇怪吗?”
老酒鬼好歹当过干部呀,起码得大张旗鼓地办一通,让大家伙儿好好瞻仰一下他的遗容。
李伟民一副便秘的表情:“瞻仰个屁呀,老头子都烧成焦炭了!前两天晚上他偷了瓶烧菜用的黄酒,自个儿喝醉了,结果人掉到了取暖用的火盆里,直接烧成了黑炭。他们家发现他的时候,整个房子都差点烧没了。”
一股寒气从脚底心直窜天灵盖,陈敏吓得上下牙齿直打磕绊:“那你的意思是说他是被活活烧死的?”
李伟民双手一摊,摇摇脑袋:“到底是死后才被烧的还是直接烧没了,那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感慨万分的模样,“贪杯误事啊,少灌两口黄汤,也不至于现在这样了。”
他们家嫌弃丢人,觉得老头子这模样实在没办法拉出来给大家伙儿瞻仰遗容,于是草草收尸,就等拖去火葬场烧成灰埋掉拉倒。
陈敏突然间开口:“你们不觉得这件事情挺奇怪的吗?老酒鬼烧死了,周国芳淹死了,谁也没看到他们是怎么死的,现在又说周国芳是死了才被丢下水的。”
李伟民情绪激动,阴谋论大开:“那会不会老酒鬼也不是被烧死的?”
众人齐齐后背生寒,但觉细思极恐。不是烧死的,那到底是怎么死的?真是喝酒喝死的吗?
李伟民还要发散性思维,外头响起了病人的求救声:“大夫,赶紧救救他。”
大家立刻收起八卦的心思,赶紧出去迎接病人。
那病人抱着头哀嚎,连脸都没露出来,他受伤的地方是眼睛。
这小伙子今年开过年就要结婚了,所以打算趁着不忙的时候将屋子粉刷一新。现在的人刷墙用的都是石灰,结果石灰粉溅到了他眼睛里头,造成了严重的烧伤。
家里人吓坏了,七手八脚将他拖到医院来。
余秋也一个头两个大,其实碰上这种眼睛碱烧伤,家属最好的处理办法是立刻冲洗眼睛。运用无菌液体冲洗30分钟以上,可以最大限度的减少损伤。
然而这对于家属的要求实在太高了,他们能够想起来赶紧把人送到医院就已经很不错了。
余秋立刻开了生理盐水接上输液皮条开始冲洗病人的眼睛,又跑去打电话联系齐大夫。
她是能够准确地背出眼睛紧烧伤的急诊处理措施,外眼冲洗、前房穿刺、球结膜切开,肝素应用,可她从来没做过前房穿刺跟球结膜切开啊。
“做,你连人的手指头都敢接,还怕这个?”齐大夫在电话里头指挥她,“放心大胆地做,没什么好怕的。这个可比接手指头简单多了。就在裂隙灯下面做,没什么好怕的。”
余秋可不敢相信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开啥玩笑啊,眼睛多娇弱,还是等齐大夫尽快赶过来再说。虽然讲尽早进行有创处理,效果会更好。但8个小时内都有效,她实在没必要冒这个险。
至于她自己,等待眼睛冲洗干净以及用药的过程中,她要去取羊膜。
羊膜覆盖术对于眼睛碱烧伤而言,意义非凡。只要条件允许,在经过急诊处理之后,越早对病人行羊膜覆盖术,效果越好。
余秋带着陈敏冲上楼,刚好产房有大肚子在生孩子。
严格来说,按照规定,临床上治疗应该使用商用羊膜。但是省人医的眼科医生认为商用羊膜干燥易碎,用于眼科手术效果欠佳。
他们都是自己取用羊膜,然后甘油冷藏保存,等到患者需要用的时候,再取出来手术,效果相当不错。
从这件事看,大部分人还是人间自有温情在。因为沈仁义的眼科大夫这几十年下来,居然没有谁因为这件事被大肚子以及眼科病人投诉乃至告上法庭。
跟双方都好好说了之后,无论是生完孩子的大肚子还是要接受手术的眼科病人,都相当善解人意地同意了他们的方案。
一般取用羊膜,都是使用剖宫产羊膜,因为不用经过产道,减少了污染的风险。
然而卫生院剖宫产毕竟少,余秋总不能为了取羊膜,现在就拉着大肚子上台开刀。
她还是跟产妇以及家属说明了情况之后,直接取用自然分娩下来的胎盘上的羊膜。
产妇挺高兴的,觉得自己生个娃娃居然还能帮助到别人,非常神奇。
余秋拿加了56万单位的庆大霉素的500毫升生理盐水浸泡胎盘,清除干净羊膜表面的血迹,然后再用加了16万单位庆大霉素的500毫升生理盐水继续冲洗羊膜,接着钝性分离羊膜,取光滑透明无钙质沉着的那部分。
闵大夫帮余秋拿来了甘油,颇为紧张地看着她操作:“这能贴上去吗?”
“可以。”余秋小心翼翼地剪着羊膜,“这个冷藏保存三个月没问题,可能要反复做好几次手术。”
余秋取好羊膜标本,又耐心等了好几个小时,仍旧不见齐大夫的踪影。
余秋琢磨着要不要直接把病人转走,她现在开始后悔留下病人。这人刚来的时候,她就应该让他走的。
她跟患者家属沟通病情,建议他们转院治疗。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人一听说要去城里头的大医院,他们立刻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坚决不肯过去。
余秋怀疑他们是担心费用高,家里头承受不起。
她愁得够呛,又打电话过去追问,那头医院说齐大夫已经出来了。
可怜这个没有移动通讯工具的时代,余秋压根联系不到人。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内心剧烈挣扎,到底要不要自己动手?
那喜事变悲伤的倒霉青年还在哀哀地喊着,他的眼睛痛得厉害。
余秋咬咬牙一跺脚,先把人安排进了手术室。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术前准备做好了,到时候速度也能快点儿。
等到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了,齐大夫可算姗姗来迟。他在途中的渡口碰上小孩落水,好不容易把人抢救活了,只能坐下一班船过来,这才耽误了时间。
看到余秋坐在裂隙灯前,齐大夫挺乐呵的:“做,我看着你,直接给他做前房穿刺。”
余秋瞪眼,想让出位置来,齐大夫却慢悠悠的:“你们卫生院还是得有眼科大夫啊,不然技术要怎么开展?最起码的,急症要会处理。”
余秋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只得硬着头皮在齐大夫的注视下完成了患者眼睛的前房穿刺跟球结膜切开,然后再度冲洗已经渗透进去的碱液。
接下来就是齐大夫的工作了,他接手将处理过的羊膜覆盖在病人眼球上,开始跟绣花似的精心操作。
一边做的时候,他还一边跟余秋讲解注意事项:“羊膜覆盖很重要,这不仅能够保存病人眼球外观,还能恢复部分视力,为后面做角膜移植术赢取时间。”
余秋只犯愁:“有角膜供体吗?”
齐大夫想叹气:“哪有那么多,只能先处理着,看他后面的恢复情况。说不定运气好,就让他等到了角膜。”
一台手术从天亮开到天黑,余秋从手术间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
干眼科可真是费眼睛,重点是缺少显微手术设备。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希望大队书记他们能招来能工巧匠,将她所需要的手术器材都造出来。
齐大夫正在跟患者家属交代病情,医院大门口就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几个人,嘴里头还喊着:“快快快。”
余秋看着手里头抬着人的公安的帽子都跑掉了,顿时惊讶不已:“怎么啦,这是?”
公安跑得满头是汗,只催促余秋:“大夫同志,你看看这个人还有没有希望?”
余秋看着被众人抬着的老太,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她怎么了?”
原本比谁都精神的老太太,能够将卫生院的医生护士都骂到退避三舍的老太太,这会儿舌头拖着老长,脸色乌紫,人已经没了呼吸。
余秋伸手摸老太的脉搏,又拿手电筒照了照她的眼睛,摇摇头道:“人已经死了,没有抢救的必要。”
公安气得直跺脚:“我们才问她儿子情况呢,她居然在屋子里头上吊了。后来还是房门老打不开,我们撞门进去才看到人吊在房梁上。”
原来余秋他们怀疑老酒鬼死得不明不白,怎么恰好就着火烧了呢;见惯了命案的公安自然不会放过任何疑点。
公安釜底抽薪,直接请了法医过来给老头做尸体解剖。这一回,可发现大问题了,看上去烧成焦炭的老头子颈骨跟舌骨都断了,考虑是缢死。
都已经醉得人事不省的老头子总不可能自己上吊去吧,还上吊的刚好掉进火盆里,直接把自己烧成了焦炭。
公安就上门再度仔细调查现场,反复盘问他儿子,结果还没问出所以然,老太太就自己上吊了。
听到医生宣布老太太死亡的消息,中年男人跪倒在地上,一个劲儿的揪自己的头发,又拼命打自己的耳光,哭得不能自已:“都是我没帮好我妈,她一个人照应我爸爸实在太辛苦了。她是受不了,才没办法的呀。”
余秋看着满地打滚的男人,跟一动不动的老太太,轻轻地舒了口气。
她一点儿也不想指责老太,尽管这个人的确非常搅精。但是长期照应卧病在床的病人,尤其对方脑袋瓜子还不清白的时候,究竟有多辛苦,只有亲自做过的人才能够体会。
久病床前无孝子,同样的夫妻感情,也会在日复一日的辛劳中消耗殆尽。
看着那个人,只要对方还活一天,自己就没办法解脱。摆脱这个累赘的唯一方法就是对方死了。
他总是不死,那要怎么办?就只好杀死他了。
李伟民悄悄地朝余秋使眼色,压低声音道:“你说,汽车防冻液是谁给他的?”
说不定,他们家早就想让这个老头子死了。
余秋摇摇头,声音低低的:“我不知道。”
她只是很害怕这种夫妻反目,骨肉相残的场景,让人觉得世界真可怕。
公安皱着眉头,让余秋开死亡通知单,然后准备带活着的儿子和死亡的母亲走。
前者要审讯,后者也不能将尸体留在医院里。
先前还在听齐大夫交代病情的病人家属突然间冲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刚刚失去父母的中年男人面前:“求求你,我知道这话不中听,可你能不能把你妈妈的眼角膜捐给我儿子呀。他还这么年轻,他不能瞎了呀。”
余秋大吃一惊,非常担心病人家属会挨揍。
没想到前任副食品店干部脸上只浮现出个像是哭又像是笑的表情。他点点头:“好,我同意捐赠。反正我们家现在也没什么人了,我愿意把我妈妈的眼睛捐出去。可怜我妈辛苦了一辈子啊。”
说着说着,他又开始哭起来。
齐大夫知道自己现在很残忍,但还是催促着中年男人签字同意捐赠他母亲的眼角膜。
余秋站在旁边,看着老太太的尸体,微微皱着眉头。
她在脑海中反复比对老太太跟周国芳的体型,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周国芳是被人杀死的,为什么杀她?因为她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事情,有人要杀人灭口。
“公安同志。”芸香抱着孩子,匆匆忙忙赶到医院来,因为跑得太快,她面色潮红,额头上还挂着今年的汗珠,“相机,我们家的海鸥相机不见了。”
在这个人均年收入100来块的时代,300块钱的海鸥牌相机是绝对的高档货。
公安让芸香查找家里头有没有多出来什么东西还是少了什么东西,芸香细细地搜寻一番,才发现相机不见。
其实她从来没碰过相机,以前都是她丈夫或者公公使用,她丈夫还有一个自己冲洗照片的暗房。
芸香是存了卖掉相机的想法,因为家里头要断粮了。结果再一找,却死活找不到相机。
警察看了眼脸上还沾着泪的中年男人,立刻抬脚,示意芸香:“走吧,我去你家看看。”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臭宝他胖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萌萌的宣宣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请了工程师来
齐大夫取下老太太的眼球时, 警察在周国芳家里头发现了老太太儿子的脚印跟指纹。
不过前任副食品店干部否认周家的相机是自己偷的。他承认周国芳曾经找过他, 想要出售手上的海鸥牌照相机。因为秦家祖孙三人已经快要断粮了。
但是他表示为了替父亲治病,自己手头十分拮据, 拿不出300块钱原价购买这台旧相机。
周国芳是怎么死的, 他更加搞不清楚。周国芳来他家的当天晚上,他的确听到母亲跟周国芳吵架,但具体为什么而吵,他没听明白, 也不关心,因为周国芳本来就极为惹人讨厌。当初两家有交情, 还是看在她丈夫秦所长的面子上。
周国芳是什么时候走的,他没有注意。他忙着守灵, 精疲力尽, 后来还是听母亲说周国芳走了。这人真讨厌,一口气把他家待客的白酒喝得一干二净。
余秋看着取下来的眼球, 突然间冒出一句:“听说人的眼睛就像照相机,会录下临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
李伟民吓得浑身发冷,恨不得直接窜到齐大夫身上。现在的女同志怎么都这么可怕?尽说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怎么一点儿都不坚定无产阶级信念?
陈敏却恍然大悟:“他要捐献他母亲的眼睛, 是不是因为害怕这个啊。”
李伟明这下子真是浑身每一个毛孔都要倒竖起来,他说话都带上了哭腔:“要是这样的话,等到移植成功了, 岂不是他妈妈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看?”
这家伙就不慎的慌吗?
陈敏翻白眼:“就移植角膜, 又不是把整个眼睛珠子都移植上去。”
李伟民疑惑:“那干嘛要把整个眼睛珠子都挖下来?”
摸着良心说, 看着这空荡荡的眼睛框子,还真是挺渗人的。
余秋掰着手指头给他数:“第一取眼球操作时间相形之下比较短,可以最大程度的保证眼球壁完整,降低了污染概率。第二取下眼球回眼库以后再进一步处理消毒,可以提高操作的安全性。第三角膜取出后眼球的形态没有办法保持原状,还不如直接摘除,然后装上假眼睛。”
齐大夫笑了起来:“我们这儿可没有眼库,只能短期保存。不过取下眼球再操作的话,的确更安全,而且成功概率更高。”
余秋惊讶:“为什么不建立专业眼库呢?这弄起来也挺简单的,你要一个冰箱就可以了,不过处理角膜羊膜这些保存品需要点儿时间。”
她虽然不是眼科专业出身,但在她研究生阶段,每次省人医举办各学科的年会,医院都会组织他们去年会上帮忙。
一来研究生便宜好用,二来的确也开拓了他们的眼界,不管是哪个学科,跟自己的专业有没有关系;总归最新发展趋势以及一些非常具有实际应用价值的临床处理办法,只要他们有心,多多少少都能了解掌握点儿。
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当时一位军区总院眼科医生的年会报告,他建议在基层医院建立初级医院,及时保存角膜与羊膜,用在临床工作中。
其实除了死亡患者跟因眼疾而摘除眼球的患者之外,还有一个重要供给来源是足月死胎的角膜,如果临床上大力推广,用于治疗性板层角膜移植手术,效果相当不错。
先不提角膜,角膜来源必定少,保存羊膜的实际意义就相当深远。
毕竟眼科需要手术的时候,也没办法保证产科刚好有人生孩子,可以提供新鲜的羊膜啊。
齐大夫来了兴趣,直接示意余秋:“那你说说这个眼库要怎么搞?”
眼科想发展,不搞移植手术是不现实的。但是因为供体太少,所以他们医院眼科虽然历史不短,但实际上每年做的相关手术数目极为有限。
下了手术台,余秋抓起纸笔就开始画示意图给齐大夫看。她从小缺乏画画的天赋,但对于画人体器官以及各种实验示意图却颇有两把刷子。
两人根据实际情况,不停地进行调整修改。一个简单的眼库示意图,愣是让他们讨论了小半宿。
第二天早上,余秋破天荒的赖床了。要不是怕错过饭点,食堂没有东西可以吃,她真想直接再睡过去。
余秋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好不容易艰难地爬起床。她正打着呵欠出值班室的门,还没有来得及上产房里头刷牙洗脸,迎头就撞上何东胜从产房推门出来。
小邱大夫吓得打了一半的呵欠,又硬生生地收回头,差点儿没咬到自己的舌头。
何东胜看她眼睛瞪得滴溜圆的样子,就想笑:“舍得起来啦?今儿早上大师傅可是做了新豆腐。今年刚收的豆子做的,那真是老远就闻到香。”
余秋懊恼的直跺脚,要死啊,这会儿去食堂的话,估计连豆腐汤都没得喝了。
何东胜哭笑不得:“你赶紧刷牙洗脸去吧。我估摸着你起不来,就给你打了一缸子,刚好趁热吃。”
余秋赶紧冲进去,连刷牙带洗脸,五分钟搞定战斗。这就是物资匮乏的好处啊,即使不护肤也毫无心理负担,反正没有东西可用。
她端着搪瓷缸子出来,询问何东胜:“你给副食品店送东西吗?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何东胜冲她笑:“过来找你,顺便去粮管所买油糠。”
余秋眉毛挑得老高,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哎哟,你们这是跟你所长搞好关系啦。”
一般人没点儿门路,可买不到粮管所的油糠。
何东胜笑容可掬:“粮管所想从我们杨树湾捞猪仔呢。可不得跟咱们搞好关系。”
余秋惊讶:“他们要搞猪仔干什么?”
这个时代的人应该没这么奢侈,想弄烤乳猪吃吧。
何东胜摇摇头:“他们自己想养猪呢。”
作为粮油加工储藏场所,粮管所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米糠以及榨油剩下的材料都是现成的,用来做禽畜饲料再好不过。
“粮管所后面不是连着片坡地吗?”何东胜指着窗户外头的方向给余秋看,“他们打算把那儿弄成养猪场,养个三五十头猪,就能改善职工生活了。”
余秋点头:“李秀云还挺有想头的呀。前头她还做了年糕送到卫生院来,到时候镇上职工可以凭借年糕票过去购买。闵老师买过一回,下了年糕汤给我们吃,味道真不赖。”
可惜她没年糕票,不然到时可以买一些带回去给胡奶奶他们尝尝。
何东胜笑了:“想吃年糕?那也不稀奇,咱们大队的碾米房就能做。回头我跟他们说,咱们今年过年也吃年糕。”
余秋扑哧笑出声,感觉这人像是跟人较劲一样。公社有的东西,他们杨树湾一定也要有。
“瞧你这话说的,杨树湾就不是你的杨树湾啊。”何东胜直摇头,“我老早就讲了,你安安生生留在杨树湾,杨树湾绝对亏待不了你。”
余秋鼻子里头发出哼哼的声音,直接端着搪瓷缸子去外头医生办公室吃早饭。
这样病人或者家属有什么事情过来找她的话,也能一眼就看到人。
她端着搪瓷缸推门而入,看到桌前坐着个50来岁的男人正在呼呼啦啦的吃热豆腐,本能地停下脚步:“同志,请问你找谁,有什么事吗?”
何东胜跟在她身后,赶紧介绍:“来来来,我跟你说说,这位是陆胜安陆工,我们杨树湾好不容易请来的高级技术人才。”
那中年男人连连摆手:“不要这么说,叫我老陆就好了,什么工程师高级技术人才的,可真是折煞我了。”
余秋又惊又喜,又恨何东胜搞突然袭击。没想到杨树湾动作这么快,这才多久功夫,他们就招揽了人才来。
“你不是想搞显微手术器械嘛,陆工可是这方面的高级人才,你跟陆工说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器械。”何东胜面带微笑,“陆工可是医疗器械研究所的老资格。”
陆胜安连连摆手:“你可折煞我了,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而已,不值当说的。”
他从当初三.反五.反的时候就被打成右哌,还被发配去大兴安岭当过伐木工。
后来政策有变,他重新回到研究所工作,可惜好日子没过几天,又开始大革命。作为老右哌,他先是被剥得了正常工作的权利,而后干脆发配去劳改农场做体力劳动,好不容易今年中央有了新政策,要给他们拨乱反正了,研究所的领导却容不下他。
回去之后,他始终接触不到科研工作,一直被安排打杂。因为他的缘故,他爱人也是处处受歧视,明明是当年西南联大的高材生,却还是靠边站。
两口子实在受不了了,物质生活的艰辛,经历过战争年代的他们可以忍受。但是长期招人冷眼,不能正常工作的日子,他们实在不想再熬下去。
刚好他们家跟小贺家有点儿远亲关系,对于这位良知尚存的革命小将,他们倒还觉得亲切。
于是小贺一说,大队书记过去亲自邀请,两口子就收拾了东西,直接往杨树湾去。
“昨晚上我就想把人带过来了。”何东胜乐呵呵的,“不过陆工跟他爱人实在太累了,大晚上的又没船,我就索性等了一夜。”
余秋瞪何东胜:“你这人真是的,就算有船也不能这样子啊。好歹应该让陆工跟他爱人先熟悉了杨树湾的环境再说嘛。”
陆胜安摆摆手:“是我性子急。我真是恨不得立刻开始工作,我这双手啊,慌的时间太久了,我都害怕已经废掉了。”
他在劳改农场的时候,跟其他几个教授工程师硬拉着里头几个因为写诗而被抓的小孩学习。除了想教书育人,希望自己所学的东西能够传递下去以外,他也是在反复的复习思考,防止自己把这些东西都给忘掉。
“不会废的。”何东胜斩钉截铁,“您瞧瞧您昨天晚上就往饲料粉碎机上加了个钉子,那机子就呼呼不停的转动,省了好多柴油。就这功力,你还能说你废掉了?”
陆胜安摆摆手,瞧着有点儿不好意思:“那不能比,那是点儿基本功,粗糙的很。显微外科手术器械不一样,那个非得精细着来,差一分一毫都不行。”
余秋点头:“是这么回事。我需要小尖镊、血管钳、持针钳,还有针线必须也是显微的,要比那种头发丝还细的才行。”
现在用眼科手术材料做断肢再植树,她都觉得实在太粗糙了,每回都战战兢兢。
陆胜安点点头:“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我想知道,你的显微镜是什么规格的?”
余秋摇摇头苦笑:“我现在手上没有什么显微镜。”
她通过穆教授打听了省工人医院的情况,即使工人医院也没有显微手术器械。她甚至怀疑现在国内到底有没有相应的技术。
陆胜安表情有些凝重:“那这事儿可不是三两天就能办成的。你得有一个专门的团队,不仅是医疗器械,还要有医疗针线跟医学光学仪器厂一块儿配合,才能把这事儿搞起来。”
余秋苦笑:“我也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了,不过总想试试。要是能把这一套搞起来,我觉得咱们国家的显微外科技术都能往前头迈一大步,可以大大的造福人民群众。”
也许是她话语里头的国家技术进步跟造福人民群众触到了陆胜安的痒点,他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你们要是不嫌弃也不怕麻烦的话,我倒是可以试试给你们找几个人过来。”
余秋大喜过望,直接替何东胜作答:“不麻烦。能请到你们,是我们杨树湾八辈子积来的福气,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陆胜安笑了:“就是你们胆子大哦,不怕惹火上身。”
余秋指着自己的鼻尖,笑了起来:“我自己就是火啊。我爸爸是出了名的大右哌,到今天还关在大牢里头呢。可是从我到杨树湾去,就从来没有一个社员嫌弃我。他们相信我,主动选我当大队赤脚医生。投桃报李,我不能辜负他们对我的这份信任。”
陆胜安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点点头,安慰她道:“别担心,你看我这个老运动员现在都出来了。我相信你爸爸很快也能重获自由。你好好干,等到你爸爸出来的时候,看到你有出息的样子,肯定会高兴的。”
余秋笑容满面:“蒙你吉言,我也期待跟父亲重聚的日子。”
这话她说的有些心虚,要真是重聚了,她这只李鬼,可没办法逃过人家老父亲的火眼金睛。
何东胜催促她道:“赶紧吃早饭,你们别一说话就没完没了,到时候豆腐冷了,吃着可不香。”
陆胜安笑容满面:“怎么不香?几十年了,我就没吃过比这更痛快的热豆腐。”
何东胜也跟着笑:“那你放心,以后我们大队豆腐房天天都有热气腾腾的嫩豆腐。只要你想,每天早上都能吃到。”
余秋在心中暗笑,感觉生产队长为了招揽工程师,可真是能够说大话。杨树湾哪儿来的豆腐房啊,每回办大事的时候都是现做。
何东胜冲她挑眉毛:“怎么就没有啊?今年豆子收的多,大爹说了,豆腐房就长期开起来。每人每月都能捞五块豆腐。”
余秋惊讶不已,这个数字可不小喽。现在每家每户起码都有五六口人,这么算下去,真是天天都能沾上豆腐味儿。
办公室门响起了敲击声,邮递员在外头招呼余秋拿信。
她那篇关于生理疾病导致精神异常的文章发表了,杂志社没稿酬,但给了她样刊。
余秋赶紧道谢,接过杂志就迫不及待地翻看。
她希望自己的文章能够被更多的人看到,这样也许能够少一些被精神病的患者。
邮递员整理自己手上的信件,脸上笑嘻嘻:“小秋大夫,你可真能耐,我看期期都有你的文章登。我姐在陕西插队,他们大队的赤脚医生就用你说的那个球囊止血法救了个大肚子的命呢。”
余秋喜出望外:“真的啊,那太好了。”
邮递员点头:“那还有假。他们家里头听说你在咱们红星公社,还托我姐回乡过年的时候,给他们捎带送你的年货呢。”
余秋赶紧摇头:“那可不用了,多麻烦。有这片心意我就笑死了。”
她真是欢喜得恨不得跳起来。陕西那儿的赤脚医生已经开始用她的方法,那是不是意味着全国有很多地方都开始摸索的使用她提出来的方案?
假如这样的话,是不是就能救很多大肚子的命?毕竟产后出血是产妇死亡的主要原因。
邮递员乐呵呵,一边夸奖余秋一边在护士站整理自己要送出去的邮件。
余秋眼睛撇过他手上的一封信,下意识的念出了寄信人的名字:“周国芳?”
周国芳怎么有信寄出去?这封信是她什么时候寄的呀?
等等,收信地址怎么是县公安局?这个公安不就是当时抓她过去调查的警察吗?她给他写信做什么?
邮递员愁眉苦脸:“唉,别说了,这信就卡在箱子底,我昨儿都没发现。今天早上,我再清信箱的时候,才看到这封信。你说周姐这人吧,明明想寄挂号信,也不贴足了邮票。”
余秋下意识地抓起了那封信,伸手捏了捏里头。这是个大信封,里头装着的纸张很硬,感觉像是……照片!
邮递员点点头:“我也觉得像相片,不知道周姐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虽然有好奇心,但职业操守更严格,既然周国芳要寄信,不管是身前还是身后,他总归应该帮人家将信送出去。
余秋摇摇头:“这信你别忙了,她要找的公安就在公社。我直接打个电话过去,让人过来吧。”
说不定这封信就是重要的证据。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0861801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培养护工吧
公安的动作极快, 余秋挂了电话没多久, 他就亲自来到医院大楼门口接过那个信封。
也许他跟所有人一样急于知道信封中的秘密,也许他觉得没有藏着掖着。
他甚至来不及找一个僻静的地方, 避开所有人单独查看信封里头的内容, 就直接拆开了这封信。
就像余秋跟邮递员推测的那样,信封里头装的的确是相片。
因为站立位置缘故,即使公安没有跟他们分享的意思,余秋仍旧看清楚了照片的内容。
黑白相片有种诡异的深沉感, 占据了照片下2/3位置的老人,身上凝聚出一股近乎于悲怆的意味。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他的手正抓着脖子。
那双占据了照片中间位置的手因为过于用力, 甚至显出了凸起的骨节,他的手代替他的嗓子发出呐喊, 他在拼命的挣扎, 他在求救。
然而手覆盖的麻绳,并不打算给他继续挣扎的机会,麻绳绕过了他的脖子缠绕在藤椅颈上,他整个人身体都在往下倾斜。
他的身后,站着他年富力强的儿子。黑白照片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变化,只用沉默构成了一幅油画《弑父》。
余秋想到自己选修心理学时, 老师曾经提过弗洛伊德的观点当中, 男子都有弑父情结。
她没有再继续看下去, 因为公安已经收起了照片。
人民警察将这些相片悉数重新放回信封中, 然后礼貌地朝邮递员跟余秋道谢, 转身离开了医院。
即使他什么都没说,余秋的脑海仍旧不由自主的显现出当天晚上所有的画面。
忍无可忍的儿子终于动手,直接勒死了总是在不断闯祸的老父亲,结果恰好被周国芳看到了,甚至被她拍了下来。
她为什么会拍这些照片呢?儿子有句话大概没有撒谎,周国芳想将家里头的海鸥照相机卖给他。
现在相机是绝对的奢侈品,两三百块钱对于很多即使有固定工作的人来说,也可能是一年多的收入。
虽然说现在照相机也需要凭票供应,有钱人也未必买得到。但是能够有经济实力拿下相机的人同样也不多。
大约两家真的有交情,所以落难之后,周国芳就想到了要把相机卖给自己的故交。
可谁知道,她竟无意间撞破了一桩命案。神差鬼使仙,她将凶手行凶的画面拍了下来。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周国芳也许会惊慌失措,生怕自己被杀人灭口,否则她不会留下后手。
但与此同时,素来不肯吃亏前粮管所所长夫人肯定也不愿意放弃任何可能给自己带来利益的机会,不然她也不会堂而皇之地去人家喝白事酒。
两边肯定是谈崩了。因为周国芳的胃口太大,或者是杀了父亲的儿子担心被这个难惹的女人缠上,索性一了百了。
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他第二次出了手。
灌醉周国芳之后,他直接将这人闷死,然后直接丢进河中。
这是个相当稳妥的方案,正常情况下,周国芳的尸体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冬夜河面寂静,一夜的时间,可以让尸体被冲到河流的下游。
或许要过很久,才有人无意间捞起周国芳的尸体。到那个时候,说不定连辨认身份都艰难。
退一步,就算是被夜钓的人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家属把尸体拖回家,直接送去火葬场一把火烧了,谁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谁让秦家只剩下婆媳外加个小奶娃,而这对婆媳的关系又相当的不妙。
其实周国芳的尸体被家属决定捐给国家也没什么了不起,因为按照普遍流程,她的尸体应该在医学院经过福尔马林液的浸泡处理,然后成为学生们的大体老师。
这个过程并不能让处理尸体的人发现她真正的死因。
然而兜兜转转,冥冥中自有天注定。周国芳的尸体却意外被法医挑中作为临床示教的标本,然后暴露了她真正的死因,又牵出了这一串的案子。
从这张照片开始,公安翻出了案发现场的那张藤椅。
至此,整个案子终于串起来了。儿子杀了父亲,又杀了试图敲诈勒索的周国芳。
对一切都心知肚明的母亲或许是出于保护儿子的动机,又或者因为参与了处理尸体的过程感到害怕,她选择自立,想用自己的死来结束这件事。
可是她忘了一个很重要的条件,就是以她的体型难以单独放下两桩命案,公安无论如何都会怀疑她儿子的。
整个案件中,最出人意料的,应该是周国芳了吧。
凶手杀人之后,肯定想方设法将秦家翻了个底朝天,还拿走了重要的证据相机。暗房也被他扫荡一空,说不定连邮局里头周国芳死活不肯腾出来的办公桌他也想办法去查找过。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没想到,周国芳居然自己将照片洗了出来,然后藏在同事的邮筒中。
每天早上,邮递员会将前一天积攒下来的信件分门别类的放好,然后运往下一站。
周国芳只要在此之前,将这封信拿出来,等到邮件被处理完毕送走之后,再将这封信重新放回邮筒,它就能够继续安稳地待上一整天。
一旦这封信的主人周国芳有什么不测,信件就会按照正常流程被送到公安手里头。
她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要如何为自己报仇。
李伟民在旁边啧啧赞叹,他现在认同余秋的论断,周国芳果然是一代奇女子。
瞧瞧,周会计硬是凭借一己之力,彻底干翻了两个家庭。
就算自己死了,她也让人家母子俩陪葬,半点儿亏都不吃。估计下了阴曹地府,就她这强势的状态,做鬼也能将阴曹地府脚的鸡飞狗跳,阎王爷都恨不得直接把她丢进畜牲道。
郝红梅在边上狠狠地啐了一口:“该!这人要是下辈子还做人的话,不知道要祸害谁呢。”
陈敏却不由得感慨:“你们看啊,周国芳其实聪明的很。她又会冲洗照片,还能把照片藏得这么好。”
李伟民突然间笑出声,眨着眼睛看两个女知青:“你们知不知道,这相机原先是她儿子的。你们猜猜看,他儿子用着相机拍什么呀?都不能拿出去洗,还得在自己家里头弄个暗房。”
陈敏跟郝红梅对视一眼,两个小姑娘立刻意识到李伟民狗嘴里头吐不出象牙来。
她俩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直接揍李伟民,光天化日之下,这人居然敢耍流氓。
小李大夫被揍得嗷嗷叫,感觉这个世界真是没天理,他不过讲两句大实话,还要被女同志殴打。
现在的半边天们,实在太厉害了,压的老爷们都没地方躲。
余秋没有参与他们的热闹,她的目光越过窗户,飘在远方。那里有蓝天,那里有白云,那里有鸟飞过的身影。
她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走来走去的病人家属身上。
那里有妈妈抱着自己的孩子,不停地柔声安慰生病的孩子。
母子俩的旁边站着一对年富力强的兄弟,两人正在激烈地争吵。
他们的老母亲生病了,需要人照应。但是兄弟俩都没空,他们是双职工,他们要上班。
老大说老二太自私,他们家已经照应了两天。
老二说老大不要脸,明明前头是他们照应的。
他们的老母亲,一位中风偏瘫的老太太,就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自己争吵不休的孩子,始终一句话都没说。
她只是中风而已,她能够听得清旁边的每一个声音,也听得懂儿子互相推诿的话。
她的儿子们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比起父母对待子女,子女对于父母的耐心,往往少的可怜。
父母没日没夜地照顾年幼无知的孩子,理所当然。一旦有哪儿做的不好的地方,就会遭来旁人的指责,觉得爹妈极为不称职。
可是反过来了,假如哪家的子女可以衣不解带地照应生病的父母,旁人一定会啧啧称奇,起码要将他(她)视为孝顺的典范。
因为实在太罕见了,所以必须得是楷模。
这大约是人类乃至整个生物界传递自己基因的本能,永远也没办法克服。
抱着孩子的母亲看到了余秋,鼓起勇气过来追问:“小秋大夫,我什么时候才能领到活计呀?”
她的孩子还在用药,虽然没有任何人追在她屁股后头催促她交费,可她清楚的知道,那绝对是一个她难以承担的数字。
余秋朝她点点头,又看了看被她抱在怀里头的小男孩,轻声安慰焦灼的母亲:“你不要着急,刘主任肯定会给你安排的。”
她抬高了声音,朝那双还在争吵不休的兄弟发话:“你们真的一点儿功夫都没有,谁也不能照顾你们的母亲吗?”
那兄弟俩吵得脸红脖子粗,连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翻出来,谁都觉得老母亲偏袒对方。
当着医生的面,他们依然气呼呼的,全斩钉截铁地强调,不能,他们太忙了,他们都有自己的工作。
余秋点头:“那好吧,既然你们都有困难,那就互帮互助吧。”
余秋指着那抱小孩的妇女:“她儿子生病了,住院治疗,医药费大队报销不了。不过她天天待在医院里头,倒是有空闲的时间。你们家不愁医药费,但你们都要工作挣钱奉养老人,所以才会产生矛盾。既然如此,你们两家不如搭对子,一个出医药费,一个出力气,省得吵架了。”
那兄弟俩互看一眼,都没出声。
余秋看着他们:“老话说了,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床上躺着的可是你们的亲妈,你们总不能撒手不管,什么都不出吧。”
抱小孩的女人有些忐忑不安,压根就不敢看那对兄弟,只惴惴地瞧着余秋,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
余秋却还是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生产队里头出去干活的手艺人挣了钱,也得倒回头掏钱买生产队的工分。她来照应老人挣工分,你们就掏钱买这个工分吧。”
老大先痛快地掏了口袋:“行!今天的工分我买了,我不像有的人没良心,光会嘴上说的漂亮。”
老二也不甘示弱:“明天的工分,我要全工,你得给我老娘好好泡脚。”
说着两人俱都不服气地白了对方一眼,直接鼻孔里头出气,扬长而去。
抱着孩子的母亲脸上浮现出又惊又喜的表情,她赶紧放下自己的孩子,示意小家伙给余秋磕头,谢谢她救了他的命。
余秋赶紧摆手:“你不用客气,你付出了劳动,这是你应该得到的报酬。”
孩子母亲再三再四谢过余秋走了,她要上工分呢,她得去照应人家老太太。
郝红梅跑过来,朝余秋竖起大拇指:“你可真厉害,这种招你都能想的到。”
余秋笑着摇头:“这没什么,有人有钱有人有时间而已。”
然而这种话摆在现在说,已经够大逆不道的了,这不是公然花钱雇佣人吗?完全可以算得上资本主义那一套。
可惜红星公社的红未兵们俱都遭受了重创,纷纷偃旗息鼓,其他人的革命热情显然不够高,居然谁都没跳出来挑余秋的不是。
生产队长抓着一对鸽子过来的时候,还笑着搭话:“我们小秋大夫又想出了什么好主意啦?”
“没什么,就是觉得医院护士不够用,得培养更多的护工。”余秋指着他手上的鸽子,“你拿这个做什么?”
“一鸽胜九鸡,鸽肉大补。”何东胜笑道,“护工的确应该培养,不然以后病人们都过来了,医院要忙不过来的。”
他说着话,病房里头的家属出来接过两只鸽子,再三再次道谢走了。
余秋心念一动,压低声音询问:“你还打算养鸽子?”
生意都做到卫生院来了。
何东胜笑容可掬:“是有这个想头,我打算试试,就在林子里头养,鸽子认窝,把巢给它们做好了,它们自己会回去。我估摸着,到时候就是吃吃林子里头的虫,它们也能饱肚子,要用的粮食少。”
郝红梅在边上叹气:“我的天哪,你们地上养鸭子,树上挂着木耳跟蘑菇,现在连树顶上都不放过,还要养鸽子。”
何东胜就是笑:“赶明儿鸽子养好了,天天给你们吃鸽子蛋,味儿跟鸡蛋鸭蛋都不一样。”
余秋只犯愁:“人家让你们养吗?树可是人家的。”
何东胜理所当然:“他们还能把林子里头的鸟都赶光不成?我们这可是免费替他们消灭虫子了。”
余秋实在没话说,只得摇摇头。
何东胜却追着护工的事情不放:“我看护工能弄起来。要培训的话,就找点儿培训,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来不及。”
余秋迟疑:“那我还得问刘主任,看他到底愿意让哪些人干。”
“干嘛问刘主任啊?”何东胜笑出了一口白牙,“我们杨树湾不就有现成的劳力。给他们培训好了,到时候就能上医院干活。”
余秋愣了,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可得24小时都有人陪着啊,就住在医院里头。”
何东胜脸上笑容更甚:“先在卫生院干着呗,两个人早晚倒班。等我们杨树湾的医院建好了,那就在家门口上下班,也方便的很。”
郝红梅在边上激动的不行:“那不是又有一处上工的地方吗?天呐,这下子杨树湾的人要不够用了。”
何东胜就是笑:“到时候田里头都靠机器,就能将广大妇女同胞都解放出来了。”
余秋在心里头盘算着这方案的可行性,又问郝红梅:“你今天过来,要跟我们说什么来着?”
前头话还没说,李伟民就说起了周国芳被杀的事情,结果话赶话的,郝红梅太过于激动,愣是没想起来自己的来意。
现在听余秋提醒,她立刻猛的一拍脑袋瓜子,懊恼不已:“瞧瞧我这记性,我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呢?”
她满脸笑嘻嘻,“是韩晓生生跟陈媛姐,他们两个元旦要订婚了。”
陈敏听到了,激动的不得了:“真的啊,那可太好了。他俩是咱们江县下放知青头一个订婚的吧。”
郝红梅用力点头,美滋滋的:“是啊,我们都等着吃他们的喜糖呢。”
她还接受了一个重要任务,想办法利用工作的便利,给他们在供销社里头存下水果糖,到时候可以发给大家吃。
余秋则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开什么玩笑啊,韩晓生跟陈媛才多点儿大,还不到20吧。
年纪轻轻的孩子,订什么婚?结什么婚啊?还不如好好投入到社会主义大生产中去。趁着年轻,多做点儿事,也是在提倡国家的晚婚晚育政策。
“不小了。”何东胜在边上笑,“开过年他俩就19了,是该考虑个人生活问题。”
余秋直接朝他翻白眼:“怎么就不小,撑死了19而已,比你可小多了,怎么没见你急着找?”
生产队长觉得自己无辜极了,他不就是随口一说嘛,怎么还成了他的错?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柠 20瓶;吃瓜矦、水葵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起砖窑
回杨树湾的路上, 余秋还在讨伐韩晓生:“小小年纪订什么婚啊, 别的不说,他俩结婚有地方住吗?”
到现在韩晓生跟陈媛都各自住在单位安排的整体宿舍里头呢, 总不能结了婚, 还跟大家伙儿凑一块儿吧。
起码得起一间房,白水永远灌不饱肚子,再有情也不行。
就算是最简陋的屋子,没个四五百块钱都拿不下来, 况且现在砖头木头都紧张,拿着钱也未必买得到。
别看大青山树木郁郁葱葱, 大冬天的船开过去,放眼还是浓得化不开的碧绿深黄, 你要是去砍个木头试试看, 树木还没拖下山呢,先抓到你蹲大牢。
砖头那更是紧俏物资, 多少人排着队等砖头,宝珍家从年头等到年尾,还是公社有个计划停下来不盖了,这才拖了砖头回家起三间大瓦房。
没看到现在杨树湾都自己挖砖窑烧砖了吗?
何东胜脸上笑容实在是退不下去, 他看着小赤脚大夫要跳脚的样子就好笑。
他温言细语地宽解小秋大夫:“你不也说了嚒,咱们杨树湾有砖窑了,咱们烧了砖头给他们起房子。这总成了吧?”
成个屁!
余秋直接翻起了白眼。
她还以为韩晓生老实呢, 合着算盘珠子拨得啪啪响, 一早就打陈媛的主意了。
何东胜不得不清清嗓子, 憋住了笑劝钻牛角尖的小大夫:“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咱们总是提倡自由恋爱的,他俩好了,不是件挺好的事情吗?”
一点儿也不好!
余秋只觉得要躁狂,她家的小陈媛啊,就这么个软软乎乎的好脾气小姑娘,现在要被狼崽子叼走啦。
何东胜看她这副随时都能撸起袖子出去跟人干一架的气势,憋笑几乎憋出了内伤。
他连连摇头:“我看你呀,就跟姐姐要被人偷走了一样。”
这有姐姐的弟弟妹妹,姐夫就是天然的敌人!
姐夫要接姐姐走的时候,弟弟妹妹恨不得能扛把枪,直接把人打出去。
何东胜觉得余秋现在就是那个生怕姐姐被人抢走的妹妹,眼睛都红了。
他安慰小赤脚医生道:“你别怕,这不是有人抢走了你的姐姐。这是你多了个哥哥。”
余秋白眼翻上天,什么哥哥呀,韩晓生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何东胜在边上宽她的心:“这就是订婚而已,你别想太多。往后头起屋子,打结婚申请,置办结婚的家伙什,怎么着也得年把功夫,才能把这婚给结了。”
余秋还在磨牙,一两年的功夫也太短了,起码得考验个三年五载。
不然小小年纪就当妈妈岂不是大孩子生小孩子。现在的女性发育又普遍迟,身体没长开,生孩子可真是活受罪。
何东胜只得跳过这个话题,接着说重点:“韩晓生要是订婚的话,我建议不要在公社大张旗鼓地搞,免得叫人看了眼睛热。”
还有那么多光棍讨不着媳妇呢,人家心里头难免不痛快。
韩晓生现在好歹也是副食品店的负责人,这个位子太叫人眼红了。他要是把喜事办大了,说不定会有人在这上头做文章,要查他的账。
喜酒怎么来的?喜糖怎么有的?到时候好好的喜事叫人三番两次的一搅和,反而搞得人不痛快。
“你跟他们讲,要办喜酒的话,就到咱们杨树湾来办吧,到时候把刘主任他们都请了,大家热热闹闹的办一场,那才真是痛快。”
他笑容可掬,“他们都是从杨树湾出去的,婆家娘家都沾着边。我们出面没的人说闲话。你跟他们说,上咱们杨树湾办喜事,席面咱们包了。”
余秋笑盈盈:“好大的口气呀,到时候,他们把全公社的人都请过来,吃穷了你们。”
何东胜看着她笑:“唉呀呀,你不是杨树湾人,吃穷了我们你也得跟着喝西北风。”
余秋傲娇的很:“那我就在公社卫生院搭伙,吃饱了再回来。我可是手艺人,上哪儿都受欢迎。”
何东胜笑得两个肩膀直抖。他的手扶在船舱壁上,眼睛看向余秋:“你放心,杨树湾养的活你。到时候没肉吃了也给你挖田鼠。”
船靠在渡口边上,宝珍的二哥上船去县城买东西,见到何东胜就喊:“你动作快点儿,大爹喊你呢,要起砖窑了。”
何东胜问他要买什么东西,又自己添了两样通托赵二哥带回来,然后甩开两条腿,大步朝前头走:“我这就过去。”
想起了小赤脚大夫,他又叮嘱了一句,“你早点回家吧,胡奶奶惦记着你呢。”
余秋也惦记着胡奶奶,郝红梅给她留了块方巾,说不清是什么料子的,但裹在头上能挡风,挺暖和的。
她背着挎包兴冲冲地回知青点,胡奶奶正在太阳底下打草绳。
看到余秋,她立刻起身要张罗着给人弄点儿吃的。
余秋赶紧压住她:“奶奶你别忙,你先试试这个方巾,郝红梅给你留的。”
胡奶奶看到深蓝色的头巾,立刻摆手:“哎哟,我这把年纪了,还要这么个鲜亮的颜色。不用了,我还有方巾能裹头呢。”
“那个不行。”余秋连连摇头,“都破了,不挡风的。回头我们给打听打听,看到底怎么用兔毛纺线,咱们也用兔毛织毛衣打手套。”
胡奶奶笑得瘪瘪的嘴巴都鼓了起来:“咱还穿兔毛袄子?”
“那当然了。”余秋肯定地点头,“兔毛暖和,穿兔毛就不用担心冬天受冻了。”
她穿越前的那个冬天,因为没有经得住导购员小姐姐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晕晕乎乎地掏了腰包买下了件6900的兔毛袄子。
暖和的确是绝对的暖和,比羽绒服的上身效果还好,但因为样式跟颜色都极其富有年代感,直接差了个辈分,那衣服最终沦为她的毛毯,直接压在被子上。
每次余秋盖的时候都感觉自己已经脱贫致富了,否则哪儿来的大手笔,花6900买条毯子呢。
“我得想办法问问,看怎么用兔毛加工。”余秋叹气,“陈媛要跟韩晓生订婚了,我怎么着都应该出份礼啊。”
胡奶奶高兴的很:“就是那个文文气气的女娃娃吧,哎哟,这姑娘我瞧着就好,谁讨了她当媳妇,那可真是福气。小韩那小伙子也不错,看着就是本本分分的人,嫁给他呀,不吃亏。”
余秋心里头又不得劲了,靠着胡奶奶挺委屈的:“他们还那么小呢,应该等几年再结婚的。”
胡奶奶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不小喽,都是大姑娘了,我们小秋也该相看婆家了。”
余秋顿时寒毛直竖,妈呀,穿越成十五岁的小姑娘都逃不出被催婚的命运,人类的生活该有多悲惨。
余秋赶紧跳起身,背着医药箱往外头跑:“奶奶,我听说砖窑起了,我过去看看啊。”
胡奶奶还想跟小姑娘说说悄悄话,看她相中了什么样的人家呢,结果赤脚大夫跑得比兔子还快,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老太太连连摇头,哎哟,这娃娃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瞧这害羞的。
余秋可不害羞,她只是觉得太奇怪了。她迈开两条腿,打算去看看宝珍大嫂,现在赵大嫂月份大了身子也沉了,要加强产检呢。
她人还没走到六队,就迎头撞上秀华怀里头抱着小根,一只手还牵着二丫,往山头的方向去。
二丫先瞧见余秋,立刻扯着小嗓子欢欢喜喜地喊:“小秋大夫,烧砖头盖新房子。”
秀华摸小姑娘的脑袋,冲余秋无奈地笑:“这两个小东西是凑一块儿了。二丫说要去看起砖窑,小根耳朵竖得比谁都高,两个腿蹬得跟风火轮似的。”
余秋笑着接过眼睛珠子咕噜噜转的小伙子,又揉了把二丫的小脸蛋,调侃道:“我们虽然不会讲话,我们心里头可有数了,我们要跟姐姐一块儿去好玩的地方,是不是?”
小根立刻挥舞着两条胳膊,嘴巴咧得老大。
二丫也美滋滋的:“烧砖头盖大房子,起大楼房。”
秀华跟余秋打听:“咱们杨树湾真要盖5层楼房啊?那岂不是比县医院还高了?”
余秋笑着点头,压低声音跟她讲小话:“要是比县医院矮的话,廖主任还不肯拍板呢。”
这家伙的心理微妙的很,坚持要让杨树湾的新医院压县医院一头。
秀华表情古怪,感觉廖主任的脑袋瓜子可能还没怎么大清爽。
余秋乐不可吱:“管他呢,反正咱们杨树湾得到实惠就行。”
两个大人带两小娃娃沿着土坡子往上,走了约莫百十步,就瞧见前头热火朝天。
明明是寒冬腊月,正在挥舞着铁锹榔头的壮小伙子们个个大汗淋漓。旁边由拖拉机改造而成的挖土机也一上一下,不停地将挖出来的土方倒到一旁。
这种热火朝天的大生产场景,直接震呆了两个小娃娃。二丫惊得合不上嘴巴,小根也跟着淌口水,两只眼睛不停地眨巴。
何东胜正在跟大队书记说话,旁边站着陆胜安给另一个戴帽子的中年男人。
瞧她几人过来看热闹,年轻的生产队长掩饰不住心中的骄傲:“看看,咱们杨树湾不爱拖三拖四吧?立了主意就干起来。”
大队书记立刻夸奖身旁的陆胜安:“亏得咱们杨树湾引来了金凤凰,这就招朋引伴,把其他凤凰也招进来了。没有陆工,哪儿来的孙师傅。没有孙师傅,咱们又怎么起得了这个砖窑?”
挖砖窑可是个重体力活,也是技术活。砖窑要是挖不好的话,别说烧砖头了,直接塌了就能压死人。
被他称为孙师傅的中年男人摆摆手:“你客气了,我不值当什么的,更加谈不上什么凤凰。咱们也不一口吃成个胖子,先烧一窑一万砖的。到时候搞得好,还可以再起个砖窑。”
他指着挖土机道,“窑底直径约五六米米,窑高六米左右,差不多就能烧一万砖了。”
他又比划旁边的位置,“这边挖条斜坡,不用多宽,差不多两三米的样子,到时候推煤进来推煤灰出去就都有路了。这儿弄个拱门,在地上修,跟这个呈九十度的方向,砖坯进来烧好的砖出去,就走这道门。”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最后索性掏出笔记本,画给大家看,“小砖窑搞好了,只要不熄火,那一年下来烧好的砖瓦也不是小数字。”
何东胜笑容满面:“等烧了砖,咱们再起更大的,到时候家家户户盖房子就不愁没得砖头用。”
大队书记点头:“还得把窑洞挖出来,不然烧砖头的人没地方呆着。”
孙师傅直接在旁边画出了示意图:“这儿,做工的人在这边。中间隔个空心的火墙,到时候烧出来的热烟就在里头走。寒冬腊月也暖和的很呢。”
大队书记高兴的不行:“这主意好,可能省不少柴火。”
乡下的冬天实在太冷了,有的地方因为穷柴火不够用,还把人冻出了毛病,甚至熬不过冬。
要是多修几个这样的,那可能解决不少难题。
余秋举起手来,表示自己有不同的意见:“我觉得这个可能不行。要是我没记错的话,烧砖头是有周期性的。刚开始点火烧窑,温度肯定刚刚好。到后面要把砖头烧起来,温度达不到肯定不行。砖头吃得消人可吃不消啊,旁边肯定热得跟蒸笼一样。除非是砖头烧好了停火,温度才能降下去。但砖头冷却也要时间啊。待到冷透了重新起火,这中间起码得几天功夫吧。指望就靠它取暖,人肯定冻得够呛。”
孙师傅略略皱起眉头,侧着脑袋思考一番,朝余秋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是有这么个麻烦。我这是从北方学来的办法,咱们这儿可能不适用。”
大队书记难掩失望之情:“那这热气恐怕得白白跑光了。”
他心痛的很,烧砖得要煤,煤可是顶顶紧俏的东西。如果不是廖主任发了话,杨树湾的大队砖场可弄不来煤。
这么好的煤,烧出来这团团的热,怎么能白白浪费掉呢?
何东胜笑着安慰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当家人:“大爹,小秋都说话了,你还怕她心里头没主意?她当家可比你抠,一块泥巴都能捏成个泥娃娃。”
当着众人的面,余秋不好冲他翻白眼,只能暗地里磨牙。
她努力保持微笑:“其实只要将温度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就行。比方说用余热跟热烟烧水,然后建个大澡堂子。这样就是天冷了,大家也有个地方洗澡。”
杨树湾没有澡堂子,现在村民们洗澡要么在厨房里头不停地烧水,借着灶膛散发出来的余温好叫屋子暖和点儿,然后就着热水洗个澡。
家里头柴火不够用的,恐怕整个冬天都不洗澡。
余秋给村里头老人做体检的时候就发现了,他们是几乎不洗澡的。
大队书记连声叫好:“这个主意呱呱叫。你是不晓得哦,李红兵那个鬼滑头,一个劲儿跟我念叨杨树湾没这没那的,洗个澡都不痛快。后头,我就叫他们瞧瞧,咱们杨树湾哪哪儿都不比别人差。”
何东胜看着余秋的神色,笑着催促小赤脚医生:“一口气说完呗,我看你还藏着话。”
余秋真想冲他翻白眼了,她直接扭过脑袋,不看满脸都是笑的生产队长,只盯着大队书记瞧:“冬天比夏天缺了什么?就是温度。大爹你要是怕浪费,还可以在上头搞个简单的蔬菜大棚,专门种冬天没有的紧俏货。到时候不说拿出去挣钱,给大家伙儿吃点儿新鲜的,打打牙祭也好。”
何东胜似乎一点儿也没发现赤脚医生对她的嫌弃,立刻竖起大拇指,大声夸奖:“那还怎么说我们小秋才是凤凰种子呢,瞧瞧这脑袋瓜子灵的。”
余秋立刻抱起了在地上转来转去的二丫,看也不看生产队长。
像她这么有原则的人,怎么可能轻而易举被几顶高帽子一戴,就晕乎乎了呢。
她在二丫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美滋滋道:“等澡堂子盖起来了,小秋大夫给我们二丫好好洗个澡。”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Yvonne Wan 30瓶;kiroro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独占鳌头
杨树湾人果然雷厉风行, 余秋前脚提起盖澡堂跟蔬菜大棚的事情, 后脚大队书记就组织人去砍芦苇。
入了冬水位退的厉害,河岸两边的芦苇全都暴露了出来。秋风吹黄了苇叶。几场霜打下来, 芦苇显出沧桑的色泽, 如同饱经风霜的老兵,沉默地守护着这一大片土地。纵然憔悴,也不由得人不生出敬畏。
胡杨制造的的手动收割机对付稻子麦子还行,碰上芦苇就够呛, 动力不足,镰刀卡在芦苇杆子上, 迟迟没办法将芦苇放倒。
李红兵推着收割机过来折腾了半天,急得满头大汗, 却半天都没有进展。
旁边的人瞧着这孩子好玩, 纷纷打趣他毛都没长齐:“六分工哦,什么时候才能拿到十分工?”
李红兵直跳脚, 放下大话来:“你们等着,明天我就推了机器来,一个人赶你们10个人的工!”
他母亲直接一个毛栗子要砸在他脑袋上:“美不死你哦,说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李红兵这小子沾上猴毛就能成精, 哪里能够轻易就挨了揍。他手下可是有一帮小弟的,叫人看到他挨打的样子,他还怎么当老大。
他一蹦三尺高, 跳的老远, 还在强调母亲不能用老思维看待新问题, 农业现代化一定不会让他们撅起屁股割芦苇棒子。
于是毫不意外的,他的屁股蛋子上挨了一脚。
可怜小李司令差点儿跌个狗啃泥,很是在手下的虾兵蟹将面前丢了回面子。
余秋看他滑稽的模样,乐得不行,倒还是帮他说了句公道话:“芦苇收割机肯定能造起来的。”
李红兵立刻得意洋洋,挺起胸膛跟众人强调:“听到没有,小秋大夫说了,能用机子割芦苇!”
余秋憋着笑,一本正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既然是小胡会计的首席大弟子,那肯定能够改造好芦苇机。”
李红兵大惊失色,他只是强调农业现代化而已,万万没想到这个重任要落在自己的肩膀上。
可怕的是小秋大夫居然还对着他微笑:“想必我们很快就能看到你的芦苇收割机。”
李红兵脚板心发痒,立刻就要逃之夭夭。
他家老娘哪里给他逃跑的机会,毫不犹豫地一把揪住人,直接将他推过去:“嗯,造不出芦苇收割机,我看你这一天三餐饭也可以省了。人家不是讲,做事认真,就那个三月不知肉味。”
李红兵顿时哭丧着脸:“妈,我是捡来的吧?”
不想他老娘居然认真地点头:“没错,来长了副聪明相,早知道这个模样,打死我当年也不捡。”
这下子李红兵可真是要哭了。
旁边的社员们却哈哈大笑,就连李红兵的头号拥趸李家小弟也跟着傻乐呵。
何东胜忍俊不禁,朝余秋直摇头:“也就是你能治得住这帮猴儿。”
余秋矢口否认:“我可治不了,你就是他们的头号靠山啊。”
何东胜哪里肯承认:“没有的事儿,他们要不老实,我头一个不放过。”
陆胜安看了半天他们的收割机,点点头道:“其实这个设计没问题,很合理,就是动力装置不行,改一改还是能用的。另外就是这个刀片,得换上更厚实的,这样子产生的压强才能大。”
李红兵这下子又精神了,立刻摇头晃脑:“没错,我们的芦苇收割机肯定很快能做好。”
余秋在边上保持微笑:“那跟大家伙儿说说,什么叫压强?”
李红兵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连着眨巴两下就催促余秋:“哎呀,小秋大夫,你赶紧动身吧,不然你上班要迟了。”
余秋皮笑肉不笑:“嗯,回头我跟胡杨说说,得给你们出物理考卷了。”
其实初中才学物理,这要求对于小学生来说,有点儿强人所难了。
只是因为机械制造,要应用很多物理知识。这群孩子从县城回来之后,既然跟着胡杨混,小胡会计就顺带着将相关知识点跟他们说了。
聪明懂事又上进的,比方说好学生秀秀姑娘,就是当时没听懂,回家以后别跟小田老师请教。
逼得初中没有好好上课的小田老师现在都发愤图强,摆张中考卷子在她面前也不带怕的。
屁股上长牙齿,平生最害怕上课的,诸如李红兵之流,让他动手做东西可以,叫他说出里头的门门道道,那可真是要了他的命。
李红兵想溜之大吉,这回却被陆胜安给拦住了:“别跑,想学着怎么做芦苇收割机吗?今儿就跟着我学习。”
他在劳改农场当惯了老师,看到这群学生就心痒痒,总觉得得压着他们多学点儿东西。
这儿的人尊重先生,肯让孩子好好学习,那他就愿意教。搞科研需要助手,没有助手,他就自己带出来。
余秋大喜过望,直接推着李红兵:“跪下磕头。”
陆胜安这样的资历,解放前的老大学生,高级工程师,要是搁在2019年,那是妥妥的教授级别!
现在肯收学生,余秋都嫉妒李红兵的好运。臭小子,知不知道姐姐当年高考多艰难?晓不晓得姐姐当年定导师有多不容易,真是叫你小子走了狗屎运。
小李司令才委屈呢,他感觉今天十分时运不济,不仅差点儿跌了个头啃泥,在手下面前丢了面子,这会儿居然还要磕头。
小秋大夫真是的,到底是个姑娘家,一点儿不理解男儿膝下有黄金。
他嗷嗷叫着,一个劲儿地强调:“我有师傅啦,我拜了小胡会计当师傅。”
不想胡杨一点儿也不稀奇他这徒弟,直接将他扫地出门:“我还要拜师傅呢。”
说着,他扑通一声跪下,毫不犹豫地磕了三个响头。
何东胜眼明手快,赶紧按着李红兵跪下来。祖坟冒青烟了,他居然还敢傻愣愣地发呆。
李红兵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大响头,搞得陆胜安都侧过身子,一个劲儿地摆手:“不兴这些,现在是新社会,不搞这一套的。”
二丫趴在外婆怀里头,认真地强调:“要磕头,拜师傅要磕头的,二丫磕了头。”
旁边大人们都笑得厉害。
大队书记喜滋滋的:“咱们杨树湾的娃娃们都拜了好师傅哦。”
余秋眼皮子直跳,心中大大地替这位陆胜安陆工不妙。论起打蛇随棍上,谁都比不上大爹。
等着吧,李红兵才是个头,以后他身后肯定要跟上一堆小萝卜头。
嘿!推荐上大学估计是轮不到杨树湾的娃娃了。可没关系呀,他们可以老师请回家,在杨树湾办起自己的学校来。
余秋看着大队书记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脸,感觉真是没眼睛看了。
她摇摇头,瞧着客船往渡口去了,赶紧把腿去赶船。
李红兵头都磕了,这会儿自然也就精神了,还敢冲着余秋放大话:“小秋大夫你等着,下回你回来了,保准这么多芦苇全都被割光了。”
余秋冲他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我等着看你割下的芦苇荡子啊。”
这小子还真没白吹牛,主要是身边有大神打辅助,给他开了外挂。
余秋在公社卫生院接生了三个娃娃,开了两台剖腹产又上台给个电锯割断半个手掌的伐木工人做了再植手术,等到第二天下午回杨树湾时,她放眼望去,大沟周围绵延成片的芦苇荡子已经寥落的只剩下几块。
周围白水茫茫,衬托的那片芦苇地尤其金光闪闪。
这些芦苇已经深入到水里头,社员们都坐着船围着芦苇地。
余秋估摸着,估计到今天太阳下山的时候,芦苇地就要被割光了。
老成根夫妻俩撑着乌篷船从县城的方向过来,听了她的话就是笑:“哎哟,我的小秋大夫哎,这些芦苇现在可不能割,它们可有大用处呢。”
余秋再追问,大娘就挤着眼睛笑,死活不肯揭露谜底。这是农民的骄傲,他们也有叫城里头人大吃一惊的时候呢。
还是老成根催促老妻:“好多稀奇哦,你撑着船过去,人家一眼就能看清楚了。”
成根大娘龇牙咧嘴,跟余秋告起状来:“你瞧瞧这老货,真是三句话都说不出个滋味来。”
余秋乐的不行,赶紧也催促:“那你撑船过去,叫我看看稀奇呗。”
老成根长竹竿一点,乌篷船就晃荡荡荡地摇过去,荡起一圈圈涟漪。
然而这涟漪一进入大沟就叫激荡的水花冲散了,大沟水面上可热闹的紧,人们坐着小船撑着长脚盆,手里头专门用来专门割长在水下芦苇的长镰刀拼命往前滑。
小船们从四面八方而来,齐齐冲向水中没有被收割掉的芦苇地,像是在打什么比赛一样。
余秋疑惑:“这是在赛船吗?”
现在农民文娱生活单调,他们能够想出各种各样的比赛方法来找热闹。
入秋的时候队里头两个小伙子一同看上了位姑娘,还用比赛踩水车的方法来较劲,好赢得姑娘的芳心。
可惜的是,姑娘早有意中人,任他们比拼的再热火朝天,人家还是上个月嫁去了白子乡公社,怄得两个小伙子好一晌没有笑眼。
成根大娘哈哈大笑,一个劲儿朝余秋挤眼睛:“比赛,当然要比赛了,看谁捞的鱼多。”
她话音落下,余秋就看出来其中的玄机了。原来这些小船都在赶鱼,受了惊的鱼拼命的往水中可以遮掩自己芦苇荡子游去,于是就被瓮中捉鳖了。
后头有人拿着网在水里头兜,还有人拿着长长的罱子往芦苇丛中伸。
所谓罱子是江县人用的一种水中农具,是罱鱼、捞水草、罱河泥的重要工具。
它由罱篙、罱箍、罱舌、罱衣等几个部分组成,罱篙根部成弧形,弧形上端由转动的罱箍固定,这相当于一个囚笼,无论河泥水草还是鱼,都难以逃脱,罱舌、罱衣加在一起就是罱夹子,罱舌大约一米长,罱衣由细网联结而成。
余秋前头看过何东胜用罱子夹鱼。
他跟赵二哥两人合作,赵二哥撑船,他站在船头边,叉开罱篙,叫罱舌张开大大的嘴巴,然后将罱子下到水底后,再勒紧罱篙,这么一来罱舌嘴巴合上了,进去的鱼虾自然就没了逃跑的出口。
出水之前,纵使何东胜再拎着罱夹子在水里抖几下,河泥荡干净了,罱衣中的鱼虾也一个都跑不掉,叫人看得清清爽爽。
这一回还是赵二哥跟何东胜搭伙,两人配合默契,一夹就是一条足有10斤重的大鱼,引得众人齐齐喝彩。
小船晃荡,众人呐喊,水波荡漾,芦苇丛处处作响,那热闹劲儿丝毫不亚于端午节的龙舟赛。
更何况,他们还有实打实的收获,一条条大鱼呢。
冬天是捕鱼最好的季节,做好入冬准备的鱼儿们条条膘肥体壮,肉质肥嫩,而且身体里头的脏东西最少,吃起来最营养。
况且这个时节的鱼群也怕冷,不愿意动弹,叫人一夹一个准。
何东胜瞅准了一条大鱼,直接朝着大鱼青黑色的脊背下手。他手准,眼睛又明亮的很,一杆子下去,大鱼就逃不脱。
在众人的喝彩声中,何东胜往回收罱子。大家伙儿不由自主地静声屏气,全都盯着他手下的家伙什。
结果那条大鱼在水下不扑腾,脱离水面的瞬间就跟惊醒了一样,拼命地一跃。
大家伙儿还没看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大鱼就撕破了鱼网,直接来了出鲤鱼跃龙门,在空中划出到优美的弧线,然后于落日余晖中,直接掉进了余秋怀里。
众人先是一惊,旋即大笑。
宝珍母亲更是扯着嗓子大喊:“报紧了啊,抱紧了!”
余秋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伸开两条胳膊,想要抱住那条大鱼。
可这鱼多机灵啊,哪里肯束手就擒,立刻扑腾着想要跳下船去。
余秋情急之下只能动脚,直接踩住了大鱼。可惜那鱼挣扎得厉害,她人在船上找不准准头,叫这鱼带得摇摇晃晃。
何东胜赶紧撑着船过来,直接从自己的船跳到乌篷船上,一脚踩住大鱼,扶住摇摇欲坠的赤脚医生。
他冲着余秋笑:“哎哟,我们小秋大夫果然是菩萨心肠,观音脚下踩鳌鱼。以后咱们杨树湾要出状元的哦!”
余秋先是反应不过来,再一想独占鳌头,皇帝殿前陛阶上都刻着巨鳌。
哎,这人可真是能生掰硬扯。
啊呸呸,她才不要独占鳌头呢,她一脸一身的腥味儿。
※※※※※※※※※※※※※※※※※※※※
鳌鱼似鱼非鱼,似龟非龟,头生得和龙头相似,但没有须,身披一重厚甲,也有四只脚。平时藏身水底,觅食时浮出水面,大如船只,行动极快。它既能在水中游泳,也能上岸爬行,凭着锋利的牙齿和坚厚的甲壳,敢于肆无忌惮地横行于世。它不仅要吃牛羊猪狗,而且特别喜欢吃人。沿海居民要打打不死它,要避避不开它,实在拿它没办法。观音菩萨得知此事,便找了十万八千根蚕丝结成一个羂索,又取宝瓶中的杨柳削成九个倒剌钩儿,贯在羂索的一端,再取海滨的沙土捏成一个人形,九个倒剌钩儿藏在泥人腹内。看到此鳌出现,便将泥人迎头摔去。那鳌鱼一见有人吃,便张开血盆大口,囫囵吞下。那泥人一入鳌腹,立刻融化开来,羂索上的九个倒剌钩儿扎在它心脏四周,痛得它在沙滩上直打滚。观音菩萨道:“孽畜在人间已久,不知残害了多少生灵,理当诛灭。我本慈悲之旨度你到南海去修行,忏除夙孽,你愿也不愿?”说着放松了手中羂索。那鳌鱼毕竟有点灵通,连连点头。于是观音菩萨便踏上鳌背,航海而去。
观音菩萨脚下的鳌鱼,也是诗人常见的题材。唐代大诗人李白在《猛虎行》中吟道:“巨鳌未斩海水动,鱼龙奔走安得宁!”唐代著名诗人间禹锡,也喜引鳌入诗,他在《白舍人自杭州寄新诗因而戏酬》一诗中有这样两句:“鳌惊震海风雷起,蜃门嘘天楼阁成。”
鳌鱼竟然能踩在观音脚下,当然是不同凡响了,它被看作是力量的象征。唐、宋时,皇帝殿前陛阶上镌有巨鳌,翰林学士、承旨等官朝见皇帝时立于陛阶的正中,所以称人翰林院为“上鳌头”。科举时代,进士第一名――状元受到皇帝的召见,所以称状元及第为“独占鳌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