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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10

作者:金面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千万别放弃


    黄莺的丈夫醉的人事不知, 压根和他没办法进行医患沟通。


    到现在余秋都没搞懂, 黄莺到底看上了这个男人哪点?难不成是因为他们的xxoo生活分外和谐,所以才让她欲罢不能?


    余秋简直怀疑三流小言的剧情是真的了, 日尽千帆的霸道总裁突然间发现灰姑娘骨骼清奇, 特别好睡,于是一睡上瘾,从此一往情深,矢志不渝。


    只不过到了这儿, 是个性转版的。


    要真是如此,余秋真诚地建议黄莺去多睡几个男人, 不要当井底之蛙, 说不定还能破除自己对丈夫的迷信。


    不过再想想还是算了吧,什么锅配什么盖, 两人就凑合着过吧, 省得祸害旁人去。


    只可惜黄莺丈夫一醉解百愁,人生无烦忧。他是轻松了,医生却头大了。


    一般情况下,孩子掉了,为了避免刺激到刚刚流产的母亲,医生多半会选择跟孩子的父亲进行沟通, 让他亲眼看到掉下来的胚胎, 交代病情的同时, 也避免将来产生纠纷。


    可是现在喝高了的黄莺男人在楼下发了半天酒疯后, 自己跑到医院外头去了, 余秋还能跟他交代个屁。


    她只好硬着头皮,将刚排出来的完整胚胎放到黄莺面前,让这个刚流产的女人自己看清楚,孩子掉了。


    余秋知道这个过程极为残忍,毫无人道可言,会严重刺激黄莺的情绪,可是她真没有更好的办法来处理这件事。


    不让黄莺现在看清楚,就此死心的话,说不定这个女人会坚称自己没有流产,孩子还在肚子里头。或者一转头又会咬上医生护士,说是医院把她的孩子给卖了。


    在医院里头,永远不要低估人心的恶。


    黄莺看到那团血呼呼的肉时,就开始拼命地哭。


    她明明没有跟丈夫同房,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小秋大夫以前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不可以那样。


    余秋在心里头骂,我该了你的呀,你挂号了吗?我是你家老妈子,一天24小时伺候你啊!想的倒挺美呀。


    小秋大夫面无表情:“那你得给我告诉你的机会啊。你要是跟其他人一样正常产检,该交代你的我自然会交代你。口口声声保证不再跟男人跑了,结果屁股一磨,你又跑到哪里去了?我上哪儿跟你说去?


    我们整个杨树湾那么多人拼命地拉你,就想让你好好过日子,结果你都干了些什么?你自己摸着心说一说,你有资格当妈妈吗?


    搞成现在这样,你自己好好想想,到底是谁的责任。


    你爹妈不欠你的,你兄弟姊妹不该你的,你两个女儿更是你欠他们的,我也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女儿都因为有你这样的母亲而羞愧。我也惊讶你到底是哪儿来的脸过来找我救你。”


    黄莺嚎啕大哭,扯着自己的头发不停的喊:“我的儿啊,我的儿。”


    余秋看着那堆血淋淋的胚胎,冷酷地想,如果人真有灵魂的话,那么谢天谢地,这个孩子可算是没投到她家里头,不然将来又是个肉眼可见的悲剧。既祸害了自己,又要祸害人家的姑娘,还不如早死早超生,赶紧去投下一胎。


    陈敏看她哭,也生不出任何同情心。她就没看过更恶心的人。哼,她要是能拿出对儿子一半的爱给女儿,哪里会沦落到这样的下场。


    看吧,小孩子哪里能承受这么大的福分,一下子就被压没了。


    余秋出妇检室开医嘱。


    黄莺这么大的月份,孩子掉了得给后续治疗,后面等子宫收缩了还得再给她做个清宫术,防止有组织残留导致大出血。


    余秋听陈敏还在为大丫二丫抱不平,忍不住笑了,你以为被溺爱长大的小儿子是福气吗?


    非也非也,10个里头有9个是养废掉的。溺子如杀子,刀上都不沾血的那种。


    那部出名的狗血剧《少爷,我要给你生儿子》中,好不容易养下来的儿子,不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嘛。从小被忽略的女儿都知道抗日救国,娇惯长大的儿子却当了狗汉奸,端的是无比热闹。


    陈敏好奇这到底是什么故事。


    余秋顿时来的精神,很有心思跟小姑娘分享八卦狗血电视剧。


    想当年那个离休老干部住在他们科化疗,天天捧着iPad看狗血剧。


    每天早上他们过去查房,看着老太太对着《娘道》感同身受的时候,她家导师老太太脸上笑嘻嘻,还跟着讨论几句。出了门就开始吐槽,这都什么年代了,她们年轻时都知道妇女也抵半边天。青年妇女都主动找上门,寻求避孕的方法,不想一个接着一个生孩子,耽误了正常的工作生活。


    现在倒好了,历史倒退吗?


    余秋深吸一口气,正要组织语言好好跟小姑娘说道说道电视剧。哎呀,她当年不能白被迫看了那么长时间的电视剧。


    没办法,那老太太儿女工作都忙,家里没人陪她,她就老爱找医生,名义上是询问病情,事实上就是要个人坐在旁边陪她。


    她家给她请的小保姆,她还看不上,嫌弃人家没文化。非要起码硕士起步的医生才有资格在旁边作陪。


    怎么办呢?谁让人家是领导家的老太太,特事特办呗。


    于是余秋愣是被迫追完了漫长的电视剧。


    妇检室里头的护士发出了惊呼声:“小秋,你快过来看看。”


    余秋跑进屋,发现黄莺身下垫着的垫子全湿透了,浓郁的血腥味弥漫着整个妇检室。


    陈敏吓得不轻,按理说她这个月份胚胎基本上已经完整的掉下来了,那就没什么大事啊,现在这么出血,实在有些邪门。


    余秋赶紧招呼护士拿缩宮素,自己又抓着鸭嘴,撑开黄莺的下面,检查里头的出血情况。


    她厉声呵斥黄莺:“嗯,你再这么出血下去,子宮就保不住了,以后也别想再生什么儿子了。”


    陈敏觉得有点儿害怕,余秋现在说这话似乎有些不太合时宜。


    然而让小陈姑娘惊讶的是,余秋的话音落下来还没多久,黄莺下面的出血量就明显减少了。


    陈敏眨巴了两下眼睛,死活反应不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余秋却还在继续极为严厉地训斥黄莺:“很好,你接着淌血,你把身上的血淌光了,以后也别再想生儿子的事了。这样挺好的,刚好你们家志邦可以再找个老婆,说不定明年就能抱上儿子。”


    黄莺急得哭了起来,眼泪鼻涕糊在一处,模样儿看着无比可怜。


    余秋却毫无同情心:“我告诉你,除非你养好了身体,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再怀孕了!”


    她转过头招呼陈敏,“拿刮匙过来,我给她清个宮。”


    她在心里头冷酷地想着,要是这个时候,黄莺用嘴巴给她男人服务,说不定效果更好,还能帮助子宮收缩呢。


    余秋给黄莺做了清宫术。


    不知道躺在床上的女人是伤心过度,还是她的神经早就麻木了,整个手术过程当中,她一声没吭,也不喊疼。


    余秋刮出少许组织,看黄莺的阴道出血量明显减少后,她正要交代术后注意事项,躺在床上的女人突然间开口问:“小秋大夫,我以后还能生孩子吗?”


    余秋在心里头叹气,决定尊重女性对于生育权的执着。


    她点点头道:“好好养身体的话,等到身体恢复健康了,自然能够再次怀孕生子。”


    黄莺眼中闪烁着狂喜的光芒,她认真地点头:“嗯,我知道了,我一定听你的话,好好养身体。”


    余秋心中弥漫着荒谬的情绪,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黄莺了,蠢到极点即为毒,毒而不自知是吗?


    这人做了这么多恶毒的事情,难道心里头一点数都没有?


    余秋皱着眉头问她:“你要怎么养身体,你家里头有人照顾你吗?你这个样子,起码得按照坐月子的标准对待。什么洗衣服做饭下地干活都不要想了。”


    黄莺语气轻松:“我爹妈不会让我下地的。”


    余秋一时间被气乐了,她现在真相信什么叫做儿女都是债了。郑家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摊上这么个恬不知耻的姑娘。


    请问她哪儿来的脸,回娘家坐月子去?合着当年郑大爹郑大婶养的不是女儿,是请了尊祖宗回家。


    祖宗敢这么作,也要被人砸牌位的。


    黄莺却全然不觉自己有任何不妥的地方:“等我把身体养好了,小秋大夫,你帮我好好检查检查,到时候我肯定还能再生个儿子。”


    余秋摇摇头,完全不想再搭理这个神经病。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人至贱则畅通无阻啊。


    说到底这也是郑家人的家务事,要是他们家舍不得血亲,非得再把黄莺回家里头好好将养,那以后要怎么鸡飞狗跳,都是他们家自己的事情呢,旁人的手伸得再长也管不了。


    余秋摇着头出了妇检室。门一开,她就撞上了站在门口的郑卫红。


    郑卫红是带着大队的民兵队护送余秋领着小贺上卫生院治病的。结果他二姐夫妻俩在医院闹腾成这样,人家肯定要找他。


    年轻的民兵就这么站在屋子门口,脸黑的跟锅底一样,上下两片嘴唇抿得紧紧的,余秋甚至听到了他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


    她在心里头叹了口气,充满了对郑卫红的同情。人的性格总是分成两面,善良的人也多半心软,容易念着别人的好。


    黄莺毕竟是郑卫红的二姐,两人从小一处长大,年少的时候感情极好。现在二姐遭了这么大的罪,这个年轻人要是无动于衷,反而不是善良热心的郑卫红了。


    余秋心念一动,突然间开口问躺在妇检室检查床上的人:“那你是这回是不是要把大丫二丫都带回去了?”


    黄莺不假思索,语气极为自豪:“那当然,革委会的干部说了,特批我生三胎。”


    郑卫红的双手捏紧了,他当然知道这个特批究竟是怎么来的。二姐怎么能如此理所当然?


    余秋在心中冷笑,突然间长长地叹了口气:“唉,可惜你命不好,那个特批你生三胎的干部昨天晚上死了。喝酒喝死的。恐怕他给你做的保证没用了。”


    黄莺吓坏了,结结巴巴道:“那可怎么办?我要生儿子的呀。”


    余秋觉得一孕蠢三年这话好像很符合实际。黄莺怀孕之前,虽然已经够蠢的了,可也没像这样蠢得登峰造极呀。


    黄莺却全然不觉得自己蠢,相反的,她认为自己聪明极了:“那我就不带大丫二丫了,亏得我把她们户口上在了我们家卫红的名下。”


    郑卫红终于忍无可忍,在外头怒气冲冲地喊了一声:“黄莺!”


    这一回他连二姐都不愿意再提了。


    里头躺着的黄莺却全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还抹着眼泪跟自己的弟弟诉起苦来:“卫红啊,你二姐我命苦哎,这一胎娃娃掉了。大丫二丫就放你那儿吧,不然我后头没得办法给你姐夫生儿子。”


    余秋从鼻孔里头喷出气来,积极地鼓励刚流产的病人:“那你好好养身体,这样以后才有怀孕的希望。”


    郑卫红失魂落魄地走了,他没有问余秋关于黄莺的身体状况,事实上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压根不敢看小秋大夫。


    余秋看着他僵硬的背影,只觉得世事荒谬可笑。善良可真是人类最稀缺的感情。


    没办法,因为个人做了坏事可以理所当然,丝毫不受良心的谴责,而善良的人却要被迫背上沉重的心理负担。


    陈敏跑过来拉余秋的胳膊,颇为担忧:“她以后会不会去找大丫二丫啊。”


    妈呀,真的好讨厌,虽然这么说很恶毒,可是对于大丫二丫来说,这样的父母死了更加清静。


    余秋冷笑:“你放心吧,在她顺利生下儿子之前,她是绝对不敢见两个女儿的。”


    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害怕两个女儿的存在,会影响了她生儿子。


    余秋摇摇头,自己往办公室走。她觉得她很有必要写一篇科普文章,给予孕期女性科学的性生活指导,免得再发生类似黄莺的事情。


    说实在的,除了专科医生外,说不定不少医务人员也不知道孕期该如何对待性生活。


    这话听着荒谬,可谁让在中国性是忌讳莫深的话题呢。一方面网络严厉扫黄,一方面有没有任何正常的渠道普及性知识,就连在医学院里头,性生理学以及性心理学的章节,都可以一带而过,反正考试不考。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下来,中国人是如何自学成才的。


    所以结婚三年夫妻都没有正常的性生活,也不是天方夜谭。


    余秋刚走到办公室坐下,就听见楼下传来大喊大叫的声音。


    她从办公室伸出脑袋看,就见急诊大厅里头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踉踉跄跄地往前跑。追在后面的老太太一边拍着大腿一边哭喊:“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我死了就清静了。”


    陈敏好奇地问:“这怎么回事呀?”


    余秋叹了口气,捏捏眉心,无奈道:“肝硬化失代偿期的病人,常年酗酒,定期来医院报到。”


    这位前任副食品店的领导上回偷喝的是汽车防冻液,这回到底又喝了什么呀?现在是肝性脑病发作还是又出了什么新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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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你回不去


    楼下的王大夫已经要崩溃了, 扯着嗓子喊起来:“你们问我怎么办?我早就说过了, 戒酒!他以后都不能再沾酒,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的话, 不要再来医院了, 来了也没什么用!”


    陈敏看着直叹气,她充分表达了自己对王医生的同情。要是这家老爷子能够做到戒酒,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


    只可惜酒瘾是很难戒的,有的人宁可死在酒缸里头都不会愿意戒酒。


    两个姑娘相当没有同情心地趴在楼上窗户边瞧了半天楼底下的老鹰捉小鸡游戏。


    王大夫已经懒得再管这老头, 自顾自地去看其他病人。


    老头的儿子荫沉着脸跟在后面,指一个老太太拼命地追。然而老头子这会儿却灵活的很, 但是没让老太太挨到他的身。


    他踉踉跄跄的, 居然又跑出了医院。


    陈敏看着那老太太一边哭一边追,第一时间都不知道心里头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她叹了口气:“老太太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余秋捧着白开水, 摇摇头道:“我估摸着悬, 得看老爷子每个月能拿多少钱回家。”


    省人医的ICU里面常年躺着一堆植物人,完全靠各种仪器维持生命或者确切点儿讲是保持呼吸与心跳。


    他们醒过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是作为离退休老干部,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在,就能每个月都给家里头带来一两万的收入,他们的医药费以及请护工的费用全额报销。所以这笔钱是净赚的。


    用ICU主任的话来讲,如果这些老头老太太能够自己选择的话, 他们肯定不愿意这么痛苦地活着, 纯粹替家里人挣钱。


    久病床前无孝子, 老干部子女持续孝顺80%以上的原因是一不用他们掏钱, 二不用他们亲自伺奉老人啊。


    病房门被从外头推开了, 周国芳伸进脑袋来,嘴里头亲热地喊着:“穆教授,您忙着呀。我带了点儿乡下的咸菜过来,不是什么好东西,入不了您的眼,就给您换换口味。”


    因为余秋跟陈敏站的方向刚好逆光,周国芳一长串的话说完了,这才看清楚两姑娘的庐山真言。


    前任粮管所所长夫人立刻拉下了脸,没好气道:“是你们啊,穆教授呢?”


    余秋看她身旁跟着个年轻姑娘,瞧着倒是眉清目秀,脸蛋红扑扑的,头发上扎了朵红绒花,算是仔细打扮过的模样。


    余秋跟陈敏交换了下眼神,赶紧接话:“您找穆教授有什么事吗?穆教授回省城了。”


    这下子周国芳的脸垮得更厉害了,她嘴里头嘟囔着:“怎么搞的?走也不打一声招呼。”


    她拎起放在地上的篮子,一边抱怨,一边往外头退。


    见跟在她身旁的年轻姑娘,还在好奇地打量办公室,她没好气地催促道,“行啦,别看个没完没了,自己机灵点儿,懂不?”


    那年轻姑娘挨了骂,脸上顿时不好看,也垮着张脸,跟着周国芳出了医生办公室的门。


    陈敏目送送她们离开妇产科病区,忍不住朝地上啐了一口:“什么人啊!穆教授又不是她的保健医生,去哪儿还要跟她汇报不成。”


    余秋摇头。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越是这种小官僚的家属,越是事儿精。


    护士拿着病历过来喊余秋开医嘱,闻声也朝病房门口努努嘴巴:“她呀,是来找生儿子的药呢。”


    余秋跟陈敏对视一眼,立刻反应过来,不会吧,那个郑大刚真要换老婆啦?


    护士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那当然,没看到都把新老婆带上公社来了吗?”


    余秋皱眉头:“他跟李秀云已经离婚了?”


    这么大的事情,她居然没有听到任何风声。粮管所所长不管位置上坐的是谁,那都是全公社的名人啊。


    “应该还没有吧。”护士摇摇头,“这种事情都是先找好了下家,才能解决上家。”


    俩姑娘还想再追问点儿内情,就见妇产科病区门口有两个人架着个穿着棉袄的大肚子进来。


    搀扶孕妇的男人嘴里头大喊:“大夫,要生娃娃了。”


    余秋看那大肚子的裤子全潮了,被拖着走的时候地上都有湿漉漉的脚印。她赶紧招呼家属将大肚子放在床上,然后跟陈敏一道把人推进产房里头去。


    等进去一看,大家才发现这大肚子是羊水破了。


    余秋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直觉这孩子能够今天生下来。


    她给大肚子外荫消了毒,然后伸手进去做内检,结果手一伸进去,她就没能再把手拿出来。


    助产士拿了听筒过来,给大肚子听胎心,看到余秋的表情就奇怪:“怎么了?”


    她手摸到肚子,立刻反应过来不对劲,这感觉像是个臀位呀。


    余秋苦笑:“老师,赶紧联系手术室吧,立刻开刀,臀位足先露,脐带掉下来了。”


    陈敏慌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余秋招呼自己的半个徒弟:“快,把她的屁股垫高了,立刻完成术前相关检查。这台手术你跟闵老师上。”


    小陈大夫心慌手抖,结结巴巴道:“你,你不开吗?”


    余秋苦笑更甚:“我的手不能动,我要托着脐带。”


    那大肚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说要开刀,吓得哇哇大哭。她就是来生个娃娃,为什么要剖开她的肚子?


    余秋立刻提高了声音:“不许哭,现在不能哭。现在你的娃娃有危险,不能再等着自己生了,得赶紧开刀拿出来。”


    她指挥着助产士跟护士完成术前的准备工作,又喊陈敏把下了夜班的闵大夫喊回来,赶紧给家属签字。


    虽然现在的人生孩子压根就没有签字沟通的概念,但余秋还是坚持从卫生院开始,自己生就签署荫道分娩知情同意书,剖腹产那也得签剖宮产手术同意书。


    字还没签好的时候,余秋托着胎儿脐带跟产妇就像连体婴似的,一并转移到了手术间。


    她不敢移动自己手上的位置,只能用一种古怪的姿势半蹲着跟着一路小跑。


    等大肚子被转移到手术床上的时候,余秋感觉自己的腰要断了。


    先前被劈斗时受的腰伤这会儿发作起来,几乎要了她的老命。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跟后背上全是淋漓的冷汗。


    可是她不敢动,哪怕是稍稍晃动一下身体,缓解腰椎上的疼痛,她都害怕会让这根生命通道停止流动。


    闵大夫只休息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匆忙赶来手术间。


    这时候余秋已经扯着嗓子招呼陈敏洗手上台,给大肚子打了局部麻醉,开始进腹。


    现在没时间打腰麻,目前的条件也不允许打腰麻。他们必须得尽可能减少大肚子的移动,防止胎儿宮内窒息。


    “快,闵老师,赶紧把孩子捞出来。这孩子脐带不跳了。”


    余秋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自己的手伸进产妇荫道里头的时间过长,已经麻木了,还是脐带的确已经停止了搏动。


    她半蹲在手术台下面,手术中单一半搭在她的脸上,边缘蹭到了她的鼻子跟眼睛。她摇晃了半天脑袋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一只空手可用。


    等到她挪开蹭着眼睛的布巾时,闵医生也终于捞出了胎儿。手术间里头很快想起孩子的哭声。


    余秋听小东西哭了好几声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可以收回手了。


    这一下松开,她直接坐在了地上。半边身子都彻底麻木了,整个肩膀连着胳膊又痛又麻,真是恨不得立刻砍掉,不是自己的才好。


    侯向群好不容易空出手,赶紧伸手将她从手术台上拖了出来。


    因为蹲坐的时间实在太久,加上情绪高度紧张,余秋的腿也麻了,连路都不会走,只能坐在地上发呆。


    她的耳边还回荡着孩子的哭声。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哭声,她自己也有点儿想哭。


    她用那只还能动的手,轻轻地敲着麻木的胳膊,一下又一下,希望这样可以让自己好受点儿。


    可惜效果不怎么样,半个身子仍然又麻又痛的难受。


    唉,上回她应该问问何东胜,到底扎哪几个穴位的。就算现在不能扎针,用手掐一掐也是好的。


    “小秋。”手术台上传来了闵大夫的声音,带着点儿焦急的意味,“胎盘下不来。”


    余秋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看情况。这会儿她倒想不起来手麻脚麻了,眼睛只盯着产妇的肚子里头看。


    “前置胎盘伴胎盘植入。”闵大夫皱眉毛,“出血厉害呢。”


    产妇的血呼呼往外头淌。


    余秋点头:“我来吧。”


    她刷手上台探查,发现出血点主要是在子宮前壁与后壁。她立刻开始 Nausicaa 缝合。


    这是中国台湾医生发明的一种缝合方法,缝合后的子宮看上去就像日本动画电影《风之谷》里的巨型怪物似的。这个缝合法也取名自该电影的女主角娜乌西卡。


    为了防止术后子宮收缩而导致缝线松弛继发性出血,余秋又结合了球囊压迫止血,好不容易才结束了手术。


    她下了台,推着产妇出手术室的时候,下意识的抬眼看门外。


    她顿时发出惊呼:“天啦!天都黑了呀。”


    完蛋了,没有船回去了。今天杨树湾可是有庆祝活动的。


    余秋懊恼得只想跺脚,她怎么能错过这么重要的日子呢?


    “就知道你进了医院就出不了门。”


    何东胜从急诊诊疗室出来,见到她就直摇头,“行啦,别挂着嘴了,我给你送吃的过来了。”


    余秋看着他手上的保温桶,颇为惊讶:“你这是从哪儿买的呀?”


    何东胜就是笑:“我还以为你会问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余秋看闵大夫他们推着产妇上楼去,也就不急着往上跑。他打开保温桶的盖子,看到里头满满的栗子烧鸡,顿时幸福得想要落泪。


    天呐,这才是她热爱的美好生活呀。看看这油光光的鸡肉,再看看这黄澄澄的毛栗子,哎哟,这叫一个香啊。简直能够直接把她熏晕过去。


    余秋幸福地深吸了口气,生活是如此的美好,真谛就在一保温桶的毛栗子烧鸡。


    何东胜憋不住笑:“本来是要杀猪的,大爹说缓缓,等到后天,咱们大队办百寿宴,再多多的杀几头猪。”


    余秋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吃鸡肉了,她赶紧点头:“这个已经很好了。哪里能天天杀猪。”


    郑卫红手里头捧着个搪瓷缸子,笑着道:“大爹说以后天天杀猪呢,非得我让我们把肉吃冒了为止。”


    何东胜跟他点头:“你回去吧,老太他们还在家里头等你呢。这边我跟着小秋大夫。”


    郑卫红也不客气:“行,我吃过饭就走。”


    三人往楼上去,到了护士站,就听见护士正在跟闵大夫抱怨:“哎你说这人实在是不要脸了。我们辛辛苦苦给她治病,她居然一声招呼不打就跑了。”


    余秋惊讶:“谁呀?”


    她穿越过来之后,还没碰到过欠费逃逸的病人。就算没钱,病人也是说清楚了,要求提前出院。


    “还能有谁?”陈敏气呼呼的,“又是那个什么黄莺啊。真不要脸,趁着我们忙抢救的时候,跑了。”


    余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人生真的像山坡,走起下坡路来,人就踉踉跄跄形容狼狈,甚至脸面都不要了。


    不同于2019年人口频繁流动的社会,这个时代的医生跟病人基本上都是相互知根知底的。她这么屁股一拍就跑了,也不怕传出去叫人戳脊梁骨。


    不过她丢脸的事情做多了,大家也不在乎再来这一件吧。


    郑卫红脸涨得通红,伸手摸口袋:“大夫,她欠了多少钱?我来还。”


    陈敏还没说话,余秋先开了口:“你还你,凭什么还?”


    她突然间拉下脸,“你好多的钱来还哦,要填好久的无底洞!不许还,关你什么事?看病吃药,花钱是她自己的事,你插什么手?”


    郑卫红被她这副疾言厉色的模样震住了,半晌才小小声地开口:“可是总不能叫你们吃这个亏呀。”


    余秋冷笑:“我们吃亏,我们凭什么吃亏呀?她欠了钱我们就要讨账。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没钱还就拿工分抵,我直接找他们生产队去。一年工分还不起就还两年。想对她有钱给她男人买酒喝,不至于连医药费都掏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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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静的夜晚


    郑卫红臊眉耷眼地走了, 末了他也没敢掏钱结了黄莺欠下来的医药费。


    余秋看着他有些踉跄的背影, 恨铁不成钢:“你要真想她好,就不要再伸手。”


    黄莺走到今天这步, 未尝不是被家人一次次纵容的结果。假如没有人始终跟在她身后, 任劳任怨地为她收拾烂摊子,而是早早就断绝了她从家里头吸血的希望,说不定她也不至于脑袋瓜子如此不清白。


    不用付出代价,无论她怎么折腾家里人, 都不用付出代价,所以她才肆无忌惮。


    就像现在的红卫兵们, 假如他们去抄人家, 就会被一个大耳刮子打出来,然后丢进大牢里接受改造;假如他们在台上劈斗折磨人, 就会被直接撅翻在地, 然后打断腿,他们还有胆量横冲直撞地瞎折腾吗?


    人作恶的时候不用付出代价,那么恶之花就会肆无忌惮地生长。被纵容的人,也永远想不到自己需要承担责任。


    余秋气势汹汹地回过头,对上何东胜神情微妙的脸,她顿时火冒三丈:“你笑什么笑, 就是你们惯的, 才搞到现在这个样子!”


    何东胜赶紧端正态度:“没错, 的确不该再管她了。”


    说着他还扯着嗓子, 朝郑卫红喊了声, “卫红,你就听小秋大夫一句劝吧,你还有一大家子呢。”


    余秋翻了个白眼,趾高气扬地进办公室。她才懒得管人家的家务事呢。


    何东胜赶紧拎着保温桶跟上,催促道:“你吃饭吧。”


    余秋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饿着肚子呢。她立刻招呼陈敏跟闵大夫:“吃饭吧,我这儿有毛栗子烧鸡。”


    何东胜也热情地招呼两人:“一块儿吃吧,胡奶奶烧了一锅呢。”


    闵大夫摇头,谢绝了他们的好意:“你们自己吃吧,我爱人做好饭等我回去呢。”


    她侧头邀请陈敏,“对了,你上次不是说想吃炒饼吗?今天晚上我们家就吃炒饼,你一块儿过来吧。”


    陈敏虽然垂涎板栗烧鸡,然而炒饼更加能够吸引小姑娘的好奇心。她立刻跟余秋打了声招呼,高高兴兴地跟着闵大夫走了。


    余秋只得自己坐下来开饭。


    她一打开保温桶盖子,浓郁板栗烧鸡的香气就弥漫了整个办公室。


    天呐,实在太诱人了,鸡块鲜亮,板栗橙黄。她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子鸡肉放进嘴巴里。


    鸡块裹着板栗的清香,被炖得稀烂,连骨头都酥了。余秋咀嚼完鸡肉后,直接嚼吧两下骨头,就一并吞下了肚子。她又迫不及待的吃了颗板栗,板栗被炖得糯糯的,吸满了鸡肉的汤汁,滋味鲜甜。


    余秋就这么一筷板栗炖鸡,一口饭。配着一碗饭,她竟然将一大桶板栗烧鸡吃的一干二净,就连剩下的汤,都被她用来拌饭吃了。


    她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摸着被撑起的胃,感觉按照自己现在的状态,要是穿越回2019年的话,她绝对能够吃到自助餐厅老板出面赶人。


    妈呀,她什么时候这么能吃了?果然生活会让人类突破各种极限。


    余秋擦着嘴巴起身的时候,才突然间想起来,自己应该留起码一半的板栗烧鸡给陈敏的。


    就算那丫头吃饱了炒饼回来,也可以吃点儿板栗烧鸡尝尝味儿啊。


    再不济,明天早上他们也可以一起就着板栗烧鸡吃早饭。


    结果刚才美食当前,她吃的太投入了,压根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余秋重重地叹了口气,感觉自己有些渣,很是对不住萌萌哒小陈姑娘。


    何东胜看她的样子好笑,忍不住开口问:“怎么啦?吃的不痛快吗?”


    余秋愁眉苦脸,摇摇头,唉声叹气:“我就是突然间想起来个故事。贫贱夫妻百事哀。以前有对情侣非常相爱,后来呢男的要下放去边疆,女的就毫不犹豫地跟他一块儿去。下放后的生活非常辛苦,但有情饮水饱,他们仍然很幸福。


    有一天过中秋节,队里头就给他俩发了块月饼。男的带着月饼回家,先是将月饼一分为二,吃掉了自己的那部分。后来他看着另一半月饼,实在按捺不住,又一分为二,吃掉了一半,于是剩下的月饼越来越小,到最后被他全都吞进了肚子里。


    女的呢,也听说了队里头发月饼的事情。她下了工回家,怎么也找不到月饼。


    男的就承认月饼被他吃了。他承诺以后会给女的买很多月饼。


    但是那天过后,女的就选择回城离开这个男人了。”


    余秋叹了口气,“我以前听这个故事的时候,觉得这男人实在是太可恶了,渣得惊天地泣鬼神,现在我却突然间理解了他。果然是衣食足而知荣辱,仓禀足而识礼节。生存才是第一需求啊。”


    何东胜在边上笑:“所以要吃饱了肚子呀。”


    他这么一说,余秋倒是想起来了:“你吃饭了没有啊?”


    何东胜点头:“我吃饱了过来的。”


    余秋十分怀疑这话的可信度,按照航船的行驶时间,何东胜从杨树湾过来的时候,还不到社员们正常吃饭的饭点。


    那他到底是在哪儿吃的饭?


    年轻的生产队长被她这么噼里啪啦的一顿逼问,赶紧举手求饶:“我真吃了,胡奶奶贴了饼子,我就着板栗烧鸡一块儿吃完了才坐船过来的。”


    余秋将信将疑,坚持从柜子里头翻出了一包蜜枣推到他面前:“你吃点儿这个吧。”


    何东胜看他如果不吃的话,赤脚大夫很可能没完没了,他只得点头,抓了颗蜜枣往嘴里头送。


    余秋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翻出笔记本,开始默写教科书。


    何东胜伸过脑袋看,立刻摇头:“把笔给我吧,你就张嘴好了,别抓笔写字了。”


    她刚才吃饭的时候,抓筷子都费劲,简直就是握着筷子往嘴里头扒拉饭菜。


    何东胜抓着笔,示意余秋口述:“你说,我给你记下来。”


    余秋有些不好意思,算了吧,还是我自己写,你也忙了一天了。


    何东胜笑了:“没事,我也想趁机好好学习一下。”


    余秋表情古怪:“你确定你真想学?”


    生产队长肯定地点头:“那当然。”


    于是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杨树湾大队6队的队长被迫听写了完整的《妇产科学》的一整章内容。


    余秋从女性生殖系统解剖开始讲起,逐字逐句复述教科书上的内容。


    她还真不是故意要捉弄年轻的生产队长,而是教科书的编排顺序本来就如此。如果学生连解剖结构都搞不清楚,也弄不明白各个部位的生理功能,那后面还怎么听这一门课啊。


    何东胜先是窘迫不堪,后来看赤脚医生满脸坦然,居然闭着眼睛,跟背书一样一条条地说出来。他也悄悄地松了口气,认认真真地开始听写。


    何东胜上高中的时候学过速记,所以手术上的动作一点儿也不慢。加上他多少也学过医,对一些医学名词相形之下并不太陌生,所以勉强能够跟上余秋的速度。


    余秋像是了解他的速度一样,她不急不缓地复述着课本内容,每每到了何东胜觉得自己快要来不及记下来的时候,她就会停下来,等到他赶上再继续。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余秋说话的声音跟何东胜写字时,笔在纸上发出的沙沙声响。


    整整一个章节复述完毕之后,余秋睁开了眼睛,抬头看了下墙上的挂钟,催促何东胜赶紧下去休息。


    杨树湾人睡觉早,这个点儿,大队上下都应该静悄悄的了。


    何东胜摇摇头:“没事,我不困,你要是不想现在睡觉的话,咱们可以继续默写。”


    余秋摇头:“不行,你的手再写下去的话,明天也不要想抬胳膊了。”


    她站起身,送何东胜下楼去:“今晚你还睡在王医生的宿舍吧。”


    何东胜却有些踌躇:“算了,宿舍距离病房太远,我还是就在办公室里头靠会儿吧。”


    余秋笑了起来,转过头看紧张过度的生产队长:“你干什么呀?洪大鹏都死了,又不会阴魂不散。”


    何东胜摇摇头:“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谨慎点儿的好。”


    疯病会传染,一个洪大鹏发疯死了,谁晓得还有没有其他神经病?


    两人刚走到妇产科病区门口,就听见楼下传来嘈杂的声响。


    陈敏领着一群人往手术室的方向跑。


    楼下大厅的灯亮着,照亮了每个人额头上的汗水以及口鼻间喷出的白雾,显然大家是一路奔跑过来的,每个人都气喘吁吁。


    余秋在里头认出了刘主任的脸,公社革委会主任脸上全是焦灼的神色。他旁边站着的李秀云,相形之下要平静许多,年轻的妈妈怀里头还抱着熟睡的孩子。


    也不知道她跑医院来干嘛还带着孩子,也许是家里头没人帮忙带吧。


    比起风轻云淡的李秀云,一旁被人押着的周国芳瞧着可就狼狈多了。不知道她是挨了打,还是在路上跑得太快,以至于摔倒了。她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伤痕。


    余秋奇怪,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凑到一起。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梭巡一圈,想要寻找周国芳与李秀云之间的连接点,现任粮管所所长郑大刚。


    然而人头攒动,灯光下,晃来晃去的面孔中却没有一张是郑大刚的脸。


    “余秋!”陈敏焦急地喊自己的同伴,“你快过来看看。”


    余秋应声下去,撞上王医生跟李伟民也匆匆地从诊疗室里头出来。


    三个大夫会合到一起,连同陈敏一块儿站在担架床边上。


    所谓的单价床,不过是快被拆下来的门板,上头躺着个男人,瞧着个子应该不矮。


    只他脸上跟身上都盖着被子,叫人看不清楚里头的具体情况,只听得见痛苦的闷哼。


    余秋喊了声:“得罪了。”,然后伸手接下盖在男人头上的被子。


    等看清楚那张冲击力极强的脸时,她顿时倒吸口凉气:“这怎么回事?”


    躺在门板上痛苦哀嚎的人,正是她刚才寻而未果的郑大刚。瞧他的样子,像是受了重击,几乎都要晕过去的模样。


    郑大刚显然经历着巨大的痛苦,上下牙齿都在作响,压根没有理会余秋的问题。


    余秋下意识的将目光落在李秀云脸上,希冀这位病人家属可以帮忙提供详尽的病史。


    然而李秀云就抱着自己的孩子,表情漠然,就像是周围的一切都跟她没关系似的。


    还是刘主任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含含混混的作答:“你把人推进去看一下就知道了。小邱大夫,你帮帮忙,可千万得给他接好了。”


    余秋满头雾水,接什么?难不成今晚郑大刚跟李秀云谈判离婚的事情,结果被李秀云剁掉的手指头?


    没道理呀,郑大刚身上一点儿血腥味都没有。


    余秋疑疑惑惑地将人推进了手术间。


    刘主任还在外头大喊:“下面,你好好看看下面。”


    余秋被他提醒着,才发现被子底下的郑大刚光着屁股。不是郑大刚生性狂野,而是他现在的状况,实在没办法穿裤子。


    李伟民在边上倒吸了口凉气,本能的蛋疼,他下意识地夹紧双腿,结结巴巴道:“这是被人用棍子打了吗?谁呀?下手也太狠了!”


    余秋看着郑大刚的惨状,也忍不住要叹气。


    粮管所所长的子孙根又肿又青又紫,跟被掰断的茄子一样歪在边上,显然是要断子绝孙的模样了。


    到底是谁下的狠手,居然就这么硬生生的,将他的子孙根给折断了。


    余秋怀疑地看着郑大刚,难不成这人要跟李秀云离婚,还想跟人来一发分手火包,结果被人直接人道主义阉割了?


    那可真是活该了。


    郑大刚的这种情况学名称之为闭合性海绵体破裂,是泌尿外科急症,好发于青壮年男性,基本发生于荫颈处于博起状态时,比如不正确的进入方式或粗暴的夫妻生活引起的,尤以女子处于上位时多见。


    动作如此之激烈,基本考虑是用强了,李秀云才刚出月子呢,激烈反抗也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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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烦审核看清楚,哪里黄了?


    别把王者当青铜


    余秋拒绝给郑大刚做手术。开什么玩笑, 她一妇产科大夫, 干嘛要看泌尿外科的男人?完全超出诊疗范围了。再说了,人家还是云英未嫁的大姑娘呢, 做这种事情, 影响很不好的。


    刘主任朝她连连作揖,嘴上说着软和话:“哎哟,我的小秋大夫哎,这是救命的时候, 还管那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


    余秋正色:“这可不是乱七八糟的,这是正经事。这刀我开不了, 我承担不了这么大的责任。”


    刘主任拉着李秀云, 催促病人家属:“我的秀云同志,你也说句话嘛。其他的事情咱们暂且放下, 该做主的我肯定给你做主, 咱们先把郑大刚同志的命救回来成不?死刑犯还有为自己辩解的机会呢。”


    余秋在边上火上浇油:“一时半会儿应该死不了,还是直接送县医院吧。”


    没什么大不了,最多也就是以后不举,再也没有犯罪的机会。


    李秀云面罩寒霜:“断了更好,省得再惹事。”


    刘主任可不能听两位女同志说赌气的话,赶紧从中说和:“别别别, 大家有话慢慢说, 先把刀给开了。”


    余秋丑话说在前头:“那我可没办法开这刀。开完了以后, 他有什么问题找我算账怎么办?去县医院吧, 别耽误事情了。”


    然而郑大刚死活不肯离开卫生院, 他现在一张脸因为疼痛苍白,又因为窘迫充血,简直叫人看不清上面到底五颜六色的,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我不去,一切后果我自负。”疼得已经要虚脱的郑大刚牙齿咬得咯咯响,“我签字,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我都认了。”


    余秋点头,又转过脑袋看旁边面无表情的李秀云:“那么你呢?如果术后你们夫妻生活不和谐的话,找我是没用的呀。”


    李秀云冷笑:“那去问他新找的老婆吧。我跟他可不是什么夫妻,也没的夫妻生活。”


    尽管如此,作为法律关系上尚未解除绑定关系的家属,你就赢还是在手术知情同意书上签了字。


    余秋拿到这张纸,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她要的就是这句话。


    想当初骨科给一大爷做大腿骨折手术,明明手术一切顺利,病人恢复也良好,结果家属拒绝交钱。年过半百的大妈坚持称医生将她老公做坏了,现在病人雄风不在,严重影响了他们的夫妻生活。


    搞笑的是,别说直接刺激海绵体了,护士节这位大爷腿部切口换药的时候,他都立刻举行升旗仪式。


    张医生给郑大刚推了药,直接放倒了倒霉的粮管所所长。


    余秋直接带人上台探查。


    说实在的,海绵体折断不稀奇。余秋当年在泌尿外科轮转时,基本上每个礼拜夜班都能碰上一两例类似的患者。


    每次看到如此折戬的忧伤,余秋都会在心中吐槽一下各种小颜色文里头不靠谱的胡说八道。


    什么突破了宮井,狗屁吧,胡说八道的作者恐怕连宮井的解剖结构都搞不清楚。


    知不知道正常宮井内口都是闭合的?否则孕妇岂不是天天流产。临床上因为粘连要做宮井扩张术,医生都是靠着探针先探入宮井内口,然后再用一根根不同型号的扩张器进去扩张,一般由2~4号开始,按顺序逐步扩张致7~8号。


    如果那个人能够被人体结构突破开,那只能说明她宮井松弛严重而且有子宮脱垂的嫌疑。


    况且即使8号扩张器,也就只有人的食指粗细,威风凛凛的男主纵然身揣任意收缩的金箍棒,原来就是这个尺寸,真是想象不能的悲伤。


    假如还想再强调金箍棒是如何的坚而不摧无所不能,上台看一场海绵体断裂伤修补术就能够认清事情的真相。


    李伟民还在抽气,感觉眼前的景象不可思议。作为一个年连小电影都没得看的社会主义根正苗红的好少年,眼前的景象完全颠覆了小李大夫对于生活的认知。


    无论他如何积极开动脑袋瓜子,都想象不能眼下的惨况到底是怎样造成的。


    见多识广的余秋则不动声色。对,李伟民有件事情说的没错,海绵体断裂常见,但多见于中远端。像这么齐根折断,血肿渗入会荫浅袋,直接肿成个圆茄子的倒是不多见。


    她一边开始手术探查,一边言简意赅:“见过升旗没有?升旗的时候,直接被人坐断了呗。”


    她如此轻描淡写,李伟民同学却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了一阵剧烈的疼痛,这个世界真的好危险。


    还有余秋明明是个女同学,怎么能够跟没事人一样,张口闭口的说这些。说好的云英未嫁的大姑娘呢。


    余秋倒是分出眼神来瞥了眼纯洁的男同学,然后直接翻了个白眼。


    装,你就给姐姐装吧。谁不知道你们外科男医生是最不要脸的。个个上了台都是段子满天飞,毫无下限可言。


    萌萌哒陈敏医生也没觉得这个话题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她只百思不得其解:“可她为什么要坐上去啊?”


    这就跟地上竖着跟棍子一样,正常人都不会往棍子上坐呀。


    余秋脑海中浮现出1000字的小作文,以她见多识广的医学经验完全可以现场重现。但鉴于和谐社会的需求,对着两个未成年人,她只能言简意赅地翻译成一句话大纲:“滑出来了,然后女的一屁股坐断了。”


    这个内容实在太过于丰富,年轻的医生们眼前立刻浮现出惨烈的场景,人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李伟民结结巴巴道:“看不出来呀。我瞧着李秀云挺文静的呀。”


    “谁说是李秀云了?”护士从手术间外头过来,手里头拿着余秋先前点名要用的药水,给郑大刚加上。


    这回手术台上的医生,连同打麻醉的侯向群以及指导他的张医生,都将目光齐齐落在了护士身上,然后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妈呀,不是吧,作案的人不是郑大刚的老婆李秀云,那还能是谁?大家伙儿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鼻青眼肿的周国芳。


    啧啧,难怪李秀云丝毫不掩饰脸上鄙夷的神色呢,郑大刚这家伙口味可真够重的呀,周国芳能当他妈了吧。


    护士哭笑不得:“你们想什么呢?周国芳是去抓女干的。”


    具体点儿讲,是仙人跳,这个故事离奇曲折复杂无厘头现实荒诞主义,各种不可说。


    抽出各种神奇的背景,简单简而描述就是郑大刚的确存了要换老婆的心思,但是他自觉戴了一回绿帽子,不能再傻乎乎地戴第二回,娶个二手货回家。


    所以粮管所所长在开启人生第二春之前,要验货。


    神奇的不是郑大刚的脑回路,而是周国芳那位侄女儿的智商与三观。


    不知道是粮管所所长夫人的头衔太过于诱人,还是吃国家粮,当城镇居民的诱惑太过于强大。这个年纪轻轻的黄花大闺女,居然同意了郑大刚的要求,带着红绒花精心打扮了一通,送货上门了。


    众人的眼睛珠子都快跳出眼眶外了,他们不知道这故事当中居然还藏着这位神奇的隐匿女主角。


    不过也是,挖空心思的跟这个明明已经有老婆的男人扯上关系,这姑娘的脑袋瓜子能清爽到哪儿去才怪呢!


    陈敏不住地抽冷气,恍然大悟:“难怪今天周国芳带着她侄女儿到医院来,要找什么生儿子的秘方。”


    合着这两人是想要趁着难得踏上龙床的机会,一举夺男,凭借肚子稳稳地踏进郑大刚的家门啊。


    阿呸!溥仪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普通公民呢,哪儿来的龙床?


    侯向群百思不得其解:“那既然都说好了的事情,周国芳又是捉的哪门子女干啊?”


    护士这下子真是憋不住笑了:“郑大刚这样的,谁敢相信他?万一他白睡了,人家姑娘拍拍屁股不认账了,那周国芳岂不是亏大了?”


    平白无故地送个黄花大姑娘上床给人睡,周国芳自然是要存着万无一失的心思。况且她还要防止这件事成了之后,自己被踢出局,捞不到一点儿好处。


    于是种种心思之下,周国芳来了一出捉女干的好戏。她直接带着娘家几个关系亲近的亲属,踹开了一室石楠花开的房门,活捉了光屁股颠鸾倒凤的粮管所所长。


    好啊不得了了,国家干部居然敢强女干贫下中农家的黄花大闺女。


    周国芳的侄女儿也猝不及防,叫人直接掀了被子。


    她吓得一声尖叫,赶紧爬起身,手忙脚乱间,她没能坐起来,先自己在床上摔了一个屁股蹲。


    结果粮管所所长还在血气方刚中呢,升起的旗杆也没降下来,叫她一屁股坐上去,直接折了。


    李伟民下意识的就觉得自己下身传来一股剧痛。


    他同情的看着还躺在手术床上人事不知的郑大刚,感觉这位到底是当过兵的人,身体素质果然不一样。


    郑大刚居然没有当场痛晕过去,也是位人才。


    这下子连张医生都起了好奇心:“那怎么他老婆还有刘主任他们都过来了?”


    周国芳脑壳再不清白,也应该明白这是丑事,千万不能大张旗鼓,闹得人尽皆知。


    余秋也疑惑,事情闹开了之后,周国芳岂不是鸡飞蛋打,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护士神情古怪,一个劲儿的直摇头。


    半晌,她才叹了口气:“怪就怪,周国芳捉女干的动静闹得太大了,不知怎么的惊动了李秀云。”


    要不怎么说国家干部的格局不一样呢?一般女人碰到这种事,肯定要回娘家找人,直接杀上去,好好暴打一顿狗男女。


    李秀云不一样,李秀云时时刻刻都相信组织。


    她不哭也不闹,只直接抱着孩子去找刘主任,要求刘主任跟着去给她做主。


    所谓无巧不成书,偏偏李秀云到格委会的时候,本公社的红未兵代表正在主任办公室里头跟红星公社的当家人拍桌子,要进行谈判。


    格命是全国的格命,他们要将格命之火传遍全世界,谁都不能剥夺他们格命的权利!


    一听有人搞破鞋搞不正当男女关系,红未兵们立刻激动了。


    都不等刘主任发话,一群十几二十岁的格命者直接浩浩荡荡地杀去了罪恶的通女干地点。


    对此,周国芳一无所知。


    她甚至还没有意识到郑大刚遭受了重创,正逼着他在保证书上签字画押。


    有了这张保证书,郑大刚敢不娶她侄女儿,她就立刻上革委会告他去。到时候别说粮管所所长的乌纱帽了,他连小命都保不住,直接蹲大牢吃枪子儿去。


    红未兵进行人雄赳赳气昂昂地杀到的时候,这张保证书就成了板上钉钉的证据。臭流氓烂破鞋,搞不正当男女关系。


    红未兵揪着白天还风光满面的粮管所所长下床,要立刻就给他挂上牌子,拖着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上街游行去。


    结果他们把人刚拖下床,郑大刚就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红未兵正要唾弃装模作样地反格命分子,还是刘主任眼睛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赶紧出面先拦下了红未兵,把人送到卫生院来了。


    至于那位原本要拖去游街的女主角,则被红未兵看管起来,暂时没有遭受劈斗,也算是因祸得福,逃过了一劫。


    不过眼下这状况,就算没游街,也闹得人尽皆知了。这么大的事情,红未兵不拖着他去批斗才怪。


    陈敏恨恨地骂了一声:“该,活该,老天爷都收拾他呢。”


    这会儿,她觉得那群红未兵都可亲可爱起来。幸亏他们在革委会,不然就刘主任这态度,搞不好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嘞。


    李伟民也觉得刘主任太过于老好人,这么个家伙拖到医院来干什么?大晚上的,白给他们增加工作量。


    余秋取了郑大刚断旗的根部做半环形切口探查未见血肿及白膜破裂,又沿着紫黑圆茄子延长切口,等发现血肿,立刻给予缝合止血。


    陈敏还在替李秀云庆幸:“亏得老天爷长眼睛,叫郑大刚露出了狐狸尾巴。不然李秀云就要被他搓磨死了。”


    她倒是要看看郑大刚这回还要找什么借口。这种恬不知耻的家伙,果然要被老天爷收拾。


    余秋缝完了最后一针,示意陈敏剪线。


    她笑着看小陈大夫,意味深长道:“你真觉得这事儿是老天爷长眼?”


    陈敏懵懵懂懂的:“那当然了,就是老天爷在收拾他。”


    余秋笑出了声,拿着消毒棉球也缝合好的切口消毒,慢条斯理道:“要真有老天爷,那老天爷也是李秀云自己。”


    李伟民正仔细端详缝合好的切口呢,一时间回不过神:“李秀云怎么成了老天爷?她挺可怜的呀。”


    余秋微微摇摇头:“你想想看,李秀云是怎么知道郑大刚在哪儿跟人通奸的?周国芳就是再蠢也不会把这件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你再想想看,为什么李秀云去找刘主任?刘主任是个什么脾气,大家都知道。”


    按照刘主任的性子,肯定会想办法把这件事情压下来,温和的去解决。


    毕竟现在男女问题上犯错误,后果非常严重。搞不好郑大刚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红未兵才不会放过他呢。”李伟民脱口而出,“等着吧,只要他出了院,红未兵肯定会拖他去游街。”


    余秋笑了起来:“李秀云为什么会这么巧撞见红未兵呢?”


    护士到底年纪大了,经历的事情也多些,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她算好了的吧。”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周国芳这么大张旗鼓地带着侄女儿上公社,李秀云只要存了心,就肯定能发现蛛丝马迹。谁让周国芳一早就闹得全公社人尽皆知了。


    红未兵要去找革委会主任谈判,按照他们张扬的性子,肯定也是早早就放出了风声。


    所以李秀云才会抱着孩子,直接杀上革委会主任办公室,她的目的本来就不是刘主任,而是红未兵。


    在任何时代,都没有比男女不正当关系,更加能够刺激人神经的八卦新闻。


    红未兵听了这桩丑事,哪里还有放过的道理?


    侯向群摸着嘴巴,细细咂摸其中的意味,突然间背后生凉:“活着,周国芳跟红未兵上蹦下跳忙了这么长时间,全是在替李秀云干活呢?”


    李伟民发出一声低呼,感觉这世界实在太可怕了。瞧着那么柔柔弱弱的李秀云,居然还有这么一手。


    不动声色绵里藏针,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沦为了她的枪手。


    余秋叹气,给郑大刚敷上纱布:“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别忘了,李秀云以前可是他们县的县革委会委员。”


    你们以为人家是青铜,实际上人家一直都是王者。不给你们点儿厉害看看,你们还把老虎当成hello kitty喽?


    众人顿时肃然起敬,县革委会委员有多厉害,瞧瞧那个发疯的洪大鹏就知道了。


    护士叹气:“她也真够豁得出去。事情闹成这样,她家的男人可干不成粮管所所长喽。”


    余秋笑出了声:“郑大刚都要跟她离婚了,她还管这么多啊?”


    知道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


    李伟民同情地看着尚未麻醉清醒的郑大刚。这么厉害的漂亮老婆,合该着这家伙无福消受。


    余秋揭开手术巾单,叹了口气,摇摇头:“这就叫强捧遭天谴,没事千万不要瞎折腾。”


    等着吧,后面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那强行上位的姑娘也不晓得是个怎样的凄凉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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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烦审核睁大眼睛看清楚,哪儿黄了?正常手术过程,我不写一眼就能治好病的神医。您是专审您了不起,但愿您有正常人的智商。


    祸不单行


    都不用余秋去费心思打听周国芳的侄女儿究竟是个什么下场, 答案就送到了她面前。


    那个年轻的姑娘软软地躺在地上, 她连门板的待遇都不配享受,她口鼻全无呼吸, 心脏也停止了搏动, 她死了。


    今天下午,她还头上扎着红绒花,收拾得干净漂亮,一双大眼睛满怀好奇的打量着医生办公室。


    现在, 那双眼睛永远闭在了一起。


    她以为自己豁出去奋力一拼,从此就能走上康庄大道, 却不知自己抬脚迈上的是黄泉路。


    余秋不知道她临死的时候究竟是什么表情, 因为她的两边脸都高高肿着,上面纵横交错的, 全是红红紫紫的伤痕, 这是鞋底抽在脸上留下的痕迹。


    刘主任好说歹说,带走了郑大刚去医院看病,却保不下生活作风有问题的女方,只能任由她被红未兵捉住了,好好审问。


    对于这种恬不知耻的臭婊子,红未兵当然不可能有好脸。他们先是将人双手双脚分别用绳子捆绑起来, 悬吊在不同的房梁上, 让人两条展开, 双只脚后翘, 吊在半空上坐飞机, 然后又嫌她哭得烦人,领头的女红未兵把她放下来,用鞋底抽脸。


    谁知道抽着抽着,臭破鞋就没了声音,直接倒在了地上。


    红未兵怎么能够允许她装死逃避格命群众的审判,又对着她上脚踹。结果踢了半天,穿着棉鞋的红未兵都觉得自己脚疼了,躺在地上的小周仍旧毫无反应。


    红未兵队伍当中年纪大一些的人感觉不对劲,过去试探她的鼻息,这才发现臭破鞋没气了。


    红星公社大概是因为依山傍水,阴气太盛,格命之火一向烧得不够旺盛,臭破鞋居然是外出参加过串连回来的红未兵正儿八经批斗死的第一个反格命分子。


    于是格命小将们慌乱了,他们赶紧七手八脚地将臭破鞋抬到了医院。


    余秋刚出了手术室,就被人连拖带拽地硬拉到尸体面前。


    领头的那个阴阳脸女红未兵颐指气使:“这个臭破鞋妄图以自杀对抗无产阶级文化大格命,你赶紧把她救活了,让她接受格命者的审判。”


    余秋瞥了眼半边脸摔坏的红未兵,看样子她爹还是没舍得下狠手直接打断她他的腿,居然还让她在外头兴风作浪。


    小秋大夫摇摇头:“人死不能复生,你们带死人到医院来有什么用?”


    这下子一群10来岁的格命者们明显慌了,他们嘴里头喊着:“忠于主席、忠于思想、忠于主席的无产阶级格命路线,对主席要无限热爱


    、无限信仰、无限崇拜、无限忠诚。”,人往医院外头跑。


    余秋不知道他们口中喊的口号,跟自己提出的疑问到底能构成逻辑上的什么关系。


    但是口号就像是他们的护身符一样,他们坚信可以护送着自己平安离开。


    然而,臭破鞋的家属不愿意了。


    周国芳娘家是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不同以往被劈斗的黑五类家庭要夹着尾巴做人,不敢跟格命小将们有任何拉扯。


    他们愤怒地拦下了行凶杀人后还想扬长而去的红未兵。


    狗日的,这帮家伙才是跟正经的犯罪分子狼狈为女干的流氓。他们家的姑娘叫粮管所所长糟蹋了,干部不仅不抓强女干犯,居然还趁机打死了他家姑娘,想死无对证。


    贫下中农们干惯了重体力活,可不比只会狐假虎威的红未兵们,他们三两下子就跟抓鸡仔似的,直接将那十来个红未兵团团围作一处。


    领头的阴阳脸女红未兵吓得花容失色,厉声呵斥:“明明就是女干夫淫妇臭破鞋,是他妄图以自杀逃避格命者的审判。”


    周家人怎么肯承认小周姑娘是跟郑大刚通女干,他们一口咬定郑大刚强女干了小周。


    至于为什么三更半夜,孤男寡女会凑到一个屋子里头去。因为郑大刚借着粮管所所长的身份,欺骗小周姑娘说要招她进粮管所工作。


    从泥腿子变成吃皇粮的国家干部,自然要进行思想上的蜕变。郑大刚同志日理万机,白天没空,只有晚上才能与小周姑娘进行一对一的深入思想交流。


    他通过流氓手段无耻地欺骗并且强暴了小周。


    红未兵想拿郑大刚签署的那张保证书说事,明明在那里头他们已经承认双方是自愿发生关系的。


    周国芳先前被打得鼻青眼肿,牙齿都掉了两颗,这会儿说话漏风却不耽误她发出受害者家属的控诉:“那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我们家一个好好的黄花大闺女被人睡了,当然要脸面!”


    她鄙夷地看着领头的女红未兵,“不比有些人啊,上赶着想要人家睡人家不睡,她还要想办法污蔑人家强女干了她。呸,臭破鞋!到底哪个才是臭破鞋呀?”


    女红未兵被人揭了短,顿时连门看的那半张脸也青紫交错,她羞恼难当:“你胡说八道,含血喷人!”


    周国芳这下子有娘家人撑腰了,气势十足:“这是全公社人都知道的丑事。我要是家里头出了这么个姑娘啊,全家老小都要跳河自杀去呢。也有脸出来丢人现眼!”


    眼看着双方越吵越厉害,刘主任不得不出面讲和:“都别吵,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请公安同志过来调查清楚了自然就有定论。”


    “调查个屁,你们这些戴官帽子的官官相护!”


    周国芳的侄子是死掉的小周姑娘的大哥,真情实意地悲愤着,他一把将刘主任推到边上,伸出手去揪还躺在转运床上的郑大刚。


    本来病人出了手术间,就应该被送到病房住下。但是因为手术室的门一开,这群人就全围了上来,死活没有给医生护士留下一条通道,所以郑大刚也被迫滞留在了手术室门口。


    “你给我说清楚,是不是你骗了我妹妹,强女干了她!”周家的长男直接将郑大刚拖的半个身子都直起来了。


    余秋大骇,郑大刚还插着导尿管呢,导尿管固定在床边。他身子被这么直直的拽起来,导尿管立刻绷紧了,眼看着就要扯掉。


    被硬生生扯下导尿管的剧痛,实在不是郑大刚这么个海绵体刚被修复的病人所能承受的。


    麻醉药已经过效,他都醒过来了呀。


    不等余秋开头阻拦,愤怒的家属已经直接顺势将郑大刚拽下了床,围成一团开始拳打脚踢。


    整个局势彻底失控了。无论被推的跌坐在地上的刘主任如何扯着嗓子喊,红未兵跟小周的家属们都无人理会。


    双方直接正面交锋起来,垃圾桶拖把扫帚武装带甚至连病历家跟转运床都是他们打斗的武器。


    余秋青也看到小周的大哥抓起病历夹就朝那阴阳脸的女红未兵脑袋上砸。


    不同于2019年的病历夹基本上是塑料制品,边缘钝化,杀伤力有限。现在卫生院用的病历夹是铁制的。余秋他们自己平常用的时候都要小心被锋利的边角割破了手指头,这下子落在愤怒的死者家属手上,可不就成了凶器。


    余秋清眼看着病历家的尖角砸到了那女红未兵的眼睛,十几岁的姑娘发出了惨烈的呼喊,身体往后面倒。


    “快进去!”何东胜猫着腰从墙角一路跑过来,直接推着余秋等人进手术室。


    余秋看着那姑娘眼角流淌出来的鲜血,估计她的眼珠子是保不住了。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赶紧逃离斗殴现场。根本就拦不住,打红了眼的双方直接往死里头揍对方。


    红未兵人多势众,两边加起来,有一二十号人。


    周国芳的娘家人气势上虽然稍逊一筹,但是他们常年在地里头刨食,个个身体结实,打起架来吃不了亏。


    于是双方势均力敌,直接在医院大厅里上演了全武行。


    医生护士们都惊呆了,还是留在手术室外头值班的人扯着嗓子大喊:“关门,把门都关上!”


    原本从病房里出来看热闹的病人以及家属,这会儿也回过神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个热闹,他们还是不要凑的好。


    何东胜将余秋等人推进了手术室,又直接拖着还坐在地上没办法,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的刘主任进屋关上门。


    隔着道薄薄的门板,所有人都心惊胆战。刘主任急得不行,他必须得赶紧控制住外头的事态。


    可惜他电话打到格委会却死活没人接。也是这深更半夜的,办公室里头哪来的人?他将公社所有的电话号码都打了个遍,却愣是找不出一个人去联系民兵队。


    医院科室倒是有人接电话呢,可前提是他们要能够走出医院大门啊。外头已经打得不可开交,所有人都蜷缩在房间里头不敢伸出脑袋,生怕自己会沦为那条被烤焦的鱼。


    李伟民安慰急得不行的刘主任:“行啦,等他们都打死了,自然就消停了。”


    刘主任狠狠地瞪一眼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医生:“那是人命,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你个当大夫的,怎么能说这种话?”


    李伟民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当大夫的能够治病救人,可救不了自己要找死的人。”


    余秋也在边上叹气,要打早点儿打就好了,还害得她大晚上的费了这么长功夫给人做手术。


    其实刚才出于医生的职业道德,她的确也想将郑大刚拖回手术室的,但是这个刚经历了手术的病人已经沦为众矢之的,压根没有给她伸出手的机会。


    “现在怎么办?”张大夫皱着眉头,侧耳倾听外头的动静。术后几小时是病人发生风险的高危时期,一定要密切观察的。


    侯向群叹了口气:“还观察什么呀?就算手术没危险,他们也能直接打到他危险。”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无奈的苦笑。


    最后还是何东胜站起身来:“我打电话回杨树湾吧。说不定大队部有人。”


    李伟民冲他吹胡子瞪眼,打个屁电话呀,有什么好打的?他已经烦透了外面的那帮家伙,打死一个,清静一回。


    何东胜笑了笑,没有理会他的抱怨。


    余秋也没有开口阻拦生产队长。要是事情真闹大了的话,首当其冲要倒霉的还是刘主任。毕竟,这可是在他的治下闹出来的大规模械斗事件。


    这几年又不比前几年流行舞斗,打死多少人都是一床大被压下来,当成什么都没发生。


    何东胜拨通了电话,胡杨果然还没有下班走人。大队部前头的院子地方开阔,被他改造成实验室,他还在忙碌着给农具升级。


    接到何东胜的电话,胡杨立刻招呼自己的大徒弟李红兵:“快去,找你赵大哥赵二哥,咱们杨树湾上公社勤王去。”


    手术室的电话漏音,余秋听到了小胡会计的声音,差点儿没晕过去。她扯着嗓子喊:“你让他们联系公社民兵队,不要强出头啊。”


    死道友不死贫道,这边都已经打红眼了,谁过来劝架都要冒着生命危险。


    刘主任看了眼这姑娘,到底没吭声,只贴着门板听外头的动静。


    比起忧心忡忡的刘主任,其他几人可真是没良心多了。何东胜还找来了空白的纸张,抓着支笔,让余秋继续复述教科书内容,他好帮忙默写下来。


    余秋挥了挥手,直接开始上手术学,她就着郑大刚先前的那台手术,从解剖结构说起,穿插着生理病理生化人体循环系统以及临床病例,滔滔不绝地上了足足一个小时的课。


    何东胜在旁边奋笔疾书,手上半秒钟都不敢停下,直到余秋说完了课,他才将记下的课堂笔记交给余秋校对。


    余秋仔细看了笔记内容,随手订正了几处错误的地方,然后满意地点点头:“不错,照你的水平,上个几年课下来,考证绝对没问题。”


    陈敏好奇:“考什么证啊?”


    余秋笑了笑,故意逗这姑娘:“考从我这儿出师的合格证啊。”


    刘主任先前耳朵还贴着手术间的门,这会儿倒是侧过脸来,朝余秋点头:“不错,你这样,当个先生也好。”


    余秋在心里头傲娇着,那当然。作为师姐兼老师,她还给学弟学妹们上过职业医考前的妇产科专业辅导,课程可受欢迎了。


    余秋灵机一动,趁机跟革委会主任打商量:“主任,其实我一直有个想法,看能不能就在我们公社里头搞个医学培训班。下面各个大队的赤脚医生以及有志于学医的人,都可以利用农闲以及休息的时间过来上课。通过临床实践以及理论知识学习,提升医疗技术水平。”


    刘主任还没发话,何东胜先表示反对:“你哪里有空?你现在两头跑着想把自己当成几个人用。”


    余秋也开始头痛:“要不这样吧,以后我早上回杨树湾,中午到卫生院来,顺带着晚上上课。”


    何东胜就看着她笑:“你晚上什么时候消停过呀?”


    余秋被他问的哑口无言,只能试图收回阵地:“就算没空上课,带着大家一块儿处理病人,然后趁机讲点内容也是好的呀。”


    何东胜还想再说什么,外头响起了嘈杂的声音,公社民兵队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其实他们不来,估计外头也打的差不多了。毕竟人就一条命,总不能打死一回再死而复生接着打。


    何东胜听到赵家两兄弟的声音,这才小心翼翼地开了道手术室的门。


    外头的局势的确已经控制住了,斗殴双方都情况惨烈,基本上个个鼻青眼肿。


    公社民兵队长正在厉声呵斥着什么,旁边伴随着女红未兵痛苦的呻.吟。


    她的手还捂着眼睛,鲜血从指缝间渗透出来,地上已经洇了一小滩血迹。


    余秋看着这个还在地上打滚的姑娘,也许现在有专业的眼科医生在的话,立刻进行手术,说不定还能保住她的眼睛。


    只不过,现在什么都没有。不知道将来有一天,她会不会为自己的革命而感到后悔。


    也许不会吧,毕竟她不是纯粹的革命者,她所有的行为都包含着谋取私利的野心。


    无论是当初站出来指责韩晓生强女干自己以获得升学的机会,还是刚才殴打小周来发泄自己被毁容的愤懑,每一件事,她都存着私心。


    有一种人永远不后悔,因为他们从来不会做错任何事,他们也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做错了事,他们只会将责任全都归咎于别人。


    “打什么呀?有什么好打的?”民兵队长是个三四十岁的汉子,表情严厉,“全都打死了,谁还去抓格命促生产啊。背叛格命,我告诉你们,你们这样闹腾才是真正的对不起无产阶级文化大格命!小周同志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我们请公安同志好好调查清楚不就行了?我们的党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要是真有人动用私刑,杀害了无辜的贫下中农,我们人民也不会饶过他们。”


    红未兵急了,领头的女红未兵现在说不了话,换了另一个男红未兵开口:“什么无辜的贫下中农,明明是搞破鞋的狗男女!”


    这下子周家人可不答应了,小周姑娘的大哥伸出手厉声呵斥:“你们这些不要脸的狗东西,害死了我们贫下中农,还要往我妹妹的头上泼脏水。你让他说,他敢不敢承认,他脏了我妹妹的身子?”


    说着,他从地上揪起瘫软成一团不吭声的郑大刚,然后用力地摇晃着逼问,“你说啊?你个断子绝孙的强女干犯,你祸害我们贫下中农!”


    然而无论他如何摇晃,郑大刚都一语不发。他那张沾满了血污早就瞧不出五官轮廓的脸上显出了一种死人一般的寂静。


    余秋本能地觉得不妙,赶紧跑过去查看郑大刚的情况,没有脉搏,没有呼吸,瞳孔散大固定,死亡的三大征象齐齐出现在粮管所所长身上。


    他死了,今晚刚做过手术的郑大刚死了。


    红未兵立刻激动起来,扯着嗓子大喊:“打死人啦,臭破鞋打死格命干部了。”


    这会儿他们倒是忘了郑大刚也是他们嘴里头的臭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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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怎么死的?


    这下子问题闹大了, 一晚上打死了两个人, 一个是正儿八经的国家干部,一个是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 谁都不是可以被轻易打发掉的角色, 一时间整个红星公社都闹腾了起来。


    县公安局接到了电话,当天夜里就派了刑警下来,连着民兵队一起,将所有参与斗殴的人都抓了起来。


    余秋还没睁眼的时候, 就听见外头响起鬼哭狼嚎的喊叫声。所有人都说自己冤枉,每一方都在强调自己是替天行道, 互相攻击对方是臭流氓烂破鞋的帮凶。


    声浪实在气势过于宏大, 余秋连想赖会儿床都做不到,只能被迫晚睡早起。


    她打着呵欠起床, 羡慕的看着旁边还在呼呼大睡的陈敏。


    年轻真好啊, 年轻的小姑娘睡眠质量真高。


    岁月催人老,姐姐年纪大了,真的不能比。


    她伸了个懒腰出去刷牙洗脸。


    还没有下夜班的护士正在跟助产士讨论夜里头的混乱。


    听说郑大刚跟那个小周还挺浪漫,昨晚两人一块儿吃完了火锅,才循序渐进发展到上床。


    “唉,年纪轻轻的, 居然弄了个这样的下场。”助产士叹了口气, “要没她那个缺德冒烟的姨妈撺掇着, 她安安生生在他们村里头住着, 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


    护士也跟着叹气:“可不是吗?这点儿大的丫头, 又没出过远门,也没见过什么人,能懂什么道理。还不是家里头长辈说什么,她就以为是什么。这周国芳可真是害人不浅,坑了自己婆家人不说,连娘家人也不放过。说句不值当的话,这人可真是个丧门星。”


    助产士点头:“可不是吗,你瞧瞧昨晚上打成那样,她侄女儿死了,郑大刚也死了,她倒是跟个没事人一样。”


    余秋刷完牙进产房,找保温瓶好倒热水洗脸,闻声点头赞同:“有的人啊,最擅长折腾别人。你有什么危险的时候,她跑得比兔子还快,才不肯吃亏呢。”


    助产士长长地叹了口气:“可偏偏就是有人愿意受她撺掇。你说这两个人但凡有点儿脑子,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下场啊。”


    楼下传来哭喊的声音,有个年轻的姑娘趴在地上喊“爸爸救命”。


    产房里头三个人全跑到窗户边上看下头的情况。昨晚那个被打残了眼睛的女红未兵整个人趴在地上,手一直往前头够着,嘴里头哭闹不休。


    她的身后有两个民兵伸手拽她胳膊,企图把人拖起来。


    助产士奇怪:“她喊谁救命啊?她家里人过来了?”


    “她弟弟还在医院呢。”余秋叹了口气,“就是前头那个手指头被锄头斩断了手指头的孩子。”


    助产士恍然大悟:“她家还敢放她再出来瞎折腾啊?这可真是的,家里头还嫌她惹的祸不够多吗?”


    以前是小打小闹,现在搞出人命来了看要怎么收场。年纪轻轻的干点儿什么不好,专门瞎折腾。


    楼下的女红未兵哭喊了半天,终于得到了她父亲的回应:“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害死了人命你就得把命赔给人家。不要喊我了,你但凡眼里头还有我们,也不至于闹到今天这样。”


    绝望的女红未兵拼命挣扎着,还是被个民兵拖走了。一并被运出去的,还有两具尸体。


    听说公安局的人原本想将尸体暂时放在医院,被卫生院院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公社卫生院又没有停尸房,哪里好放死人啊。


    余秋看着那姑娘还在拼命挣扎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桌上的病历上,本能地好奇:“谁的病历没拿出去呀?昨夜生孩子啦,我睡的一点儿都没听到。”


    “哦,是那个郑大刚的病历。”护士反应过来,“王大夫拿上来的说你可能需要写手术记录。人都死了,有什么好写的呀?难不成写术后未返病房被人殴打致死?”


    余秋下意识地作答:“那可说不来,术后本来就是高危机,说不定是肺栓塞之类的严重并发症呢。人说没了就没了,实际上并不是被打死的。”


    “嘿,你这话,周家人肯定爱听。”助产士笑着摇头,“现在两边还在扯皮呢,谁都不承认是自己打死郑大刚的。”


    余秋笑着接话:“谁傻谁愿意站出来。没人认的话,说不定法不责众,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这有人认,那可是要吃枪子的事情。”


    其实如果严格按照法律来,估计不会判处死刑,但问题是现在情况不是特殊嘛。


    她翻开病历找到手术记录纸。刚在姓名那一栏上写上郑大刚的名字时,余秋抓着笔的手停下来了。


    护士目光刚好看过来,瞧他微微有些发症的模样,还忍不住笑:“行了,你再睡会儿,等睡醒过来再写东西。就你这样,现在脑子清爽才怪呢。”


    余秋摇摇头,抬起眼睛:“昨晚小周她哥哥拿着这本病历砸瞎了楼下那个红未兵的眼睛。”


    众人面面相觑。


    余秋手一挥,将病历推得远远的。


    王医生这个不靠谱的家伙,怎么能把犯罪工具拿来呢?这个应该交给警察才对!就算不能做DNA比对,起码现在也可以查指纹的。


    助产士跟着跺脚:“小王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脑袋瓜子转不过弯儿来。”


    产房门口响起敲门的声音,何东胜在外头喊:“陆师傅今天早上刚做的豆腐,还热着呢,你们要不要吃?”


    助产士立刻招呼他进屋:“进来吃吧,没人生孩子。”


    何东胜手里头拎着保温桶,打开盖子,里头全是热腾腾嫩豆腐。


    刚出锅的豆腐嫩的很,压根不用任何烹饪方式,直接舀着吃就美的不行。


    助产士从柜子里头翻出了一瓶珍藏的白砂糖,舀上一勺洒进去,跟嫩豆腐一块儿拌一拌,真是神仙都垂涎三尺的美味早餐。


    因为现在豆腐也需要豆制品票才能买,所以食堂师傅并不常做,因而尤其的珍贵。


    余秋舀了一搪瓷缸子的豆腐,就着白砂糖的甜味,痛痛快快地干了下去。


    何东胜的吃相可比她斯文多了,一口豆腐一口玉米饼子。看的余秋在心中一阵忍不住哀嚎,估计自己这辈子是没机会当小仙女了,跟人家大老爷们一比,自己也是个糙汉子。


    她认命的放下搪瓷缸子,擦擦嘴巴,赶紧抓起病历要下楼去。


    刚才她就应该把病历交给公安的,可惜刚出锅的嫩豆腐实在太过于诱人,勾引了她的全部心神。


    何东胜听她跟助产士打招呼要跑一趟公社革委会,立刻呼呼啦啦地喝掉了剩下的嫩豆腐,直接伸手接病历:“算了,我过去吧,我正好要找刘主任说点儿事。”


    余秋千恩万谢,她正觉得手上这本病历渗人呢。


    别的不说,就那病历的尖角上肯定还粘着女红未兵眼球组织物。


    余秋送何东胜出产房门,自己回办公室。


    走到护士站的时候,何东胜才想起来从口袋里头摸出了个贝壳递给余秋:“你拿着擦手吧。”


    余秋愣了一下,看到那雪白的蛤蜊壳,突然间反应过来这是个老牌国货蛤蜊油。老实说,光是它精心打磨的蛤蜊壳,就不应该卖这么便宜的价格。


    何东胜看她拿着蛤蜊油在手里头看来看去,笑道:“你洗完手就擦擦吧,省得后面裂开口子,疼得慌。”


    余秋赶紧点头:“唉,谢谢你啊,这个多少钱?”


    何东胜哭笑不得:“行了,这又不值什么钱的,你别多想,这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我们劳动人民也可以用擦脸油的。大爹还让我多带些回去,好像杨树湾的姑娘嫂嫂婶子们都用上擦脸油。”


    余秋惊讶:“大爹好大的手笔呀,咱们大队可有2000来号人呢。”


    何东胜笑了起来:“这又不值什么钱,一盒子7分,咱们杨树湾用的起。就是供销社恐怕没这么多货,我还要跟郝红梅说一声。”


    余秋听了还是咋舌,瞧瞧现在这口气。


    就算一盒子7分钱,那全大队的人加在一起,也要差不多150块呢。前头吴二妮她男人卖了头猪才拿了70块钱。这可赶得上两头大肥猪了。


    何东胜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你放心,回去一定杀猪炖肉给你吃,绝对不会为了盒子蛤蜊油,就亏了你的肉。”


    余秋瞪眼,然后眼睛珠子咕噜一转,忍不住开始跟何东胜八卦:“大爹好大的手笔呀,他怎么想起来要给大家伙儿都买蛤蜊油啦?”


    别看一盒子蛤蜊油才7分钱,现在多少人家连火柴都舍不得买,一分钱也要当成两半花的。


    何东胜笑道:“大爹不是看你们女同胞辛苦嘛,整天又是忙里又是忙外的,还要加工加点的给咱们杨树湾挣钱。禾真婶婶就说他,光嘴上说的漂亮没用,要拿出点儿实际行动来,大爹不就姐表示了嘛。”


    余秋心满意足地点点头:“难怪呢,大爹原来是想送个理由给禾真婶婶啊。”


    瞧瞧,这才是生活中的浪漫。


    何东胜看她一副美滋滋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摇头:“行了,我先过去了,你可记得要擦油,不然到时候开了口子疼得很。”


    余秋应声,抓着蛤蜊油回产房,又就着温水洗了回脸,然后美滋滋地擦上蛤蜊油,哎哟喂,这油油的润白涂在脸上,可真是香。


    护士推开产房门出来,手里头抓着张病历纸,见到余秋就问:“何队长走了没有?这张纸落下了。”


    先前余秋推病历的时候,本来就没夹牢的纸滑了出来。后来再拿病历,大家也没留神。还是刚才是她们收拾桌子的时候才发现多出了一张纸。


    余秋抓着纸看了眼,笑道:“走了,不过没关系,他们是拿病历夹子打人的,证据都在病历夹子上呢。”


    护士迟疑,指着病历纸上粘到了两团血道:“他们会不会查血啊?”


    “最多验个血型吧。”余秋不太肯定的样子,“也不晓得他们会不会查。”


    助产士端着搪瓷缸子出来要刷洗,闻声劝道:“算了,既然走了就别跑了。咱们先把这张纸留下来,万一后面他们要用的话再交上去就是了。”


    余秋点头表示赞同:“那就先放在柜子里头吧。”


    如果她估计公安也不会要的。最起码的,在询问完现场情况之后,他们压根就没主动过来找凶器呀。


    产房电话机响了起来,助产士赶紧回头接,她朝着对方恩恩的两句,直接招呼余秋:“你下去帮忙看看吧,芸香家的孩子不好。”


    余秋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芸香就是周国芳的儿媳妇。她本能的头皮发麻,感觉真是祸不单行。


    其实摸着良心说,余秋挺害怕给小小孩看病的。


    芸香的儿子现在才六七个月大吧,这么小的孩子又不会说话,连自己哪儿不舒服都讲不出来。所以小儿科又称为哑巴科,病人没办法提供病史,大夫看病都要连蒙带猜。


    偏偏小小孩又不比大人身体能扛,起病急,进展快,从出现症状到孩子不行了,有的时候一天功夫都不用。


    余秋不敢耽误时间,赶紧冲下楼去。


    芸香家的小家伙情况的确不好。他在家已经吐了半个多小时,现在整个人蔫巴巴的,现在被母亲抱在怀里头,瞧着一点儿精神都没有。


    孩子的母亲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整个人苍白又憔悴,瘦的不成样子,明明还是哺乳期妇女,脸上居然就已经看不到一点儿肉。


    丈夫跟公公今年出世,现在婆婆也被公安带走了,整个家庭能够为她提供帮助的人,一个都没有。余秋都难以想象,她到底是怎么自己一个人支撑着带孩子。


    今年夏天见到她的时候,她虽然坐月子中暑了,可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整个人一点活气都没有。


    余秋在她身上看不到对生活的期望,有的只有浓浓的焦灼跟疲惫。


    王大夫已经简单询问过病史,小东西就是吐,不拉肚子,以前一直都挺好的,没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平常孩子都是母乳喂养,这两个月,因为母乳量不够,所以才开始加辅食,一般就是米汤糊糊以及蒸鸡蛋,今天早上小东西吃了个蒸鸡蛋还喂了顿奶。


    余秋让芸香放下小家伙,然后自己给着孩子做体格检查。


    大约是因为天冷,小家伙口唇跟指甲都呈现青紫的颜色,余秋伸手握住小宝宝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帮忙焐热。


    她带上听诊器,仔细听诊孩子的心肺。孩子气管居中,呼吸平顺,呼吸频率增快,一分钟32次,双肺呼吸音清,未闻及干湿啰音。心音有力,心跳每分钟158次,律齐,各瓣膜听诊区未闻及杂音。


    余秋松开握着宝宝的手,一边伸手轻轻地按宝宝的肚子,一边示意芸香看宝宝的指甲:“以前他的指甲是这个颜色吗?有没有过类似的情况?比方说哭闹之后也会这样。”


    芸香看上去十分疲惫,她摇摇头:“没有,以前一直都好好的。”


    余秋点点头,心里头已经有了初步的结论。


    孩子虽然四肢有点儿发凉,但体温37摄氏度,并没有发热寒颤。那么呼吸以及心跳增快,暂时不考虑是发热所导致的。


    小东西不咳嗽,不喘息,肺部没有啰音,暂时排除肺部病变。


    听诊心跳有力,精英正常,没有病理性杂音,而且口唇及指甲发绀情况是刚出现的,以前没有类似情况,那暂且考虑并非心脏病变所导致。


    余秋追问了一句芸香:“你蒸鸡蛋的时候,有没有在鸡蛋里头放什么调料?”


    芸香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没有,就是蒸水蛋。”


    “那么勺子呢?你用什么勺子给孩子喂鸡蛋的?”


    这回芸香倒是愣了一下,支支吾吾的:“就是碗里头的勺子。”


    “是不是勺子没有洗过?勺子是放在什么碗里头的?”


    芸香有些尴尬:“汤碗,我早上准备吃咸菜面疙瘩的。就拿勺子先给孩子喂鸡蛋了。”


    结果孩子吃完了鸡蛋没多久就吐了,还直接吐在了面疙瘩汤里头,她到现在自己早饭都没吃。


    余秋点头:“你确定宝宝没有吃其他东西,你们家也没有什么药可能会被宝宝吃到?”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她招呼护士过来给小家伙抽了管血,然后又喊在旁边跃跃欲试的李伟民拿了张薄薄的白纸。


    余秋取了点儿抽出来的血,放在白纸上,然后示意李伟民:“你也贡献点儿血吧。”


    可怜的小李大夫被迫成了参照物,他的血跟小宝宝的血,同放在纸上,很快就显出了差异。


    正常人的静脉血会迅速显现出红色,但是小宝宝的血却始终是棕色的。


    李伟民诧异:“这是?”


    “初步考虑亚硝酸盐中毒造成的高铁血红蛋白症。”余秋指了指手上的纸,“这是论证猜测的最简单方法。”


    亚硝酸盐普遍存在于腌制食品当中,腌菜中的亚硝酸盐含量会随着时间出现波峰变化。


    一般三天内的腌菜,亚硝酸盐含量都很低,然后开始呈现出山坡样的变化,等到两个礼拜以上,数值又会下降到很低的程度。就是腌了大概一个礼拜的菜比较危险,里头的亚硝酸盐含量普遍高。


    她抬头看向芸香,“现在我们考虑宝宝是食物中毒,中毒的来源呢应该就是咸菜汤里头可能亚硝酸盐超标,所以导致宝宝出现呕吐发绀的症状。这个病呢,发病很可能会非常急,从吃东西下肚子到出现症状,有的人只需要几分钟。


    稳妥点儿的办法是你现在就抱着孩子上县城去做进一步检查,卫生院是没办法做更多检查的。但是第一孩子太小,耐受力比较差,第二,这个病可以进展很急,搞不好的话,宝宝就会没命,第三我得问一问,看卫生院有没有亚甲兰,这是一种针对亚硝酸中毒的特效药。要是没有药可以用的情况下,你还得抱着宝宝上县城去。”


    芸香被余秋的话吓到了,原本木呆呆的脸现在直接掉下了眼泪来。


    好在她家宝宝运气不错,卫生院药房虽然没有配备亚甲蓝,可是张大夫的麻醉药品箱里头有,亚甲蓝也用于临床麻醉。


    李伟民看着那蓝黑色的药水被推进去,整个人都毛毛的,十分怀疑这东西到底能不能治病。


    结果让他惊讶的是,用药效果立竿见影,药水刚推进去,小东西的嘴唇以及指甲都分恢复了正常的粉润色。


    这下子,不仅是他,就连王大夫都惊讶了,哪有用药效果这么快的道理,简直跟变魔术似的。


    余秋笑了起来:“要不怎么说是特效药呢。”


    她示意芸香:“你先不要急着走,带着孩子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后面恢复好,情况不反复的话,再带孩子回家。”


    年轻的妈妈眼角还流着泪,连连点头,抱着孩子出去了。


    李伟民眼睛还盯着那张沾血的纸,感觉世界实在太奇妙了。


    余秋趁机做临床带教:“没什么好神奇的,先明确发绀的性质。这种肠源性发绀,首先要考虑的就是亚硝酸盐中毒,尤其是在病人游腌制食品的进食史时,一定不能放过亚硝酸盐中毒。


    还有这个季节,大人小孩都容易被冻着了,末梢循环不畅,看着嘴巴,跟手脚趾甲,都是青青紫紫的颜色,如果复温之后,颜色还不恢复正常的话,那就要高度考虑发绀的可能性。


    亚硝酸盐造成的高铁血红蛋白症,抽了血静置后,颜色会一直保持不变,始终是棕色。如果没有办法做进一步的检查的情况下,那就跟病人家属交代清楚,然后用亚甲蓝试着治疗。”


    她说完话之后,眼睛突然盯着那张滴血的纸发起呆来。


    对呀,还有另外一张纸,她在另外一张纸上看到了类似的颜色。


    哪张纸呢?病历纸,从郑大刚的病例里头掉下来的纸上粘的血迹,也是这样的颜色。


    余秋立刻咚咚咚的跑上楼去,从助产士的柜子里头翻出了那张病历纸,然后跟自己手上的白纸做对照。


    一模一样,始终不变色的棕色。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代表血液标本来源于同样很可能是亚硝酸盐中毒的病人。


    余秋面前浮现出郑大刚跟小周死气沉沉的脸。


    他们真的是被打死的吗?为什么混战当中死掉的人只有他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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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药变毒.药


    尸体已经被公安拖走了, 余秋只能反复回想郑大刚跟小周进医院前后的表现。


    郑大刚的脸经历过硫酸毁容, 所以压根看不出口唇的颜色。小周遭遇抓女干后被女红未兵用鞋底反复抽打面颊,所以嘴巴上血迹淋漓, 也看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两人的手指甲的确是青紫色的。


    可惜因为冬夜寒冷, 两人身上穿的又都是单衣,据说红未兵原本是要让小周赤身果体接受审判,还是刘主任看不过眼,坚持在离开屋子前, 让这姑娘把衣服穿好了但也就是层薄薄的单衣。


    所以两人手指甲发绀,当时也没有引起余秋的警觉, 她的第一反应也是冻的。


    现在再回想起来, 郑大刚当时入院后测心跳的确偏快,已经达到了差不多接近每分钟130次。


    可是偏偏他当时海绵体遭遇了重创, 疼得几乎休克过去了。心跳快点儿完全符合疼痛刺激表现。


    于是阴差阳错的, 两人亚硝酸盐中毒的事实就这么心里糊涂的被彻底掩盖住了。


    李伟民遍体生寒,说话舌头都打起了结:“李……李秀云也太狠了吧。”


    虽然说出轨的狗男女的确很不像话,可罪不至死呀。


    再说了,李秀云自个儿也不清白啊,那封情书的事情全公社谁不晓得。那可未必是周国芳造假。


    余秋哑然失笑:“你想哪儿去了?中毒不一定代表有人投毒,绝大部分中毒案件发生都是意外, 尤其是这种食物中毒。”


    可惜李秀云在李伟民同学心目中幕后大boss的形象实在太过于强烈, 他忍不住反问:“那为什么不可能是伪装成的意外呢?”


    余秋笑了起来:“动机呀。杀了人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


    所有的犯罪除了无差别犯罪之外, 都有犯罪动机。也就是说, 凶手必须得从中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


    郑大刚跟小周死了, 对李秀云有什么好处?


    让她心里头痛快?没必要,李秀云对郑大刚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对方在外头找人虽然触犯了她的利益,而且让她非常难堪,但还不至于让她豁出去动手杀人。


    对于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而言,除非是心理变态的连环杀人犯,死亡都是件极为可怕的事情。不到迫不得已的地步,正常人是绝对不会动手杀人的。


    李秀云挺聪明的,她已经找到了报复郑大刚的方法,完全没必要铤而走险。收获成果与付出成本不成代价,郑大刚死了对她来说没什么实际上的好处。


    “那可不一定。”李伟民直接反驳,“郑大刚死了,最起码单位要发抚恤金吧,那也是一笔好收入呢。”


    余秋摇头:“可你忘了一件事。李秀云本身就是国家干部。她端的是铁饭碗,她有固定收入。她不是穷困潦倒,非得要郑大刚的那份钱才能活下去。”


    虽然人们常常说钱是万恶之源,但实际上贫困潦倒更加容易滋生恶之花,贫民窟里头的暴力犯罪案件比比皆是。


    相形之下,拥有体面工作过着相对不错生活的人,极少会跟他人发生暴力冲突。


    李伟民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那可不一定,她还要养孩子呢,多一份收入不是更好吗?”


    余秋叹气:“那你想想看,假如真是李秀云动的手,那她为什么还要大张旗鼓地带着红未兵过去捉女干呢?一旦这件事情闹大了,郑大刚被开除公职是板上钉钉的事。到时候就算他死了,两款锁也不可能给他什么抚恤金啊。她忙了一通不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再说了,真要杀人的话,目标肯定是让对方死,让他们安安静静的死透了不好吗?”


    死了才是便宜他们呢,让他们被□□抓到了,绝对能够折磨得他们生不如死。


    这世界上没有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更让人痛快的报复方法。


    当初周国芳不是大张旗鼓地宣扬李秀云出轨的事情吗?那么现在李秀云就让大家看看清楚,周国芳的侄女儿到底是如何跟郑大刚通女干的。


    只有这样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绝地反杀,绝对可以出李秀云心中的一口恶气。


    就算这两人不被打死了,那他们这辈子也必须得生活在耻辱当中,生不如死。


    王医生在边上听了半天,总算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那会不会是她故意贼喊捉贼呀,就是要闹的动静那么大,让人家怀疑不到她头上去?”


    余秋摇头:“我觉得不太可能,因为亚硝酸盐中毒有潜伏期,从几分钟到几个小时不定。李秀云又怎么能知道,什么时候会毒发呢?亚硝酸盐中毒并不是无药可解,只要及时给予相应的处理,患者还是能够救活的。


    万一她带着人冲进去的时候,刚好碰上郑大刚跟小周出现中毒症状,不说红未兵,刘主任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坚持把人带到医院治疗。那李秀云到底是想杀人呢还是想救人呢?”


    陈敏一直在边上不吭声,这会儿却总结出了结论:“那这毒也不应该是周国芳下的咯,不然她也不会带着娘家人去抓女干了。”


    李伟民愁眉苦脸:“两边都没下毒,那他们是怎么中毒的呀?”


    幸亏余秋手上没有病历夹,否则她肯定一板子直接拍死自己的蠢学生:“咸菜啊,你个猪脑子!你刚才没有听芸香说啊,秦家的咸菜是周国芳从周家拿过来的。她儿子都中毒了。”


    陈敏也跟着点头:“我想起来了,昨天周国芳到医院的时候,手里头的确拎着咸菜,还说要送给穆教授呢。”


    众人面面相觑,个个后背都是冷汗。


    妈呀,幸亏没送,否则说不定整个医院都得瘫了。


    穆教授碰上实在推脱不掉的土特产时,都会直接交给卫生院食堂,让师傅做了大家伙儿一块吃。


    乖乖,要真是那样的话,那可是大规模食物中毒事件。


    余秋指挥李伟民:“还能在这儿干什么?赶紧打电话去格委会呀。周家的咸菜不知道送了多少人呢,要是一缸出来的,到时候能放倒一片。”


    说不定人还来不及送医院,就直接没命了。再说了,张医生的存货就那么点儿,到时候送来医院没药用,她也没招。


    李伟民这时候倒是有身为学生的自觉性了,立刻屁颠颠地过去打电话。


    还别说,亏得他们打了电话通知革委会。余秋还没查完术后病人的床,民兵队就又拖着两个人过来了。


    他们去郑大刚和小周密会的小仓库搜罗吃剩下来的东西时,发现屋子里头躺了两个人,女的面色青紫,男的满脸潮红。


    旁边桌子上剩下的火锅食材几乎已经被一扫而空,这两人连火锅汤都几乎喝光了。碗筷被打翻在地上,旁边一个酒瓶还在滚来滚去。


    昨晚众人捉完女干之后,刘主任急着送郑大刚去医院挽救子孙后代的希望,红未兵忙着劈斗臭破鞋,谁也没顾得上再关心那桌剩下的火锅。


    后来红未兵发现小周死了,更是着急忙慌的,抬着人出去的时候,他们连仓库门都没锁。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让摸进去两个人。他们也不嫌弃剩菜剩饭,直接大快朵颐起来。


    这两个流浪的家伙以为自己免费得了顿美餐,还有间屋子可以过夜,却不想这是自己的断头饭。


    赵二哥跟着公社民兵队的人一块儿过去的,他认出了黄莺跟她男人的脸。


    这对夫妻昨天从医院逃费跑了,可能是身上没钱坐船回家,居然留在了红星公社,还摸进了粮管所空置的小仓库门。


    他们敢这么大摇大摆地吃人家剩下来的火锅,保不齐还看了全出前头的戏。就这样,也没能影响两人的胃口,直接一顿火锅将两人全都吃趴下来了。


    民兵队长摸到两人还有鼻息,也不敢耽误功夫,赶紧把人送进卫生院。


    或许是出门吹了冷风,又或者被人抬着颠簸的难受;刚进卫生院的楼房,黄莺就侧过身子,直接吐了口东西出来。


    夫妻齐心,自有心灵感应,她这一吐像是提醒了她的男人,那位志邦也跟着吐了起来。


    这可真是要人命,他家伙还喝了酒啊,夫妻俩的气味加在一起,那味道真是够够的。


    余秋看两人的指甲颜色,又抽了他们的血静置观察,果然是在太阳底下也不变色的棕色,亚硝酸盐中毒基本没得跑了。


    结果黄莺她男人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坚决否认自己吃了人家的火锅。


    这人这会儿倒是要面子了,跟着脖子非得说民兵队的人在冤枉他,他就是带着老婆在仓库里头歇一宿罢了。他是有脸面的人才,不可能吃人家的东西呢。


    余秋冷笑:“那好,没吃东西肯定就没中毒,不必给药了。这人就是死了也肯定不会是毒死的呀。”


    黄莺急了,她喘气都艰难了,还赶紧从床上伸出手去拽余秋的胳膊,满脸央求的神色:“小秋大夫,你救救我家志邦,我娃娃不能没爸爸呀。”


    “你哪儿来的娃娃?”余秋完全没办法压抑住自己话语中的恶意,“你娃娃昨天不是流掉了吗?这么快又重新怀孕了?”


    旁边的民兵全都笑了起来,就算是杨树湾人都丝毫不隐藏看不起的神色。这个人已经清出了族谱,早就不是他们杨树湾的人。


    余秋看到人群中呆呆站着的郑卫红,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然后侧过头招呼护士:“推亚美蓝吧,按照亚硝酸盐治疗。按照体重给剂量,1~2 mg/kg加入葡萄糖注射40 mL 缓慢静推。给他们吸氧,查心电图。”


    李伟民推着两人去做心电图,护士也去找张大夫讨要剩下的亚甲蓝。


    她拿回药的时候跟余秋犯难:“就剩这么点儿药了,两个人用够呛啊。”


    余秋也头疼:“先推药再说吧。女的推80毫克,男的推100毫克,密切观察生命体征,做好转院的准备。我来联系县医院。”


    护士赶紧跑过去执行医嘱。余秋也走到旁边打电话。


    经过郑卫红身旁的时候,她匆匆丢下一句话:“我是大夫,我会尽力而为的。”


    郑卫红愣在原地,两只拳头握得死死的,垂下了脑袋,半晌没吭声。


    县医院药房倒是有充足的亚甲兰,不过接电话的周医生建议余秋还是不要给病人转院,就留在卫生院继续观察治疗,他们找人尽快把药送过来。省的病人在转院途中出现紧急情况,没办法处理。


    余秋再一次哀嚎现在医生的不容易,就连想找个病人都如此之艰难。明明卫生院压根就没有处理急重症的客观条件。


    她叹了口气,往诊疗室走,还没进门的时候,她就听到了护士的惊呼:“你干什么?”


    余秋赶紧跑过去看,只见黄莺她男人手里头抓着注射器,匆匆忙忙地给自己推了一针药。


    他脸上露出了幸福的表情,十分愉悦的模样。


    余秋惊呆了,完全不明白这人在做什么。


    护士在边上急得要哭了:“他把亚甲蓝全推进去了!”


    跟2019年注射器都是一次性的不同,现在的注射器都是反复回收使用的,最多更换一下针头。甚至在两个人打同一种药水的情况下,连针头都不更换。


    因为这个缘故,护士是一次性配两个人的药水。


    她刚抽取了亚甲蓝,还没有来得及打进玻璃药水瓶跟葡萄糖液充分混合,黄莺她男人就突然发难,直接抢过了护士手上的注射器,给自己推了一针。


    余秋大惊失色,亚甲蓝第一不能肌肉注射,否则会造成局部肌肉坏死。第二静脉用药也必须得注意速度,就是推注也要用10分钟的时间才能将药水推进去。


    因为亚甲蓝本身是氧化剂,根据其在体内的不同浓度,对血红蛋白有两种不同的作用。


    低浓度时,亚甲蓝可以将高铁血红蛋还原成正常血红蛋白,但是高浓度的时候,它不仅没办法起到还原作用,还会直接将正常血红蛋白氧化成高铁血红蛋白。


    也就是说,黄莺她男人凭借一己之力,直接将解药变成了毒.药。


    余秋真是要在心中忍不住冷笑,自私的人她见多了,自私到如此□□裸地步的人还真是不多见。


    这个男人为什么要抢药水?因为他刚才听到了自己跟护士的对话,担心解药不够,不能保证他的需求。


    所以他当机立断,直接将两个人的药全推进了自己身体里头。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药用光了的话,他老婆要怎么办?


    显然是没关系的,死了一个老婆再娶第二个。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前仆后继的蠢女人。他能哄到第一个黄莺,自然还有下一个。


    只可惜,他恐怕没命再娶第二个老婆了。


    大概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直接成全了他想要用药的心理,居然让他静脉注射成功,直接一管药水全打在身体里头。


    刚刚给自己打了药的男人面色迅速从潮红变成青紫,然后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直接两只眼睛一翻,陷入了昏迷。


    如果现在给他测血氧饱和度的话,那条线肯定在飞速地往下掉。因为它体内的血红蛋白基本上已经没有办法再运输氧气了。


    正压面罩给氧无效,呼吸球囊捏死了也没有反应。如果现在有亚甲蓝的话,葡萄糖液稀释之后重新缓慢给药,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可惜的是救命的药被他迫不及待用光了。


    整个抢救过程持续了半个多小时,余秋看着心电图拖出的一条直线,直接宣布临床死亡。


    黄莺发出尖叫,拼命地伸手去拽余秋的白大褂:“你救救他,小邱大夫,我不能没了男人,我娃娃不能没爹啊。”


    余秋让到了旁边,她平静地看着,给了氧气仍旧要喘不过气的女人:“你丈夫如果想让你活着的话,他也就不会死了。他想让你死,结果把自己给害死了。”


    女人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知道是亚硝酸盐的毒性进展,还是她的情绪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她两只眼睛往上一翻,直接晕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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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了大体老师


    黄莺到底没有等到县医院送来的亚甲蓝。


    陷入昏迷之后, 她就没有再醒过来。


    余秋给她洗胃吸氧, 又给她上了呼吸兴奋剂、维生素c跟葡萄糖,然而她的情况还是无法逆转的越来越糟糕。呼吸衰竭的情况压根就没办法纠正。


    何东胜从公社革委会跑过来, 还用上了土方法, 给黄莺的两个耳朵尖放血。


    这是当地用来治疗猪亚硝酸盐中毒常用的招数,剪耳朵尖跟尾巴尖放血,然后灌十滴水,据说曾经救活过好几头与肥猪。


    可惜这招用在黄莺身上, 却没有半点儿效果。


    从县城赶过来的快船抵达公社卫生院的时候,积极抢救了三个小时的余秋不得不宣布病人临床死亡。


    她真的已经尽力了, 她就算再不喜欢黄莺也尊重这条生命。


    只是她实在没有其他的方法可以用。


    对, 没有亚甲蓝的情况下,可以做血液透析, 那样效果也不错。可是在1972年的红星公社卫生院, 哪里来的血液透析机?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医生没有药,同样束手无策。


    余秋垂着手站在边上,心情极为糟糕。即使她见惯了生死,可每当有病人在他面前永远闭上眼睛的时候,她依然会非常难过, 感觉自己一点儿用也没有。


    何东胜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然后朝郑卫红点点头。


    郑卫红双眼通红, 转过头喊了一声爹。


    众人这才发现, 不知道什么时候, 郑大爹已经站在了外头。


    江县本地的习俗,人要走的时候,家里头总归要有个人陪在面前。


    那样子,人的魂飞走之后,每到清明七月半,总不至于忘了回自己家享受供奉的香火。


    郑大爹的腿在颤抖,他整个人都在颤抖,如果不是郑卫红搀扶着他从病房门口抵达病床,这短短的距离,他都没办法自己走过来。


    余秋看着他哆哆嗦嗦地走到病床边,整个人瘫软下来,胳膊撑着病床,嘴唇上下嗫嚅着,半晌才喊出一声:“我的黄莺哎!”


    余秋不由自主地鼻子发酸,眼睛也跟着发热。


    不管子女有多么糟糕,多不成器,对于始终挂念着他们的父母而言,那仍然是自己的孩子,从他们身上掉下来的肉。


    原本身形高大的庄稼汉子,瞬息脊背就佝偻起来,余秋突然间意识到,郑大爹的年纪也大了。


    她默默地退出了病房,将空间留给失去亲人的家属。无论有是多糟糕的人,与亲友之间总有温馨幸福的时刻值得他们永远怀念。


    余秋深深地吸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外面的世界,太阳已经升到了正中间。


    虽然是冬天,但阳光温暖,麻雀根不知名的鸟儿,还在窗台间跳跃,偶尔发出啾啾的鸣叫。


    医院大厅里,病愈出院的病人们,在家属的陪同下,笑容满面地朝医院大门口走。


    那位“主席指定的接班人”用力朝他们挥手,她的手上抓着一个朱红色的橘子,那是出院病人送给她的。


    她的手很巧,她教人家编织复杂的毛衣花样。


    看到余秋在旁边,“主席指定的接班人”迅速将橘子塞到了余秋手上,然后一路小跑着回妇产科病区。


    负责24小时跟着她照应她的护士在后面追着:“你慢点儿,小心肚子痛。”


    女病人扭过头来,朝余秋害羞地笑:“不痛了,开过刀了,一点不痛。”


    余秋看着她的样子,哭笑不得。也许等待她的是漫长的恢复期,也许终其一生,她的智力以及精神状态都受损。但哪怕是好了那么一点点,那也充满了希望。


    余秋朝她挥挥手里头的橘子,大声道谢:“谢谢你,橘子很好闻。”


    那女病人愈发害羞,捂着脸跑进了病区大门。


    余秋看着病人红扑扑的脸蛋,又听见病房里头传来的压抑哭声。她想到了鲁迅先生在文章中写的那句话: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而我只觉得吵。


    她不觉得哭声吵闹,但她还是剥开了橘子,一瓣瓣的送进嘴里头。


    真的很甜,很好吃。


    这是她穿越之后,第一次正儿八经吃到橘子,是一位经她手治疗过的病人,送给她的橘子。


    徐大夫跟个身穿灰色袄子的男人走过来,两人都朝余秋点了点头。


    余秋认出了那灰色袄子男人的脸,顿时惊喜不已:“是你呀,齐大夫,我都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那次在手术室里头,幸亏你帮我说话,不然洪大鹏肯定已经砍掉我的手了。”


    眼科医生笑着摆摆手:“你客气了。其实我们是有事想找你帮忙。”


    县医院想要开展眼科诊疗,选了徐大夫去进修,这次齐医生来县医院就是帮着看需要准备哪些设备。


    余秋连连点头,高兴得不行:“那太好了,以后有眼科病人,我们就不用那么害怕了。”


    毕竟现在交通极度不发达,尤其是有些眼科急症,如果不能及时得到处理的话,很可能会造成病人失明,那可是耽误人家一辈子的事情。


    “我们想说的就是这个眼睛失明的问题。”齐医生叹了口气,“我现在病房里头就收了一个真菌性角膜溃疡的小伙子,情况很严重,现在除了做角膜移植外,已经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法。”


    余秋捕捉到角膜移植四个字,立刻反应过来:“你们是希望死者家属能够捐献器官吗?”


    齐大夫点点头:“我知道这对家属来说很难接受,但是我们想试试看。那个小伙子还年轻啊,是个工作很积极的技术标兵。”


    徐医生也看向余秋:“这话说起来可能不太好听。但要是尸体烧了,也就是一堆灰。但是如果能把角膜捐赠出来的话,事实上也是在延续生命。”


    但这种事情,他们不好直接跟死者家属讲,毕竟人家才刚失去了亲人,而他们对于家属而言,又是陌生人。


    余秋点了点头:“那行,我去试试看。不过这事我打不了包票的。”


    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齐齐整整,听说古时候的太监,在下葬的时候,都要想办法将宝贝再缝上去,好全头全脚地去见阎王爷。


    余秋没敢直接去找郑大爹,而是辗转跟何东胜说了徐大夫他们的意思。


    何东胜略微皱了皱眉头,还是点头答应帮忙试试看。


    他又去找郑卫红,然后一圈话儿传下来,郑大爹倒是没有断然拒绝,只是他一个人拿不了主意,他得问问老太太还有郑大婶的意思。


    这毕竟是他们家的姑娘。


    何东胜陪他去打电话的时候,郑大爹抓着听筒的手一个劲儿的颤抖。


    胡杨让李红兵跑了趟腿,将老太太跟郑大婶都接到大队来。


    余秋听不到那头郑家的两位女主人的声音,也无法从郑大爹的脸上,看出任何端倪来。


    老来丧女的庄家汉整个人都木呆呆的,像是魂儿被带走了一半。隔了半晌,他才发出个声音来:“哎,我晓得喽。”


    他抬起头来看余秋,小秋大夫是他在这里唯一熟悉的医生。


    面容愁苦的庄稼汉子冲余秋点了点头,嘴里头终于给了肯定的答复:“可以,就是别装在人家大姑娘的眼睛上,她眼睛瞎,别带着人家也瞎了。”


    齐大夫跟徐医生都喜出望外,两人齐齐朝着郑大爹鞠躬,感谢他对祖国眼角膜移植事业的支持。


    不移植给大姑娘,是个小伙子,很精神很上进的小伙子。


    郑大爹摆摆手:“我不懂啥叫移植,既然她对国家还有点儿用,那就用她吧。”


    齐大夫迟疑地询问郑大爹:“那您女婿这边,能否麻烦您老人家帮忙联系他家里人?”


    郑大爹发起火来:“他不是我女婿,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这种混账东西。”


    余秋赶紧朝徐医生使眼色,两个大夫立刻跟郑大爹道歉。


    郑大爹抱着脑袋,又蹲在墙角落起泪来。


    这头是没希望了,徐医生他们只能靠着医院来联系黄莺的婆家。


    这个过程可不比直接打电话去杨树湾。黄莺她婆家所在的山村根本没通电。


    电话要先打去他们公社,然后再由公社派人去大队通知,好叫他们家赶紧来人将尸体领回去。


    山路崎岖,公社的人花了足足好几个小时的工作才由他们生产队队长带着人上门。


    这一回,在医院里头花的医药费肯定还得落在账上,今年他家倒挂了有百八十块钱喽。马上就要过年了,队长得给他们家提提醒,别年年当倒挂户吃返销粮。


    公社来的人不由得开口提醒:“以后没得倒挂,都是五保户了。她儿子儿媳妇偷吃人家的饭菜,叫毒死了。”


    生产队长吃了一惊:“这哪里能毒死人啊。哎哟,他们连人家药耗子的东西都不放过?真是的,我们队里头就没出过这么丢脸的事。”


    两人拍了半天门板,死活没有人回应,隔壁邻居听到动静冒出头来,冲他们摇头:“还没起呢。”


    谁家也比不上黄莺婆婆的好福气。年纪轻轻就不下田下地,成天跟个老封君似的,等着人伺候。


    谁叫人家会生儿子呢,生了个儿子能哄老婆,任劳任怨做牛做马,比那旧时候的大户人家丫头还勤勤恳恳。


    生产队长大力拍门,催促这家的婆婆赶紧起来。儿媳妇死了,以后没得人伺候。儿子也死了,以后更加拐不来人伺候她。


    往后还想从队里头拿粮食,那就必须得下田下地。国家的返销粮可不是谁都能吃的。


    几人叫喊了一通,得不到回应。门又是明显在里头上的栓。他们心中没底,索性想办法从外头将门栓一点点的顶开,直接推了门进去。


    待到斜阳随着门开的动作打进光去,站在门口的众人俱都齐齐倒吸了口凉气。


    哪里是她装死不回应,分明是死了没办法回应。


    黄莺的婆婆人趴在桌子上,手边还靠着半个没吃完的咸鸭蛋。桌上瓶中装的酒已经喝掉了大半。


    从昨天太阳下山起,她就没再出过房门,不知道都死了多久了,人也是僵的。


    消息通过电话传到红星公社卫生院的时候,就连接电话的李伟民都浑身发寒。


    不是说他同情那个该死的老太婆,而是这才多久的功夫,已经死了12345个人。最可怕的是黄莺的婆家全军覆没了呀,搞不好他们还是前后脚死了呢。


    难不成亚硝酸盐中毒也能传染?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黄莺她男人就是再孝顺,也不至于还把剩饭剩菜连夜打包送回家,然后自己在千里迢迢地跑回红星公社啊!


    余秋直接翻了个白眼,感觉这孩子脑袋瓜子实在不灵光。这么明显的答案他都想不透,实在让人很担心他学医的前程啊。


    “是酒。”眼睛已经能够看清楚人的小贺相当肯定地点头,“肯定是小毛子他们把酒分给了那个男的。”


    当初黄莺夫妻俩帮着洪大鹏绑架了余秋,说不定小毛子为了笼络住他,奖励性质的给了他瓶酒。


    这家伙要么是为了表达孝顺拿去进贡给了他妈,要么就是想收回家,等到以后慢慢喝。


    反正无论是什么目的,那瓶酒送到了他老娘的肚子里头。那么多甲醇,掺了白酒还撂倒了一片。全部是甲醇,放倒个半老的婆子还不是小事一桩。


    也许她临死前挣扎了,也许她也想向人求救。可惜她的两个孙女儿早就被她扫地出门,所以她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这中毒果然可怕,一倒就是一片,谁沾了谁都逃不过。


    这可真是件麻烦事,黄莺的婆家没人了啊。因为她婆婆的恶言恶行,平常得罪的人实在太多,家族里头的老亲都不愿意帮忙出面收尸。


    别以为在农村办丧事就是拿卷破席子将尸体裹了,然后丢去乱葬岗。这送去火化,拖回头下葬,加上办丧事,得好大一笔开销。


    黄莺的婆家显然没这个脸面,让人家心甘情愿地帮忙掏腰包。除非公社把这钱给兜了。


    公社推大队,大队推生产队,生产队长直跳脚,他家都死绝了,欠着生产队的账还没人还呢。


    老亲不愿意出面,这尸体可不能一直放在卫生院里头。


    生产队大队还有公社协调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余秋要回杨树湾参加村民老人的百寿宴时,基层组织终于拍板下了决心。


    算啦,既然没人管,大夫又说尸体可以捐献给国家,那就一并捐了吧。


    好歹是为国家的医学事业做贡献,也省得再占了块坟地。


    于是江县卫生学校就这么多了对母子的大体老师。


    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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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吃饺子


    县城特地派过来的船, 拖走了三具尸体。


    没错, 郑大爹最终还是没有带黄莺回郑家祖坟安葬。他听说可以捐献遗体,索性做主直接将黄莺也一并交给了城里头来的医生。


    他只有一个要求, 那就是不许将黄莺跟那对母子安排在一处。既然他们去县城, 那黄莺就得去市里头。他不能让闺女死了还要受那对母子的搓磨。


    徐大夫痛快的答应了郑大爹的要求,当即安排船只过来接。


    郑大爹没有送女儿最后一程,而是跟着早上的客船一块儿回杨树湾。


    今天他还要下田挣工分呢,他有两个小孙女儿要养, 家里人口多,他可得卖力气好好干活。


    下台阶上踏板的时候, 郑大爹的脚一滑, 整个人直直的往前头栽。


    亏得何东胜走在前头跟船工,刚好侧身拦了一拦, 否则郑大爹整个人就要滑到河里头去了。


    郑卫红赶紧追上去, 跟着伸手搀扶他爹。年过半百的老农在两个年轻人的帮助下,艰难地爬起身。


    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又一瘸一拐地迈上了客船。


    余秋跟在后面满怀担忧地看着这位头发已经发灰的老人。


    何东胜朝她微微摇摇头,示意她不要上前打扰。


    只一夜天的功夫,郑大爹的头发都白了许多。


    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尤其是对方的丧女之痛。


    客船飞快地往前行驶, 激起翻滚的水花。那雪白的浪花仿佛白色的孝布, 伴随着冬天呼啸的风声, 陪着老人一块儿哭泣。


    船停在岸边的时候, 郑大爹迅速地抹了抹脸, 嘴里头嘟囔着:“老了老了,见了风就要掉眼泪。”


    余秋赶紧附和:“是啊,今儿虽然有太阳,可风还峭的很呢。”


    河岸上,大宝牵着小宝的手,肩膀上还背着个小箩筐,里头满满装的都是鲜蘑菇。


    杨树湾长在油菜地里头的蘑菇已经出菇了,现在天气晴好,每天都能采上一两回。


    何东胜早晚各送一趟蘑菇去公社副食品店。眼下到了蔬菜的淡季,蘑菇是很好的补充品,很是受欢迎。


    因为不用票,想买多少买多少。名声传出去后,还有其他公社的人特地坐了船过来买了一大包走,自己晒干了慢慢吃。


    听到余秋说风大,当哥哥的人十分忧愁:“小秋大夫,那我们晚上还看电影吗?”


    余秋有些回不过神来:“电影?”


    何东胜笑着接话:“你忘啦,今天我们杨树湾要放电影的。”


    大宝认真地点头:“嗯,大爷爷说了,今天是杨树湾的好日子。”


    小宝也学着哥哥的样子,脑袋一点一点的。


    要是平常,余秋肯定要将两个娃娃搂在怀里头搓一顿。只是今天,她担忧地看了眼郑大爹。


    郑大爹脸上勉强浮出笑容来,她伸手从口袋里头摸出一小包麦芽糖,打开来分给两个孩子:“对,今儿是个好日子,爸爸小宝吃糖甜甜嘴。”


    这是郝红梅担心郑大爹,一早从供销社里头翻出来硬塞给老人的。


    两个小孩顿时喜不胜喜,大宝一个劲儿朝郑大爹道谢,然后郑重地将麦芽糖放进嘴里头,美得两只眼睛都眯到了一起。小宝更是糖还没进嘴巴,就先淌起了口水。


    看着孩子天真的笑脸,郑大爹面上的苦涩终于缓解了一些。他迈动两条腿,朝家里头的方向走。


    何东胜在后面喊着:“大爹,去祠堂吧,今儿在祠堂开席。大家伙儿都热闹热闹。”


    现在杨树湾各个生产队地里头的活都是以家庭为单位,各家各户什么时候出工由自己决定。


    郑大爹头也不回:“还早呢,我下田喷次出菇水去,顺带把钉耙还回去。”


    生产队的农具不好使,前儿晚上被他这个队里头的木匠拿回家好好修理了一回。结果昨天早上他心里头就发慌,硬是忘了把农具带回生产队。


    何东胜朝余秋使了个眼色:“你去看看大丫二丫吧,两个丫头一直念叨着你呢。”


    他自己跟上郑大爹,“也好,趁着太阳还没高,我跟你们一块儿下田看看去。”


    余秋抱起小宝,牵着大宝的手朝祠堂走,嘴里应和着:“是啊,瞧我这师傅当的,全都指望宝珍教她们了。”


    大宝仰起了小脑袋,两只黑漆漆的眼睛分外好奇地看着余秋:“小秋大夫,大丫二丫以后也跟你一样当大夫吗?”


    余秋揉揉他的头:“看她们想干什么,想干大夫就当大夫呗。我们大宝以后想干什么呀?”


    “我要当科学家!”大宝兴冲冲的,“小胡会计说了,当科学家造很多东西,就可以解放人类。”


    余秋忍俊不禁:“好,那我们大宝以后要好好学习,将来当科学家。”


    小宝迫不及待地发表自己的宣言:“我要开拖拉机!”


    余秋也夸奖小家伙:“我们小宝以后肯定是最厉害的拖拉机手。”


    小东西心满意足了,趴在余秋的肩膀上摇头晃脑。


    几人还没走到祠堂,就听见里头热闹的喧响。


    整个杨树湾上了年纪的女人都齐聚一堂,在禾真婶婶的指挥下忙忙碌碌,准备着今天的大宴。


    郑大婶正呆呆地坐在院子里头,手上的芹菜摘了一半,枯叶子被她放进了篮子里,幼嫩的茎叶却丢在了地上。


    二丫一无所知,正在祠堂前头的空地上一边哼着歌一边扭头摆尾地跳舞。


    小根已经会翻身了,他趴在四周围着木框的婴儿床里头,扬起小脑袋,嘴里头哇哇的叫着,像是在给小表姐喝彩。


    大宝也冲过去,加入了二丫的队伍,跟着她扭动小身体跳起舞来,两个孩子又跳又蹦,开心极了。


    郑家老太太坐在屋檐下剥大蒜,看到余秋,她点点头:“来家了呀。”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老太太的口吻非常平静,余秋却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她放下了手里头的小宝,示意小家伙跟哥哥一块儿去玩,然后快步走到老太面前,蹲下身抱住了老人,只喊了一声:“老太。”,她的眼泪就簌簌地往下淌。


    老太反手摸她的脑袋,不知道是不是被蒜的味道熏的,老人的眼睛也流下泪来:“你哭个甚呀,是她自个儿不争气。但凡争气点儿,也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怀的娃娃没了,那就是老天爷在提醒她,那个家里头不能待了


    她要是安安心心地住着院,或者就是跑也跑回家里头来,不再跟着那个瘟生,哪里至于年纪轻轻把命都给丢了呀。


    老太闭着眼睛,一下下的摸着余秋的脑袋。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只有血亲才能切身的感受到。


    明明黄莺那丫头小时候不是这样的,怎么就叫人迷了魂呢?


    “嗯,妈妈飞走了。”二丫跳完了舞,高兴地跑过来抱住余秋,一个劲儿往她怀里蹭,还大声宣布,“妈妈飞走生小弟弟去了。等她生完小弟弟就回来了。”


    余秋吃了一惊:“谁告诉你的呀?”


    “妈妈。”二丫非常肯定地点头,“我睡觉的时候妈妈告诉我的。”


    她侧着脑袋,极为疑惑的模样,“可是我已经有小根弟弟了,为什么妈妈还要生小弟弟呀?”


    她笑了起来,“我想再要个小妹妹的。就跟大宝家的小妞妞一样。”


    老太伸手搂住了二丫,眼泪无声地往下淌着,嘴里头只喊了一声:“我的二丫耶。”


    她说不出来,她只能掉眼泪。


    余秋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老人,她只能站起身,去找热水打个热毛巾,然后拿过来给老太擦脸。


    已经是冬天了,这么哭的话,脸上是要皲裂的。


    她走进屋里找热水瓶的时候,衣角被人拽了下。


    大丫抬起头看她,一双大眼睛黑漆漆的:“妈妈是不是死了?我没有见到妈妈,不过妹妹说她看到了。”


    余秋蹲下身,摸着小姑娘的脑袋,反复思量着该如何开口。


    不等她自斟自酌,大丫已经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嗯,肯定是妈妈死了,外婆昨天晚上哭了,老太也哭了。舅母带我跟妹妹睡的觉。妹妹今天要戴红绒花,舅母给她换成扎小辫子了。妈妈死了,我们不能戴红绒花。”


    余秋抱紧了小姑娘,她不想再给孩子善意的谎言。孩子远比大人想象的聪明敏锐,他们知道很多事情。


    “小秋大夫。”大丫看着余秋的眼睛,“你能告诉我,我妈妈是怎么死的吗?”


    余秋字斟句酌:“他们吃错了东西,所以中毒了。”


    大丫看着余秋,眼睛眨也不眨:“是不是爸爸害死了妈妈?爸爸是坏人吧,爸爸一点儿也不好。妈妈为什么要跟爸爸走呢?妈妈为什么不留在外婆家?”


    余秋摸着小姑娘的脑袋,眼睛对上她那黑葡萄一般的眸子:“大丫,你记住小秋大夫的话。以后无论在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你是大丫。你先是你自己,才是其他人的什么人。人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清楚,你只能为你自己而活。”


    人这一生的境遇不可琢磨,人家不会在额头上贴着两个大字提醒你他是人渣。


    与其祈祷自己一生顺遂,遇见的都是良人,不如让自己拥有随时斩断乱麻,独立生活的能力与精神。毕竟人这一生,谁还能不碰上几个人渣呢。


    大丫看着余秋,抿了抿嘴唇,过了半天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外头传来二丫的惊呼声:“外公,你回来啦?”


    小丫头一边喊,一边跑过去抱外公的大腿,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外公的口袋。她知道那里头一定会装着好吃的,有脆脆的枣子还有甜甜的柿子。


    郑大爹从口袋里摸出那包麦芽糖,看着小外孙女儿道:“二丫,以后喊爷爷。”


    二丫嘴里头含着麦芽糖,疑惑地重复了一句:“爷爷。”


    躺在婴儿床上的小根兴奋起来,跟着喊了一声:“爷——”


    他的声音清脆响亮,引得旁边大人都笑了。


    胡奶奶端着一簸箕荸荠出来,笑着夸奖小根:“你家这个小孙孙哎,机灵的很。”


    大队书记从外头进来,随口搭话道:“哎哟,我的胡奶奶,你今儿可是寿星,怎么还来忙呢?”


    胡奶奶直摇头:“嘿,还是个干部呢,尽讲怪话,我怎么就不能做事啦?”


    大队书记就是笑,从簸箕里头抓了个荸荠自己用指甲一点点剥着皮,然后就要往嘴里头送。


    禾真婶婶在边上真是看不下去:“看看你,不讲卫生,专门给孩子做坏榜样。”


    她拿着荸荠去旁边削皮了。别说,小胡会计改造的那个小剥皮刀可真是好用,什么土豆啊,什么山芋啊,什么荸荠啊,皮好削的很。


    大队书记挨了说也不生气,直乐呵呵地给郑大爹递烟。


    等到两人都点燃了香烟后,他才问郑大爹:“定下来了,人不埋进坟里头?”


    郑大爹满脸苦涩:“哪里能进的了郑家的坟,嫁出去的姑娘,又没有离婚,没得这个规矩。”


    郑家的大本营在隔壁县,祖坟就是座山。郑大爹做不了本家的主。


    大队书记点点头:“我晓得喽。”


    他抬头瞧了眼祠堂,又侧过头来看郑大爹,“祠堂怎么样?把灵位摆在祠堂里头。”


    郑大爹回不过神来:“什么?”


    “就把黄莺的牌位放在祠堂里头吧,一起吃供奉的香火。”大队书记抽了口烟,“你们老郑家不认嫁出门的姑娘,我们总还认她是杨树湾人。”


    余秋还想听门外的人说话,田雨已经从后间跑出来。


    看见她,小田老师急得直跺脚:“你快点儿啊,你不是要做大蛋糕的吗?”


    为了准备今天的寿宴,她可是把班上的孩子都带来了,在后头已经排了半天的演出。


    禾真婶婶手里头端着个笸箩进门,看到小田老师急吼吼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下午再做蛋糕,咱们中午先吃饺子。赶紧洗洗手,过来帮忙吧。”


    两姑娘一听说吃饺子,立刻兴奋起来。她俩急吼吼的洗完手,然后进去帮忙。


    里头热闹的很,切菜和馅儿的,舀水揉面团的,揪团擀皮儿的,还有两手一捏包饺子的,人人都忙得不亦乐乎。


    那包出来的饺子一个个都鼓着肚子,是被喂肥的小猪仔,肚子里头很有油水嘞。


    小田老师一开始要帮忙切菜,秀华嫂嫂一看她抓刀就心慌,赶紧打发她帮忙去擀皮儿。


    杨树湾人包饺子,不是擀一张大大的皮子,然后再切成小块,而是揪下来面团用小擀面杖擀成饺子皮,直接包饺子。


    余秋跟田雨刚擀了三张皮,旁边负责包饺子的赵大嫂就微笑着喊她们过来直接包饺子。


    她俩擀出来的皮儿一包饺子就破。


    只可惜俩姑娘白长了聪明相,包起饺子要么馅儿放多了捏不起来,要么馅儿放少了,一看就面黄肌瘦瘪塌塌好不可怜。


    杨树湾的嫂嫂婶婶们头回正儿八经地看女知青做灶上的活计。瞧她俩手忙脚乱的模样,大家都忍不住笑。


    田雨鼓着腮帮子,老大的委屈:“胡杨怎么不做个机器,直接包饺子呀。每个皮子跟每份馅儿都固定死了,谁也不许多,谁也不能少。”


    旁边的人笑得更加厉害了,赵大婶还冲她挤眼睛:“哎呀,那以后我们全杨树湾都要跟着小田老师沾光喽。赶紧的,你跟小胡会计说说,让他把包饺子的机器给造出来。到时候咱们把面粉啊菜呀肉啊往里头一放,出来的就是饺子。哎哟,一个个饺子堆成山喽。”


    二丫跟大宝跑进屋里头玩耍,听到赵大婶的话,小家伙全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那我们以后天天吃饺子吗?”


    禾真婶婶故意逗弄小丫头:“我们二丫不吃肉肉啦,那还要不要吃粉丝汤?”


    二丫认真地强调:“饺子里头有肉肉。嗯,吃一天饺子吃一天粉丝汤。”


    众人全都笑得不行,余秋直接蹲下身,用脸靠了下小姑娘:“好,然后再吃一天面条吃一天蛋炒饭。”


    大宝“哇”的喊出声:“我们是公产主义生活。”


    屋子里头的人笑得前仰后合,全都要直不起腰来。


    何东胜的母亲伸手擦笑出来的眼泪,一个劲儿的摇头:“瞧瞧这两个娃娃,小精怪的很。”


    说着,她拿了两根烤熟了的胡萝卜给两个小东西当零嘴。


    烤熟了的胡萝卜,自有一种甜味,是杨树湾小孩打牙祭的好选择。


    赵大婶看她盯着两个小家伙,眼睛舍不得挪窝,立刻打趣她道:“想要孙子孙女儿啊,赶紧讨个儿媳妇生。说不定啊,到时候龙凤呈祥,一个都不少。”


    何大婶摇头:“他你还不晓得嘛,我说他是没用的。一说给他相看姑娘,他就跑得比谁都快。”


    田雨在旁边插话:“我看不相看姑娘何队长跑的也挺快的。”


    围成一圈的几个婶婶嫂嫂全笑了:“就是,东胜给我们杨树湾找活路呢。”


    “那也不能不管他自个儿啊。看看你们家老大老二,马上都要当爹了。你们再瞧瞧他,到现在还是光棍一个。”


    何婶婶摇头,随口问余秋,“小秋大夫,他又跑哪去啦?”


    余秋摇头:“前头是跟着郑大爹一块儿走的,后来不清楚。我估计可能是下田看蘑菇去了,他前面提过一嘴巴。哎——嫂嫂,你要干嘛?”


    秀华端着手上的菜汁,满头雾水:“倒掉啊。”


    蔬菜水分多,切成饺子馅的时候,全是汁水,都成了一锅粥,压根不好包饺子。所以切好的蔬菜得把里头的水分挤出来。


    余秋连连摇头:“那可不行,蔬菜里头的基本上都是水溶性维生素,把水倒了的话,营养全跑光了。”


    秀华犯起难:“不挤掉的话,饺子没办法包啊,不等下锅就要糊成一团了。”


    余秋看着旁边揉的面团,立刻有了主意:“把菜汁倒进去和面吧,既然里头包不住,那就让外头吸收。”


    禾真婶婶直摇头:“那可不是成了绿饺子,瞧着多奇怪。”


    余秋笑了起来:“没事,到时候我保准孩子们爱吃。五颜六色的才好看啊。”


    田雨也跟着打包票:“要是他们不吃的话,我们把它吃光。绝对不能浪费营养。”


    结果中午饺子下了锅,杨树湾的小学生跟学龄前儿童全都抢着要吃带颜色的饺子,还互相比划着,哇,你的是绿颜色的,我的是橙黄色的。


    何大婶端着饺子,啧啧称奇:“小秋大夫还真说准了呀,小家伙们果然喜欢,她可真摸得清小娃娃的心思。”


    何东胜在旁边笑:“她摸不清楚才怪呢,她自己就是个娃娃啊。妈,你跟宝珍妈别成天惦记着给她找对象,她还小呢。”


    何大婶面带微笑:“他小你不小了吧?我跟你说,明儿就给我相看姑娘去。”


    何东胜立刻端着搪瓷缸子往边上走,嘴里头还招呼着胡杨:“哎呀小胡会计,我跟你说个正经事。”


    何大婶气得要跺脚:“你瞧瞧,就是这样,一说这事儿就给我打马虎眼。”


    禾真婶婶在边上笑得不行:“那你就甭管他,看他最后自个找个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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