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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作者:金面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菜场是个宝(捉虫)


    水手说的护城河其实是连着护城河的一个大水塘, 就在渡口边上。


    虽然通了电, 不少人家也有电风扇,但在县城, 水塘仍旧承担着防暑降温以及储备水源的作用。附近有些人家的生活垃圾就直接丢进去, 导致水质浑浊,塘里头长了大量水草跟螺蛳以及水藻之类的浮游生物。


    胡杨在乡下泡了一个月,很有广积农家肥的意识。他心痛地指着塘里头茂密的水草道:“这个可以沤肥。”


    余秋伸长脖子仔细辨认:“这好像是水葫芦,可以喂鸭子喂鹅的。”


    唉, 她在农村待久了,也形成定势思维。这个水塘要是能养鸭子的话, 肯定连饲料都不用喂。


    其实小鸭子挺好的, 基本上不叫。


    船快要停下的时候,水手从舱里头拿出个倒三角体用长毛竹固定住的渔网, 当地人称之为淌网。他抓着长毛竹杆子往水下伸, 不多时渔网就像到了底,然后他再拎出来,在水中晃晃,冲洗干净淤泥收回网。


    金晃晃的太阳底下,渔网中收获不少,有两条巴掌大小的鲫鱼, 还有好几个大河蚌以及壳子近乎于半透明的河虾;不过最多的还是螺蛳, 这一网捞上来, 足足有五六斤重的螺蛳。


    大约是常年缺乏人类作为天敌, 这些螺蛳存活的时间似乎都不短, 不少壳子上都长着厚厚的青苔。


    水手笑嘻嘻的:“你们要捞螺蛳的话,这儿多的是。”


    他话音刚落,船要靠码头了。


    船长走出来,看他手里头的家伙,立刻眉头大皱:“也不嫌脏,垃圾堆里头长出来的东西。”


    水手不过十七八岁,活泼的很,对船长的畏惧也有限。他朝着自己的领导做了个鬼脸,然后告诫自己的新朋友们:“你们要捞的话,最好一大早来捞,不然可能会被人呢嫌弃的。”


    船长见叫不动他,直接捋着袖子过来要拽人耳朵:“叫你不要吃这些,蚂蟥钻螺蛳壳。到时候蚂蟥进了你的肚子,在里头吸血,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水手被船长拽走了。


    余秋突然间冒出一句:“看,其实很多人都知道蚂蟥吃螺蛳啊。不过只要不是生吃,将螺蛳煮熟了的话,就不用担心蚂蟥吸血的问题了。”


    何东胜笑了起来:“有些地方喝生水的。柴草不够烧,就只能喝生水。”


    杨树湾是因为背靠着山,可以上山捡树枝,还能挖草根,所以省着点儿总还是能喝上开水的。


    他说话的时候,船靠在了码头边上。不远处的踏板边上,有人在捶洗衣服,旁边人直接拿水桶担水。一桶水上来,她带着的小孩就从桶里头捧着水喝。


    胡杨顿时惊呼,他没想到县城里头的人居然可以比杨树湾的社员还不讲究。


    那水哪能直接喝,他都看到水里头的水藻了!


    胡将军上了码头,他要从县城转车,直接回部队去。听到儿子的大呼小叫,他立刻冷冷地看了小儿子一眼:“你以为老百姓都过着大院里头的日子,吃白饭馒头,喝烧开的自来水?


    胡杨瑟缩着脖子,相当识相地不敢再吭声。


    胡将军反而叹了口气,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又从口袋里摸出十块钱塞给儿子:“爸爸等着看你们把祖国建设成.人人都喝上烧开的自来水的那一天。”


    胡杨立刻挺起胸膛:“爸爸,我们肯定能做到的。”


    胡将军在渡口跟孩子们分了手,除了钱之外,他还极为体贴地给胡杨留了粮票。不然他们在县城拿着钱也找不到吃饭的地方。


    三人沿着大水塘边上走了一圈,发现这个池塘之所以卫生状况堪忧,有个很大的原因是因为靠近菜场。


    眼下蔬菜属于少数绝大部分情况下不需要凭票购买的物资,但是同样不允许自由买卖。居民想要买菜都得去国营菜场,菜场的蔬菜来源则是郊区人民公社的蔬菜供应基地。因为是定量的统购统销,所以生产队基本上只种植好长易活且产量高的大路货。


    现在是蔬菜上市高峰期,冬瓜、南瓜、黄瓜、豇豆跟辣椒之类的堆成小山,想吃其他蔬菜,对不起,没有。


    由于不用担心成本跟销路问题,菜场对待自己卖的蔬菜也极为简单粗暴。卖不完拉倒,天热由着它们放坏了,然后作为垃圾倒掉。


    胡杨看着倒在菜场门口烂了一半的黄瓜,心痛得无以复加:“这个腌起来做酸黄瓜的。”


    他家阿姨就会做酸黄瓜,就算不加鸡蛋一块儿炒,直接滴两滴香油拌一拌,他就着也能淘两大碗稀饭。


    胡会计话音刚落,旁边巷子里头就蹿出两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胳膊上挎着足有他们半个身子大的竹篮,动作灵活的从烂菜叶当中拖出坏了一半的黄瓜,然后又翻找出一捆烂得已经滴水的空心菜。


    就是在什么都缺的杨树湾,这样的菜也恐怕喂鸡,鸡都不吃,只能丢进草肥塘里头沤肥。


    那两个孩子却完全不嫌弃,接着又扒拉出烂糟糟的豇豆,然后在从菜场里头出来的一个打了赤膊的男人训斥声中逃之夭夭。


    男人嘴里头骂了声小兔崽子,七点钟就卖完的菜,到九点钟才来,活该只能捡烂菜叶。


    胡杨看着那两个同样打着赤膊只穿屁.股上缝着补丁裤衩的小孩,突然间反应过来,他们既没钱买菜也没有能力同大人们争抢头一波剩下来的比较好的菜。


    “其实这些可以沤肥。”余秋显然要比胡杨冷酷的多。


    她在医院里看到过更多穷困潦倒的人,她解决不了的问题她就暂且放下,她只看现在她能做的事。


    “这个季节菜场每天肯定都产生大量的垃圾,这对菜场来说是负担,但却是很好的肥料来源。”


    其实在她穿过来之前,就有很多专家提过将菜场垃圾变废为宝,变成有机肥还田。但她生活的时代人力成本已经很高了,工厂都常常招不到工人,何况是又脏又臭的垃圾处理工作。


    可是这个时代不同,这个时代最不缺的就是人力。


    为了解决城市青年学生就业问题,所以安排知识青年下乡。


    为了缓解大量青壮年劳力过剩问题,所以兴建基础设施。


    农民从天到晚忙忙碌碌,其实做的主要还是两件事,一个是解决水的问题,具体表现通常是挖水渠。另一个就是沤肥,为了增加农田的肥力,他们甚至会从山坡上铲地表土跟青草还有牲畜粪便混合在一起沤肥。


    比起这些,显然从菜场拖烂瓜菜回去沤肥效率更高。杨树湾有乌篷船,要是每天过来捞螺蛳的时候,可以顺带着将垃圾运回去。


    养猪场的圈肥已经有很多人盯上了,早就轮不到他们。菜场却是随处可见,完全可以好好挖掘。


    不过这个味道很够呛,最好设计个挂在船尾巴上的箱子,垃圾装进去之后立刻盖上盖子,应该可以缓解不少味道。


    胡杨眼睛发亮,连连点头:“这主意不错。”


    只是要想促成这件事,还得菜场的人答应。


    胡杨兴冲冲地跑上去,决定促成这桩美事。看,一个得了方便;一个得了肥料,多美的事情啊。


    然而饶是胡会计嘴巴都要说干了,刚才那个赤膊男人却板着脸,死活不肯答应。他们菜场的垃圾有环卫工收,不劳旁人费心。


    何东胜从包里头摸出盒香烟,笑容满面地凑上前打招呼。


    铩羽而归的胡杨只得悻悻退下,哭丧着脸问余秋:“你说他怎么就油盐不进呢。”


    余秋看着何东胜给光膀子的男人递烟,目光落在香烟盒上的时候,她突然间冒出一句:“我知道要怎么做太阳能灶了。”


    胡杨没反应过来:“啊?”


    “给胡奶奶做个烧水的太阳灶啊。”余秋指着何东胜手中的烟盒,“看,那是锡纸,将锡纸贴在锅上就可以加强吸热而且不用担心会被烧掉了。”


    锡纸的具体燃点是多少,余秋不清楚,但她知道肯定不低。因为锡纸烫啊,而且某些瘾.君子烫.吸的时候用的就是锡纸。


    胡杨也眼睛发亮,高兴地拍余秋的肩膀:“可以啊,余秋,你这脑袋瓜子也是这个。”


    说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今儿他上县城来,就打着想找找看到底要怎样才能弄个太阳灶的事情。刚才他爸爸说全国还有很多人连口热水都喝不上,直接从河里头捞凉水喝。那该有多少病菌啊。


    如果全国人民都用上太阳灶的话,那又要节约多少煤呢?这些煤又能支援多少国家建设呢?


    余秋被她拍得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再听他的雄心壮志,她直接要背过气去。


    她赶紧苦口婆心地把人往回拽:“你先把这个太阳灶弄出来。因地制宜啊,我国有很多地区日照短,而且天寒地冻阴雨绵延,未必合适。”


    尽管有如此多的限制条件,功效似乎打了不止一半的折扣,胡杨仍旧高兴得不行。


    能节约一户人家的用柴,能省下来一斤煤也是好的。况且太阳烧水,还不用怕烟呛到呢。


    余秋下意识地想要叹气,年轻人到底不一样。看看这孩子乐观热血的,老阿姨都要被感染了。


    何东胜谈判归来时,沉浸在太阳灶喜悦中的胡杨连谈话结果都忘了问,直接表示大家兵分两路,他要去买东西了。


    万一去迟了,东西都叫人卖光了可怎么办。


    余秋不得不提醒他:“挖土机,你还要造挖土机呢。”


    胡杨挥挥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晓得唻,我这趟绝对满载而归。”


    “那你买好了东西去药店跟我们碰头啊。哦不,中午十二点我们还在这儿撞面,记住没有。”


    胡杨胳膊举得老高,示意他听到了,两只脚跟踩了风火轮似的,半瞬不停地往前奔。


    余秋回过头,好奇地问何东胜:“你怎么跟他说的?”


    “周师傅很好讲话的。”何东胜笑出了一口白牙,“我说我们生产队的人会帮忙将丢掉的坏菜里头能吃的部分给整理出来。他就同意了。”


    余秋猛然反应过来,这些被挑拣出来的菜是附近不少人家唯一能够吃到的菜蔬。城市贫民的生活有的时候比农民更苦。起码农民有自留地,还能想方设法从地里头刨食。没有稳定工作的城市居民就只能靠定额发放的那点儿米油。


    刚才菜场的人之所以不同意垃圾被直接拖走,是担心平常就指望着这些剩菜的人以后没菜吃。


    她扭过头,那位光膀子的周师傅已经转身朝菜场里头走,一路走一路嘴里头还咒骂着苍蝇。


    生活的善意往往掩饰在粗糙间,就像垃圾堆里头挑拣出来还能吃的菜。


    大家都太苦,谁也不敢明面上就露出温情脉脉。


    何东胜朝她点点头:“走吧,我们先去药店,回去我再找大队书记说这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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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问药圃的人


    县城的道路要比红星公社宽阔些, 但两旁矗立的建筑物少有三层往上的, 泰半双层楼高,中间还挤挤挨地夹杂了不少旧瓦房跟狭小的平房。街上来来往往的也基本上是自行车和行人。


    余秋一路走下去, 中途只看到一辆吉普车。她数了数, 发现板车数目都要更多些,一车拖着煤,一车装着麻袋,还有一车装着散乱的木柴, 她还没辨认出另一车是什么的时候,药店到了。


    药店不大, 约摸着三四十个平方。这三四十个平方还分成里外两间。


    外间卖药, 里间是个小小的诊疗室。原先的药店店主就负责带了个徒弟在里头给人看病,检测设备是手把脉, 治疗手法基本上是针灸、拔罐这些, 药方子都鲜少传出来。也没有任何患者隐私之类的可讲,因为足足有一二十号等着看病以及扎了针的人都挤在里头。


    外间卖药的柜台是玻璃柜子,里头陈放着各种药品,全是西药,价格跟名称都一目了然,中成药少见。余秋扫视一眼, 发现现在的药品相对于收入来说也不便宜。一瓶子眼药要两块五, 在她印象中非常便宜的维生素A跟维生素C两小瓶加一起也得七毛五分钱。


    难怪农民不到迫不得已, 都坚决不用药。难怪要鼓励多使用草药。


    跟大张旗鼓亮相的西药不同, 中药材则像是养在深闺里头的姑娘, 它们被妥帖地放在贴墙站着的柜子中,用一个个小木头屉子装着。抓药的师父照着处方一个个地找,然后用小秤细细地称好了分量,放在棕黄色的油纸上,认真包好。


    大约是因为正好碰上礼拜天,药店里头来来往往的人很多。穿着蓝色工装服跟灰色列宁装的店员都忙得不行。


    何东胜跟柜台上相熟的店员打了声招呼,那店员扭过头,朝角落方向喊了声。


    一个腰上系着围裙的人从角落里头走出来。余秋抬眼细瞧,发现角落那儿居然是个小小的制药间,这人先前正在拿碾子磨药粉。


    他接过何东胜递上去的包,点了包里头的干蚂蟥跟蝉蜕,然后从边上摸出个小算盘,仔仔细细算了账,蝉蜕一分五一个,干蚂蟥一分钱一个,这一包加在一起总共二十七块七角三分。


    余秋算了算,觉得这生意能做。天然不要钱的养殖场,要是不利用来挣钱真是对不起自己。


    她朝何东胜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赶紧打听。


    何东胜暗自想笑,这小赤脚医生的性子可真急。他倒没急着开口,而是趁众人忙碌的时候,自己去药店后面的水龙头下洗了几个毛桃,仔细擦干净,然后递给收药的店员:“师傅,麻烦您给看看,这桃仁可好?”


    师傅看了他一眼,接过毛桃三两口吃掉,又咬开幼嫩的桃核,仔细看里头的桃仁,眯着眼睛点点头:“行是行,不过目前桃仁不怎么缺。你要是还有蝉蜕跟这个水蛭,可以再拿点儿过来,这个比较比较大,货也缺。”


    何东胜连连点头,脸上显出犯难的模样:“蝉蜕好讲,村里头娃娃也抓知了,就是这个蚂蟥,一般人不敢碰。”


    师傅笑了起来:“就是因为大家都不敢碰,你才能抓得到。要是大家都去抓,还不得打破头啊。”


    “我们有个想法,看能不能自己养。”何东胜指着余秋道,“我们大队赤脚医生试着种中药,效果不太好。她看村里水田中有蚂蟥,就想着我们这儿气候应该适合养殖,但不晓得怎样养才好。所以今儿她跟着我上来,想打听下养殖方法。”


    师傅松开了抓在手上的桃核,拿抹布擦擦手,笑着接话,“就在水里头养啊。你在水稻田当中看到蚂蟥,那就多养养就是了。”


    何东胜也不着急,只照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讲:“我们今天一早要下田的时候,看到件挺有意思的事情,蚂蟥钻到螺蛳壳子,直接吃空了螺蛳。师傅,蚂蟥不是靠吸血过日子的吗?”


    药工师傅笑了起来:“那是金钱水蛭,主要吃螺蛳的。它体型是不是比你平常看到的大啊?”


    何东胜连连点头:“确实块头不小。”


    “那就对了。”药工又接过个毛桃,一边吃一边点头,“这个玩意儿在水田里头少,沟渠当中多,长得也比较快。”


    余秋大喜过望:“师傅,那可有现成的种苗卖?我想在村里头养着试试看。养成了跟你们换药材可好?”


    药工摇摇头:“我可不养这些。”


    在后面诊疗室看病的大夫徒弟出来倒水喝,闻声接了句话:“尧山公社那边不是有个药园子嘛,我记得上回他们拿了不少水蛭过来。不过不晓得是养的还是自己抓的。”


    药店没有药圃的电话,药圃基本上也是统销统购,由省中药材公司负责收获。偶尔多出来的部分,他们才会拿到药店来销售。


    今日是今日毕,既然已经有了方向,何东胜立刻问大夫问了尧山公社药圃的位置,又再三再四谢过人,抬脚就走。


    那徒弟冲他背影喊了一声:“当初要你正经当个大夫你不听,这会儿倒是积极起来咯。”


    何东胜回过头笑:“我可不是当大夫的料,省的害了人。”


    余秋好奇,听这大夫的口气,好像何东胜是在这药店学的手艺啊。不过生产队长不提,她也不开口问。


    两人出了药店先去了趟书店,准备跟胡杨打声招呼,看他是自己买完东西先回去还是跟他们一块儿去尧山公社看看。结果书店的店员听了他们的描述,摇了摇头。胡杨已经走了半个小时,她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俩只好又跑到渡口到处找人,还是一无所获。


    余秋看了下渡口办公室的钟,还不到十一点半,估计胡杨可能是跑去买造挖土机的器材了。


    “那我们待会儿,等他过来再说吧。”何东胜看到渡口有穿白大褂的人在卖芋头,转头问余秋,“你吃不吃芋头?这时候芋头倒是新鲜。”


    芋头虽然富含淀粉,但跟红薯一样被归在蔬菜的范畴内,购买时不需要粮票。加上芋头颇为美味,所以相当受人民群众欢迎。那销售车一推过来,等着坐船跟刚下船的人立刻就上去排队。


    余秋还没来得及谢绝,她没钱啊,何东胜就跟着去排队了。


    要是迟了,说不定就排不到了。


    余秋捂着额头,暗想算了。好歹芋头不要粮票,她挣了钱还账就好。不然要是蹭胡杨的饭,她还得想办法去弄粮票。


    何东胜运气不错,那一桶芋头卖到他的时候,刚好只剩下四只,被他包圆了。跟在他身后的人唉声叹气,只能抱怨自己命不好,垂头丧气地散开。


    那四个芋头每只差不多都有鸭蛋大小,撕开皮后,将白色的芋头肉放进嘴里头,黏黏的,口感还真有点儿像藕粉。难怪好多藕粉都是用芋头粉伪装的。其实味道一点儿也不比藕粉差。


    何东胜却有些遗憾:“这个蘸白糖吃最好。”


    他话音落下,渡口响起开船的催促声,余秋耳朵敏锐的捕捉到“尧山”这两个字,赶紧跑到船边去问:“师傅,这船去尧山公社吗?我们想去药圃。”


    “去,要走快点儿,今天就这一班船。”


    余秋傻眼了:“不是说十二点半才开船的吗?”


    那穿着蓝色褂子的男人看了她一眼:“走还是不走?今天礼拜天。”


    哪里能不走,余秋从包里头翻出笔记本,草草给胡杨留了封信,让他买好东西自己回杨树湾去。


    写完了她撕下纸,又央求渡口办公室值班的阿姨帮忙转交。阿姨倒是挺和气,直接让她把折叠起来的纸放在桌上。为了防止被风刮走,还特地在上面压了个笔筒。


    何东胜看她千叮咛万嘱咐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你倒是还挺会照顾人。”


    胡杨可大了她三岁,大小算个哥哥。她这做派,反倒像是当胡杨是个小弟弟一般。


    余秋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在心中傲娇地抬起下巴。她其实很想摸摸何东胜的脑袋,年轻人,你在姐姐眼中也就是个孩子。


    往尧山公社去的渡船体积不大,上头满打满算也就十八个位置。先前催促余秋的人喊了一声,渡船发出鸣笛,然后缓缓离开渡口。


    快到正午时分,太阳盯着人的头顶照,烈的很。整个江面都像是个大蒸笼,热气腾腾地从水面往上冒。余秋坐在靠窗的位置,本想呼吸点儿新鲜的空气,结果反而被太阳晒得吃不消。


    何东胜拍了下她的肩膀,示意她跟自己换个位置:“你不常坐船,靠边上容易晕。”


    余秋刚想谢绝他的好意,结果船突然间加速,她没反应过来,差点儿整个身体飞起来,撞到窗户。


    何东胜搀了她一把,自己坐到了里头靠窗的位置:“你坐外面吧。”


    余秋只好讪讪地应声,在他旁边坐下了。


    好在船一提速,带起的风虽然带着暑意,吹在人身上却颇为舒爽。两岸的绿树青山倒映在水中,那沉沉的碧色看在眼中也有了些阴凉。


    余秋伸手解开头上的橡皮筋,重新扎好被风吹乱的头发。


    何东胜看她又编成了两个小辫子,忍不住想笑。


    他摊开手,伸到余秋面前,示意对方看自己掌心的芋头:“你吃吧。”


    原本那四个芋头,他们留了两个给胡杨尝尝鲜。现在索性一人一个干光了拉倒。吃完芋头,何东胜又摸出两个擦洗干净的毛桃,分了一个给她。


    余秋没客气,只好奇:“你家有桃子树吗?”


    “不是,上山的时候摘的,在家放了两天,软了。大青山有不少毛桃树。”


    余秋咬了口毛桃,发现这桃子虽然比鸭蛋大不了多少,味道却相当不错。一口咬下去,浓郁的汁水弥漫整个口腔,甜丝丝的,空气中都泛着甜桃特有的香气。


    她咽下桃肉,兴致勃勃地提建议:“其实可以嫁接水蜜桃的,这样结出来的果子大,味道更好。”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实力犯蠢了。现在农民种什么都是听上面统一安排,根本不由自己决定。


    郝建国的堂哥在岭南插队,就抱怨过当地上级领导不切实际,非得安排他们停止种植当地常规的越冬作物大白菜跟土豆,改种油菜。结果岭南多雨,冬天日照时间短,根本不符合油菜的生长需求。而且油菜的收获季节又刚好撞上当地梅雨期,好不容易结的那点儿菜籽全都烂在了稻田里,最后他们连种子都没收回头。


    就这样,领导仍旧不吸取教训,反而怪他们没照应好油菜籽。


    何东胜倒是认为自己应当鼓励孩子,笑着点头:“这主意不错。到时候桃仁还能收了卖中药材。”


    余秋笑了笑,没有再接这个话题,只目光看向窗外行船翻起的白浪。


    渡船虽然不大,速度却不慢。等到太阳在窗棱上投下的影子终于有一个巴掌长的时候,船靠在了尧山公社渡口边上。


    蓝布褂子又一声喊:“去尧山公社的赶紧下船啊。”


    余秋跟何东胜缀在两名乘客身后下了船,空下的座位又立刻被上船的人坐满。没能买到票的人大声抱怨,表示自己可以站在船舱里。


    结果那穿蓝布褂子的人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声音大得很:“怎么滴,船翻了你负责?”


    上不了船的人只好悻悻地转身,改走山路。


    何东胜赶紧上前询问:“师傅,请问一下,我们要去药圃该怎么走?”


    那人回头,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去次河口药圃?那你们干嘛不直接坐到底?”


    余秋气得直跺脚,那个开船的家伙也太坏了吧。她上船的时候明明说了要去药圃,问到不到尧山公社。结果他居然都不提醒他们一声。


    何东胜安慰了余秋一句:“说不定他也是头回跑这躺船,搞不清楚情况。”


    还能怎么办?今天渡船已经没了,只能靠两条腿走山路。


    余秋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大太阳,感觉自己必须得来个狠的。


    她诚心实意地诅咒那开船的家伙,以后买肉永远买不到能榨油的肥肉,只能拿人家都不要的瘦肉跟骨头,顿顿吃没有一滴油的红锅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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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上吊了


    没赶上船的社员也要去次河口药圃抓药, 听说他们是杨树湾的赤脚医生, 过去求教如何种植草药的;他立刻自告奋勇帮忙当向导。


    一路上,他盯着余秋跟何东胜问不停, 这个草是什么, 那个花又有什么用,还细细地打听收购价格。


    余秋感觉自己成了大学时隔壁宿舍学园林的妹子,谁在路上看到棵草,都要拍照求问种类。


    可惜她一个都不知道。


    何东胜倒是好脾气, 不仅每种草药都说了名字,连药性跟用途也一并讲了。余秋看那村民慌不迭挖药, 连赶路都顾不上, 不由得催促:“我们快点儿吧。万一去迟了人家关门,你连药都抓不到了。”


    村民却舍不得放弃难得挣外快的机会。对于现在的农人来说, 挖草药卖钱是为数不多正大光明挣钱的手段, 可除非有人带,否则一般人根本辨不清草药的种类。


    他挥挥手:“不慌,次河口晚上也有人在。”


    余秋在心里头翻白眼,你不慌我们慌啊。


    何东胜笑着劝阻那村民:“你也别挖了,到底收不收还不一定呢。咱们去了次河口,问问药圃的人, 人家肯定清楚行情。”


    村民这才悻悻地松了手上挖药的石头。


    三人在茂密的树林中穿行, 越过一个小山头。余秋正琢磨着要不要去溪流边洗把脸, 前头响起敲铜锣的声音。


    她疑惑地抬起眼, 见到何东胜也满脸疑惑。现在虽然各地大忙结束, 但因为天热,各个公社即使有庆祝活动也集中在太阳下山以后。


    带路的村民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嘴里头发出“啊啊”的声音,面上肌肉抽动几下,拧成了个奇怪的神色,又是鄙夷又是兴奋的模样:“呀呀呀,抓小偷咯。”


    余秋这时也看清楚声音的来源,与其说是抓小偷,不如说是抓到了小偷游街。


    从山口村落走出来的队伍长长的,足有四五十人。最前头让押着走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妇女,两只胳膊被反过来绑在后腰,脖子上挂着个大大的牌匾,上头的“贼”字墨汁饱满,几乎要往下滴。押解她的人往前推一下,那牌匾就晃一下,墨汁没滴下来,弯下来的是她的脊背。


    旁边的人敲着锣催促,大声叫喊:“快出声,别装哑巴!”


    挂着牌匾的女人木着张脸喊:“我是小偷,我手脏心烂,不要学我。”


    铜锣一声接着一声,吵得余秋感觉耳朵都要聋了。她疑惑地问何东胜:“她偷什么了?”


    大热的天拖着人出来游.行,这帮人真不怕自己晒出个好歹来。


    缀在队伍尾巴后面有个拿蜘蛛网黏知了猴的小孩扭过头,大声宣布:“她偷生产队的粮食,破坏革命生产。捡了的稻穗竟然不交生产队,还偷生产队的菜籽饼。那是喂公家猪的,她也配吃?”


    说完最后一个字,小孩狠狠朝地上吐了口浓痰,表达自己对于走资派小偷的不屑。


    铜锣声震耳欲聋,就跟电闪雷鸣,乌云压城,立刻就要暴雨倾泻一样。


    游街的队伍渐渐远去,余秋突兀地冒了一声:“这孩子有儿童性鼻炎。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带好。”


    给他们带路的村民立刻拍大腿,竖起大拇指表达自己的肯定:“你这个大夫不错,很有两把刷子。”


    余秋一点儿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比日头更毒的是有些人的心。


    她看到了那个被劈斗的妇女的手,三十岁上下的脸,五十多岁的手,这不像是个好逸恶劳的人。


    捡稻穗,偷偷拿了油菜籽饼,这种所谓的偷盗在农村随处可见。真正高洁不知变通的人,在这个时代只能活活饿死。


    领路的村民缩回了脖子,嘀咕了一句:“他们队太上进,好表现,八十斤也敢报一百斤的产量。”


    领导对上不对下,手下人就只能倒了八辈子血霉。多少先进积极分子就是踩着人家的血往前走的。


    有了这么桩事情打岔,原本积极挖药材的村民也闷头往前走路。他们绕过一条狭窄的山路又穿过片松树林,终于到了山脚下。


    山脚连着的还是河,大片野生的菱角连着藤漂在水面上,被太阳照得闪闪发亮。


    余秋穿越前很喜欢吃菱角藤,切了小米椒加上蒜片一块儿炒,配粥吃真是一绝。不过这菜尤其费油,没油不好吃。杨树湾人吃不起耗油菜,只能采菱角,打了藤跟猪草一块儿当猪饲料。


    村民指着河对岸的红砖房子道:“囔,次河口就在那边。”


    要是他们手上有船,直接撑船过去,估计要不了二十分钟。可如果绕山路的话,这个距离跟花费时间就要翻几倍。


    何东胜眼睛亮,敏锐地瞅见了大柳树底下停着条小船。


    严格算起来,那椭圆形的木制品谈不上是船,而是只大澡盆,里头最多只能坐两三个人。但这也比靠着两条腿走山路强。


    何东胜过去想找船主打商量,借人家的小船撑过去,回头再还人。


    趁着农忙暂歇出来翻菱角的妇女连连摆手,脱了头上戴着的草帽扇风摇头:“不行,我们要打菱角,船让不出来。”


    她伸手往树荫下一指,果然还有好两位妇女正在捞起来的菱角藤上拽红菱。


    何东胜还想劝她说他们会很快,那面色黧黑的妇女突然间眉头皱起来,露出个疑惑的神色:“招娣呢?”


    蹲在地上摘菱角的妇女茫然地抬起头:“她不是跟你一块儿打菱角的嘛。”


    “没有啊,我怕她吃不消,让她上来摘菱角来着。”


    翻菱角的妇女们立刻慌了,嘴里头喊着“招娣”,拿长竹竿在水里头翻找。她们疑心同伴是掉进了水里头。


    领头的妇女更是喊:“招娣啊,你别吓唬嫂嫂,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你想想大毛跟三丫头,你千万不能想不开啊。挂个牌子而已,真要丑,丑的活不下去的人多的去。”


    要是失足落水,人肯定会扑腾叫喊的。这儿静悄悄的,就她们几个人,不至于谁都听不到动静。


    除非是这人存了心要寻死。


    “应该不是掉在了水里头。”何东胜下意识地四下张望,“就算她要寻死,落了水也会本能挣扎。”


    余秋点头,不错,人没有不怕死的,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就算下定了决心,到濒死的瞬间,仍旧会挣扎。


    女性的自杀率一直都高于男性,农村妇女自杀的主要途径是什么?喝农药、投水,对了,还有上吊。这儿依山傍水,到处都是树。


    “快快快,我们都到附近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能上吊的地方。”余秋急得嗓子发干,“她应该不会在你们面前投河。”


    领头的妇女赶紧招呼同伴:“快快快,咱们都找找。”


    余秋抓着她追问:“招娣平常个性如何?是强势还是软和,爱说爱笑还是不怎么讲话。”


    “哎哟,就没比我这个妹妹更和软的人了。”面色黧黑的女人气得跺脚,“脏心烂肺的东西,当了个小干部就尾巴翘上天,逼出人命来了。”


    余秋没心思听前因后果,只立刻有了结论:“多找找,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山洞。”


    内向木讷的人多半非常害怕给人添麻烦。就是寻死,他们也会静悄悄的。


    “你们最后一次看到她是什么时候?”余秋焦急地往前跑。招娣失踪的时间越长,危险就越大。


    手表在这个时代是绝对的奢侈品高档货,普通农妇哪里来的手表。


    那领头妇女指着大柳树道:“我让她上来的时候,阴凉刚好到箩筐边上。”


    现在,那阴影已经往前跑出了好长一截子。余秋估计时间都过去差不多有两个小时了。


    这招娣的存在感到底有多低啊,消失这么长时间居然都没人发现。


    前面传来了喊叫声:“快快快,吊死了。”


    何东胜跟给他们当向导的村民步伐大,走在最前头。两人在个废弃的砖窑洞口找到了吊着树的自杀妇女。


    女人的舌头已经伸出来老长一截子,整个人跟挂着的灯笼一样,半点儿生气都没有。


    标准的吊死鬼,大夏天的脚后跟还开裂,脚上连双鞋袜都没有。


    招娣的嫂嫂一屁股坐地上,拍着大腿哭:“我就该想到的,出门的时候她特地把鞋子脱了,说留给三丫穿。三丫才多点儿大的人,哪里穿得上她的鞋子。”


    余秋冲过去,伸手一摸颈动脉,心口发凉。完蛋了,已经完全没有脉搏,连身体都凉了。


    领路的村民一个劲儿的催促:“快快快,你们救命啊,你们不是大夫吗?”


    招娣的嫂嫂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余秋跟何东胜磕头:“大夫,你救救我妹子,她还有两个娃娃啊。”


    余秋被逼得不行,医生从来救不了命,哪有死而复生的道理。可是安慰性抢救必须要有,她只能跪在招娣身旁,硬着头皮开始胸外按压:“太晚了,我只能试试。你们做好思想准备。”


    何东胜也从包里头翻出了银针,随手一抹招娣的脚板心,对着脚心往里头戳针。


    也不知道究竟是针刺涌泉穴有用了,还是胸外按压起了效果,余秋才按了三十次,那人的喉咙就发出了嘎嘎的声响。要不是大白天,旁边又都是人,饶是余秋以胆大包天而著称,也要吓得三魂少了两魂半。


    她不敢迟疑,担着满后背的冷汗直接弯下头去,做人工呼吸。


    余秋真怀念呼吸机啊,没有呼吸机给她个呼吸面罩跟球囊也是好的。抢救病人当中,她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自缢患者。


    上吊的人,舌头真的会拖出来好长一截子啊。


    她硬着头皮告诉自己,很好,这样不用担心舌头下坠堵塞气道。


    好个屁,天知道她内心有多绝望。


    赶鸭子上架的余大夫跪在自杀女人的身旁抢救了足足半个小时,患者脉搏恢复之后,她还得继续人工呼吸。


    这活儿何东胜都没办法接手帮忙,在村民们眼中,人工呼吸可是亲嘴儿。要是招娣被个大小伙子亲了嘴儿,估计救活了她还得再吊第二回。


    等到招娣终于能自己喘气的时候,余秋直接瘫倒在地上。


    她的肺要炸裂了,她胸口痛得要死,眼前都一阵接着一阵的发黑。何东胜赶紧拔了给招娣十指尖放血的银针,伸手过来扶余秋。


    余秋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她缓缓就好。


    她喘着粗气,伸手指招娣:“送卫生院,她现在情况还不稳定,赶紧送卫生院去。”


    最近的医疗场所就是次河口的药圃,那儿的草药师傅也兼着给人看点儿小病。众人七手八脚,直接将招娣抱上了椭圆形的小船。幸亏她身形瘦小,居然也能勉强躺下。


    附近的山民也撑着小船过来帮忙。原来有机灵的妇女先前看到河上有捞鱼的船,赶紧撑着小舟上前央人帮忙。对方立刻撑船回村里头通风报信。


    余秋跟何东胜也坐上了小船,就靠在招娣躺着的船边上,好方便他们这两个大夫随时照看病人。


    其实这转送途中就是有什么不好,余秋觉得自己也做不了任何事。船就这么小,在船上又能做怎么急救呢?


    人的命啊,就像大江大河中的那一叶扁舟,风雨飘摇中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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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娣的丈夫


    前面的船拉着, 后面的船推着, 装载着招娣的那条小船摇摇晃晃的,总算抵达了河流彼岸。


    众人不敢耽搁, 也不敢再随意挪动人, 索性七手八脚地直接连人带船抬着走,一路上拼命喊:“钟师傅——”


    路上有人拖着板车运草药,见状赶紧招呼他们将装人的小船放在板车上,他在前头直接背着板车走。


    跟着一块儿喊钟师傅的人愈发多了, 最后大树上架着的大喇叭也喊起了钟师傅。惊得树上的鸟儿都扑腾着翅膀飞走了。那挂在树梢的太阳也跟受到了惊吓一般,好像随时都会掉下去。


    白日摇摇欲坠间, 一群人簇拥着位头发斑白的老农走出来。


    要不是旁边的人喊, 余秋真不敢想他就是那位钟师傅。不是因为他身上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灰布衣服,而是因为他一双手粗糙如苦树皮, 指缝里头全是陈年黑泥, 估计一时半会儿都难以刷掉的那种。


    余秋真有点儿担心这位草药师傅到底能不能给人看病。


    隔行如隔山,药学博士也未必会处理临床病人啊。


    钟师傅扫了眼船上躺着的招娣,扒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又拉着她的舌头拽了拽,拽得余秋心惊胆战,她现在对招娣的舌头实在有心理阴影。


    “这不是都处理过了嘛, 让先前的大夫接着看就好。大老远的, 你们也不嫌折腾。”钟师傅松开手, 也不洗洗, 就这样直接两只手抄着。


    何东胜赶紧打招呼:“钟师傅, 我们就是路过弄了下,不能留在他们村里头盯着。她喉咙这块还得继续看啊。”


    钟师傅扫了他一眼,点点头:“用银针也行,下次要有艾绒,直接艾灸涌泉。”


    说着,钟师傅挥挥手,让人把招娣送到屋里头去了。


    他嘴里头喊着:“官桂汤,熬官桂汤来。”


    屋外有个衣服洗得看不出本色的女人拽他的胳膊:“哎,钟师傅,你给我娃娃看看呗。”


    钟师傅连门都没叫人入,直接掀开那小孩身上的背心。


    余秋抬眼看过去,只觉得心发抖。因为少油水,所以这里人都特别容易肚子饿,小孩尤甚。几乎个个都肚子被撑得鼓鼓,四肢却细长干瘦,看着跟青蛙似的。


    现在,这孩子的青蛙肚子上鼓着一个个小包,看得人背后直冒凉气。


    钟师傅伸手招呼何东胜:“你来,摸摸看,这是什么?”


    那抱孩子的女人急得不行,一个劲儿央求:“钟师傅,求求你帮我娃娃看看吧。”


    何东胜示意余秋,两人一块儿上前,伸手摸小孩的肚子。


    不是皮下结缔组织结节,像是肚子里头的东西。余秋指腹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小包的蠕动。她松开手,问了孩子母亲几个问题,心中有了定论:“应该是蛔虫,小孩肚子里头有虫。”


    钟师傅又看了眼何东胜,见他似乎没有说话的意思,也没强求,而是直接喊屋里头的人送宝塔糖出来。


    孩子的母亲眼巴巴地看着钟师傅,小心翼翼地问:“不是应该喂油再喂醋,然后扎针让蛔虫下来吗?”


    钟师傅眼睛一瞪:“毛病,生病有现成的药不吃,折腾什么啊?你以为宝塔糖好提炼啊,种药材容易啊?”


    他这一通吼,吓得那女人抓着药瓶赶紧抱孩子走了。


    钟师傅也不再管招娣,只留个十来岁的孩子在边上帮忙看,接着又去处理个在田里头摔倒了嘴巴歪掉的病人。


    他拿三棱针给病人十指尖放了血,然后又喊了道药方子,让人把病人抬进屋里头去,这才回过头招呼杵在边上的余秋跟何东胜:“你们两个娃娃过来做什么?”


    “买水蛭。”何东胜老老实实地开门见山,“我们听药店说,您这儿有水蛭卖,就过来了。”


    他留了个心眼,没说是蚂蟥,省得周围人听到了害怕。


    钟师傅点点头,在前面带路,一路上都在谈水蛭的药理,这可是味名贵的中药,不能随便乱用。


    他领着两人穿过长得郁郁葱葱的明党参跟绞股蓝还有何首乌跟半夏,他听何东胜给余秋指点出药名,笑着点头道:“你们大队种中药不?要种的话就种这个明党参,大青山我走过,气候蛮适合种这个的。而且明党参国家出口,药材公司也收。”


    余秋看了眼何东胜,自己跟药工师傅开了口:“钟师傅,其实除了种药材之外,我还想养水蛭。我们杨树湾大队合作医疗站现在一穷二白,我想多弄点儿药材,也好跟药店换。”


    “养水蛭?”老人哑然失笑,“你怎么想起来这个啊。别到时候吓到人,蚂蟥叮人吸血的。”


    “我们观察发现蚂蟥好像吃螺蛳。刚好我们大队沟里稻田里头都有蚂蟥,感觉应该能养得活。”


    钟师傅摇摇头,打消她的念头:“这玩意儿可不好养,你还是种明党参吧,柴胡跟黄芩也不错,柴胡三毛五,黄芩三毛,柴胡套种在小麦底下,黄芩就种在玉米下田,也不占个地方。这些药店收的也多。”


    “可是种草药要肥料啊。”余秋苦笑,“现在连山皮泥都挖去沤肥了,哪儿有那么多肥料种药。”


    钟师傅叹了口气,总算带他们到水池边上:“随你们,我跟你们讲,蚂蟥可不好养。”


    水池是用石板砌起来的,钟师傅从里头拉出个木箱来。里头的蚂蟥呈褐色,像个落在宣纸上的颜料滴,又有点儿像没壳的蜗牛,头尖尾巴圆,背上布满暗色的条纹,蠕动着前行。


    余秋看着木箱放在岸上许久,还有水渗出来,她这才意识到这箱子周身全是细孔。


    钟师傅笑了起来:“蚂蟥会钻的,身体能拉得老长,一点儿大的细孔就能钻出去。”


    他重新将木箱放回水中,眼睛也不看面前的青年男女,“这种金钱蛭是我筛选过几代的,吃螺蛳不爱吸血。”


    余秋大喜过望:“对对对,钟师傅,我们就要这种水蛭。其实我们还想养在稻田里头,到时候蚂蟥钻来钻去,可以帮水稻松土。”


    钟师傅大笑:“要松土的话,你们还不如在田里头多放泥鳅跟水蚯蚓呢,那效果岂不是更好。”


    余秋转过头来问何东胜:“泥鳅吃什么啊?”


    何东胜一时间被问住了,农村没人养泥鳅,这玩意儿都是自生自灭,要烧的好吃还得费油,远远不如猪肉之类的实在。


    “我觉得其实稻田里头还可以放些泥鳅,反正泥鳅应该不吃稻子。就是不知道它跟蚂蟥能不能相安无事。”


    钟师傅摆摆手:“泥鳅吃小东西,蚂蟥对它来说太大了。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们在稻田里头养鱼都比养蚂蟥来的强。”


    何东胜却打定了主意:“钟师傅,我们想养了试试。光靠在田里头抓可能不够。”


    他掏出身上的三十七块钱,笑着问,“师傅,您看着,这能买多少种苗?”


    余秋有点儿担心,这些钱里头好像还包含了卖掉的蝉蜕部分。


    钟师傅看了眼钞票,自己转去另一个水池子拎起木桶来,然后他拎着木桶往前走,将桶放在一间泥瓦房的门口,进去拿了两个纸包:“这个明党参跟板蓝根都是我搭给你的,不要钱。等入了秋你们再过来,拿柴胡跟黄芩种子。”


    别说是余秋,何东胜也愣着反应不过来,不清楚钟师傅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老人抬脚朝前走,小声嘀咕着:“都挖草药又不种,全都出口了的话,那草药不都绝了根了。”


    他回过头,很认真地强调,“种这个,不跟粮食抢地方的。”


    余秋赶紧应声,点头如小鸡啄米。


    老人这才露出笑容来。


    几人还没穿过药圃,就听见前头传来争吵的声音。


    有个男人情绪激动地嚷嚷:“你逼死了我老婆,杀人偿命,你拿命来。”


    另一个也是男人的嗓门:“她偷盗公家财产,挖社会主义墙角,走资派,我还没抓她去坐大牢呢。”


    “你抓抓看,你倒是抓抓看啊。”


    另一人喊起来:“崔兴国,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你是吃公粮的人就了不起。”


    钟师傅皱着眉头,在药圃里头就喊:“吵什么吵,滚回家吵去,妈的,吵你个蛋。”


    他这一声吼,倒是吓得那两个男人都不敢再吱声。


    余秋走到门口,看到两人都面红耳赤,随时要捋起袖子干架的模样。灰布褂子是个生面孔,脖子昂得老高。蓝布褂子她倒是认识,前头她还诅咒人家这辈子都吃不到油来着。


    余秋瞪着开船的蓝布褂子:“你是招娣的丈夫?招娣有丈夫?”


    她发誓,她说这话绝对不是为了嘲讽。而是因为在她对招娣的所有认知中,压根就没有对方丈夫的痕迹。


    招娣被押着游街的时候,没人提起过她丈夫。


    招娣自杀的时候,她嫂嫂也只说她要念着孩子。


    招娣被救下来送到药圃时,也没人想过要找她丈夫。


    余秋真以为她丈夫已经死了,她是单独拉扯孩子的寡妇。


    蓝布褂子脸涨成了猪肝,厉声呵斥:“你怎么讲话啊,你个小娃娃!”


    “怎么讲话啊。”招娣的嫂嫂从屋子里头摔着门帘子出来,伸手快要戳到蓝布褂子的脑门心子,“要不是人家大夫,招娣就死了!你算个什么东西,最没脸讲话的就是你。”


    蓝布褂子气急败坏:“我是这个家的男人,我凭什么不能讲话?”


    “这个家的男人早死了!”招娣嫂嫂目眦欲裂,“招娣跟娃娃饿晕过去的时候,男人就死绝了!”


    她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对面身材壮实的男人。呵,吃公家粮的,吃的满脑肥肠,自己婆娘跟娃娃却饿得吐苦水。


    “你有脸啊,你有什么脸。”招娣嫂嫂一桩桩地数落男人的罪过,“你倒是一个月有二十四块五的工资,你拿过一分钱回家吗?没有,钱都拿去钻寡妇门轧姘头!大忙的时候,家里头自留地都干死了,你可回家挑过一担水?没有,你忙着钻寡妇□□给寡妇当孝子贤孙哩。你家娃娃连件能出门的裤子都没的穿,你给娃娃买过一块布吗?没有,替寡妇养儿子,哪个都没你积极!”


    这一番连吼带骂跟冰雹似的,劈头盖脸砸得蓝布褂子压根找不到回嘴的机会。


    灰布褂子冷笑:“就你这样的,也有脸当公家人?搞破鞋,乱搞男女关系,走资派,一家子的走资派。”


    招娣嫂嫂骂急了眼,对着生产队的干部也吼起来:“你可以了啊,明明晓得招娣是过不下去了,你又非得逼死人?社会主义就是逼死贫下中农?”


    屋子里头传来呜咽声。


    余秋松了口气,不错,能哭了起码说明活过来了。生活再苦,也比死了有希望。


    远处渡口方向跑过来两个孩子,大的七八岁,小的才四五岁,全都哭着喊妈妈。


    跟着他们的中年男人手里还抓着撑船的竹竿,脸上全是无奈:“两个娃娃都要妈妈,闹得不行,我只好把人带过来了。”


    孩子钻进门帘子后头,屋里传出的哭声愈发大了。


    钟师傅眉头皱得死紧,两只眼睛跟鹰隼似的盯着蓝布褂子:“轧姘头?”


    蓝布褂子神色尴尬,连连摇头否认:“没……没有的事情。”


    “没有?”招娣嫂嫂冷笑,“你非得我们打上门去是不是?我告诉你,崔兴国,光脚不怕穿鞋的。当初你顶了老爷子的公职,你大哥跟我没讲过二话吧。我倒是要问问你们领导,吃公家粮的人是不是革委会批准的特许包小老婆。”


    蓝布褂子脸色更加难看,几乎是咬牙切齿:“嫂嫂,你……”


    “你嫂嫂怎么了啊。”钟师傅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好,你没包小老婆,那也简单。每个月自己留十块钱的伙食费,剩下的钱全交给家里头。”


    蓝布褂子吓了一跳,赶紧摇头:“十块钱怎么够?”


    “你老婆孩子每个月吃多少米粮?大米一毛五一斤,肉包子五分钱一个。你们每个月差不多有三十斤的口粮定量。十块钱够你吃饱吃好,打扮得光光鲜鲜的了。”钟师傅冷笑,“你也是个当爹的。”


    旁边人都鼓掌叫好,集体认为钟师傅的处置很公道。一个月十块钱他要还能轧起姘头来,也算他本事。


    男女之间那点破事,摊开来都提不上嘴。


    余秋也觉得这办法不错,多少山盟海誓死于一文钱下。


    她刚实习的时候听说过医院的一桩桃色丑闻。长期搭班的男医生跟女护士有了私情,男医生的老婆抱着孩子要跳楼自杀,女护士也要从科室值班室窗口跳下去。


    后来护理部好说歹说,总算把人劝下来,然后将护士调去了分院。


    不到半年时间,曾经的非君不可就桥归桥路归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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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村就行动


    余秋回到杨树湾的时候, 天已经黑透了。


    一路上, 她都分外沉默。就算是在9102年,招娣的这种情况, 舆论也普遍劝和不劝分, 包括她在内。


    因为招娣没有养活自己跟孩子的能力。在生存面前,人的尊严就如同被踩进烂泥中的纸,一文不值。


    七十年代的现在更不可能了。人人都被户籍锁死在土地上,招娣就是想自强, 都找不到可以挣钱的门路。


    女人啊,有钱才有希望。


    余秋叹了口气, 目光落在装蚂蟥的木桶上。


    她暗自祈祷, 争气点儿啊,小东西们, 姐姐能不能实现自强自立的人生就看你们了。只有养好了你们卖了钱, 姐才能赶紧还债实现财务自由啊。


    船停在渡口,何东胜跟开船的师傅道谢。


    谁说七十年代公正廉洁来着?公器私用的理所当然。招娣的那位丈夫的确人渣,可是他有权力安排自己负责管理的那条渡船单独送余秋跟何东胜回杨树湾。以点及面,估计其他行当也差不多。


    余秋跳下船头,眼睛瞥到合上架着的渡桥,目光立刻聚焦。她没想到施工队速度居然这么快, 双抢刚结束, 就开始抢修被洪水冲垮的桥。


    何东胜拎着桶跟下去, 看向她目光停留的地方:“公社讲九月份前一定会把桥给修好。不然开学了娃娃们上学就成大问题。”


    其实也可以坐渡船, 还跟快捷方便些, 只是每天一来一回六分钱,对于很多家庭来讲是笔沉重的开支。供孩子读书本来就负担够重的了。


    天已经完全黑透,桥梁队的人还在矿灯下干活,余秋甚至清楚地看到矿灯照亮了他们额头上亮晶晶的汗珠。远处青山暗沉沉的,像恐龙的脊背。近处岸上的砖石钢筋堆得跟小山似的,这些都会变成渡桥的一部分,连接起两岸的交通。


    星光太微弱,余秋小心翼翼地踩着河岸往前走时,鞋带差点儿被钢筋绊到了。


    何东胜赶紧伸手搀她:“你慢点儿。”


    余秋晃了下,稳住身子,她眼睛盯着钢筋的包装袋:“这个,可以用来给水田当阻拦网。”


    水里头养殖蚂蟥,他们可以学着钟师傅一样用木箱子来养,可是稻田不行。稻田放养蚂蟥的话,必须得有隔离网,否则蚂蟥肯定能够逃走。


    余秋觉得更合适的材料是无纺布,不过现在有没有无纺布卖还得打个大大的问号。就算有的卖,她也掏不出钱来买啊,还是废物利用就地取材比较好。


    何东胜凝神细瞧,点点头道:“这个不错,修房顶的时候我用过,压在瓦片下面,上面再盖草,不漏雨的。”


    两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收拾起建筑垃圾。开玩笑,哪儿有垃圾,那都是放错了地方的资源,想买还没地方找呢。


    “干什么的啊?”


    前方手电筒晃了过来,刺得余秋眼睛都睁不开。穿着工装的桥梁工人厉声呵斥,“都给我放下,偷盗国家财产,可是要蹲大牢的。”


    “师傅你误会了。”何东胜赶紧过去递烟,陪着笑,“这个包装的软泡沫,能不能给我们点儿。我们队不少人家屋顶都漏雨了,我想趁着农忙结束,天又不下雨,赶紧把大家的屋顶给修好。”


    那人接过香烟,自己划了根火柴点燃了,深深地吸了口,这才在腾起的青烟中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除了这个,其他的都不能动。到时候少了东西,桥修不好,还是你们吃亏。”


    余秋赶紧点头:“一定一定。”


    软泡沫太多,就他俩单凭手根本不好拿。何东胜索性跑到河边看鱼人家里借了辆独轮车。


    他家的老人立刻打发在大柳树边上抓知了的孙子过来帮忙:“快去,抓不完的知了猴。”


    陈福顺垂着脑袋,不声不吭地跑到余秋身边,抱起软泡沫往独轮车上送。


    余秋随口问了句小孩:“今天课上的怎么样啊?你能跟上小田老师的课吗?”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触到了孩子的逆鳞,陈福顺居然一扭头,直接跑了。


    余秋哭笑不得,这小孩还别扭上了。


    何东胜笑着抱剩下的泡沫:“你没事问人家学习,小孩子最怕听这个,不跑才怪。”


    余秋哑然失笑,好像还真是。她小时候也不乐意被人盯着问学习怎么样,考了多少分。可惜她的成绩是奶奶唯一能够拿出去炫耀的事情,所以注定了她要被人不停地问。


    何东胜拿光了软泡沫,又将剩下的废纸板跟混凝土块一并搬上车,直到独轮车完全压不下才推着车子走。


    那看建材的工人抽完烟绕回头,见状忍不住笑骂了一句:“你这是要包圆啊。”


    “省得师傅你们再安排人手清理垃圾唻。”何东胜笑着推动了车子,“多谢师傅啦,有空到我们杨树湾吃茶啊,保准给你倒糖开水。”


    工人师傅笑着催促他们快走:“行了,不年不节的,喝什么糖水。东西拖回去别到处乱扔才是真的。”


    余秋赶紧拎着蚂蟥桶跟在独轮车后面。


    知青点距离村口比较近,两人决定东西就先安置在山洞前头,等明儿天亮了再赶紧改造水沟。


    胡杨正在山洞前面的空地上忙碌,田雨在边上帮他打手电筒。她跟秀秀手里头都抓着扇子,顺带着也帮胡杨扇风。


    然而这风显然太微弱,橙黄的光柱照亮了胡会计额头上滚滚的油汗。他来不及抬手擦,只全神贯注地忙着他手边的两口锅。那锅斜放在地上,边沿连着杆子,上头还接着个环形铁圈。


    余秋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电视信号接收器。


    她放下手上的木桶,往前紧走几步。待看清锅内壁上已经贴满了铝箔时,她忍不住惊叹:“可以啊,你这速度可真够快的。”


    “怎么样,是不是贴的很整齐。”田雨压抑不住自豪的心情,“陈媛跟郝红梅他们去公社讨的香烟纸,我上完课之后回来跟他们一块儿贴的。”


    小田老师眼睛亮得堪比天上挂着的星星,“我们送给胡杨的这份生日礼物是不是特别有意义?韩晓生实在太聪明了,居然从他小时候吃过叫花鸡当中得到启发,想到锡纸可以传热。”


    余秋挑高眉毛,发现胡杨正朝自己杀鸡抹脖子地使眼色。


    她不由得好笑,看来小胡会计也不是情商为零,还相当善解人意,完全接受了同伴们给他的惊喜。


    确实不容易,这么多锡纸,他们得讨要多少香烟纸才能积攒起来。难怪他们早上无论如何也不肯去县城逛,原来早就打定了主意。


    余秋笑容满面:“真厉害,真有心。胡杨,今天我没顾上,回头再给你补份礼物。”


    “不用客气。”胡杨赶紧大声喊,“太阳灶还是你想的主意呢。明儿咱们必须得用太阳灶烧水煮饭。”


    何东胜卸下独轮车上的东西,笑着接他的话:“那我明天无论如何都要过来讨一碗水喝了。”


    胡杨高兴得很:“一定一定。”他好奇地看何东胜手上的软泡沫,“这是什么?哪儿来的啊。”


    “那边不是修桥嘛,有不少不要的东西,我拿回来看以后说不定能用上。”


    “真的啊。”胡杨立刻丢下手上的工具,满脸兴奋地问田雨拿过手电筒,“我去看看,说不定能挖到好东西。”


    胡奶奶在屋里头喊:“行啦,有什么不能明儿早上去看的。大晚上的,别磕碰到哪里。赶紧过来喝锅巴茶。”


    胡杨却头也不回,直接抬脚朝前冲:“去晚了就什么都被人拿走了。哎呀,我真笨,我今天去县城应该找废品回收站的,不然肯定能淘换出不少好东西。”


    十块钱根本不禁花,他都没买什么东西就用光了,连船票钱都忘了留下。何东胜跟余秋又有事先走了,最后还是渡口办公室的阿姨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不落忍,请人顺带着把他捎回的杨树湾。


    胡奶奶那这说风就是雨的孩子完全没办法,只好招呼重孙女儿秀秀跟着一块儿去。省得小胡会计不熟悉地形又激动过头,到时候直接一脚踩空了,骨碌碌掉到沟里头去。


    何东胜谢过了胡奶奶锅巴茶的邀请,他要赶紧回去安排下明早生产队的出工。


    生产队长转头看余秋跟田雨,犹豫了片刻:“要不,你俩也一块儿过来吧。”


    田雨疑惑:“啊?喊我们有什么事吗?”


    难不成双抢还没结束?


    余秋立刻反应过来何东胜的意思,赶紧跟田雨咬耳朵。何东胜一个人忙不过来那二十亩稻鸭鱼实验田,想拉他们三个知青组合作小组。


    田雨的眼睛顿时睁得跟灯泡似的,而且是通了电直接放光的那种。她抓着余秋的胳膊又摇又晃,欣喜若狂,一个劲儿地追问何东胜:“真的啊?太好了,我这才是真正深入到贫下中农中,与农村融为一体了。”


    何东胜笑着点头:“当然,过了这一个双抢,杨树湾哪个不对你们竖起大拇指来。真说起干活的成果,你们一个能抵得上两个。”


    田雨有点儿不好意思,难得腼腆起来:“我们还要继续学习,你说是不是啊,余秋。”


    余秋扶额,她觉得年轻的姑娘还要再经历一次秋收的洗礼,才能消除对农业劳动不切实际的幻想。


    何东胜一路走一路招呼六队的社员。夏天热,又还不到睡觉的点儿,家家户户几乎都在自家场院或者路旁的树下乘凉,还有以前当过说书先生的人在讲古。


    有其他生产队的人在路口大槐树底下摇着蒲扇打蚊子乘凉,朝着何东胜笑:“你们六队这是训练部队呢。”


    何东胜也回头笑:“歇今儿一天,明儿就得上工咯。早点讲完了,明早还能趁着凉快多睡几分钟觉。”


    生产队没有什么队部,开会的场所往往在队长家里头或者是打谷场。


    何东胜定下的地点却是宝珍家,因为全队属赵大爹家的三间大瓦房最气派,院子也收拾得最敞亮。每回在赵家开完会,队里头的人都感觉明儿自己也能过上赵家的日子。


    家家户户都派了代表来,还有妇女抱着不会走路的孩子一并儿过来开会,小孩子摇头晃脑,咿咿呀呀的惹得大人们都要逗逗他。


    何东胜点了下人头,确定全队四十七户人家都有代表在场,便宣布开会。


    他也不叫宝珍母亲拿煤油灯,只借着天上的繁星微光开门见山:“双抢算是结束了。咱们队里头上半年的收成也有了定数,不可能再变出来更多。”


    他转头招呼队里头的保管员,“四大爹,你说说看,咱们队上半年收成多少?”


    保管员也不用翻账簿,他心里头就有本账,被问到了也不慌不忙:“咱们队三百亩水田,刚收上来的稻子是是十三万五千六百七十斤毛稻谷,估计稻子晒干了之后差不多十二万斤不到的样子。”


    院子里头原本叽叽喳喳说话的人都陷入了沉默。这个粮食产量可不算高,比去年还差一些。唉,今天水灾闹得真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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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们打个赌


    星星静悄悄地在夜空点灯, 萤火虫无声地提着灯笼。庭院中的人们摇晃着蒲扇驱赶蚊子, 谁也不吱声。


    最后还是生产队副队长宝珍的父亲先开的口:“东胜,你有话就说吧。”


    大晚上的把大家伙儿都招来, 总不会是特地为了泼大家冷水, 好叫全队人今晚都睡不上安生觉。


    何东胜朝保管员点点头,转过脑袋来看众人:“公粮任务我就不说了,大家伙儿心里有数。不瞒各位叔叔伯伯哥哥婶婶,昨晚上我一夜没睡好。我始终在琢磨着我们队里头粮食什么时候能上去。后来还是小秋大夫给了我提示。”


    余秋不防被突然间cue到, 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


    幸亏天黑,尽管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她, 她仍旧可以伪装成镇定自若的模样:“何队长告诉我, 生产队的田跟各家各户的自留地最大的区别就是前者是集体不固定地劳动,今天赵大婶在东边地里干活, 明天她又去西边了。她家的自留地是固定了的, 天天都要自己做。所以自留地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心里头最有数。我就想,如果生产队的田也能这么来,可能收成就能达到自留地的产量了。”


    何东胜点点头,接过了她的话:“人多力量大,人少钻而精。我思前想后了半天,觉得要是咱们生产队下面再分合作小组, 每个组固定了干活的位置, 可能大家伙儿对田里头的情况就更有数了。我想来想去, 这个事儿得全队的老少爷儿们拿主意, 所以就请大家都过来了。”


    院子里头响起嘈杂的声响, 宝珍的父母也相当惊讶,因为事先没听生产队长透露口风。


    赵大爹接过话头子:“东胜,那这个合作小组要怎么搭人?活又怎么干?”


    “全凭自愿。比方说大爹你家,你跟婶婶还有两个弟弟弟媳妇,六个全劳力,正好就能组成一个合作小组。到时候要怎么上工,你们自个儿决定,反正到秋收的时候,你们每亩田给队里头交三百五十斤的稻子就行。”


    院子里头炸窝了,有人大着胆子直接问:“交完那三百五十斤稻子剩下来的部分呢?”


    “剩下来的就是合作小组的工分。按照这个工分,年底分粮分钱的时候,再把这些稻子啊麦子啊菜籽啊,分回各个合作组。至于合作组内部要怎么分,就是组里头自己的事情了。”


    宝珍母亲吓得不轻,伸手拽生产队长:“东胜啊,这个……”


    “这个还是计件工分啊,就是不跟以前一样不固定地方了而已。”何东胜笑,“以前是大家伙儿坐下来定每个人的工分。现在就让田亩给我们定工分好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当出头鸟。


    何东胜扫视一圈,脸上带着笑:“我就是个想法,同不同意还得大家伙儿自己决定。要是今晚决定不了,就明儿再讲。要是定下来了,我们就接着分小组,确定各个组负责的田亩。从明儿早上起,干活凭自觉,反正打不出来粮食,到时候还是小组拿不到工分。”


    蹲在墙角拍蚊子的老头子先站了起来:“行啦,就这么定吧。也别搞麻烦了,咱们生产队不是有四十七户吗?直接分成四十七个小组好了,省的后面小组算工分还要再吵架。”


    其他人讪讪的,连连否认:“不吵不吵,没什么好吵的。”


    “今晚就定下来吧。”老大爷的态度很坚决,“各家各户把负责的田定了,明早好上工。没栽好的秧赶紧补栽,没下好的肥马上补肥。再耽误下去,过了秋,照样长不出来口粮。”


    众人哄笑着,嘴里头连连否认,哪个没好好栽秧了,都踏踏实实栽秧。


    “栽了也未必能生根活下来。”宝珍母亲身为妇女队长,赶紧站出来说话,“没活的苗得马上补栽。”


    话音落下,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也表了态,同意弄这个合作小组了。


    赵大婶赶紧晃晃脑袋,算了算了,弄就弄吧。公社又没讲过生产队不能搞合作小组,再说他们以前下田干活也经常几个人合伙负责一块田的。现在只不过是把临时变成固定的而已。


    “那好,大家举个手表态。”何东胜点点头,“要是都没意见,那今晚就定下来了。”


    余秋本以为这件事还要再反复倒腾好几天才会有结论,不想院子里头居然没有一个声音表示反对。于是生产队大会立刻进入下一个流程,开始分配各个合作组负责的田亩。


    田雨也惊讶的很,她没想到社员居然这么欢迎搞合作小组。


    生产队的田足足有三百亩,距离村子的位置有近有远,靠水渠的位置也不同,想要平等地分成四十七份,让每一户都没意见,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两兄弟分家都能吵到去县太爷面前打官司呢。


    “头一桩就是那二十亩实验田。”何东胜抬起头来笑,“哪个合作组愿意试试?到时候养出来的鱼交完公家再分给集体,剩下的就是合作组自己分。买鱼苗的钱算在合作组的工分里头,买鸭苗的钱算生产队公账。鸭子生蛋以后,每年一只鸭子交一百枚鸭蛋给生产队。其余的不管。鱼饲料鸭饲料也是合作组自己负责。”


    虽然他将条件提的相当优厚,但院子里头的社员仍旧犹豫不决。


    稻田里头养鱼养鸭子听着挺新鲜,好像还白得了鱼跟鸭蛋,可养起来真没那么简单。鱼跟鸭子生病怎么办?稻子要不要打农药?万一不打药,稻子被虫吃光了要如何是好。可是打了药,毒死了鱼跟鸭子又怎么算?


    樱桃好吃树难栽,可不是所有人吃螃蟹都不会被夹到手。


    何东胜扫视了一圈,点点头:“既然这样,那……”


    他话没说完,被宝珍父亲打断了:“既然这样,这二十亩地就我们家负责吧。”


    院子里头响起哗然声,众人全都盯着副队长。这可不是桩好交易,樱桃树栽下去第一年还挂不了果子哩,头回做新鲜事,肯定得不到好收成。


    赵大爹的态度却坚决的很:“行了,这事儿没什么好拖的,就这么定下来了。”


    “那不行。”田雨急了,“我们知青也要参与进来。”


    众人哄笑,有年纪大的人拿小田老师打趣:“到时候可是要交粮食的,小田老师你要拿什么交啊?”


    田雨咬咬牙:“到时候打不出粮食来,我拿大队分给我的口粮抵。”


    院子里头的社员笑得更加厉害,先前喊话的农民大声应着:“行,到时候你跟小秋大夫还有小胡会计就在我们六队吃百家饭。”


    有这二十亩水田打头仗,后面的分田就进展得顺利多了。看看,新农民跟生产队的头号实在底子人家都不怕,他们怕什么?


    队委会当场列出了名单,然后一个个地报出,最后剩下的一些田亩也直接抓阄了事。各家各户的代表对于这件即将影响他们全家生计的事情,竟然毫无意见。


    看到余秋跟田雨彻底惊呆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农民的爽快。


    宝珍挪到余秋身边,偷偷跟她咬耳朵:“我小时候,家家户户也是固定了田亩的。”


    余秋猛然想起昨天晚上自己不小心听到的墙角。按照大队书记说的话的意思,当初其实搞过类似分田到户的工作。后来因为路线斗争,所以这种形式才被紧急叫停的。


    难怪大家伙儿没意见,因为基本上他们分到手的还是自家以前的田地。只不过这几年时间,各家各户人口有所变化,进行了相应的调整。


    所以即使这个调整方案并非尽善尽美,就跟加工资有加的多也有加的少,但凡脑子还正常的人都明白,先定下来加工资这件事才是正经。


    谁说农民目光短浅来着?他们分明迅速把握住了大方向,没有为着三瓜两枣扯皮裹精。


    路线斗争年年讲月月讲日日讲,余秋就不相信他们会不明白今晚上生产队长宣布的事情是在打擦边球。


    但自古枪打出头鸟,既然有干部愿意站起来,他们就想赶紧跟上。


    热热闹闹的大会只开了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何东胜宣布散会,所有人都摇着自家的蒲扇往外头走。


    都说大事开小会,小事开大会。生产队的这个会可真是雷厉风行的叫每次医院开大会被迫过去凑人头趁机睁着眼睛补觉的余秋深感佩服。


    估计是生产队不讲究开会留痕,半个小时的会要补一个小时的会议记录吧。


    何东胜要送送女知青,被小秋大夫跟小田老师直接谢绝了。


    回去的路上,田雨分外沉默。走到大路口时,她才迟疑着问余秋:“我怎么觉得这有点儿像三自一包,包产到户啊。”


    余秋心中一凛,赶紧将这事儿的性质往集体主义上靠:“你怎么能这样想贫下中农呢。这是合作小组,才不是包产到户呢。包产到户的话,生产队会统一买种粮买化肥买农药还算工分?你看,所有的事情明明都是生产队牵头。”


    田雨被她的话绕晕了。她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可又说不清楚。


    余秋立刻转移话题:“对了,我还没问你,今儿课上的怎么样?那群孩子有没有跑野了心?”


    田雨立刻被踩到了痛脚,气得牙痒痒:“甭提了,这群毛孩子。尤其是李红兵,中午放完学回家吃饭,下午才上了两节课就没再见他的人影子。气死我了,我要上他家家访去!”


    说曹操曹操到,她话音刚落,前头就传来李红兵的声音:“滚滚滚,你个笨蛋,知了猴都跑了。”


    田雨立刻冲上前,厉声呵斥:“李红兵,你为什么逃课?”


    可怜小李同学正对着自己的一群小罗罗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被她这么一吼,顿时气势全消。


    他试图狡辩:“没有,小田老师,我不是逃课,我闹肚子上厕所去了。”


    “上个厕所要两个小时?”田雨冷笑,“下次我是不是该带个尿勺去厕所捞你啊。”


    旁边的小孩们毫无立场原则可言,看着自己老大吃瘪,居然笑得一个比一个开心。


    余秋看着李红兵手上的长竹竿,了然于心。估计这小子下午早退是跑出来抓知了猴了。


    一只知了猴变成蝉蜕后,可能卖一分五呢。这活儿比抓田鼠难度小,危险系数也低。田鼠会咬人,知了猴最多只能想办法逃走。


    “你一晚上能逮多少知了猴。”


    李红兵冷不防被小秋大夫提问,先是一愣,而后按耐不住骄傲地挺起胸膛:“四十只,我一晚上能逮四十只知了猴。”


    整个杨树湾九个生产队,没有比他更会抓知了猴的人。


    六毛钱,这个收入完全抵得上一个全劳力在地里头苦一天的收入了。


    余秋点点头,轻描淡写:“你明天好好上学,不迟到不早退的话,我明天晚上给你逮一百二十只知了猴。”


    一群毛孩子集体发出哗然声,感觉这个手上抓针筒追着人打针的小秋大夫在吹牛。哈,她会找知了猴洞吗?别跟小胡会计似的,把蛇洞当成黄鳝洞,差点儿被蛇咬了。


    余秋挑挑眉毛,似笑非笑:“谁说抓知了猴一定得会找洞穴?知识就是力量。我们打赌,要是我明天逮不到一百二十只知了猴,我请你们每个人都吃水果糖。”


    这下子,半大小子们的嗷嗷叫声简直能响彻云霄。水果糖哎,又香又甜的水果糖。好几个毛孩子当场咽起了口水。


    余秋抬高了声音:“那咱们说好了。谁要是不认真上课,谁就什么都别想吃。”


    孩子们更加高兴,听听,小秋大夫就是再吹牛,存心给大家送糖吃呢。


    一百二十只知了猴?嘿,她明儿能逮到十二只就该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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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肯定会给兔子接生


    田雨也充满了疑惑。


    知了猴动作敏捷的很呢, 她小时候跟弟弟守在公园里头逮,一晚上下来都快被蚊子抬走了, 也没抓到几只。抓不到知了猴还想找它飞走之后留下的蝉蜕, 更是千难万难。


    “你要给知了猴下麻药?”小田老师琢磨了半天,感觉唯一的可能就是术业有专攻。


    余秋被她逗笑了:“麻药多贵啊, 那我逮了知了猴还捞不回本钱呢。”


    田雨跟着她往前跑。见她过知青点而不入,而是继续往前;小田老师不由得喊她:“算啦,下礼拜我问问郝红梅供销社有没有水果糖卖。你就是今天一夜不睡, 也抓不到那么多知了猴的。”


    余秋笑得眉眼弯弯:“我才不上山喂蚊子呢, 我去找胶带。”


    她在内分泌科实习的时候,见过位1型糖尿病小患者,住院调节血糖实在无聊, 恰逢暑假, 这孩子每天晚上都在医院的树林里头逮知了猴。


    他用的办法极为简单, 就是拿胶带在树干距离地面约莫一米高的位置缠一道, 然后知了猴从土里头拱出来再往树上爬的时候, 就被滑滑的胶带拦住了, 爬不上去,就只好束手就擒。


    那孩子逮知了猴纯属无聊, 他饮食被严格控制,逮到的知了猴全让陪床的奶奶炒熟了送给医生护士。非得看着人家吃下去,他才过足了眼瘾, 心里头痛快。


    田雨从来没见过人家用这种办法逮知了猴。事实上, 眼下这个时代, 连胶带都不常见。小田老师要不是从小在码头长大,见多了各种运货,恐怕会搞不清楚胶带的模样。


    余秋不知道供销社有没有胶带卖,其实即便有,她也没钱买。


    她要去捡垃圾,她看到修桥剩下的建筑垃圾里头用贴箱子用的胶带,就算撕下来之后没有粘性了,只要将光滑的胶带紧紧扎在树干上便也能发挥作用。


    田雨兴冲冲地跟上,嘿,这回非得让李红兵服了。叫他知道光靠蛮力是不行的,知识就是力量。


    两人跑到圩埂边上时,迎头撞上正要推着独轮车走的胡杨。


    胡会计收获颇丰,他愣是以三寸不烂之舌讨走了所有的废钢筋以及破铜烂铁,连人家断了的青砖都没放过;很有雁过拔毛,蚊子腿上剔下肉的架势。


    看守建材的工人一见余秋就瞪大了眼睛,失声喊道:“你怎么还来啊,你们这是要搬空了整座桥?”


    余秋陪着笑:“师傅你误会了,我们想找点儿用过的胶带。”


    那师傅从桥墩子上跳下来,打着矿灯帮这帮孩子找丢在一旁的胶带,嘴里头却调侃:“你们这位小朋友说拿了我们的东西就送我们太阳灶,那你们拿了胶带打算给我们什么做交换啊。”


    胡杨立刻强调:“师傅你得帮我收集烟盒里头的锡纸,不然我没办法造出太阳灶。”


    工人又好气又好笑:“我怎么觉得你这是在饶我的锡纸呢?”


    几人都嘿嘿地笑起来,连秀秀都跟着抿嘴直乐。


    田雨脱口而出:“我们也不白拿东西,我们请师傅您吃知了猴。”


    她虽然还没见余秋抓一只知了猴,却本能地相信自己的同伴一定能做到。哇,到时候太阳灶烧起来,知了猴放进锅里加盐煸炒肯定香死个人。


    工人师傅哈哈大笑。


    他翻找出胶带,又抓了个小筐子帮他们装上递过去,笑得满脸都是褶子:“行了,抓了知了猴就自己吃吧,好歹也算苍蝇肉。看看你们这几个娃娃,一个个瘦的跟猴儿一样。”


    几人满载而归。


    临走前,胡杨还眼巴巴地盯着看守工人:“师傅,我们明天还能过来找吗?”


    工人差点儿没被自己口中的香烟呛死,连连摆手赶人:“滚蛋滚蛋,还没完没了咯。”


    田雨赶紧拽住还想再说话的胡杨,拖着人走,压低声音道:“你傻啊你,你明儿直接拿太阳灶过去,我就不信他们会什么垃圾都不给你留下。”


    这么热的天,他们干活肯定又累又渴,要不停地喝水。在大太阳底下,还有比太阳灶更合适方便的烧水工具吗?


    余秋惊讶地挑高了眉毛,他们家小田老师很可以啊,居然知道活学活用投桃报李。


    胡杨立刻高兴起来:“对,我明儿给他们烧几大壶开水,里头还放蒲公英。等天一亮我就割蒲公英去。”


    “行了,你多睡会吧。”余秋赶紧拦下他,“大忙的时候凉茶没烧完,还剩下不少。”


    胡杨立刻摇头:“哪怎么行,社员下田肯定又热又渴,还得继续给他们送凉茶,不然得中暑。”


    田雨有些茫然:“秧不是插下去了吗?我们又不能替秧苗长,他们下田干什么啊?”


    “不下田,上山。”秀秀说话细声细气的,“上山割茅草做厩肥。现在不积肥的话,后面就没肥料用了。”


    为了给第二季稻谷施足了底肥,各个生产队的草肥塘都已经用的底朝天。用大队书记的话来说,里头积了水,养鱼都不成问题。所以社员必须得利用农忙过后的时间,赶紧沤下一波草肥。


    余秋叹气,这样效率多低啊。照她说,不如在山上林间养走地鸡。鸡既吃虫子也吃草,鸡能生蛋,到时候鸡白也能沤肥。


    胡杨龇牙咧嘴:“我看鸡挑嘴的很,草稍微老点儿它们都不吃,还不如养羊。羊吃进肚子里的是草,拉出来的就是现成的肥料啊。这可比直接沤草肥快多了。而且养到年底,咱们除了交给国家之外,还能宰头羊给社员改善伙食。”


    田雨表示怀疑:“可是羊吃草肯定会消耗掉很多肥料的吧,不然羊身上的肉是怎么长起来的?”


    胡杨不假思索:“青草发酵的时候是不是会产生大量的热?那就是本来应该长在羊身上的能量。”


    余秋被小胡会计给绕晕了,居然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不管了,茅草垫厩肥肯定比不上茅草喂羊,然后收集羊粪来的效益高。


    田雨见余秋都没有反驳,也勉为其难地点点头,算是认同了胡杨的说法。可这又有个新问题,买羊羔的钱从哪儿来?


    羊羔可不便宜,又不是小鸡小鸭,可以自家拿蛋孵。


    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所有的凌云壮志都死于穷的叮当响。


    胡会计的钱全用来买书买材料了,田雨也没什么钱,余秋跟秀秀更不用说,赤头赤尾的精穷。


    最后大家一致决定,还是在山上树林间养鸡,外头圈起网来就好,能省好大一笔饲料钱。


    以后余秋再给人看病,收的鸡蛋必须得是能孵出小鸡的那种。这样让胡奶奶养的鸡孵出小鸡苗来,他们以后就能看着鸡生蛋蛋生鸡,医疗站的费用就不用愁了。


    胡杨憧憬完养鸡场,仍旧有些垂头丧气:“唉,其实养羊很好啊,咱们还能剪羊毛卖钱呢。”


    余秋估摸着这孩子没分清楚山羊跟绵羊的区别,很有榨干人家最后一滴利用价值的意思。


    独轮车拐了个弯,前边路旁全是社员们自家的自留地,郁郁葱葱的毛豆跟蚕豆长得正茂盛。


    毛豆和蚕豆都是杨树湾人愿意种的作物,因为它们根上的根瘤菌可以肥田,而且结出来的豆子既可以当菜吃,也可以毛豆腐或者晒豆瓣酱,就连豆渣跟豆糠喂猪,猪都长得快。


    余秋看到豆丛左右摇晃,里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由得惊讶:“田鼠吃豆子吗?”


    “也吃。”秀秀凝神细瞧那豆丛下的黑影,颇为肯定,“不过这个应该是野兔。”


    野兔肉也好吃,反正她觉得不比田鼠肉差,况且野兔要比田鼠大不少。不过野兔更难抓,就是老手都未必能逮得到。


    余秋心念一动:“其实我们还可以养另外一种动物,吃草,能剪毛,宰了还能吃肉。”


    秀秀茫然:“牛毛剪了有什么用啊?而且牛好贵的。”


    “不。”余秋指着毛豆地的方向,“养兔子,长毛兔。”


    她印象当中,兔子性情极为温顺,每天除了吃就是蹲在原地晒太阳,关在笼子里头也不闹腾。


    做医学实验的时候,大家都得小心小白鼠跟大白鼠,因为它们被反抗挣扎甚至会攻击人类。兔子不一样,兔子乖的不行,除非故意将手伸进它嘴巴里强摁住头,否则兔子急了也不咬人。


    “啊?”田雨惊呼出声,“小白兔剪毛就好了啊,怎么能杀了它吃肉?”


    她小时候跟弟弟一块儿养过小白兔,两只眼睛红红的,特别可爱。后来兔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余秋想到那句经典的台词,怎么可以吃兔兔;再想想田雨平常标准女汉子的作风,顿时忍俊不禁。


    她捂着嘴巴,笑得呛咳了好几声,才勉强清清嗓子:“那我们就养长毛兔吧,不杀兔子吃肉,到时候剪兔毛卖给供销社,也是支援国家建设。”


    胡杨觉得这个方案比较靠谱,他听说广东佛冈从国外引进了安哥拉兔养殖,通过出口兔毛,为国家换取了宝贵的外汇。


    大青山到处都是茅草,完全不用愁兔子饲料。到时候他们养成了兔子,出口挣了外汇,国家就有钱买机器,促进国内工农业发展了!


    余秋看这俩小知青双眼亮晶晶,恨不得拥抱一下来表达彼此激动心情的模样;老阿姨顿时羞愧不已。


    看看,这格局立见高下。她就琢磨着怎么能挣点儿钱改善生活,人家想的却是如何建设祖国。


    胡杨当即做了决定,他回去就给家里头写信,让母亲帮忙打听到底哪儿有兔苗卖。


    他隐约好像记得部队农场里头有个养兔场。兔子一窝能抱好几个崽儿呢。


    他们只要买两只种兔,就能生出个养兔场。


    到时候,林下放鸡,山地养兔,鸡吃虫子,兔子吃草,又有蛋又有毛,排泄物还能用来肥田。


    胡杨满心欢喜地看余秋:“你会给人接生,肯定也能给兔子接生对不对?到时候母兔怀孕生小兔子了,你就接小兔子啊。咱们的小兔子肯定个个都能养活。”


    余秋心头一阵气血翻涌。


    她几乎当场咆哮出来,姐是妇产科医生!被迫着当全科大夫也就算了,毕竟生活不易多才多艺。你个熊孩子居然还丧心病狂地让姐连兽医也干了。


    孩子,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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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江独发


    第二天一早, 胡杨就兴冲冲地央宝珍父亲帮他寄信。


    六队分了合作小组, 组员们连夜仔细观察了水稻田,集体认为有浮秧, 需要赶紧补种。但六队的秧苗都用完了, 育秧又需要差不多个把月的功夫;于是生产队的副队长立刻出发,去别的大队找多出来的秧苗。


    论起种田来,赵大爹绝对是整个杨树湾甚至整个红星公社都排的上号的。他出去挑的秧苗,肯定个顶个的好。


    胡杨在后面喊:“大爹, 顺带着把石灰给买了啊,田里的水沟要清塘呢。不然鱼容易生病。”


    田雨十分稀奇, 他们明明看着六队双抢的啊。她觉得六队的农活干得非常漂亮, 比好几个生产队都强多了。


    怎么其他队都不认为需要补种,单单六队觉得自己活计不好呢。再说秧才插下去多久啊, 这么快就能看出来到底有没有浮秧了吗?


    余秋挑高眉毛, 似笑非笑:“大概是因为六队的人格外精益求精。”


    田雨狐疑地看了眼余秋,感觉这个同伴在敷衍自己。


    “哎呀,早点发现需要补种总比迟了来得强。”胡杨端着碗急吼吼地喝红薯稀饭,说话声音都含混不清,“最会种田的是贫下中农,咱们看着就好。外行千万不要想着去指导内行。”


    他昨天跑县城待了一整天, 都没来得及进大队支部的门。今儿胡会计得赶紧去大队干活, 农忙结束意味着农时的新开始, 一堆进帐出账要算清楚呢。况且他还想着早点做完事情, 中午好空出时间跑回来试验他的太阳灶。


    要是效果好的话, 他赶紧给人家造桥队也做一个。大热的天,桥梁队还在太阳底下干活,真是太辛苦了。


    余秋泡好小麦,甩甩手上的水。昨天大队把补贴他们三个人的小麦送过来了,刚好今天派上用场,等催几天芽,就能做麦芽糖了。


    她提醒胡杨:“我觉得你还可以考虑利用凸透镜的聚光原理,那样说不定要用到的材料更少。昨天我看桥梁队那边有玻璃来着。”


    胡杨立刻一口干掉了剩下的山芋粥,抹着嘴巴就跑。连胡奶奶在后面喊他再吃根玉米棒子,他都没顾上。


    急得胡奶奶跺脚,这娃娃吃这么少,以后肯定不长个子。


    田雨大笑:“长那么高做什么?穿裤子都费布料。”


    她抬眼看闹钟,赶紧加快了扒饭的速度。夏天热,教室里头闷得跟蒸笼一样。她得趁着早上凉快多上点儿课,不然到时候太阳一大起来,那帮孩子绝对坐不住。


    余秋也不得闲,她要赶紧将蚂蟥种苗下到水沟里头,不然这三十七块钱非得闷死不可。


    李红兵吃过早饭被他妈揪着耳朵逼去上学,还非要绕一圈,跑到知青点跟余秋讨要水果糖:“小秋大夫,你可不能赖账。”


    说话的时候,他还仔细观察余秋的眼睛,试图从人家脸上发现熬了一夜没睡觉的迹象。


    余秋看这孩子探头探脑的样子,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你放心吧,我是大人,说话算数。”


    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又开始嚷嚷“女大三抱金砖”,结果被何东胜拎住了脑袋上的呆毛,拽到边上去了。


    李红兵相当会察言观色,感觉自己得罪不起六队的生产队长,立刻脚上跟踩着风火轮似的蹿开老远。临逃跑前,他还不怕死地强调了一句:“小秋大夫是我们六队的媳妇儿。”


    何东胜作势捏拳头,那小子赶紧逃之夭夭。


    田雨气得在后面大喊:“李红兵,今儿第一个抽你背课文。你要是不会背,给我到教室后门站着,晒太阳听课。”


    李红兵回头冲田雨做了个鬼脸,小田老师抓着黄挎包就追出去。


    余秋看这两孩子你追我打的样子,不由得在心里头叹了口气,年轻人啊,果然活力无限。


    她转过头疑惑地看何东胜:“何队长,你有事儿吗?”


    何东胜正看她脸上老气横秋的神色好笑呢,闻声笑容更深:“当然是赶紧把水蛭给放田里头了。不然那到时候水干了,它们可不容易长。”


    余秋惊讶地挑高眉毛,感觉不可思议:“你现在就要在水田里头养蚂蟥……水蛭。”


    为了尽可能减少人们对蚂蟥的恐惧心理,现在两人都不约而同地使用起水蛭这个官方名称。


    何东胜点点头:“当然,早点儿弄才知道能不能养成功。”


    他原本是打算先管那二十亩稻鸭鱼实验田,结果宝珍一家主动请缨了,何东胜就觉得自己的计划必须得提前。


    自从高中毕业回乡务农后,他心中就憋着股劲儿,总希望能够改变些什么。生产队的乡亲们都信任他,明明他压根没多少种田的经验,选举生产队长的时候,他却赢得了所有人举起的手。


    因为社员们相信念过书的娃娃能让他们过得更好。他不能辜负这份期望。


    这些事情,是眼前的小知青大夫无法理解的。


    何东胜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这万一养不活,我也好趁着夏天多抓点儿蚂蟥卖了换钱啊。”


    余秋觉得何东胜说得也有道理。连隐形分田到户都做了,不如趁机将蚂蟥也下稻田养了。这样也好,眼下各家各户肯定都卯足了劲儿想方设法让自家的田亩产量更高,折腾出点儿什么动静来都不稀奇。


    她点点头:“行,水蛭种苗分你一半,不过你得先把防护做好吧,否则到时候肯定跑得一条都不剩。”


    何东胜看玩笑道:“要是水里头一条蚂蟥都没有,大家才高兴吧,下田不用担心被吸血了。”


    他看着木桶里头的蚂蟥种苗,估计了一下需要的养殖面积,然后就拿起昨天从修桥处拿来的废弃木料开始叮叮咚咚地敲起来。


    没有现成的网箱,他们只能自己做。


    何东胜想按照钟师傅那个箱子的尺寸来,余秋却觉得要更大点儿才好。


    “动物生长除了需要食物之外,就是呼吸新鲜空气以及饮水。网箱太小的话,水蛭在里头容易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缺氧而死。再说同样的木材,做两个小网箱加在一起耗费的木料反而比大木箱多。为了成本考虑,也应该选择更大的木箱。”


    何东胜被她这么噼里啪啦地念了一通,只觉得好笑。他点点头,没跟余秋争辩,直接加了木料,做成了足有辆板车那么大的木箱,装下那一桶蚂蟥苗应当绰绰有余了。


    余秋却摇摇头,十分惋惜:“要是有细网就好了,这样比木桶上戳细孔透气性更好。”


    何东胜想了想,摇头道:“我估计蚊帐不行,蚂蟥能够钻出去。”


    余秋正要说什么,八队的保管员到胡奶奶家收她搓的草绳。见到何东胜,他立刻伸手招呼:“哎,刚好,东胜,大队要问问你们队今年想报多少化肥计划啊。”


    “算了,看大队能批多少吧。有尿素最好。”


    现在化肥大部分靠进口,国产只能满足部分需要,属于绝对的紧俏物资,计划报上去,基本上也批不下来,更加像是走过场一样。


    余秋听到尿素两个字,灵机一动,尿素裤。


    她曾经听产房的退休护士长说过,六七十年代尿素袋子是尼龙做的。因为布料紧张不少人拿尿素袋做裤子,被称为尿素裤。


    尼龙本身就可以做网箱啊,既能透气又不容易腐烂,是天然的网箱好材料。


    何东胜倒是头回听说什么尿素裤,不过尿素袋子生产队库房倒是有。


    前两年大队从公社拿回过一回尿素分给各个生产队。但是杨树湾人没加过尿素,完全不理解这种白花花看着像盐一样的东西可以做肥料。


    简直是开玩笑嘛,经历过大越进时代的老百姓对于干部的各种想当然早就见怪不怪。要是盐能种地,那盐碱地早就成了粮仓,何必年年逃荒。


    大家都不积极,只何东胜刚好回乡学农,把那尿素当个宝贝。他好说歹说,队里头的人都不听,最后那袋子尿素居然全都被何东胜拿去种自家的菜地。


    结果长出来的南瓜、冬瓜以及黄瓜都壮硕的惊人,村里头人见了甚至吓得不敢吃,觉得那不是正经东西。蔬果吃了尿素都变形了,人吃得更加变形。


    不过大家却知道尿素种庄稼是好东西了,因为其中有块田被何东胜偷偷撒过尿素,倒了收割的时候,大家才意识到这片田的产量是旁处的两倍。


    这下子社员们都意识到了,干部没骗人,那盐是好东西,果然是肥料。


    可惜后头县里头鲜少再给公社发化肥,尤其是尿素。据说是因为本县没有化肥厂,隔壁县的革委会主任又恰好跟本县的这位不对付,所以很少卖化肥过来。


    何东胜最早得到的那个尿素口袋倒是没丢了。


    不是他存心想留作纪念还是什么的,纯粹是现在物资太过于紧缺,什么东西都被当成宝贝留下来用。余秋还见过用人拿农药瓶子盛煤油,更有甚者还拿德国原装铝罐改造成饭盒装饭吃。


    她去田里头给人送凉茶的时候看到了,差点儿魂都吓飞了。她坚持说这铝罐装过剧毒农药,不说深埋也绝对不能装食物。


    结果农民跟没事人一样,只反复强调洗干净咯,没关系。死活不肯放弃难得的铝饭盒。


    她能说什么呢。


    还有人将铝罐改成汆子装在柴灶的铁锅边上,就着烧饭的余火滚开水。这种新型汆子轻巧容量大还省柴火,相当受欢迎。


    何东胜留下的尼龙口袋同样是不浪费,每年都基本上被拿来装种粮。六队的社员们坚信种子在尿素袋子里头装过了,长出来的庄稼都要比旁处茂盛些。


    尼龙口袋不大,最后只勉强贴了木箱子的两面,算是半网半箱地凑合着用了。


    何东胜将蚂蟥放了一半进网箱,然后拿长毛竹架着,好叫网箱半浮在水中,尽可能让蚂蟥呼吸到新鲜空气。


    余秋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在网箱上面一圈放泡沫呢?钓鱼的线上不都还穿着浮子吗?这样它不就能自己浮在水上了么。”


    何东胜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他伸手想拍小赤脚医生,夸一句“真有你的”时,不小心对上小秋大夫不悦的抗拒神色。


    生产队长赶紧收回手,直接竖起大拇指称赞:“这主意不错,我去弄点儿泡沫过来。”


    毫无疑问,泡沫的来源地仍旧是修桥队。负责看管的工人师傅已经彻底没脾气。这杨树湾的年轻人怎么这样?什么东西都能被他们当成宝贝。


    何东胜放下了网箱,又去大沟淌了螺蛳回来丢进去给蚂蟥当饲料。一直忙碌到胡奶奶择菜准备烧饭,他才歇手。


    胡奶奶招呼他留下来吃午饭他也不肯,他得趁着午饭前赶紧拿软泡沫给稻田设好防护网。


    下午他还得跑一趟白子乡公社,去拿定好的草鱼鱼苗。鸭苗也得赶紧领回来了,不然大暑天更热,小鸭子说不定会闷死掉。


    胡杨好不容易忙完手头的账,从大队赶回来,兴冲冲地准备试验他的太阳灶。见何东胜要走人,他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不喝太阳灶煮出来的茶了?”


    何东胜笑:“我可不等着,我先下趟田再说。不然水晓得水什么时候烧开啊。”


    胡杨点点头:“行,你先去,回头我把水烧上,就过去找你。”


    说着,他兴冲冲地将手里头的包裹塞给余秋,“你跟田雨的,尼龙袜。保准不跟棉线袜子一样,直接垮在脚上。”


    余秋眼皮子微跳,迟疑地重复了一遍:“尼龙袜?”


    “对啊。”胡杨已经拿出了他的太阳能灶,往托盘上放铝罐水壶,“我妈给我们寄的,昨天就到了,结果给我放大队部了。”


    他转过头催促余秋,“你先选。没事的,这个就是用工业券,我们一人一双。”


    余秋眼皮子跳得更加厉害了。妈呀,买双尼龙袜子还要工业券?那泡在水里头的尼龙口袋到底能做多少双袜子啊。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何东胜。


    生产队长笑得眉毛眼睛都往下弯。他朝胡杨挥挥手:“行啊,我看看我们把田都收拾好了,你的凉茶能不能煮开。”


    ※※※※※※※※※※※※※※※※※※※※


    下面是关于当时化肥问题的资料:


    据从德国国家档案馆获取的美国解密文件第807号情报记录披露,20世纪60年代的中国政府,决心解决粮食问题,出台了重大的农业发展计划,这使得化肥进口量迅速增长。


    其实,在20世纪60年代初到70年代末这段时间里,中国农业虽然受到“大革命”的影响,但还是取得了较大的进步。


    仅就氮肥来说,中国的进口数量从1964年的40万吨增长到1965年的50万吨,到1967年可能增长到94万吨。当时主要的进口对象是欧洲和日本。中国还利用两者的商业竞争关系打破了商业垄断。日本虽然1972年9月才跟中国正式建交,但在此之前已有贸易往来。


    早在1962年10月,日本前通商大臣高崎达之助率团访华时,中国贸易代表廖承志就与他签署了《中日长期综合贸易备忘录》。备忘录规定从1963—1967年,平均年贸易额每方各为3600万英镑(当时1英镑约合人民币6.89元),双方还指定了政治方面的联系人廖承志和松村谦三。


    该备忘录签署后,中日开始了关于化肥合同的具体协商。中方随后披露了与欧洲复合肥协会的交易,并要求日本化肥工业满足欧洲复合肥协会的价格,并要求日本在1966年12月20日前给答复。


    日本建议卖给中国60万吨氮肥或一定数量的硫化氨(每吨46美元)。但中国不断压价,协商的最终结果是中国从日本那里买了150万吨硫化氨,价格与欧洲复合肥协会的一致——每吨34美元。


    日本在这场交易中不得不让步了,因为它担心自己的化肥工业会被踢出中国市场。这样,中国就节省了6600万美元——这对于当时的中国人民来说,可是个不小的数字。更重要的是它打破了西欧和日本对世界化肥市场的垄断,为中国自主的化肥贸易政策奠定了基础。


    该解密档案还写到,尽管在贸易上对中国有利,但中国政府还是在政治上继续批评日本首相佐藤荣作对中国不甚友好的政策,并措辞严厉地表示日本应该更相信中国。


    解密档案强调说,这些关于化肥的协商注定使佐藤荣作非常尴尬,因为此时正赶上日本的国会选举,对华贸易问题是此次选举的重要政治议题。日本政界要求佐藤荣作承认,他对中国的疏远政策给了欧洲商人可乘之机,让日本的这些竞争对手在中国市场上占得先机。


    确实,日本1967年出口到中国的化肥和钢材虽然再创新高,但日本还是失去了有利的地位,中国的主要购买对象已开始转向欧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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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队长显然小看了太阳灶的威力。


    一大铝罐的水,架在太阳灶的灶圈上, 不到半个小时水就翻滚起来。胡奶奶稀奇的不得了, 这娃娃真是能耐咯。


    胡杨高兴地催促胡奶奶:“快快快,用这水煮饭。”


    余秋立刻反对:“直接把米下罐子里头啊, 再热一趟锅多麻烦。咱们今天吃焖饭吧。”


    她跑到胡奶奶家的自留地采了西红柿跟青椒, 跟胡奶奶昨晚挖的土豆一并切成丁。


    胡杨在边上拼命地催:“快点快点,饭要熟了。”


    余秋赶紧拿着锅铲搅拌煮开的米饭, 将西红柿青椒土豆丁放进去,重新盖上盖子。她有些遗憾:“最好有油拌一拌。”


    要是再有腊肉或者腊肠的话, 那可真是绝了。


    “田鼠干行不行?”胡杨眼睛闪闪发亮,“田鼠干切成丁放进去,是不是一样很香?”


    “当然好了。”田雨放学回来,立刻催促胡杨, “快点儿拿出来。”


    上完三年级就不去河对岸继续求学的基本上是女孩子。即使村小学利用暑假给这帮孩子补课, 他们作为家里头的半个劳力,一日三餐还得负责烧的。所以没到饭点, 田雨就提前宣布下课。


    余秋也忍不住激动起来。懒人版西红柿焖饭的精髓一定要有油啊。


    就算现在田鼠干切成丁下锅来不及蒸熟了, 将米饭拿下来利用铝罐残留的温度焖熟的时候, 他们还可以再拿个锅摆在灶圈上炒田鼠干,然后再跟煮好的焖饭一块儿拌一拌。


    啊, 那味道, 想想她就忍不住要咽口水。


    秀秀放下陈媛拿自己的小挎包帮她改的书包, 抿嘴笑着帮奶奶去摸鸡窝。


    杨树湾的鸡在外头野惯了, 相当随心所欲。大公鸡下午也会打鸣, 母鸡更是不管生没生蛋,想起来就咯咯咯几声,亏得它们还晓得肥水不流外人田,蛋总归会跑回家里头来生,但必须得主家自己摸鸡窝。


    “你们也觉得田鼠肉不错啊。”胡杨笑得天真明媚“那我下班再去捉田鼠吧。”


    哪儿来的田鼠干,要不是田鼠皮得拿去供销社换钱,大忙时候捉的田鼠,说不定他们几个男知青连皮都吞了。


    田雨瞪眼,简直想捋袖子揍人:“你没有你说个什么劲儿?画饼充饥还是望梅止渴啊!”


    她都闻到肉香了!


    “哟哟哟,小田老师淌口水咯。”


    李红兵手里头抓着个搪瓷缸子往知青点跑,老远就做出羞羞脸,朝着田雨挤眉弄眼。


    田雨柳眉倒竖,作势要去找她的教鞭。臭小子,今天让他站教室后门听课,他居然敢提前跑了。


    李红兵打死不肯承认:“没有,我去上厕所了。”


    余秋扑哧笑出声,这孩子连编借口都不晓得换一个。


    田雨从小管教皮的要死的弟弟,对付熊孩子招儿多的去。她鼻孔出气:“懒人屎尿多,下次我就把你关在厕所里头背书,什么时候背出来我再放你出来。”


    李红兵才不怕下回呢,他朝田雨做了个鬼脸,扬着脖子冲屋里头喊:“胡奶奶,我妈让我拿这个来。”


    胡奶奶手里头抓着秀秀摸出来的两个蛋,今儿早上鸡婆可算是下蛋了。她准备直接打到饭里头,没有油水,给娃娃们吃点儿蛋补充营养也是好的。


    她见李红兵揭开搪瓷缸盖子,里头的知了猴堆得跟小山似的。加了朝天椒跟盐巴干煸过的知了猴即使没用猪肉皮抹锅底,也香得能勾人魂。


    “哎哟喂。”胡奶奶赶紧拿鸡蛋要塞给李红兵当回礼,“你妈也真是的,逮了老久的知了猴,你们家自己吃就是咯。”


    农家荤腥少,知了猴个头虽小,却香喷喷肥嫩嫩,属于难得的加餐。这一缸子知了猴起码上百只,真是好大的手笔了。


    李红兵死活不肯接鸡蛋,他笑嘻嘻道:“我家不稀罕吃知了猴,我妈都吃腻了。”


    “讲怪话。”胡奶奶瞪眼,伸手捉男孩子的胳膊,“不爱吃的话,干嘛不等它们蜕了皮让东胜拿去药店给换钱?不行,鸡蛋一定拿着,让你妈给你们弟兄煮着吃。”


    李红兵打着赤膊,太阳底下一身油汗,胳膊滑得跟泥鳅一样,胡奶奶根本抓不住他人。


    晒得浑身黑黢黢的少年一刺溜跑到大树底下,觉得安全了,才扭过头朝胡奶奶跟知青们做鬼脸,龇牙咧嘴道:“我才不急呢,我等着小秋大夫的一百二十只知了猴。哦不,我们都等着水果糖呢。”


    “你想得倒美!”田雨一手叉腰,一手挥舞她不离身的教鞭,“到时候我们逮的知了猴堆成山!你下午再敢给我迟到早退试试!下午还给我背书!”


    李红兵摇头晃脑袋,跟只猴子似的做出怪相,然后大摇大摆地跑了。一边跑,他嘴里头还一边喊着:“水果糖!”


    气得田雨恨不得脱下脚上的鞋直接扔他背上。不过考虑到自己也只有两双一换一洗的鞋子,小田老师只得悻悻作罢。


    秀秀抿着嘴直乐,细声细气地告诉哥哥姐姐们:“李红兵说小秋姐要请大家都吃水果糖呢。”


    余秋扒了口清爽无油版焖饭,就着煸得喷香的知了猴咽下肚。她笑眯眯地看秀秀:“你想不想吃水果糖?”


    秀秀的脸腾的一下子红了,赶紧闷头扒饭:“没有,我不想吃。”


    余秋开始琢磨:“你说哪种口味的比较好吃啊?桃子味的还是桑葚味儿的,葡萄跟李子好像都不错哦。”


    田雨眼睛瞪得老大,夹在筷子上的知了猴都掉在了碗里。她失声道:“你还没开始捉呢,怎么可以认输。不行!今晚我跟你一块儿抓。胡杨,你也过来,带上手电筒。我就不信我们仨还赢不了李红兵!”


    余秋哭笑不得:“我又没说这个,我是说小孩子们都跟着忙了半个来月,是该吃点儿好的甜甜嘴。”


    “我跟你说,真没有。”田雨急了,“供销社都好久没进水果糖了,就是城里头的商场,那也得碰运气才能买的到。”


    余秋肯定是好久没进过商店,搞不清楚情况。


    小余大夫抿嘴乐:“谁说我要花钱买来着,我……”


    她话没说完,叫外头的声音盖住了。


    李红兵扯着嗓子喊:“笨死了你们,都指好了洞口,往里头灌水不会吗?”


    田雨立刻变了脸色,伸着脑袋探出窗户外,冲臭小子们的后脑勺喊:“回来!谁准你们玩水的来着?水猴子把你们全都拖下去。”


    李红兵头也不回:“我们不下水,我们上山。”


    秀秀咽下嘴里头的饭,小声报告老师:“李红兵上午就是去山上找洞来着。”


    田雨茫然:“他找洞干什么呀?多大的人了,还玩打仗游戏?往洞里头灌水又想干嘛?”


    “抓知了猴吧。”胡杨到底是男孩子,跟村里头的小子们走得更近些,自然见多识广,“我听说知了也是埋在土里头,到晚上才会钻出来上树。他们肯定是找到了洞口,然后朝里头灌水,让知了猴漂出来。”


    田雨大怒:“他还想提前偷跑?这是作弊。不行,我们不能输给他。”


    余秋还不来得及发表意见呢,就被扒光了饭的小田老师硬拽着上山去戳穿李红兵的小把戏。


    可怜小余大夫天刚发灰就起床忙碌,本还指望着中午补上一顿觉,结果却不得不顶着大太阳陪伴田老师管教学生。


    大青山绵延不断,连着知青点不远处的那座小土坡也算是山脉的徒子徒孙。


    烈日当空照,阵阵蝉鸣声撕心裂肺,吵得余秋脑袋都疼。她手里抓着棍子打草惊蛇,无奈地跟田雨强调:“他就算抓一百只一千只知了猴也跟我没关系啊。我跟他大打赌的内容是我抓到一百二十只知了猴就好。”


    “那可不行。”田雨一本正经,“知了猴的数量就那么多,他抓光了你抓什么啊。”


    余秋顿有刮目相看之感,可以啊,小田老师生态平衡的概念已经深入到骨髓里头了。


    田雨扭过头催促跟在后面的胡杨:“你可麻利点儿啊,不能叫人抢了先。”


    胡杨个子要比三个女孩子高出一截子,弯腰行走在树林下十分吃亏。他喘着粗气摇摇手里头的电筒:“放心,我家伙都带齐了。”


    田雨疑惑:“你大白天带个手电筒做什么?”


    胡杨茫然:“不是你让我拿的吗?”


    “我那是让你晚上拿手电筒照知了猴。”田雨快被这家伙气死了,她抓着余秋的胳膊一个劲儿朝胡杨跺脚,“你脑子怎么转不过弯儿来啊。”


    胡杨委屈:“你又没说,我哪儿知道啊。”


    “哎呀好啦,你们别吵,田鼠都被吓跑了。”


    树林尽头的茅草丛里头,李红兵不耐烦地吼了声,“小田老师,我逮到了田鼠分你吃肉就是了。”


    光晓得吵吵,有田鼠都钻进洞躲起来了。


    余秋拂开脑袋上的树叶,挑了下眉头看李红兵跟他的萝卜头手下们:“你们在抓田鼠?”


    “哎哟,小秋大夫你不要吵。”李红兵抓着水桶往洞里头灌水。


    田雨忍不住好奇:“田鼠不是在田里头吗?怎么山上还有田鼠?”


    “你当田鼠是千金大小姐挑嘴啊。”李红兵头也不回,“吃完稻子它们就吃玉米跟山药蛋子了。”


    旁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耳朵贴着地,一张跟李红兵有五六分相似的脸绷得紧紧,两只眼睛活像是电影里头面对敌军的儿童团员一样。


    小团员面上忽然间浮出笑,欣喜地压低声音喊了句:“哥,有,我听到咔咔咔的声音了。”


    “那就对了。”人工猫头鹰李红兵同学胸有成竹,“水呛到田鼠肚子里头了,它呛得咳嗽了。快点,接着往里头灌水。”


    余秋忍不住纠正这孩子的认知:“是呛到肺里头,上次人体解剖课你是不是没好好听?”


    “甭管呛到哪里,反正灌饱了它们就行。”李红兵接过两个孩子抬过来的水桶,催促小手下:“快点,再去拎水来。你们当是看蛤.蟆游泳啦,这点儿水怎么够?田鼠能在地下挖出个皇帝老儿住的宫殿来。”


    杨树湾的孩子捉田鼠主要就两个办法,一用锹挖,一拿水灌。


    用铁锹挖效率不高,因为田鼠打洞的能力堪比挖土机。你动手挖的时候,它也挥舞爪子刨土堵住通道。这样人挖到后面,就搞不清楚洞穴到底应该往哪个方向走。况且田鼠洞跟迷宫似的,岔道多的要命。


    拿水灌就不同了,田鼠怕水,水灌满洞后,里头待着的田鼠就不得不爬出来喘气。这时候它也胸闷气短,跟溺水的人似的晕晕乎乎,人就能轻而易举地伸手抓住它。


    不过同样因为洞穴复杂,所以灌进洞里头的水必须得多。往往捉一只田鼠得灌进去好几大桶水。


    俩小孩赶紧又拖着有他们半个人高的桶去山下溪流边拎水。


    李红兵的弟弟眉头皱得死紧,相当嫌弃地看两个小同伴的背影,嘴里头抱怨自己哥哥:“干嘛带大毛二毛他们啊。手脚笨力气又小,光给我捣乱来了。”


    “你知道个屁!”李红兵一巴掌拍在弟弟脑袋上,虎着脸道,“四婶婶晚上眼睛看不见你又不是不晓得。田鼠心肝能治眼睛。”


    弟弟挨了哥哥的揍,十分委屈:“咱们又不吃田鼠肚子里头的东西,把心肝给他们就是咯。”


    李红兵瞪眼:“吃什么独食呢?他俩开学不要本子跟笔啊。自己抓了田鼠卖皮,不省得四婶婶老躲着哭啦。”


    田雨伸手戳他脑门子:“人家兄弟这么困难都晓得要好好学习。你呢?坐在教室里头活像凳子长牙齿咬你屁.股。”


    李红兵赶紧抓起水桶,自己也下山拎水去:“哎哟,小田老师,你别耽误我挣钱。”


    余秋伸手拦住少年,微微皱眉:“你为什么不用烟熏?”


    明明山上烟熏田鼠洞速度更快,而且随时随地就可以点火,不用来来回回拎水。前头胡杨他们抓田鼠都是用点燃了的艾蒿棒子伸进洞里头,熏晕了田鼠的。只要及时灭掉火,也不怕引发山火啊。


    李红兵不耐烦地挥手:“哎呀,小秋大夫,我们哪有那么多洋火啊。”


    双抢的时候,是因为大沟边上地炉一直烧着火,大家可以过去借火。现在自家烧锅,都是边上几户人家约好了谁家点火,旁边人去借个火回家烧饭。


    他们出来抓个田鼠,还要带一盒洋火,那真是地主家都不能这么过日子。


    拎水虽然累点儿,可水是现成的啊,不用花一分钱。


    余秋叹了口气,朝李红兵抬抬下巴:“你给我找个田鼠洞吧,我现在就变出火来,直接熏晕了田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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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秋解剖了整只手电筒, 每拆下来一个部位, 她就会细细地跟几个孩子讲解结构以及用途。直到手电筒分解成一个个零部件之后, 她才拿起玻璃镜片,冲着李红兵微微一笑:“认真点, 看好了,马上就能起火。”


    李红兵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将玻璃片放在两块石头之间, 就跟搭了座桥一样, 石头底下她还放了松枝。


    日头正烈,太阳像火球似的, 照得玻璃镜闪闪发光。李红兵不知道什么是钻石,自然不会用钻石来形容此时的玻璃,他只觉得那光怪刺眼睛的。


    秀秀小心翼翼地拉田雨的胳膊,压低声音问:“小雨姐, 小秋姐在做什么啊。”


    田雨也没反应过来,但当着学生的面, 她这位老师的架子必须得撑起来。小田老师清清嗓子, 一派高深莫测的模样:“看着吧,看你小秋姐变戏法。”


    秀秀看不懂这戏法是怎么回事, 李红兵眼睛倒是比她尖, 他惊讶地发现落在松枝上的太阳变小了, 成了一个亮亮的光点。


    胡杨到底上了两年高中, 盯着玻璃桥瞅了好几眼, 恍然大悟:“哦, 我明白了,凸透镜聚焦取火,嘿,冰镜取火运用的原理。”


    他话音刚落,富含松脂的松树枝就冒出了灰黑的浓烟,熏得人连声咳嗽。


    余秋抓起松枝杆,将松枝塞进李红兵刚给她指定的田鼠洞,霎时间,浓烟滚滚。


    田雨跟胡杨也没闲着,立刻捡了石头过来。


    都说狡兔三窟,田鼠也不差。为了确保安全,田鼠洞往往会有两三个出口,而且隐藏得极好。就算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也常常会看走眼。


    只不过洞穴再隐蔽,也拦不住浓烟。这头松枝烟进了洞,那边出口就冒起了烟。胡杨赶紧拿石头将冒烟的隐洞给堵上,然后众人静等瓮中捉鳖。


    田雨骄傲地挺起胸膛,得意洋洋地看着李红兵,眼睛眉毛都往上飞:“怎么样,你以为非得用火柴才能取火吗?我们伟大的祖先早就会钻木取火啦。天上挂着的太阳不仅能烧水煮饭,还能点火!”


    嗯,一会儿她得直接拉余秋去学校,给这帮孩子讲讲凸透镜聚焦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可是要小心的,不然家里头莫名其妙起火了都搞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小田老师自己依稀大概仿佛在初中课堂上听过凹透镜跟凸透镜,但是当时物理老师课讲了一半就被拉出去挨劈斗了,课没能上完。她也就没弄明白究竟是个什么章法。


    田雨现在觉得那些人非常过分,就算老师思想上有不对的地方,起码也得让老师把课讲完啊。工作归工作,批评归批评,那群人真是瞎耽误事情。


    松枝烟比火大,一截松枝没烧完,洞里头的田鼠就被熏得头晕眼花喘不过气,不得不爬出来。


    胡杨早在边上等着了,直接伸手捏住田鼠脖子,将这家伙拎了出来。没想到这一锅田鼠居然不是孤家寡人,后面又连着跑出来一只。


    余秋跟田雨都不敢碰田鼠,秀秀也被她们拽着不许过去;最后还是李红兵出手,端掉了这一窝田鼠。


    “怎么样?”


    肥硕的田鼠被抓了,小田老师气势又足起来,“你以为就你会抓田鼠?种了一辈子地的人,未必能够种的过能手。”


    李红兵悻悻地,将手中的田鼠往地上一摔。清醒过来的田鼠发出凄厉的叫声,引得周围伸出了一圈圆脑袋。


    呵,他们可真是撞上田鼠堆子了。


    李红兵发狠,拿着铁锹就要挖其他鼠洞。


    余秋立刻喊住他:“你都抓到田鼠了,还不端了田鼠窝?”


    夏天是田鼠交配的季节,一个窝里头两只肥硕的田鼠,起码有六成以上可能是两口子,起码也算露水夫妻,窝里头不出意外肯定藏着小田鼠。


    鼠类繁殖能力极强,生长也非常迅速。这个时候不端了鼠窝的话,等到再过三个月秋收的时候,小鼠肯定就长成大鼠了。


    李红兵有点儿面子挂不住。术业有专攻,虽然小秋大夫给人看病厉害,但少年人自觉在抓田鼠方面,自己应当算半个师父。


    结果现在好了,他却要被城里头来的小大夫指挥着怎么挖田鼠。


    李家小弟到底年纪小,没有兄长复杂的小心思。他一听还有一窝小田鼠,立刻激动地抓起铁锹就挖。他人小,铁锹都要有个头高,用起来自然吃劲。


    李红兵嘴里头嘀咕了句什么,从弟弟手上抢过铁锹,丝毫不掩饰嫌弃:“行啦,你在边上看着吧。”


    说着,他就狠狠地一铁锹下去,结果没碰到小鼠,反而挖出了粮仓。蚕豆滚了一地,旁边的小麦跟稻子几乎要堵住整个洞口。


    李红兵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不是说秋天田鼠才储存粮食吗?为什么七月天洞里头就藏了这么多稻麦。


    “田鼠七月份要生小田鼠,怎么可能没有存货?”余秋仔细观察那田鼠洞,很想说一声佩服。


    那洞穴修得真是齐整,洞壁光滑的很,几种食物都被田鼠分门别类的放好。蚕豆看着很新鲜,估计刚摘不久,量不多,跟人吃饭搭着菜尝鲜一样。麦子跟稻子就分量十足了,天气这么热,它们怎么不怕捂坏了呢。


    秀秀看着足有一簸箕的存粮,小声念叨着:“都没坏的,跟种粮似的。”


    余秋笑了起来,调侃了一句:“要不怎么说田鼠最知道挑三拣四呢。”


    李红兵没理会兴奋往外扒拉粮食的弟弟,继续拿着铁锹往洞穴里头挖。再精巧细致的迷宫,只要面积不够大,都禁不起三两铁锹的挖掘。


    铁锹挖上来两捧土,鼠窝的老巢也露出了真面目。一窝粉色的小田鼠应该刚出生不久,都还没长毛,看上去粉粉的,样子还挺萌。


    李红兵可没有养宠物的心,他毫不犹豫地将这十来只小鼠全都丢进了筐子中。


    田雨看着李家小弟清理出来的粮食,眼睛越瞪越大。天啦,这三堆加在一起,最起码也有十斤重吧。都赶得上她爸一个码头工人十天的口粮了。


    她顿时心中翻滚起喜悦,掩饰不住得意地瞪李红兵:“瞧见没有,要是让你泡水进去,粮食肯定都烂在地底下啦。”


    李红兵梗着脖子,死活不肯低头:“泡水怎么了?泡水稳当的很。我接着拎水泡,肯定能把这一片的田鼠都收拾干净。”


    余秋弯起眼睛笑:“用水灌啊,刚好,我也有办法灌水。”


    她朝胡杨努努嘴,示意还在感慨田鼠果然是农业大害的小胡会计,“来,您亲自出马,跑一下桥那边,把水管给借过来。”


    修桥队的人每天都拿着水管对桥面上喷水。为着这个,他们还动用了抽水机。


    正是大中午,桥上水管暂时用不上。胡杨发挥缠字诀,没费多少功夫就将水管借来了。


    李红兵看着余秋将水管一头放在溪水当中,另一头拖到鼠洞边上,立刻福至心灵反应过来,小秋大夫是要用水管子直接运水过来。


    呵,他才不怕呢。这管子软软的,站在溪边一瓢瓢的舀水还不晓得灌到什么时候呢。


    哼,小秋大夫到底是女孩子,身上没力气,拎不动水。他来回跑着拎水都要比水管快。


    田雨也犯愁:“那边不是自来水啊。”


    否则只要水龙头一开,水肯定花花地淌过来。到时候非得压着李红兵这个犟脖子的刺儿头服软不可。


    胡杨的目光来回在溪水跟自己面前的水管出口直接游走,突然间他反应过来了,眉毛飞得老高:“嘿,谁说没有自来水,水自山下马上来。”


    说着,他突然间抓起水管,狠狠地吸了一口,再松开的时候,水就哗哗往下淌,直接喷了小胡会计一身。


    胡杨顾不上自己的狼狈,立刻将水管出口对准了田鼠洞穴。溪水源源不断地往外淌。


    小胡会计高兴得不行:“虹吸原理,只要出水口位置比进水口低,大气压就会压着水源源不断地淌出来。”


    他们虽然在山上,但这处刚好是洼地。山下溪流的水平面反而要比这里高。其实就是溪流低也没关系,只要他们挖个坑,让坑底的水平位置比河溪低就行。


    田雨没听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她已经顾不上了,因为水很快灌满了整个田鼠洞,其他隐洞也冒出水来。


    这回不用胡杨提醒,她立刻拉着余秋还有秀秀抓石头封洞口。


    结果没等她们手上的石头放下,灌了一肚子水的田鼠就跟喝醉了似的,东倒西歪的爬了出来。


    余秋跟田雨吓得恨不得能直接蹿到天上去,坚决不让田鼠爬上她们的脚步。秀秀也迟疑的很。她虽然是乡下姑娘,可抓田鼠这种事一般都是男孩子干。其实她也蛮怕的。


    三个半边天都靠不住,胡杨赶紧丢下水管,冲过去逮走路都跌跌撞撞的田鼠。另一只身形肥硕的田鼠却抓着水管往外头爬。


    这下子,这座山就听余秋跟田雨的惨叫声。俩女知青无比后悔,她们为什么非得跑来凑这个热闹。


    李红兵拎着水桶冲过来,直接丢下木桶,砸住了一只见势不妙,从洞穴里头跑出来的田鼠。


    他跑到水管边上,拎起那只企图沿管逃跑的田鼠,嘴里头嘟囔了一句:“我说用水灌效果最好吧。”


    少年话音刚落,溪流边就传来惊呼声。


    “二毛!”李家老二吓得声音都劈了,“伸手,把手伸过来。”


    原来溪水边湿滑,李红兵的小跟班脚踩到了河卵石,骨碌碌滚进了水里头。


    乡下孩子尤其是男孩子,基本上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浪里白条的胚子。二毛却是个例外。他从小身体弱,四婶婶不让他玩水。


    二毛的哥哥大毛吓得六神无主,连身上衣服都来不及脱,直接往河溪跳,拼命朝弟弟身边游,好不容易抓住了二毛的胳膊。


    可惜二毛受了惊吓,本能地紧紧抱住大毛,搞得大毛也没办法划水,反而跟他一起往河溪深处滚。


    余秋等人都吓得不行,岸边的李家小弟都呆住了,听到扑水的声音才反应过来要往下跳。


    “别跳,老实在岸上待着。”


    何东胜撑着船从整修的大桥下出来,直接往扑腾的小哥俩身边,丢下了个废旧轮胎。


    大毛到底年纪大一些,赶紧够住了轮胎,拿着弟弟趴上去。被何东胜一手一个,直接拎着丢上船。


    小哥俩都在河里头呛了好几口水,上了船就咳得不行。


    好不容易等他们能说话了,何东胜立刻虎着脸,厉声训斥:“谁要出来玩水的?大爷爷不是说过了吗,身边没有大人在,谁都不准下水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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