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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

作者:金面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果然是神医


    余秋以为自己会肠胃翻江倒海,最起码也要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结果洗完澡之后, 她往稻草地铺上一躺, 就直接睡得人事不知。不仅是她,被气得快要哭的郝红梅也欢快地打起了小呼噜。


    太累了, 披星出戴月归, 每个人躺下来, 就恨不得自己黏上铺盖再也不分开。


    天上的月亮升得高高,温柔地抚慰着每一个辛勤劳累的人。


    然而月亮尚未下班, 大公鸡也在酣眠的时候,男知青们又跟打了鸡血似的过来拍门了。他们昨儿差不多折腾了通宵,忙不迭地要去田里头试验成果。


    余秋等人也赶紧起身。经过昨天的大太阳暴晒, 大家都明白趁着天凉快干活有多么重要了。


    男孩子们穿着大裤衩, 打井水冲洗出了一夜臭汗的身体,惹来胡奶奶一顿骂。不得了咯, 这帮子不懂事的娃娃, 天没亮的时候阴气最重, 居然还用井水冲澡,阳气全被冲跑了。


    胡杨等人就是嘿嘿地笑,不冲澡不行,实在太热了。屋子里头就跟蒸笼似的, 今晚他们决定就在井水边上打地铺了, 这样凉快。


    余秋摇头:“你们也不怕被蚊子抬走。”


    昨晚她们关着房门点了艾蒿, 仍然每个人都中招。


    “我们赶紧把山洞收拾出来吧。”田雨积极建议, “山洞凉快, 空出知青点正好可以当医疗站。”


    余秋点头赞同,她先前山洞收拾了一半,后面就忙着厕所改造以及给孩子打预防针的事,没能再顾上。


    现在看看,的确得抓紧了,再这么蒸下去,他们自己搞成室内中暑就尴尬了。


    郝红梅惊讶:“我们也没捂棉被,又不穿棉袄,还会在屋子里头中暑啊?”


    “有啊。”余秋点头,十分肯定,“室温太高又不通风的情况下,就能中暑。”


    她以前跟120的时候,就出车接过独居阁楼的老人中暑晕厥。当时好不容易爬上阁楼,开了房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的时候,余秋自己也差点儿被热晕了。


    后来一通抢救,老爷子好不容易醒过来,居然还悠悠地来了一句,心静自然凉。


    气得帮忙打电话叫救护车的邻居直接翻白眼,再凉下去,尸首都要凉了。


    田雨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十分认真:“说到底还是因为生活条件急需改善。如果杨树湾通了电,家家户户有电风扇就不会中暑了。”


    郝红梅侧头想了想,非常认真地摇摇头:“我觉得要是像芸香姐姐那样坐月子,还是会中暑。盖着被子吹电风扇,一点儿也不凉快,我试过。”


    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胡杨对于婆媳坐月子不感兴趣,他只抓着电风扇不凉快这件事当重点:“电风扇越吹越热。”


    田雨端起南瓜粥,一边吹气一边往嘴里头送,说话声音都含混不清:“那就对着井水吹呗,还是挺舒服的。”


    胡杨高深莫测地摇摇头:“要是需要保持干燥的地方呢?还对着井水吹,那重要的器材不全都生锈了啊。”


    陈媛给郝红梅跟秀秀都夹了筷子凉拌黄瓜丝,提醒两个听出神的小妹妹好好吃饭。她抬头看胡杨:“直说吧,别老卖关子。”


    胡会计扫视一圈,见所有人都盯着他看,少年的虚荣心终于得到了满足,他总算揭开谜底:“所以,我们需要空调!”


    余秋被嘴里头的南瓜粥给呛到了,赶紧侧过头去咳嗽。


    她真没想到原来现在国内已经有空调了,她还以为这个起码还得再等十年时间呢。


    “嘿嘿,我跟你们说,虽然现在空调是用来给机器降温的,但我觉得人也完全可以用啊。改善广大贫下中农的生活条件,才能提高人民的卫生健康水平。你说对不对啊,余秋?”胡杨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积极寻找同盟军。


    余秋点点头:“ 是这么个理儿。不过前提是咱们这儿得通电吧。”


    这句话像针头,直接戳破了气球,所有知青都重重地叹了口气。


    田雨狠狠地喝了口南瓜粥,郑重其事地点头:“所以咱们勒紧裤腰带支援工业建设是对的,这样才能更快地改善条件,让各方面都发展起来。”


    韩晓生点着下巴表示赞同:“要是我们有大型收割机,就跟兵团农场一样,我们也不用再折腾草台班子了。听说那大家伙一开过去,稻子麦子刷刷刷就倒下了,而是就剩光秃秃的杆子,上头的稻粒麦粒全都被一块儿打下来了。”


    郝红梅跟秀秀全都瞪大了眼睛,秀秀更是连嘴巴都合不上了。居然还能这样,国家让队里头交征购粮果然是对的,不然造这些东西的人吃什么啊。


    余秋看这群孩子目瞪口呆又满怀憧憬的模样,心里头又是心酸又是好笑。她清清嗓子:“咱们先考虑点儿切实的问题吧。第一个,想想看能不能充分利用太阳光热,依据能量守恒定律,要是光热被我们利用了,剩下的应该就是阴凉。”


    郝建国先插嘴:“咱们种树吧,最好种那种春天开花夏天枝繁茂盛秋天结果子冬天光秃秃的树,这样夏天凉快,冬天也不会跟我们抢太阳了啊。”


    郝红梅又兴奋起来:“最好种树上结的果子能当粮食的树,以粮为纲。”


    田雨也跟着点头,黑漆嘛唔的,眼睛都亮得跟炭火一样。


    余秋扶额,这帮孩子真是跟粮食树杠上了。她不得不再度清清嗓子,将话题扯回头:“第二个,想办法改善医疗站的条件。卫生院有电能吹电风扇,我们就只能利用自然风,这样我们必须得给屋子装纱窗啊。不然病人岂不是都要被蚊子给抬走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郝红梅也答应回去再回供销社库房点点,看还有多少纱窗布。


    她美滋滋的:“最好门也装上纱门,这样就更凉快了。”


    胡奶奶突然间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娃娃啊。”


    余秋赶紧咽下嘴里头的南瓜粥:“怎么了,奶奶?”


    老人满脸感慨的模样:“你们怎么不想想给自己装纱窗?自己都要被蚊子抬着飞了。你们这些娃娃!怎么心里头都不装着点儿自己呢。”


    田雨不假思索:“我们要将贫下中农摆在第一位。”


    余秋一阵恶寒,她可没这么高大上。


    事实上,她刚才还琢磨着能不能从医疗站的纱窗布省下些边角料,好装在山洞门口。可再想想,资本主义享受要不得,她可不想被当成典型批.斗。这才放弃了占公家便宜的念头。


    医疗站的装修费用,可以找大队报销嘛。


    胡奶奶哪里晓得余秋的小九九,对着知青就是一顿猛夸,最后连一个劲儿背诵语录彰显一颗红心的田雨都招架不住,赶紧喝完南瓜粥,一抹嘴巴就逃之夭夭。


    太可怕了,他们明明都没做什么啊。奶奶还这么夸他们,怪不好意思的。


    胡杨也连连点头,非常肯定:“我们都没为胡奶奶做过什么事儿。全是她在照顾我们。”


    就连那个新盖的厕所,也是防疫站跟生产队的人出的力气。


    “你们说,咱们能为胡奶奶做点儿什么啊?”胡杨犯愁,“奶奶现在也下不了地啊。”


    他改造再多的农具其实对胡奶奶意义都不大。


    “搓绳机呗。”陈媛责备地看了他一眼,“上次下大雨我们过来那趟,你不还说要给胡奶奶做搓绳机吗?合着你没动手,还忘了呀。”


    胡杨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他真把这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主要是事情太多,他脑子里头的想法也多。


    “其实我觉得有件事更迫切,就是奶奶每天烧饭。”余秋微微皱眉,“我在想啊,我们能不能造个太阳灶出来,这样奶奶就不用烧火了。”


    三伏天的灶膛门口简直是烧烤炉本炉,她蹲着烧过一回锅,感觉整个人都高温脱水了。


    余秋上辈子生活的城市每年夏天都有记者试验窨井盖子煎鸡蛋。要是能造个简易的太阳灶,不说炒菜煮饭,烧烧开水也是好的。再说用烧开的水煮饭,速度快还能省燃料。


    “对对对对。”田雨激动起来,“要是能够用太阳烧开水,最起码的,奶奶每年可以烧出去挖好多草根。”


    因为稻草跟麦秸秆都是公家财产,每家每户分到的量极为有限,所以除了上山捡柴之外,家家户户还都会利用难得的清闲时间去挖茅草根当做燃料。这其实会造成严重的水土流失。


    韩晓生跟着点头:“的确应该,奶奶都这么大年纪了。再去挖茅草根,要是跌倒了摔坏了腿脚,那麻烦才真是大。”


    胡杨被女知青们撺掇着,又有同伴在旁边摇旗呐喊,立刻燃起熊熊的希望之火:“好,我就造个太阳灶。”


    然后他眨巴着无辜的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余秋,“太阳灶长什么样子啊?”


    所有人都发出了嘘声,眼前这位被贫下中农盖章发明家的家伙可真是个西贝货。


    几人且说且笑,跟在秀秀身后拔了一亩地的秧苗。


    这还是余秋提议的,既然他们知青没有定生产队,就不能厚此薄彼,只给六队干活,不然其他生产队心里头难免会有疙瘩。


    等太阳挂上树梢,知青们吃完汤面条荷包蛋的早饭后,又兵分两路。


    男孩子们去帮着收割稻子,女孩子们继续烧水泡凉茶送凉茶。虽然凉茶不能让大太阳底下干活的人肯定不中暑,但也比大家口干舌燥地干活强。


    余秋跟田雨拎了桶凉茶到六队地头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推着收割机割稻子的荷香婆媳。她赶紧打了声招呼,扯着嗓子喊:“可好些了?”


    做戏要做全套,其他社员可都因为荷香昨晚上奄奄一息躺在卫生院呢。


    荷香婆婆赶紧应声:“好了,多谢你挂念啊,小秋大夫。”


    宝珍在边上点头,大声肯定余秋的功劳:“看,还是我们小秋大夫厉害。相信我们小秋大夫错不了,就怕有的人不信,非得闹着转院,还不晓得是个什么结果呢。”


    “你是说芸香吗?”一直腼腆微笑的荷香抬高了眼睛,“她也好了,也是今天出院。”


    “啊?”宝珍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又回卫生院住院了?”


    这不是来回瞎折腾嘛,石部长可真是好脾气。


    余秋也忍不住好奇,感觉这家人的确怪能折腾的。不过谢天谢地,人没事就好。


    荷香神情微妙,摇摇头道:“不是的,她在县医院住的院。听说一进医院大门,她就清醒了,昨晚上观察一夜,今儿早上没事就出院了。”


    余秋奇怪:“你怎么知道的?”


    按道理来讲,就是县医院一早给芸香办理出院手续,收拾东西结账拿出院记录,等到人真正能走也差不多要九点多钟了。县医院到红星公社坐大船也要三个半小时呢。


    再说芸香就是出了院回到红星公社,也不可能拿着喇叭广而告之,荷香又从哪儿知道她在县医院的住院经过呢。


    荷香的表情更微妙:“是芸香婆婆说的。好像要卫生院开个什么单子,县医院那边再盖什么章,芸香好报销医药费。所以她婆婆打电话到卫生院找王医生。”


    余秋点点头,这过程挺正常的,但为什么荷香的脸色这么古怪?


    荷香婆婆没憋住笑,扑哧一声,拍着大腿给大家说热闹:“荷香不是下了船到县医院,人家大夫都没来得及看她,她就醒了嘛。”


    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先前卫生院给的治疗有效果,就是等到这个时候起效了。


    “结果芸香婆婆非得说是县医院大夫就是厉害,都不用看人,往那儿一站,她儿媳妇的病就好了。”


    余秋目瞪口呆,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江山代有才人出,神医啊,都能意念治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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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笔外快


    临床上有种说法,运气好的医生不看起病看末病。


    疾病初发的时候, 各种表现不明显, 很容易误诊。就算诊断正确给予相应的用药,疾病本身的进程也会让治疗效果变得缓慢。备受疾病痛苦的病人跟心疼的家属难免会觉得这医生水平不行。


    但疾病进展到一定的阶段, 各种表现都出来之后, 又加上先前医生的“试错”结果, 最后看病的医生往往就能一针见血地解决问题。病人跟家属觉得这大夫牛掰,实际上病发展治疗到这份上也该好了。


    可惜县医院的大夫完全没有要接这顶高帽子的意思。


    芸香婆婆拿县医院的电话打给卫生院的王医生时, 旁边的大夫直接要过了电话机,当着她的面大声夸奖肯定了王医生的处理方式非常好。


    尤其是用井水浸湿了床单裹住病人,然后拿电风扇对着吹这招, 非常巧妙, 比拿酒精擦拭什么的快多了也安全多了。


    荷香婆婆笑得厉害:“后来人家大夫就没把话筒还给她,专门跟王医生讨论怎么治疗中暑病人了。听说是小秋大夫你治的, 县里头的大夫也说赤脚医生就是好呢。”


    宝珍听得跟吃了一大碗冰镇西瓜一样, 每个上下每个毛孔都透着舒爽。


    她恨恨道:“该, 就该好好打打她那张脸,活像我们救她儿媳妇跟欠了她家一样。我看她回来还得意个什么劲儿,就该叫她没脸。让她看不起我们赤脚医生。”


    余秋笑得直摇头,其实没用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根深蒂固的观念, 怎么可能轻易就改变?只希望县医院的大夫能够说服芸香的这位婆婆, 让她安生坐月子吧。


    “她丈夫可真没劲儿。”田雨摇头, “居然什么都听他妈的。嫁给这种人, 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余秋摊手,没辙,妈宝男奶嘴男多不胜数,个个瞧着都很乖。


    “哎呀呀,我们小田老师要相看什么婆家啊。”远远的,李红兵领头的几个少年拿着水桶运秧苗,朝田雨挤眉弄眼。


    田老师一声冷笑,直接扯着嗓子喊:“你们几个记好了,等农忙假一完开学,都给我上黑板默写。”


    男孩子们发出哀嚎,李红兵的几个跟班全都殴打老大。要是他们默写不出来被挂在黑板上,他们爹妈肯定很快就知道了,回家等着吃挂落吧。


    田间忙碌的农人们全都笑了起来,还有人大声给田雨撑腰:“好!小田老师,就该好好治治这群小兔崽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田雨挺起胸膛:“我们要教育出合格的社会主义事业接班人。”


    余秋看她掩饰不住小骄傲的模样,忍俊不禁。


    “哎,他们在干什么?”郝红梅突然间伸手指向旁边的稻田。


    其他田里头最多一两台收割机,大家伙儿都是轮流使用,好歹有个直起腰喘口气歇歇的机会。


    他们倒好了,四个男知青合着宝珍的两个哥哥,从天地的四面八方朝中间位置移动。很快,周围的稻子倒下,只剩下中间的一小片稻子。一群人放下了手上的收割机,都换上了镰刀。


    郝红梅朝自己的同伴招手,问他们做什么呢。胡杨回过头,满脸严肃地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堵住它们。”


    随着宝珍大哥的一声喊,几道灰色身影从黄灿灿的稻丛中蹿出来。十几把寒光闪闪的镰刀毫不客气地招呼上去。


    然而百密一疏,还是有漏网之鱼。其中一道灰影毫不犹豫地蹿向水渠,试图走水路逃窜。


    郝红梅吓得“嗷”一声,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余秋赶紧伸手扶她,生怕这姑娘直接翻进水坑中。结果她一步上前,就觉得脚下软的不可思议,更可怕的是这软土居然还会动。


    “别动。”何东胜双掌狠狠摁住了余秋的肩膀,“你要动的话,它会咬你的。”


    余秋心慌腿软,整个身体都不听使唤地抖起来。妈呀,那她现在该怎么办?她杀过大白鼠宰过小白鼠还处理过豚鼠,但没人让她踩过田鼠啊。


    “闭上眼睛。”生产队长吩咐这群吓傻了的女知青,然后抓着铁锹准备斩首行动。结果铁锹还没下去呢,他就发现那田鼠不动弹了。


    原来余秋在情绪高度紧张之下不由自主地用力,直接踩烂了田鼠的脑袋。


    余秋默默地看了眼田鼠的尸体,然后赶紧脱下解放鞋清洗鞋底。她可就这两双鞋能换洗,绝对不能糟蹋了。


    郝红梅倒吸口气,软倒在了陈媛的怀里。


    中午吃饭的时候,几乎每个生产队都有田鼠肉加餐。杨树湾人吃田鼠,当地还有一鼠抵三鸡的说法,听说是大补。


    有的队拿田鼠肉烧汤,有的队用田鼠肉蒸饭,也算是打牙祭。


    余秋他们的待遇最好,吃的是香喷喷的烤田鼠。


    禾真婶婶剥了田鼠皮,这收拾了可以卖给供销社,大的五分钱一张,小的三分;然后开膛破肚去掉内脏,码上大粒盐入味,然后用纸包了,在纸上浇上水,再放进烧锅的地炉当中。


    没多少功夫,传出来的香味简直能够勾人魂,连他们端着的饭缸子里头的香辣小杂鱼都黯然失色。


    “这个哪里能比。”禾真婶婶笑着给孩子们分田鼠肉,“人家说天上龙肉地下驴肉,照我说,都没有田鼠肉香。”


    郝红梅眼睛红红,还在抽鼻子。


    田雨侧过头问她:“那你要不要吃啊?”


    小姑娘带着哭腔喊出声:“吃。”


    呜呜呜,好可怕,她吃老鼠肉了。可是好香啊,她好想吃。


    余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田鼠可能传播的疾病:鼠疫、出血热、钩端螺旋体病……,默默地咬了口田鼠肉,果然好吃,又脆又香。


    算了,所有的病菌肯定都被炭火杀死了,余秋在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只要不吃半生不熟的东西就好。


    整个收割持续了一个多礼拜,捉田鼠的行动也持续了一个多礼拜。


    夏天是田鼠繁衍的季节,它们会疯狂地出来活动。要是由着它们肆意行动的话,不仅这一年的农田要遭殃,等到小鼠长大了,整个田地都会被它们占领。因为田鼠繁殖能力极强,一窝能有二十只,一年能产七八窝。


    上个月发过水灾,湖洞里头的田鼠都跑到稻田里头来了,情况就更严重。


    大队书记倒是挺乐观,表示这是大自然再为广大社员同志加餐,大家一定不能放过。最好多剥几张完整的田鼠皮,卖到供销社支援国家建设外,还能赚点儿针头线脑的钱。


    胡杨几个都来了精神,每天晚上都跑到收割完的稻田里头去挖田鼠窝。他们原本想攒下足够的田鼠皮给胡奶奶做件鼠皮袄子来答谢老人对他们的照顾。


    等发现几位女知青针线活的水平仅限于钉扣子跟织围巾之后,男同胞们非常识相地放弃了幻想,决定退而求其次先卖了钱,等攒下毛线票之后再由毛活最好的陈媛帮忙给老人织毛衣。


    他们学着当地人的做法,先找到田鼠洞,然后用一种熏蚊子的长树枝塞进去熏,等田鼠被熏得昏头转向伸出脑袋时,再直接捏住田鼠的脖子逮着了,挂在荆棘条上。


    缓过神来的田鼠开始挣扎,发出凄厉的叫声。其他鼠洞的田鼠纷纷探出脑袋来看外头的动静。这个时候就要考验知青们的眼力了,迅速记住洞口,然后如法炮制。


    运气好的时候,他们一晚上可以收获连大带小,收获七八只田鼠,全都交给何东胜帮忙剥皮开膛破肚。因为供销社收的田鼠皮要是完整的,坏了卖不出价钱来。


    女知青们被撺掇了几回,跟着去帮忙。可惜田鼠一冒出脑袋来,别说是郝红梅了,就连一脚踩死过田鼠的余秋都不敢伸手抓田鼠脖子。


    妈呀,万一田鼠咬到了她,到时候她连怎么的传染病死的都不知道。


    后来韩晓生嫌弃她们帮不上忙,直接挥手打发她们回家去。


    不过加了田鼠肉的粥,她们倒是一顿不落的喝。作为报酬,她们承担了帮男知青们洗衣服刷鞋的任务。


    胡杨还意犹未尽,遗憾不能直接用水灌田鼠洞,不然更快。


    要是淹了稻田的话,捡稻穗的大娘小姑娘会骂人的。


    生产队打完稻子之后,社员会捡一遍稻穗,但肯定还有漏网之鱼。这就成了社员私人的粮仓。听说手脚勤快又眼尖的人家,一个收割季下来,能捡几十斤稻子麦子。这在粮食极度匮乏的现在,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这事儿,大队干部心里头都有数。不过包括生产队长在内,他们集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彼此心照不宣。


    像那些家里头没有重劳力老的老小的老拿不足工分的人家,再不让人家捡稻穗的话,难不成要饿死他们?上头拨下来补贴漏斗户的返销粮也是有数的啊。


    在杨树湾生活的时间越久,余秋越觉得当地人有意思。他们能够勒紧裤腰带支援国家建设,也能想法设法钻点儿政策的空子,让自己活下去。


    余秋好奇:“那你们怎么不在秧田里头捉田鼠啊?”


    杨树湾的稻田都是一边收割,一边翻耕田灌了肥水泡一夜再打水,然后插秧的。


    这么做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合理分配劳动力,更是充分利用耕牛。不然等到稻子全部收割完了之后再耕田的话,生产队的黄牛会被活活累死。


    “别提了。”胡杨满脸懊恼,“那些田鼠都精的很呢。都不等打水,只要田里头一灌上肥水,它们就溜得比兔子都快。”


    都说狡兔三窟,那是当时的文人没有认认真真地挖过田鼠洞。妈呀,那里头才是正儿八经的迷宫呢,四通八达。


    “就没见过这么惜命的。”胡杨咬牙切齿,“生怕被水淹死。”


    他话音刚落,原本晴朗的夜空突然间就刮起了大风,然后星星月亮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集体往打谷场跑。


    要命啊,今年刚打下来的稻子可都在打谷场晒着呢。


    刚收的稻子水分高,必须得晾晒干了才能方便贮存。


    稻子从田里头运回村中之后,就暂时放在各个生产队的打谷场,由村里头的老人孩子照看。白天摊开来晒,晚上再堆成一个个谷堆,盖上防雨布,提防夜里头的露水打湿了新稻子。


    可防雨布虽然有石头压着,但跟地面之间并非密封着的啊。万一风雨大了,今年的收成岂不是全都泡了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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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稻田捕鱼忙


    众人跑到打谷场的时候,村里头的老人孩子们已经先动了起来, 正忙着搬石头给防雨布压阵脚。


    “挖排水沟!”胡杨扯着嗓子喊, “在打谷场周围挖排水沟。这样就是雨下大了,水也会很快淌走。”


    这一个收割季, 胡杨风头无两, 不仅河对岸的石桥口大队派人过来学习如何制作新式农具, 就连附近的白子乡公社革委会主任都亲自上门取经。


    他一声令下,旁边的村民全都动了起来, 用铁锹挖,用锄头钉耙锄,迅速挖出好几条排水沟来。


    还有人拿来了大扫帚站在硬土夯成的打谷场上, 往外头一下下地扫着积起来的雨水。机灵的孩子则赶紧跑回家, 拿来蓑衣让扫水的大人穿上。


    一群人忙了半天,等到暴雨停歇, 大家才安排好值班的人, 各自回家休息。


    余秋扯着嗓子在后面大喊:“回去洗热水澡啊, 喝碗姜茶驱寒,不要感冒了。”


    众人全都挥挥手:“晓得了,小秋大夫。”


    大队多了个爱操心的小赤脚医生,还怪有意思的。


    下了这么场暴雨, 天气倒是凉快了不少, 暑热一扫而空, 十分舒爽。余秋他们都睡得分外香。等到早起听说夜里又断续下了两场雨的时候, 知青们都惊讶的不行。他们完全没感觉到。


    胡奶奶乐了:“你们这年纪要是还睡不好的话, 那都要不长个子的。只有到我这个年纪才舍不得睡觉。多睡一刻钟就少一刻钟。”


    郝红梅放下喝玉米糊糊的勺子,非常认真地跟胡奶奶强调:“奶奶,我国人民的平均寿命正稳步快速提高。”


    余秋扑哧笑出声,快被这姑娘给逗死了。


    吃过早早饭后,大家照旧下田干活。临出门前,秀秀带上了家里的鸡笼。


    杨树湾人家的鸡笼有点儿像饭罩子,也是倒扣的半球形,用竹篾编织而成,只顶端也挖了个圆形的口,刚好方面人用手抓着,直接将鸡当成菜扣住。


    其实就目前一家两只鸡的数目,这么大的鸡笼做窝已经有浪费的嫌疑。但祖祖辈辈留下来的习惯,大家还是保留到了今天。


    田雨好奇地问小姑娘:“秀秀,你今天还要去抓野鸡啊?”


    她听说杨树洼山上有野鸡的,农闲的时候,有人逮了回家跟酸菜还要笋子烧,好吃得很。


    “罩鱼。”秀秀咧开嘴巴笑,“今儿田里头肯定有鱼。”


    果不其然,一场暴雨让河水倒灌入田中。亏得昨晚大家将最后收割下的稻子全都脱了粒,否则泡在田里头,才真是要哭死个人呢。


    不少跟秀秀差不多大的孩子都手里拿着鸡笼,在还没有来得及插秧的稻田里头跑来跑去,寻找随着河水流淌进来的鱼的踪影。


    生产队长们嘴里头骂着,说要放水耕田插秧了。实际上却只指挥大人们赶紧给插上秧的稻田放水,省得灌进来的水太多,秧苗被淹没了晒不到太阳会死掉的。


    社员们也是一边忙碌着查看秧田,一边笑着骂自家的子侄辈们,也不阻止孩子。忙了这么多天,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部分秧田要插秧也该让娃娃们松快松快了。


    胡杨他们有手电筒,当然比连马灯都舍不得用,只凭借水面波动判断鱼位置的孩子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他们靠手电筒寻找田里头的鱼,然后秀秀出手如电,提着鸡笼就冲过去,直接罩上。


    余秋看着她将胳膊从顶端的圆口伸进鸡笼中,一顿拼命地搅,等里头的鱼都转晕了的时候,她再捞起来,直接用茅草穿着鱼嘴,丢进背篓中。


    众人全都脱了鞋袜,冲过去看战利品。等看到黄颡鱼的时候,田雨高兴地大喊:“我们可以煮汤喝。”


    “加豆腐。”陈媛也激动得不行,“跟豆腐一块儿煮汤特别好喝。”


    胡杨的手电筒往边上晃了下,立刻连声喊:“快快快,这儿,大鱼,绝对是大鱼。”


    秀秀赶紧拎起鸡笼过去,直接往上面一罩,果然是条大鱼,鸡笼都差点儿被大家伙给撞翻了。


    余秋慌忙奔上前帮着摁住鸡笼,秀秀再伸手进去搅和了半天,好不容易趁着大鱼晕了的时候抓住鱼,却悲惨地卡在了鸡笼口。


    鱼太大,又在本能地挣扎,根本捞不出来。


    “快快快,从下面出来。”郝建国急得不行。


    余秋立刻反对:“不不不,往田埂上挪,到岸上再拿走鸡笼。不然鱼肯定跑了。”


    韩晓生也支持她的观点,于是一群知青就七手八脚地抓着鸡笼,护着秀秀集体往田埂边上挪。


    好不容易脚踏实地了,陈媛赶紧招呼大家团团围住鸡笼。这样就是掀开的瞬间,秀秀没有抓到鱼的话,大家也能从四面八方加以补救。


    旁边秧田里正在撅口子放水的村民都笑得厉害,一个劲儿给这群大孩子打气:“加油啊,看动静起码有十斤重呢。”


    田雨小心翼翼地掀开鸡笼的一角,示意秀秀缓缓往下放大鱼。郝建国已经抓着茅草根,准备直接穿过鱼嘴。


    众人静声屏气,十几道目光全都盯着大鱼。等到鱼下放到缝隙口的时候,郝建国出手如电,一举穿住了鱼嘴巴。


    知青们齐齐伸出手去,帮忙摁住拼命扑腾的大鱼,一个劲儿地催促郝建国:“快快快。”


    只要扎紧了草根,鱼被抓住了命门,就可以丢进鱼篓当中了。


    结果郝建国扎好大鲤鱼,手刚往上提,草断了。


    大鱼猛的摆动,以跃龙门的决绝姿态翻身而起,直直扑向前方,鱼嘴重重地冲向拿着手电筒的胡杨,将他撞翻在地。


    胡杨大喊着:“手电筒——”,直接一屁.股坐到了田埂上,扑腾的大鱼被他连着手电筒一并抱在了怀中。


    他嗷嗷叫着,嘴巴呸呸呸。刚才这鱼亲了他一嘴。


    天色已经发灰,旁边农田里目睹了这一切的村民全都笑得前俯后仰。


    何东胜赶紧冲过来,帮忙制服了这条还被小知青死死抱在怀里头的大鲤鱼。


    他笑着调侃满脸懵的小胡会计:“怎么,人家有田螺姑娘,你还指望这鲤鱼变成个美娇娘,给你当媳妇不成,搂得这么紧。”


    旁边的农民们都喊了起来:“哎哟哟,鲤鱼精变成了个金牡丹,给张生当媳妇。”


    胡杨闹了个大红脸,赶紧从田埂上爬起来。


    鲤鱼太大,竖起来都有小半个人高了。杨树湾的百姓也鲜少见这么大的一条鲤鱼,纷纷过来看热闹,佩服小胡会计好运气。


    红鲤鱼呢,鱼跃龙门,可不是好大的运气。


    胡杨连连摆手,这鱼不是他抓的,是秀秀逮到的。


    大队书记刚好下田看秧田的状况,笑着点头:“你就好好拿着吧,这是杨树湾的土地送给你的。没看到大鲤鱼是往你怀里头钻的嘛。”


    边上农民笑得更加厉害了。


    胡杨脸红得快要滴血,赶紧拎着木桶放边上去了。


    来来往往干活干活的农民全都过来瞧胡会计的收获。他羞得厉害,赶紧跑下田去帮六队挖水沟了。


    因为是头回尝试做稻鸭鱼共生种养殖,六队只拿出了二十亩地做试验。社员们收了稻子后就铲掉稻田之间连接的田埂,然后再四周挖出水沟来。


    因为材料的限制,胡杨最终还是没人制作出人力挖土机。


    不过锐意进取的胡会计并不愿意放弃,他很快另辟蹊径,决定采用更科学有效的办法解决问题。


    他设想过利用杨树湾的乌篷船,在床底侧边装上刀片,然后田里灌满水,船往前开,刀片就直接划开了田埂。


    余秋严重怀疑这孩子家里头是不是有车,车身还被熊孩子如此划过。


    可问题的关键是,乌篷船要如何开进田里头?更尴尬的是,乌篷船能在田里开起来吗?再说乌篷船前进时的动力有这么大吗?


    于是这个计划胎死腹中。


    不甘心的胡会计又推出了第二套方案。


    相形之下,这个方案比较接地气,就是一根柱子底下装齿轮上面连着风车,然后利用通车转动时的力量,齿轮旋转达到切割田埂的目的。


    理论角度来讲,这个方法很巧妙,但实际上风车带动的力量太小,根本就没办法让齿轮飞速旋转,于是这个计划又泡汤了。


    思前想后,胡会计决定还是脚踏实地,好歹自己也得动动铁锹。


    于是他设想一排田埂都平着地面插上铁锹,田埂下面铁锹头向着的方向接木桶。然后田里头蓄满水,利用水的冲击力使得被挖断的土方往下倒,刚好落入木桶当中。


    接下来木桶就可以沿着水,直接被运到边上用垒砌水沟的外围。


    但问题的关键是,既然铁锹都已经挖了田埂,为什么不直接将土掀木桶当中,还非得依靠水冲呢?


    胡会计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感觉自己的想法的确有点儿傻。


    好在生产队长觉得有必要鼓励知青同志的积极性,折中采取了他用木桶走水路运土的方案,充分满足了胡会计聪明才智得以发挥的被需要感。


    余大夫很想翻白眼,感觉胡杨的确白长了张聪明面孔。这分明是因为今儿田里头已经被淹了,所以人家才顺水推舟而已。


    胡会计可没有如此复杂的心思。


    直到太阳下山,六队男女老少齐上阵,藏完了最后20亩水田的秧之后,胡杨还在琢磨着如何改进挖水沟的工具。


    郝建国奇怪:“他们还要挖什么水沟呀?不是都已经弄完了吗?”


    胡杨责备地看了他一眼,认真地强调:“明年,明年肯定所有的田都会养鱼养鸭子,到时候平田埂挖水沟得需要多少人手啊?”


    周卫东忍不住笑出声,调侃拎着木桶的同伴:“哟,你这是真准备娶个金牡丹,在杨树湾安家落户了。”


    胡杨气得拎起水桶,作势要让周卫东要好好亲一口大鲤鱼。


    周卫东赶紧往前跑,嘴里头还嚷嚷着朋友妻不可欺,君子不夺人所好。


    胡杨都快气疯了,直接将木桶推给女同胞们,追着周卫东破口大骂。


    不知死活的周卫东仗着自己是全校长跑冠军,居然还敢回头朝胡杨做鬼脸。


    两人一前一后谁都不肯放弃,看的边上陆续结束农忙任务回家的村民全都叫好,还分成两派分别给胡杨跟周卫东加油。


    余秋跟在后面囧囧有神,感觉广大人民群众还真是活泼呀。


    周卫东一直跑到知青点才停下,不是因为他跑累了,而是门口站着熟悉的身影。


    半大的孩子欢快地奔过去,一把抱住自己大哥:“大哥,你怎么来了?你们高中来我们这儿学农吗?那你可晚了一步,我们杨树湾今儿刚结束双抢。”


    周卫东的大哥很是心疼地看着弟弟:“不,省里头组织了慰问团,我就是过来看看你。”


    当着人家大哥的面,胡杨当然不好对同伴动用武力,他赶紧满脸堆笑:“周大哥,你来啦。正好,我们今天有大鱼,吃烤鱼。”


    他转过头,招呼了一声余秋:“快快快,你们收拾了鱼,咱们烤了了招待周大哥。”


    “余秋?”周大哥惊讶地抬起头,转头问弟弟,“是咱们八中的余秋吗?她也在杨树湾插队呀。”


    走在队伍尾端的余秋浑身一个激灵,突然间反应过来,周卫东的这位大哥很可能认识这个时代真正的余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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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然保护色


    余秋蹲在地上,头垂得低低的, 整个人蜷缩着, 活像只鹌鹑。然而这还不够,她恨不得自己登时变成土行孙, 可以一头扎进地底下, 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 迫切的希望夜幕瞬间降临,或者是电闪雷鸣, 突然间凄风苦雨,反正总之要天光散尽,好让黑暗遮住自己的这张脸, 别让人看清楚自己的这张脸。


    周卫东的这位大哥果然认识八中的余秋, 而且两人之间还有点儿渊源。


    她之所以清楚这些,是因为周家大哥正坐在井水旁, 一边心不在焉地洗着胡杨好不容易种出来的大蒜, 一边絮絮叨叨地对着空气忏悔。


    对, 他是面对着空气说话,因为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着余秋的方向。


    周大哥不敢看余秋,他整个人都沉浸在深深的懊恼当中。


    他懊恼当初自己不应该跟着同伴冲进余家, 砸烂了余母视为生命的钢琴。


    他懊恼不该将余秋的母亲直接架走, 勒令她跪在大太阳底下写忏悔书。人都晒晕了, 也不让人家到阴凉处歇歇。


    他更懊恼那些女学生硬逼着余秋的母亲剃阴阳头, 还拿皮带打她的时候, 自己没有开口阻止。


    他还懊恼那些人硬逼着余秋的母亲在台上跳中字舞时,自己也是下头那个鼓掌叫好的人之一。


    他的确认为那个女钢琴家罪孽深重,需要好好脱层皮,洗了骨血重新做人。


    但是他并没有想过她会用自杀来了结自己的生命。


    被斗倒的人很多,关进干校刷厕所的,当挑粪工的,比比皆是。为什么人家都能活下去,她却要死呢。


    一定是她自知罪孽深重,所以畏罪自杀。


    他在家里饭桌上发表自己的观点时,平常一直和颜悦色的母亲,却突然间发了很大的火,抓着鸡毛掸子狠狠抽了他一顿。


    他莫名其妙挨了打,只觉得委屈。


    最后母亲却哭了,说他出生的时候难产,要不是余秋父亲拼命抢救,他这条命就没了。


    结果人家费尽心思救下来的小畜生,却逼死了人家老婆。


    当天夜里,周家老大做了噩梦。他想起很小的时候,自己其实每年都跟着父母去余家拜年。他家有很多大孩子小孩子,好像都是跟自己差不多的情况。


    不过他很少见到余教授,因为同事要回老家过年,所以他经常替别人值班。


    招待他们这些客人的就是余秋的母亲,那是个很和气的女人,从来不肯收他们拎上门的礼品。


    那个时候的小余秋常常坐在小房间里头,一本正经地看着什么书,偶尔也会出来跟同龄的小女孩一块儿玩,眼睛亮晶晶的,神气的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家就搬出了医院安排的房子,住进了一个杂院子。自己也再也不跟着父母去拜什么年。


    周家老大说的颠三倒四,常常含含混混地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突然间紧紧抿上嘴巴,把剩下的话咽进肚子里头去。


    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余秋,他记得自己最后一次看到这个姑娘,是她妈妈死的时候。那双神气的大眼睛灰蒙蒙的,空洞得可怕,看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


    他觉得害怕,他原本想上前跟她说几句话来着,结果却吓得落荒而逃。


    从此以后,他都避着余家的一切走。


    可他没想到,余秋居然会选择下乡,而且还跟自己的弟弟在一个公社。


    看到弟弟蓬头垢面地从田里头回来,他只觉得心痛。


    看到余秋灰不溜秋的跟在后面,他更难受。


    因为按照政策规定,作为独生子女的余秋,其实是可以留在父母身边不用插队的。


    如果她母亲还活着的话,她何必下乡难受这种苦。


    “我……你……”周家老大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话,“你妈妈的事情,我们……”


    余秋根本没心思听他的忏悔,虽然她很清楚,在现在的格局下,这个人能够鼓足勇气说对不起,也是石破天惊。


    如果她够格命去举报的话,说不定他也会被拉去当成叛徒,进行批判。


    只是她对这一切并不感兴趣,况且她也没有资格替任何人说出原谅的话。


    死的那个人是一位母亲,也是真正苦主在世间原本唯一可以依靠的对象。


    她不曾承受过别人的苦楚,她又凭什么替别人原谅呢?


    周家老大迟迟没有听到余秋的声音,也不敢回头看。


    这一年多的时间,他几乎已经不参加任何活动,而是成了别人嘴巴里头的书呆子,只埋头学习,放学了就帮母亲做家务。


    他在广东插队的堂哥给他写信,说当地非常流行逃岗。为了防止思想动摇,上面动不动就组织知青开会,规劝他们一定要当社会主义的主人,千万不要去资本主义当奴隶。


    但是堂哥却非常疑惑,既然如此,为什么只见大陆人往香岗逃,却不见香岗人跑回大陆呢?难道人们都喜欢帮当苦惨惨的奴隶?


    为什么我们一天到晚你斗我,我斗你,人家却可以安居乐业地过日子呢?


    有开大会小会劈斗的时间,为什么不能正正经经地做事呢?


    吓得周家老大立刻将这封信给烧了。这可是反动,要是被人看到了,妥妥的反格命铁证。


    可是他心里头却埋下了一颗种子,他隐隐约约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既然林贼能欺骗主席,搞出了好多乌烟瘴气的东西,那会不会还有更多的林贼呢?他们现在做的这一切真的正确吗?


    周家老大不敢跟任何人讨论这些问题,他怀疑自己真的成了书呆子,所以思想动摇了。


    省里头组织代表团慰问下放知青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报了名,一是看看下乡一个月的弟弟到底过得怎么样?二就是出来看看外头的世界,省得自己着了魔障。


    可是这一路走来,他心里头的疑惑更多,为什么农民要这么辛苦?为什么美国的宇航员都登上了太空,而我们的农民却连电灯都没见过?


    对了,还有今年的中美建交。大坏蛋一下子就变成朋友了,以前的苏联老朋友却成了大坏蛋。


    到底什么是好人,什么才是坏人啊?


    周家大哥发呆的时候,周卫东已经兴冲冲地跑了出来。他用自己的一块橡皮跟村里头的小孩子换了一兜覆盆子,献宝一样送到大哥面前:“你吃,可甜了。咱们今天晚上吃烤鲤鱼,酸菜杆子酸辣椒烧鱼杂,保准好吃的要死。”


    周家大哥看着黑黑瘦瘦的弟弟,心痛的不得了。他家有三个孩子,大妹去岭南插队了,本来应该留在父母身边的是小弟。


    结果因为他出生的时候难产,从小体弱多病,弟弟妹妹就主动将留城的名额让给了他。


    周卫东丁点儿都没人感同身受哥哥的心痛,他满脸茫然:“我本来也不是小白脸啊。”


    下田干活,难不成还得跟大少爷大小姐一样撑着遮阳伞?那不成了地主老财当监工了。嘿,他可不来资本主义的那一套。


    周家大哥心痛的都快说不出话来了,他眉头紧锁地看着弟弟:“你还说你没晒黑。刚才你们走过来的时候,要不是你开口喊我大哥,我根本就认不出你人来。”


    一个个黑不溜秋,活像是从煤炭堆里头钻出来的。


    余秋猛的抬起头,突然间反应过来一件事。


    她冲进后面的山洞里头,对着墙壁上贴着的镜子看自己的脸。


    妈呀,这么多天都是披星出戴月归,她都没有留意到自己已经晒黑了起码5个色号,基本可以达到换一个人种的效果。


    7月份的太阳多烈啊,紫外线的威力十足。现在又没有什么防晒霜,虽然他们出门的时候都带着护袖头顶草帽防止晒伤,但人就时不时就要全暴露在太阳底下,不晒成黑炭才怪呢。


    余秋捂住嘴巴,咯咯咯地笑出声。


    田雨刚好拿了东西出门,见她对着镜子乐不可支的模样,立刻了然于心:“高兴不?看咱俩现在,是不是就是地地道道的杨树湾人?谁还敢把我们当成城里下来的娇小姐,以为我们什么事都不能干?”


    余秋拼命点头,高兴,她当然高兴。


    黑色没有遮盖天空,可是遮盖了她的脸啊。


    认不出来的,周家老大肯定绝对认不出来。


    上辈子自己高中军训的时候,也就在太阳底下晒了半个月不到。结果回家的时候,从小相依为命从来没有看错过麻将牌的奶奶居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孩子你哪家的,是不是走错门了?”


    余秋立刻挺直了腰杆,她才不怕呢。只要不说话,她就不信还能叫人看出端倪来。


    原本女性的服装发型都极具欺骗性。


    两个原先完全不同的女孩子,只要穿了同样的衣服,梳着同样的头发,就已经能够让人不得不费些心思才能区分开来。


    加上从八中的这位余秋留下的行李箱中的衣服鞋子来看,她的身材跟自己应当也相似。这就又为以假乱真提供了便利条件。


    余秋美得都快吹起小曲了,流行歌曲不能唱,起码可以来一首《红梅赞》。


    结果两个女知青笑嘻嘻地从山洞里头出来后,惊讶地发现外头的气氛不太对劲。


    原本热热闹闹收拾大鲤鱼的知青们全都噤声屏气,连爱说爱笑的郝红梅都缩着脑袋,一副犯错误被教导主任当场逮到的模样。


    知青点门口多了个人,一位身材高大穿着旧军装的中年男人。他的五官像是用斧子凿出来的,连眼角眉心的皱纹,都来得比别人深刻。


    他伸手指着那条已经被开膛破肚,架在竹竿子上烤出了香味的大鲤鱼,目光尖锐得像刀子一样,狠狠地剜着胡杨:“你给杨树湾做了贡献,所以杨树湾奖励了你一条大鲤鱼?你真是做了好大的贡献。”


    旁边韩晓生张张嘴巴,试图替倒霉的胡杨辩解:“叔叔,其实……”


    中年男人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韩晓生顿时一股凉气从头心直接蹿到脚底,浑身冰凉。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脑海中只模模糊糊冒出一个念头,哎呀,到底是杀过日本鬼子,打过国珉党反动派,还上过朝鲜战场跟各国洋鬼子都打过仗的人啊。


    将军到底是将军,果然不一样。


    其实胡杨好冤枉的,刚才这人突然间出现问哪儿来的大鲤鱼,周卫东那小子口上花花,开玩笑说是胡杨的媳妇儿。


    正在屋里头忙佐料的胡杨跑出来,喊了一声“爸爸”,他们才知道自己闯祸了。


    结果胡将军听说这条鱼是大队奖励给胡杨的,为了表彰他改造工具促进生产力;他不仅没有表扬胡杨,反而发了好大的脾气。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了很多贡献?杨树湾的老百姓应该对你感恩戴德啊?”将军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异常沉重,压的人舌头都不会打转。


    胡杨吓得不轻,战战兢兢地立在自己父亲面前,声音跟蚊子哼哼一样:“没,没有。都是我应该做的。”


    “你真这么想?”将军的手往上抬。


    余秋这时候才发现,他的右手少了一节中指,伸出来怪吓人的。


    不过让胡杨瑟瑟发抖的,显然是父亲说的话:“我看你做的跟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你下放到杨树湾,实际上还是杨树湾的老百姓养着你。你吃的每一口米每一滴油,是不是从杨树湾的土地上长出来的?老百姓现在日子是不是过得好的不得了了?米呀油啊,全都多的吃不完,非要硬塞给你省得浪费了可惜?”


    胡杨被父亲训斥的脖子都快要折断了,却半句话都不敢替自己辩解。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觉得在农村委屈了你?但我要告诉你,当初杨树湾的老百姓自己吃糠咽菜省下粮食,养活了你父亲跟整个游击队。现在,也是这里的老百姓省下口粮,养活你这个知青。”


    胡将军浓眉紧锁,厉声呵斥,“你要搞清楚,你才是那个受恩惠的人。连什么事情都没做,就觉得自己成了功臣。你凭什么吃这条大鲤鱼?杨树湾的老百姓家家户户都分到鱼了吗?”


    知青点门前静悄悄的,只听见风吹树梢发出的哗啦啦声响。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喘一声,恨不得脑袋能贴着脚背。


    “哎哟,我们将军好大的脾气哟。”大队书记快步从大路上走过来,笑嘻嘻道,“将军来我们杨树湾都不打声招呼。”


    胡将军余怒未消,朝大队书记皱眉:“我的老哥哥唉,你就是太惯着孩子了。他凭什么不下田劳动?他有什么资格吃鱼?”


    “谁说他没下田劳动的?”大队书记立刻眉毛挑的老高,“我看你年纪好像还小我两岁,怎么眼神比我差?他要真天天坐在大队支部,能晒成这样。好家伙,这群娃娃一排站在我前头的时候,我都分不清谁是谁。”


    胡将军心知大队书记在打马虎眼,却不好当场驳他的面子,只能抓着重点问题不放:“下田就有鱼吃?还是这么大的鲤鱼,我倒不知道我们已经进入公产主义社会了。”


    大队书记笑容满面:“干活当然有鱼吃,干活那是要记工分的。小胡会计来了杨树湾之后,每天都利用下班的时间下生产队劳动。这条鱼就是生产队分给他的。”


    他故意朝胡将军挤眉弄眼,“哎呀,你晓得呗,我们老百姓一般都不愿意称大鱼,这大热的天吃不完就坏了。他们几个娃娃没成算,只好他们吃亏喽。”


    余秋在心里头给大队书记竖大拇指,到底是在基层摸爬滚打的干部啊,瞧这说话水平。


    对了,她怎么听着这语气好像大队书记跟胡将军认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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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来大肚子(捉虫)


    胡将军的确认识大队书记,当年日本人占领县城之后, 他就是在大青山附近打游击的。


    “要是没有你们大爹帮着送情报, 我们的仗也打不下去。日本人扫荡得特别厉害。”


    余秋十分好奇,完全想象不能大队书记要怎样送情报。


    田雨更是直接问出口:“日本鬼子不查吗?他们很凶残的。”


    “哎呀呀, 就夹在烟卷里头。日本人过来了, 点燃香烟, 抽着烟就把情报给烧了。”大队书记笑眯眯的,语气相当自豪, “我就从来没有失过手。”


    几个知青听得入了迷,都忘记了可怕的胡将军。


    郝建国更是竖起大拇指夸奖大队书记:“大爹,你可真是这个!”


    大队书记哈哈大笑:“日本人枪厉害, 炮弹也厉害, 我们就全民皆兵啊。游击队打仗,我们就组成民兵巡逻, 这样才有可能打得赢嘛。”


    陈媛按捺不住好奇:“真面对面地打仗?他们打枪过来怎么办?”


    刚才大队书记可说了, 民兵手上有的只有鸟枪以及大刀还有长茅, 甚至钉耙锄头都撂上。


    大队书记来了兴致,说话时眼睛都是亮的:“打,当然打。人家有好枪,我们就伏击呗。一对一打不过, 十对一总有希望吧。日本就那么点儿大的地方, 那么多人, 耗我们也能耗死他们。”


    胡将军插了句嘴:“民兵也打了大胜仗嘛。你忘了四二年那回, 我们整个大青山连在一起揍趴了300个鬼子。”


    大队书记立刻眉飞色舞起来:“怎么能忘啊?那回我们可收缴了好多枪.支弹药。嘿, 还有好几匹战马,煮了几大锅马肉,那个可真是香。”


    “马肉好吃吗?”郝红梅眨着大眼睛,满心好奇,“我听说马肉特别粗糙。”


    “谁说的?”大队书记挑高了眉毛,“我告诉你们呀,马肉香的很,好吃的不得了。”


    田雨小声嘟囔了一句:“那为什么不留下马,我们自己用啊。”


    大队书记哈哈大笑,伸手虚指着田雨道:“看看我们小田老师,多会过日子。”


    田雨闹了个大红脸,愤愤地靠在了余秋的肩头。


    还是胡将军给出了答案:“马是认主人的,咱们骑着日本人的马,马会把我们驮到日本人的阵营里头去。那是他们养出来的军马。”


    众人齐齐瞪大了眼睛,都惊讶的不行,居然还能这样。


    “嘿,他们打仗是很有准备的。”大队书记缩了缩鼻子,“那个营地里头啊,要训练的,打枪也准。不过后来就不行了,人打没了嘛,再过来的就是小孩子。有的年纪比你们还小,还没有,他们手上抓的枪杆子高。”


    周卫东冒出了一句:“那是因为小日本个子矮。”


    这回连胡将军都忍不住笑了。


    他摇摇头,实事求是道:“也有个子高的。他们单兵作战能力很强,都受过严格的训练,一开始我们吃了很大的亏。”


    大队书记在边上做补充:“好多人就是那个时候牺牲的。日本鬼子要是不厉害,咱们能花那么长时间,死这么多人才把他们赶跑吗?”


    余秋想到了网友对抗战神剧的调侃,日本鬼子花了14年的时间,终于辛苦地从中国逃走了。


    肆意神话,不尊重历史,才是对先烈最大的侮辱啊。


    在某些方面,某些人的做法,比日本的右.派更毒更坏杀伤力更强。


    大队书记抬起头,随手点着群山的方向:“那上头就打了好多仗,那个血啊,多少天味道都散不掉。哎呀呀,真是惨,好多人就盼着看到把日本人赶跑的那天,结果也没人见到。”


    山峦叠翠,暮霭沉沉,那连绵不断的青山埋了多少忠骨?他们为了祖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却没人睁眼看到抗战的胜利。


    所有人都沉默了,跟先烈们比起来,他们是如此的渺小。


    “牢骚太盛防断肠,风物长宜放眼量。”胡将军意味深长,“你们今天有的一切,全是前人牺牲得来的,不是老天爷送到你们面前的。”


    他又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沾沾自喜的小聪明,最后只能害了你自己。”


    胡杨的脑袋都快贴着胸口了,看也不敢看他父亲。


    余秋觉得这孩子挺倒霉的。像他这样的大院子弟,爹妈还没有被打倒的,十之七八都会想方设法安排进军队里头。


    胡杨倒好了,明明是个将军之子,居然也下乡插队,还要挨他老爹一顿批评。


    她跟田雨对视一眼,琢磨着是不是应当帮胡杨说几句话。最起码的,得给这对父子都有台阶下呀。


    余秋朝田雨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开口。现在自己这个黑五类崽子,还要提防着周家大哥认出声音来呢。


    田雨伸手指指自己的鼻子,拼命地眨巴眼睛,死活不敢开口。


    余秋推了她半天,她才支支吾吾强调道:“胡杨很好的,很进步。”


    她的表情太过于认真,搞的大队书记都忍不住笑了。


    胡将军仍旧意犹未尽:“不要老想着老子英雄儿好汉,以为是父辈打下的江山。要说功劳,对这个共和国而言,人民大众才是真正的功臣。你大爹没有功劳吗?你大爹仍然踏踏实实扎根农村建设家乡,而不是进城当干部。”


    大队书记赶紧摆手:“哎呀,你这个人哦,当了将军还是这副样子。非得戳人心窝子吗?明明晓得我大字都不识几个。我怎么当干部?人家拿了文件过来找我签字,我还得让人家再念一遍不成?万一人家故意糊弄我,写一套又说一套呢。”


    他拍着大腿,扯开嗓子盖棺定论,“好好好,都是好娃娃。别说是我们杨树湾,整个红星公社贫下中农的眼睛都看着呢。好不好,我们心里头没数啊。”


    他抬头看了眼天,又猛的一拍脑门子,“哎哟哟,你们看我,老糊涂了。跑过来就光顾着讲闲话,都忘了正经事。赶紧的收拾一下,省里头文艺宣传队的同志有演出。”


    一直蹲在边上不吭声的周家大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们也过来了呀。我还以为他们已经走了。”


    “哈,说是船在中途出了岔子,开不了了。县里头要想办法重新调船过来,差不多要到晚上十点钟才能走。”大队主任连声感慨,“好同志呀,他们等的时候也不休息,就决定连我们杨树湾也慰问演出了。”


    余秋下意识地看了眼胡将军,心中暗道不晓得宣传队下这个临时决定跟他有没有关系。


    毕竟做得好,也要领导能够看得到。


    大队书记并不在意宣传队到底为何而来,只催促这群念过书的娃娃:“赶紧的,你们见多识广,也给出个节目来。”


    女知青们连连摆手,全都表示自己不擅长此道。


    男知青们哪里肯相信,郝建国更是直接抓着余秋:“她们说不会也就算了。余秋,你糊弄谁呀?龙生龙凤生凤。你妈可是……”


    他话没说完,惊觉自己好像失言了,赶紧往回收话头子,结果牙齿磕到了舌头,疼得他呲牙咧嘴。


    旁边的同伴们全都用控诉的眼神瞪着他。


    周卫东更是咬牙切齿地示意口型:“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余秋侧着脑袋,没有吭声。


    田雨赶紧转移话题:“那我们就来个小合唱吧,唱《铁道游击队》上《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怎么样?”


    众人全都点头称好。说实在的,劳累了这么多天,要真让他们扯着嗓子喊,他们也喊不动。这歌儿好。


    余秋悬着的一颗心也落了地。妈呀,合唱好,合唱可以混。像她这种五音不全的人,冒充钢琴家的女儿实在是太没有说服力了。


    大鲤鱼烤好了,酸菜杆子烧鱼杂跟贴玉米糊糊饼也起锅了,直接装在脸盆里头,四个男知青两人抬一盆往祠堂送,跟大家伙儿一块儿吃。


    胡将军跟在后面,脸上总算浮现出满意的笑。


    众人走上大路的时候,刚要左转,右边村口方向就匆匆忙忙跑过来个人,推着独轮车,急得满头大汗:“大夫,大夫在这儿吧?我老婆要生了。”


    余秋抬眼朝独轮车里头看,这才发现车斗里头窝着个大汗淋漓的女人。


    因为车斗是v字型的,她肚子又高高隆起,连成了一个元宝的形状。


    得, 还看什么文艺演出呀,赶紧的,正经事要紧。


    余秋赶紧示意人进屋,颇为惊讶:“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


    她的知青点医疗站刚空出来,甚至连白石灰都没刷呢,更加没有对外头宣传。照理说,他们家应该过来找大夫上家里头才对。


    “我们坐船的。坐了一半,我老婆肚子疼厉害了。船东说你这边管生娃娃,我就问人借了车把我老婆推过来了。”


    他们两口子是红星公社旁边杜家边公社的,长期被大队派着在国营农场打零工。也没有工资,酬劳就是农场养猪场的粪便,在生产队上工分。


    这回双抢农忙,他们也回队里头干活,刚结束了往农场赶,不想他老婆的肚子突然半路上疼起来了。


    “本来想忍忍的,到了农场再说。结果越疼越紧,船东就让我们上岸来,说正好有大夫。”


    余秋一边摸孕妇的肚子判断胎方位,一边笑着应了句:“那船东消息还挺灵通啊。”


    “是方英的男人。”胡奶奶听到声响,已经从厨房里头打了热水过来,放在床边。


    余秋挑挑眉毛,笑道:“那可多亏得他给我们做宣传。”


    她拿了听诊器,听了会儿宝宝的心跳,又伸手摸肚子,数了一刻钟的宮缩。


    做完产科检查之后,她示意姑奶奶:“奶奶,这个孩子你来接。”


    胡奶奶下意识地要拒绝,不行的,她都多少年不接孩子了。既然小秋在,当然小秋接好。


    “没事,奶奶你来。”余秋笑嘻嘻的。


    讲再多的理论知识也比不上亲自动手实践一次。杨树湾不可能天天有人来生孩子,她们必须得珍惜每一次机会。


    孕妇的丈夫也赶紧央求胡奶奶出手。


    说实在的,看赤脚大夫这副娃娃的样子,年纪还没自己老婆大呢,他真不放心叫个小姑娘来接生。


    胡奶奶眉毛眼睛皱成一团,叫两边架着央着,只好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余秋让胡奶奶也给大肚子做了遍检查。


    这人骨盆条件很好,宮颈也非常松软,胎头位置很低,宮缩更是一阵接着一阵,产程进展非常顺利。


    胡奶奶抬头看了眼窗外,估摸着照这状况,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娃娃能生出来。


    这可是大好事,黑灯瞎火的,做什么都不方便。


    田雨好奇心强,试图想要围观全场。


    余秋赶紧打发小姑娘去祠堂看演出吃饭:“别耽误了,贫下中农还等着你们演出呢。”


    生孩子的场景还是别让小姑娘看比较好,免得留下心理阴影。


    田雨回头看看,只得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好吧,等孩子生下来,你可得赶紧过来。”


    余秋点头,带着胡奶奶在井边严格按照七步洗手法洗手。


    杨树湾没有自来水,余秋就在井边做了个竹筒,竹筒微微倾斜,漂□□消毒从低处出口落下,好歹达到流动水洗手的条件。


    胡奶奶表情极为严肃,认认真真拿肥皂洗干净手之后,看到宝宝的头已经开始往外头冒,这才打开接生包,戴上手套,准备接生孩子。


    她接生的方法更加类似于余秋穿越前比较流行的无保护会荫分娩,基本上不干预产程,让孩子自己出来就好。


    这种办法跟八年制《妇产科学》书上讲的不一样,但余秋并不认为是错误的。事实上,国内有些医院也已经开始推行这种方式。


    她在旁边看胡奶奶接生,从头到尾只指点胡奶奶在胎头娩出1/3的时候,右手五指张开,轻轻挡着胎头,防止孩子过快的冲出来,以至于损伤了产道。


    这个小家伙并不大,估计六斤重都没有。放在秤上一称,果然只有五斤四两重。


    妈妈生他也没受太大的罪,下面更是没有裂伤。


    余秋笑着给胡奶奶抬轿:“还是我们胡奶奶厉害,瞧瞧,都不用缝针的。”


    胡奶奶有点儿害羞,嘴里头嘟囔着:“娃娃不大嘛,大了就要受罪了。”


    她揉着产妇的肚子,小心翼翼地拉下了胎盘。


    余秋也伸过脑袋去帮忙检查胎盘的完整性,防止有胎盘残留时,产妇突然间开口道:“医生,我还想生。”


    余秋跟胡奶奶都大吃一惊,难不成她俩全摸失手了,这居然怀了个双胞胎?


    余秋赶紧伸手摸产妇的肚子,叮嘱她先不要往下用力。


    然而已经迟了,产妇控制不住她自己,往下拼命一挣,掉下个红彤彤的拳头样的东西。


    等定睛看清楚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余秋不由地倒吸了口凉气。


    妈呀,子宮脱垂的病人她见多了,可她真头回见到生个孩子直接把子宮生掉下来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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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秋大脑一片空白。


    她当然知道子宮脱垂的病人应当怎样处理, 连手术指征她都能一条条地背出来。


    这种典型的重度脱垂患者, 毫无疑问应当选择手术治疗。


    但这都应当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她应当怎么办?


    明明这位产妇还是第一次生孩子, 明明整个产程进展的非常顺利, 明明她们没有动用任何助产技术,明明孩子也很小,按道理来说应该没事的,偏偏她就子宮脱垂了。


    而且还脱得这么彻底。


    哦不, 漏掉了一条,这是位长期从事重体力劳动的妇女, 属于子宮脱垂的高发人群。


    余秋真忍不住想要哀嚎, 可现在她首先要做的是赶紧处理掉下来的子宮。


    妈呀,无论如何, 都先将子宮塞回头再说吧。


    可要命的是, 这人一动,子宮会不会再度掉下来?毕竟整个产道恢复需要时间 。


    胡奶奶要比余秋沉静多了,她直接抓着掉下来的子宮就塞回头,沉声吩咐:“好好躺着,不许往下用劲,知道吗?”


    产妇只觉得先前有个东西掉下去了, 现在又被放了回头。她懵懵懂懂的, 只会连声称是。


    余秋心惊胆战, 生怕她一个咳嗽, 子宮又掉下来了。现在任何可能用到腹压的动作, 都是巨大的灾难啊。


    好在产妇最近并没有感冒受凉,近来排便也正常,不然真是麻烦中的麻烦。


    余秋将她的丈夫喊进屋,直接交代情况:“你老婆怀孕的时候没少干活吧?身体吃大亏了,生孩子的时候,子宮就掉下来了。子宮知道吗?就是娃娃在她肚子里头待着的那个地方。这回生完了孩子,她必须得好好休养。”


    那男人也不知道听明白没有,只连连点头:“我晓得的,生过娃娃要坐月子。”


    余秋现在听到坐月子这三个字就头皮发麻,赶紧强调:“坐月子也得开窗通风换气,不能大夏天的给人盖大棉被,大棉袄。不然会热出毛病来的。”


    男人笑了起来:“我家也没大棉被大棉袄啊。”


    他头回当爸爸,看老婆好好的,孩子也健健康康,高兴的很,只惦记着问胡奶奶买鸡蛋,好给老婆补身体。


    余秋头痛,再度强调:“卧床静养,你也不要想着上班了,必须得好好养着。”


    产妇跟她丈夫全都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他们得去农场干活呀,这是不能入了工期的,不然生产队肯定扣工分,说不定这份工作也会丢了。


    余秋没办法教训他们到底是工作重要还是健康重要?因为在这里,在这个时代,这两者是密切相关的。


    这对夫妻在农场虽然没有工资拿,但跟农场职工吃同样的伙食。


    现在的农场职工生活其实也不好,什么都要限量供应,但比起农民已经好很多。


    最起码的,他们能够顿顿吃上白米饭,汤里头是有油花的,因为食堂大师傅每天都拿剃干净了肉的大骨头熬汤。


    谁不会用脚底投票啊,他要了是误了工时,明儿就有消息灵通的人顶了他的位置。


    产妇留下来休养也不行,休养包括休息跟营养两个部分。他之所以要把妻子带过去,主要想的就是能够让妻子也能够吃点儿好的。


    余秋叹了口气,只得赶紧抱来稻草,临时打成地铺,躺着教授产妇盆底肌修复操。


    她年纪还这么轻,才生了第一个孩子,手术治疗未必适合她。


    只好先保守试试,再看她后面恢复的情况。


    “生了没有?”


    房门被敲响了,何东胜伸进脑袋来,笑着道,“他们还等着听小秋大夫唱歌呢。”


    再看余秋躺在地上做骨盆运动,他忍不住挑起眉毛,“哟,小秋大夫这是打算跳舞?”


    跳你个大头鬼!余秋没好气:“这是产后恢复操。”


    胡奶奶一见何东胜就眼睛发亮,立刻伸手把人拉进门来:“快快快,东胜,也别藏着掖着了,给人家扎针。”


    何东胜看着趴在产妇身旁的孩子,满头雾水:“怎么了这是?孩子都生下来了,扎什么针啊?”


    “子宮掉下来了。”胡奶奶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年纪还这么轻,你赶紧扎几针吧。”


    何东胜连连摆手:“我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是算了吧。听小秋大夫的。”


    “我也没办法。”余秋叹气,“这儿什么都没有。要是你知道怎么扎针的话,就试试看吧。”


    产科教科书上倒是说针灸对于治疗子宮脱垂有用,但实际上除了治疗产后尿潴留他们会请针灸康复科会诊之外,基本上产科不会劳烦中医的。


    何东胜看了看产妇,仔细问了一通平常身体状况,又让人伸出舌头来,还抓着人的手腕子,搭了会儿脉象,这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我跟你说实话,我也不是什么正经大夫。自己从草药书上看来的,扎了未必有效,说不定你就是白挨针。”


    产妇倒是不怕扎针,她做工时伤到腰,农场的大夫就给她扎过针,一点儿也不疼。


    她丈夫听说又来了个大夫要给扎银针,立刻高兴的不得了,还连声夸奖:“你们杨树湾医疗站真不错,大夫都是顶呱呱的。”


    何东胜拿酒精棉球给扎针部位消毒,闻声就是笑:“我这叫死马当成活马医。正经的,你就应该上县医院去。”


    产妇连连摆手:“不去不去,我生个娃娃而已,去什么医院啊。”


    农民都是这样,小病忍着大病等死。多少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迈进医院的大门。因为他们没钱看病。


    余秋也猜出来了。


    大肚子第一胎生孩子,肯定疼了不少时间才生下来。这中间船明明经过了公社卫生院,他们却坚持要到杨树湾才生,其实最根本的目的还是为了省钱。


    何东胜身上没有带银针,而是问余秋借的。


    余秋的这盒银针,又是卫生院的丁大夫送的,只是她除了在自己身上又扎了几回委中穴来缓解腰痛外,并没有在其他病人上试过。


    何东胜让产妇屈起腿,事先让人做好思想准备:“这其实治疗程度轻的情况比较管用。你这样的挺严重的。下次要是再怀孕生娃娃,必须得先去医院看看情况。不然怀上了搞不好也得流掉。”


    他给余秋指了位置,示意余秋跟他一块儿双侧扎针。


    长芒针尖沿着产妇腹股沟朝耻骨联合方向透刺。


    余秋感觉到针被吸住,有了所谓的得气之感后,何东胜吩咐她:“捻吧,跟着我的速度转。”


    扎进人体内的银针捻转幅度由小到大,频率由慢渐快,到最后余秋都怀疑产妇会吃不消了。


    产妇果然喊了一声:“哎哟哟,抽起来了。”


    何东胜笑了:“那就代表有效果了。就是这样的抽动感。感觉到有东西往上面升了吗?”


    产妇立刻表示肯定。


    余秋十分怀疑这是心理效果,不过良好的心理暗示总不是什么坏事。


    何东胜拔出了针,问余秋借了纸笔写下穴位的名称,交给产妇丈夫:“行了,连着扎10天,隔一个礼拜以后,再持续10天。要是还没效果的话,那就真没效了。”


    那男人小心翼翼:“不能埋线吗?”


    何东胜挑挑眉毛:“先试试这个方法再说吧。”


    余秋赶紧补充:“我教你的方法每天都要做。不要怕麻烦,这个做好了,比你打针吃药效果都好。”


    何东胜看了她一眼,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十分肯定地点头:“对,要听小秋大夫的。”


    产妇跟她丈夫连连点头。


    余秋莫名有些沮丧,总觉得他们夫妻俩像是看在何东胜的面子上,勉为其难才答应的。


    明明她才是这个医疗站的医生。


    何东胜抬头看了眼桌上的闹钟,笑着示意余秋:“去看表演吧,他们今天唱《红灯记》。”


    余秋摇摇头,即使产妇跟她的丈夫似乎并不太相信她,她还是得在边上看着:“我要写产后观察记录。你跟胡奶奶去看吧。”


    何东胜笑了起来:“《红灯记》我看了好多回,还是坐在这儿歇会儿吧。祠堂的蚊子实在太多了。”


    “你们这么多人,身上全是汗,蚊子不找过去才怪。”胡奶奶笑道。


    余秋眼珠子一转,赶紧催促胡奶奶:“奶奶,那你给他们送几把扇子过去吧。”


    胡奶奶一拍大腿:“哎哟,这还真是的,我给他们拿几把扇子。”


    屋子里头又安静下来。


    产妇的丈夫喂妻子吃糖水炒米荷包蛋。因为产妇暂时不能坐起来,所以那一碗糖水炒米似乎永远都见不了底。


    余秋每隔半小时过去看一看她下面出血的情况,然后又重新回到竹椅上,就着煤油灯光翻看那本《赤脚医生手册》。


    何东胜看她手捏成空心拳捶着腰,突然间站起身道:“我给你扎两针吧。你这腰是不是被撞过?有一阵子了吧?”


    余秋点点头:“来的那天,船在渡口翻了,砸到了我的腰。”


    “难怪呢。你这是受了伤以后又没调理好,所以一累一变天就老犯。”何东胜走到了余秋身旁,在她后腰位置按了按,微微皱眉,“你才这点大的年纪,怎么有个老腰啊?”


    余秋浑身僵硬。


    干产科医生的基本上没有腰好的,手术台接生台上多了,多半都会落下腰腿方面的毛病。


    可这些症状从哪方面讲都不应该出现在一个15岁的小姑娘身上。


    余秋急中生智,含含糊糊道:“有人踢了我的腰,一直没好。”


    何东胜反应过来,她家都被抄,父亲下牛棚,母亲被逼的自杀。


    覆巢之下,岂有安卵?估计这孩子没少受罪。别看那些小姑娘小小子一个个都细条条的,闹起革命来下手真是一个狠准稳,折磨起人来花样百出。


    何东胜微微皱眉。


    他拿了银针过来,安慰了余秋一句:“没事,我给你多扎几次,以后好好养养就好了。”


    余秋绷紧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感觉这一天实在过得太刺激了。


    何东胜将她额头上的刘海往后梳,吓得余秋不轻,本能地往后仰:“你干什么呀?”


    开什么玩笑?多少姑娘就靠刘海拯救脸型了。头脸比得多好,发际线要多优越才敢肆无忌惮的大光明啊。


    发型可是女人的第二张脸。


    何东胜点着她额头正中的位置,笑道:“这里,这里有个腰痛穴,别翻你手上的书了,那上面很多穴位都没有讲到的。”


    他手往下按,疼得余秋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连着脚后跟都感觉一阵酸胀。


    何东胜笑了起来:“这就对了,没事多按一按。”


    他一边说话,一边拿酒精棉球消毒额头正中的位置,然后抓起银针扎了下去,扎到一定深度之后,就用往上提针,如此反复震荡,差不多一秒钟一次,持续了足有三五分钟之后,他才松开手:“晕不晕的慌?”


    余秋举起手指头晃了晃,感觉还好,就是又麻又胀的。


    何东胜点点头:“那就留针一个小时吧。”


    余秋想点头表示同意,又怕上下晃动脑袋会让扎进去的针掉下来。于是她只好又伸起手指头,屈指勾了勾。


    何东胜扑哧笑出声来,觉着这孩子实在是好玩。


    余秋可没有取悦生产队长的意思,她悻悻地抓起《赤脚医生手册》,准备继续阅读。


    何东胜伸手按住了书,摇摇头道:“你还是直着脖子吧,最好别弯,省得头晕。”


    他翻开书,找到针灸那一章,“我来念,指给你看穴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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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静的夏天


    窗外风吹树叶,发出哗哗的声响, 远处有青蛙与蟋蟀发出鸣叫, 还混杂着一声声知了。


    屋内静悄悄,倦极了的产妇睡着了, 她丈夫出去洗锅碗。


    何东胜先从头面部的穴位说起, 每念一个穴位, 他就会指点出部位,然后又说出用途, 跟位合格的针灸课老师一样。


    可惜他的课上的再好,余秋仍旧靠着椅子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累,真的太累了。


    这么多天的双抢, 起天不亮就爬起来劳作, 她实在疲惫到了极点。


    又有什么比上课的催眠效果更好呢?


    何东胜看她靠墙仰着头,闭着眼睛嘴巴微微张开的样子, 忍不住笑了。


    小孩子再装出大人样儿, 都还是小孩子。


    他不知道的是, 这种坐着睡觉的功力是余秋在手术室练成的。


    从早开到晚的刀,吃过午饭中间等接台的空隙,二三十分钟,不睡人扛不住, 回科里值班室睡觉又来回耽误不起。


    他们这帮小医生就屁股下头垫着换下来的洗手衣, 背靠坐在更衣室的衣柜门, 眯个盹儿。


    何东胜放下针灸书, 又到产妇身边, 帮人家量了次血压。


    屋外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少男少女轻快的欢笑。


    田雨十分稀奇:“周大哥,原来你还有这手啊。”


    她见知青点亮着灯,立刻冲进去兴奋地喊余秋:“余秋余秋,我跟你说……”


    结果小田老师一见余大夫脑门上插针,就吓得“嗷”一声,往后急退。


    何东胜回头看了她眼,伸手拔掉了余秋额头上的银针。


    余秋揉揉眼睛,抬头冲田雨笑:“什么好玩的啊?”


    小田医生立刻忘记了刚才的恐慌,又满脸兴奋地抓着余秋的胳膊:“我们斗赢了!”


    慰问小分队是八个人,表演了《红灯记》选段,他们也是八个人,来了《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


    广大杨树湾社员极其护短,拼命给他们鼓掌叫好,大家战了个势均力敌。


    慰问队不服气,又有人跳起《红色娘子军》,哇哇哇,那脚尖竖的啊,人跟竿子一样。


    “嘿!你猜怎么着?我们有杀手锏!”田雨激动地推出了周家老大:“周大哥会跳芭蕾!能同时模仿杨白劳和喜儿跳《白毛女》的全场!就是那个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哇,这一手一出,宣传队立刻甘拜下风。


    周家老大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什么,我就是随便学了点儿。”


    “不早了,你们赶紧早点洗洗睡吧。”何东胜给银针消完毒,重新放回针盒里头。


    他冲田雨笑,“小田老师,你明天不是还要上课吗?”


    田雨一拍脑袋,急得不行:“哎呀呀,我都把这事儿给忘了。赶紧的,我得调个闹钟。”


    韩晓生也推周家老大:“走走走,赶紧洗澡睡觉,你明早还要赶路呢。”


    “不了。”周家老大摇摇头,“我跟宣传队他们坐船走。”


    郝建国嘿嘿直笑:“你干脆加入他们得了,正好教他们跳《白毛女》。”


    周家老大笑了笑,回男知青点去拿自己的行李。


    周卫东急得不得了,他本来还打算今晚去抓田鼠,连夜烤熟了给他哥带在路上吃。结果他哥居然临时改主意,非得马上走。


    胡奶奶张罗着给这孩子烧开水打蛋泡炒米,嘿,坐船要好几个钟头呢,肚子最容易饿。


    结果一掀鸡蛋篓子,她才反应过来最后两个鸡蛋全让产妇吃了。才生完娃娃的女人,总归要补营养吧。


    周家老大连连摆手:“别别别,奶奶,我吃得饱饱的,你别费心了。”


    外头大路上响起人的喊叫:“周卫国,你快点儿,船不等人的。”


    他应了一声,匆匆忙忙往外头走,经过余秋的时候,他丢下了一句:“对不起。”


    那三个字就跟烫舌头一样,说得又急又快。


    等到田雨听清楚的时候,他已经跟阵风似的跑开了。


    小田老师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满脸茫然:“对不起什么啊?他干啥了?”


    余秋伸手捂了下脸,声音带着浓浓的困倦:“他抄过我家,我妈是被他们带走的。”


    屋子里瞬间陷入死寂般的沉默。周卫东的脸涨得通红,嘴巴张大了,几次想说话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虽然满打满算,他们下乡才一个月,但因为红星公社的革命热情有限,他已经忘了余秋黑五类子女的身份,也完全忘了他哥曾经奋斗在革命一线。


    “好了。”田雨不悦地挥挥手,皱着眉头瞪周卫东,“你哥不是在上高中嘛,让他好好上学吧,别没事到处瞎转悠。要真想结合贫下中农,他申请下乡插队啊,肯定没人拦着他。”


    周卫东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不早了,睡觉吧。”余秋抬脚出知青点,临跨出门槛的时候,她又回过头,表情严肃地强调,“大小便都不要下床,现在你不能朝下面使力气知道不?”


    田雨的好奇心立刻又起来了,追着余秋到后面山洞还不停地问:“干嘛啊?她有什么不好吗?我看挺好的啊。”


    “刚才她子宮掉下来了。”


    田雨没听明白:“啥宫?”


    “子宮,就是女人装娃娃的地方。”余秋叹了口气,“禾真婶婶说这里的妇女黑屁.股,生孩子艰难。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说实在的,她是运气好,无论如何,大肚子都是生下孩子才子宮脱垂的。如何还在怀孕呢?如果还没生,宮颈就掉下来了,她到底应该给人怎样保胎,又如何选择分娩方式呢?


    这儿什么都没有。


    “她们太辛苦了。”余秋下意识地捏太阳穴,“这种情况除了先天性发育问题之外,基本上都是孕期太过劳累造成的。”


    想想郑大爹家的秀华,一家子奶奶、公婆还有丈夫都是和气人,不是磋磨人的性子。秀华都快要生了,照样挑担子。其他人家呢,恐怕也一样,甚至更差吧。


    毕竟在这里,少干一天活就少拿一天工分,就挣不到一日三餐。


    郝红梅吓红了眼睛,泪水都在眼眶里头打转。她现在开始明白为什么她下乡之前,母亲要抱着她哭了。


    “咱们运气真好,公社真照顾我们。”陈媛长长地吁出口气。


    这些天,她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烧茶送茶,还没有正儿八经地怎么下过田,仍旧累得吃不消。那些天天埋头在地里头干活的人呢?


    “芸香姐不会离婚的。”郝红梅突然间没头没脑地冒出了句。


    前两天晚上,她们几个姑娘凑在一起讨论坐月子中暑的芸香,一致认定关键人物在她丈夫。太没担当了,居然什么都听他妈的,很不像话。


    “芸香姐要是离婚了,说不定她在粮管所的临时工工作就保不住了,还得回生产队下田。”郝红梅分析得头头是道,“要是下田的话,说不定她怀孕了就得挑担子。那岂不是比现在更辛苦?”


    哎哟,可以啊,这小姑娘。


    余秋真要对郝红梅刮目相看了,别看人家年纪小,看问题真挺透彻。比起有情饮水饱,贫贱夫妻百事哀才是更普遍的现实。


    田雨反而要比郝红梅更富有幻想精神些:“反正我觉得她这样好憋屈的。你们看看她婆婆在医院时就那样,在家里头肯定更是说一不二的主。”


    “那你要找个什么样儿的?”陈媛逗她。


    田雨反倒是落落大方:“当然找一个志同道合的同志,共同建设农村啊。”


    陈媛憋着笑:“你不怕黑屁.股?”


    田雨直接一挥手:“怕什么,让胡杨把新农具造出来,我们都不用撅屁.股干活啊。”


    郝红梅直接笑倒在陈媛怀里头:“那你还不如直接找胡杨呢。你想要什么就让他给你造什么。”


    “好你个郝红梅,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


    两个小姑娘压成贴饼子,在地铺上扭来扭去。知青点的床留给产妇了,他们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东西当床。


    “你呢?”陈媛突然间转过头问余秋,“你要找个什么样的对象?”


    余秋“啊”了一声,很想教育这些小姑娘,早婚早育要不得。别听专家瞎忽悠,真十八岁结婚,拿什么养孩子?到时候女性受教育的机会会更少。


    郝红梅也从地铺上伸长了脖子,大眼睛里头满是好奇:“对啊,余秋,你要找个什么样儿的?”


    “我?”余秋指指自己的鼻子,觉得有点儿好笑,她居然跟一群孩子讨论这个。


    她侧头想了想,“找一个能够说得上话的人吧。”


    田雨瞪大了眼睛:“就这么简单?那除了哑巴,是个人都会说话啊。”


    “很难的。”陈媛到底年纪大一些,“你得愿意跟人家讲话,人家也愿意搭理你啊。”


    余秋笑了:“睡吧睡吧,真不早了。”


    夜深了,树上的知了睡着了,星星也半闭着眼睛打盹。山洞的确阴凉,虽然还有股常年不住人特有的霉味,但比起蒸笼一样的知青点已经好很多。累了一天的姑娘们合上眼睛,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余秋却睡不着,她感觉腰部有些涨涨的,她怀疑自己的例假提前了。


    以前就有过这种情况,因为到了新环境,水土不服,身体各方面都发生了混乱。过了足有半年的时间才好。


    她悄悄起了身,轻手蹑脚地往山洞外头走。到了芦苇杆子编织而成的厕所,他拿出手电筒一照,这才放下心。


    还好还好,没有提前。她真不欢迎大姨妈这么快又忙不迭地跑过来走亲戚。


    余秋趁机解决了下个人问题,她冲完水,正要捋裤子走人的时候,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


    大队书记嘴里头应该叼着烟卷,说话的时候红红的烟头一明一灭的,跟闪光灯似的。


    “你问我好不好?我告诉你,不好。”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要说好年景有没有,有!大饥.荒过后那几年过的不错,村里头娃娃生的也多。为啥好?三自一包,四大自由,那时候不用生产队长排工,家家户户都自觉自愿地到田里头下力气狠干。原本的低产田都干成了肥田。家家户户都能吃饱饭。


    现在呢?现在你看看大青山这一带有多少瘦田旱地?人啊,心里头都有本账。我干多少都跟人家一样,要人怎么下死力气干活?


    还有该种什么养什么,主席都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们文化人嘴里头老讲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怎么不想想适合其他地方种的庄稼未必适合我们这儿种啊?忙了一年,连种子都收不回头。”


    胡将军轻咳了声:“这话你可别当着路线教育工作组的人面前讲。”


    余秋心里头直打鼓,往外伸的脚又缩回头。这时候自己出去,搞不好大家都尴尬,她还是假装不存在比较好。


    “我不讲,没的让人家为难。但凡眼睛不瞎心没坏透的人,在农村待上几个月就心里头有数了。讲了也没用,有心的,人家也没办法,还得端自己的饭碗。心也瞎了的,说了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大队书记一口接着一口抽烟,那红光始终亮着不歇,“你说中央要纠正错误,城里头我不晓得,农村头一桩应该纠正这个。好人能办成坏事,坏人也能想出好办法。对事不对人才是正经道理。”


    胡将军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的时候,突然间转过头:“谁?”


    男知青点虽然空着,可少年们一致相中了阴凉的山洞,毫不犹豫地卷了铺盖去洞里头安营扎寨。


    胡杨晚上喝多了汤,这会儿尿急,他揉着眼睛出来,声音还没睡醒:“爸,是我。我要上厕所。”


    说着,就往厕所门口走。


    余秋浑身一个激灵。


    完蛋了,这回,只要门一开,胡杨父亲跟大队书记都知道自己听墙角了。


    偏生他们说的还都是不可说的话题。


    ※※※※※※※※※※※※※※※※※※※※


    "三自一包"是刘于1962年推出的农村经济政策。


    “三自”即指“自留地、自由市场、自负盈亏”。


    “一包”即“包产到户”。


    “四大自由”:土地租佃和买卖自由,借贷自由,贸易自由。


    后来“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变成了国家主席刘走资本主义和搞修正主义的罪证,那时的路线教育所宣传的总是:大革命就是毛的革命路线与刘的走资本主义路线的路线斗争,人们所追求的发家致富也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具体表现。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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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沟种水稻


    大队书记看了眼胡杨,咽下了剩下的话, 只跟胡家父子打了声招呼:“那我先走了啊。你们早点儿睡, 蚊香点好,这天蚊子可毒的很。”


    胡杨含含混混应了一声:“晓得咯, 大爹您也早点儿休息。”


    他伸手推厕所门, 咦, 为什么芦苇门不动?


    胡会计被迫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自从修了新厕所,他不用担心失足掉进茅坑之后, 起夜都是闭着眼。


    胡将军正要送大队书记,看儿子站在厕所门口不动,不由得奇怪:“你杵着做什么?”


    胡杨嘴里头嘟囔着:“门……”, 芦苇门突然间应声而开。


    少年迷迷糊糊, 懵懂地笑了,嗯, 刚才门肯定是勾住了, 明天再看看。


    他摇摇头, 往里头走,下意识地要捞裤子放鸟。


    芦苇门缓缓合上,扇形的暗淡天光扫过了厕所角落蹲着的个人。


    一股凉气从胡杨的脚板心直蹿天灵盖,他的睡意顿时被吓得一干二净。


    可怜的胡会计惊恐地瞪大眼睛, 刚发出个:“你……”, 嘴巴就被人捂得严严实实。


    余秋焦急地压低了声音:“嘘, 我。”


    胡杨呜呜呜地挣扎, 眼睛都水汪汪的了, 无声地控诉着,你干嘛不出声?


    余秋龇牙咧嘴,拼命摇头,一个劲儿地指外头。


    开什么玩笑,你爸跟人在外头讲话,我被堵着了。


    胡杨挣扎得更加厉害,他要喘不过气来了。


    余秋犹犹豫豫地松开捂他嘴巴的手,郑重警告:“你可别出声。”


    胡杨好不容易才喘过气,委屈得不行:“大爹已经走了,我爸送他走呢。你赶紧出去。”


    他心脏病都要被吓出来了。


    余秋回头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你以为我想,憋都憋死我了。”


    她赶紧推门。门刚开了条缝,余秋伸出脑袋,抬起的目光恰好撞上胡将军。吓得她立刻又关上门。


    胡杨已经褪下裤子掏鸟,听到动静回头,吓得差点儿没摔倒。


    少年羞愤难当:“你出去。”


    余秋杀鸡抹脖子,拼命地伸手捂他的嘴巴。


    你爸这什么毛病,怎么才送人几步就回头啊。


    厕所外头,胡将军疑惑:“胡杨,你上好了没有?”


    怎么冒出头又回去了?


    可怜的胡会计跟被恶霸欺凌的小媳妇一样,委委屈屈:“没,哎哟,爸,我我要上大号。”


    说着,他相当适时地放了个响屁。


    最近农忙,大家一天三顿荤腥不断,蛋白质含量充足。胡会计的这个屁分量实在,差点儿直接熏晕了余秋。


    臭小子,你要敢上大号的话,姐宰了你。


    胡杨委屈,他还没嫌余秋呢。谁知道她捂自己嘴巴的手有没有洗干净。


    胡将军“噢”了一声,转过身去,却并没有走的意思。大晚上的不睡觉,反而抬头看起了天上的繁星。


    余秋几乎要晕过去,领导为什么就不能遵循正常人的作息时间呢?赶紧回去睡觉啊。这会儿你儿子不就是上个厕所嘛,你至于给他站岗?


    她威胁地瞪着胡杨,赶紧尿,尿完了把你爹领走。


    倒霉的胡会计几乎要哭了,一个女同志杵在边上瞅着他,他能尿出来才怪。


    余秋瞪眼,谁看你了,你真是想太多。这黑灯瞎火的,能看得见什么啊?


    她在心中冷笑,姐在泌尿外科轮转的时候,见多识广,哪里在意这些。


    胡杨好不容易跟挤牙膏似的解决了他的三急问题,又大张旗鼓地冲厕所,弄出好大的动静后,这才将厕所门开了条缝,溜了出去,喊了一声:“爸——”


    胡将军点点头,朝厕所的方向走。


    余秋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如坠冰窟。完蛋了,她刚才怎么就没能想到胡将军也想上厕所的可能性?


    她现在解释清楚事情始末还来得及吗?


    胡将军一步步走向厕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余秋的天灵盖上。


    胡杨也吓得六神无主,下意识地伸手要拦他爸:“爸,我……”


    我真的没耍流氓啊,余秋自己躲里头的。


    余秋万念俱灰,手抓在厕所门上。


    她咬紧牙关,早死早超生,横竖都是一刀,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


    再怎么说,她也不能让个孩子给她背锅。


    就胡将军这虎父的做派,搞不好真会不问青红皂白就解下腰带,抽死无辜的小胡杨。


    余秋没能推动厕所门。胡将军的脚刚好抵在门上。


    他伸手摸自己儿子的脑袋,声音低沉而温和:“恨不恨爸爸?”


    胡杨垂下头,小幅度地摇晃脑袋:“不恨。爸爸说的对。”


    胡将军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沉的跟座大山似的:“爸爸对你们兄弟姐妹严格,是因为除了爸爸,没人再对你们严厉了。无论你们做什么,别人都只会叫好,惯子如杀子,爸爸不想害了你们。”


    余秋的内心充满了绝望。人家都说堂前训子,胡将军可真是品味独特,居然选中了厕所门口,风味可真重啊。


    胡将军像是没意识到说话地点有任何不妥,兀自沉浸在为人父的情绪当中:“你恨不恨爸爸没送你去当兵?”


    胡杨下意识地捏了下大裤衩的边,摇头道:“不恨。”


    “真不恨?”


    夜风习习,吹得树叶哗哗作响,胡将军浓密的眉毛微微往上挑,“那你知道爸爸为什么不让你们兄弟姐妹当兵吗?”


    胡杨垂下脑袋,小声嘟囔:“大哥的心思不在当兵上。”


    大哥就是想找个地方待着而已,军队是所有部队大院小孩最熟悉的地方。


    胡将军鼻孔里头发出声冷哼:“他不是想去当兵,他是要去当少爷!我们国家不养少爷。”


    这个大儿子被家里人娇惯坏了,一身的娇气病。必须得送去艰苦的边疆好好摔打,否则将来长成个作威作福的衙内,只会害了自己害了家里人还祸害老百姓。


    胡杨小声嘀咕:“可是,爸爸你应该留下我姐的。好辛苦的,我看余秋、田雨她们都瘦了一圈,人也晒黑了。大姐在海南肯定特别辛苦。”


    女孩子不应该这样辛苦。


    胡将军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苦笑道:“你姐姐是个好姑娘,可是你姐姐太天真,很容易受人蒙蔽。她得出去看看外头的老百姓到底是怎样生活的,才不至于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幻想。人年轻的时候多吃点苦是好事,能认清楚自己的斤两。这要比始终靠在父母家人的荫蔽下,还沾沾自喜,认为自己从来没沾过家里头的光来的强。”


    胡杨还是心疼姐姐,他小声嘟囔:“大姐想要跟姑姑一样当军医。她不怕辛苦的,她也不怕上战场牺牲。”


    “你以为谁都能牺牲的吗?”胡将军反问儿子,“你大姐从小跟着她姑姑长大,她学到什么本事没有?到今天也没见她给我们开一张药方子啊。”


    他伸手指了下山洞的方向,“同样是在医院里头泡大的,你的那个知青同伴小秋大夫,人家就什么都能拿得出手。这才刚插队多久?杨树湾大队谁不晓得她?刚才在祠堂里头,又有多少人打听她,要给她拿吃的?


    你姐姐插队一年多了吧,他们大队有多少口人,大队人的基本身体状况她搞清楚过了吗?董存瑞炸碉堡,他也得能拿得起炸.药包来。老百姓心里头都有杆秤呢。”


    余秋暗自捂脸,这误会大了。她学了这么多年又上这么多年班积累下来的东西,哪里是随便看看就能会的。


    那位胡姑娘对不住了,姐姐一点儿也不想当这种别人家的小孩。


    还有你爸就算想夸姐,能不能换个地方啊?


    胡司令显然沉浸在娃儿都是人家的好的情绪当中不可自拔,夸完余秋又夸田雨。


    “同样是在村里头当民办老师,她下课就走人,有跟小田老师一样,琢磨过多做点儿什么吗?插队就得实实在在把自己当成村里头的老百姓。脖子昂得这么高,活像她到人家的地盘上是受了多大委屈一样。海南求她去了?拎不清自己的斤两。


    但凡你姐姐能有小秋大夫跟小田老师一半的干活劲头,她也不至于是现在这副怨天尤人的样子。”


    胡杨这才想起来余秋还被堵在厕所里头,估计已经快要被熏晕了。


    他赶紧跳起脚,催促父亲:“爸爸,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这儿蚊子多。”


    胡将军意犹未尽,却到底还是心疼孩子的,嘴里头抱怨着他娇气,脚却抬起来朝前走。


    一边走,他还一边教育儿子:“爸爸让你下乡,是为了让你清楚自己的根在哪儿。要是没在老百姓当中待过,心里头没有老百姓,将来无论你干什么行当,都走不远的。


    今年,美国总统也访华了,中国乒乓球代表团也去美国加拿大访问了。世界格局要变,你得把根扎实了,才不至于被吹得东南西北分不清……你要警惕,敌特分子要下手就主要从你们这些没吃过苦的孩子下手。没摔打过,容易受蒙蔽……”


    父子俩总算走远,余秋也终于能从厕所里头溜出来了。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感觉睡觉前的澡真是白洗了,浑身都是臭汗。


    余秋不敢立刻溜回山洞去睡觉,她生怕胡将军还没睡着,那双从战场上历练出来的耳朵能够听到自己回去的脚步声。


    她抹了把头上的汗,索性绕到前头去看产妇。一想到那掉下来的红红的子宮,她就心里头发慌。


    好在产妇跟孩子情况都不错,孩子已经吃饱了呼呼大睡,余秋也在产妇的肚子上摸到了子宮。


    她悬着的心稍稍落地,再三叮嘱产妇丈夫不要让妻子暂时下床如厕,这才出了知青点。


    余秋还是觉得身上黏糊糊的。她不好惊动到胡奶奶,也不好打水洗脸,只能往边上的水沟走。


    掬一捧水,洗个脸也是好的。


    走到水沟边上时,余秋刚蹲在踏板上,就看到前头昏黄的灯光一晃。


    “谁?”


    马灯拎高了,露出张微微笑着的脸:“是我。”


    余秋绷紧的肩膀放松了,她抬起眼睛:“何队长,你这么晚还在抓蚂蟥啊?”


    何东胜点点头:“这会儿蚂蝗特别多。”


    今晚从知青点离开之后,何东胜回到家中在床上翻来覆去,迟迟不能入睡。


    大忙结束了,可是大忙之后应该怎么做,他脑海中思绪万千。稻田养鱼究竟要怎样进行下去,他越想越觉得事情多。


    何东胜睡不着,属性爬起来到外头捉蚂蝗,顺带着也捋捋思绪。


    余秋安慰了年轻的生产队长一句:“慢慢来吧,哪有一蹴而就的事情呢。”


    她开玩笑道,“你看我前头还说要养蚂蝗,到现在不也还没找清楚方向吗?”


    何东胜有点儿不好意思:“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前段时间太忙,没顾上去打听到底怎么养蚂蝗。”


    余秋哑然失笑,这跟何东胜又有什么关系呢?


    年轻的生产队长微微皱眉:“不过你说的另外一件事,水面种稻,我倒是觉得现在就可以试试。”


    八队最终没有采纳余秋提的建议,开始水面种稻水下养鱼,而是直接将低洼地稻田变成了鱼塘,里头种莲藕跟茭瓜了。


    种这些,他们有经验,水上如何长稻子,他们心里头没个谱儿。


    余秋清清嗓子:“我也是在书上看来的,到底怎么弄,我搞不清楚。”


    何东胜要比她果断的多:“那就先拿小水沟试试,刚好我们队还剩下差不多一分地的秧苗,就先插在这儿吧。”


    余秋反而迟疑起来:“万一长不好呢?那不是浪费了秧苗。”


    “反正也没水田种啊,放着反而浪费掉。”他笑了起来,“就是这块水田给你多费心照应了。”


    余秋愣了下,夜深起露,清风带着凉意,她的声音有点儿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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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你生日啊


    何东胜是把种田的好手。


    一大早,天边刚发灰, 他推着从宝珍家借来的板车给产妇丈夫推老婆去渡口时, 顺带着捎来了昨天插秧剩下的秧苗。


    等到产妇丈夫送完老婆回头时,他已经做好了秧苗的浮床。


    何东胜没有砍芦苇棒子编浮床, 而是直接从生产队的库房里头翻出了几个已经损坏了还没有修补的篾子。


    竹蔑子是当地人用的一种农具, 模样跟用途都和筛子差不多, 只是孔径要大上不少,通常农人用它来粗筛油菜籽跟菜籽壳。


    何东胜在这些篾子的孔隙当中插上秧苗, 中间有破损的地方,他也没拿芦苇修补,而是直接用上破渔网。


    胡奶奶招呼他们吃早饭的时候, 他已经查插好了秧苗, 用麻绳连成一圈。远远瞧着,就跟观音娘娘坐下的莲花宝座一样。


    胡杨端着面条蹲边上, 一边吸溜手擀面, 一边疑惑:“你干嘛不直接全插在渔网孔中?这样多快啊。”


    胡会计一长串面条没吸溜完, 就见所有人都盯着他看。看得他直接呛到了,差点儿连碗里头的荷包蛋都滑到了地上。


    他惊恐地蹬着目光灼灼的女知青们:“干……干什么啊,你们?”


    田雨大怒:“你不早说!我跟余秋编芦苇床种空心菜的时候,你早干嘛去了你?”


    胡杨十分委屈:“我当时也不知道杨树湾的渔网长这样啊。”


    何东胜笑着捶了下胡杨的肩膀:“可以啊, 我们胡会计就是诸葛亮。”


    直接用旧渔网的话, 连着篾子一起, 一分地的秧苗全都能插完了。


    余秋只担忧地看着莲花宝座形状的篾子:“放水里头会不会沉下去啊?”


    “用木头!”郝建国来了精神, “木头做框子浮在水面上, 中间放渔网,再用麻绳连在一起,两头都栓树上,就不怕沉下去了。”


    男知青的目光都盯在了余秋脸上。


    余秋怀疑面汤糊上了自己的脸,莫名其妙:“看我做什么?”


    “门槛啊!”胡杨满脸热切,“除了医疗站的门槛,我们还有什么木头可以用啊。”


    为了造收割机跟插秧机这些农具,他们已经将杨树湾各个生产队的库房全都翻了个底朝天,只差直接拆了库房门。


    余秋皱眉:“好好好,你们直接下了门槛吧,反正有门槛还不方便病人进出。”


    男知青们立刻来劲了,就连昨晚因为大哥的事情有些灰头土脸的周卫东都精神十足,跑着借了斧头来。


    他一斧头下去,整个知青点都抖了三抖,然后悲哀的事情发生了,斧头劈在门槛里,死活拔不出来。


    何东胜赶紧阻止要上去硬拔的男知青,自己走到门槛边,朝门槛踢了几脚,那卡住的斧头晃了晃,终于松开来。


    周卫东赶紧冲过去,拔出了斧头。


    胡将军饶有兴致地看着何东胜:“你这几脚准的很啊。”


    一脚接着一脚,力气都是累加起来的。


    何东胜笑道:“小时候力气小,砍树斧头老卡着,时间久了就有经验了。”


    只是两个门槛也做不了多少木框子,想要大面积种植的话,还得想其他办法。


    胡杨又吸溜了一口面条:“竹子也应该能够浮在水里头吧?”


    毫不意外的,马后炮胡会计遭到了众人的唾弃。


    想个事情都慢半拍。


    胡杨委屈,明明刚才是周卫东说要找木头的。


    胡奶奶又一次出门喊:“吃饭,都赶紧给我吃饭,面条都要全坨在锅里头了。”


    她直接过来拉何东胜的胳膊,“吃完了再做,有多少事情你怕做不完的。


    何东胜企图挣扎:“我先把秧苗都下到水里头,不然得干死了啊。”


    “先把插好的这些放水沟里头,剩下的用桶泡着。”胡奶奶一双手执掌乾坤,完全不肯松开,“年纪轻的时候别不当回事,把胃饿坏了,等老了还是你自己吃亏。”


    何东胜哪里是胡奶奶的对手,只得作罢。


    秀秀已经给何东胜盛了面条过来。


    双抢结束,各个生产队要么休息两天,让社员处理下大忙期间家里头积压下来的活计,要么还是按照老时间上工,反正都不用起天不亮上早工了。大家伙儿也总算都能坐下来踏踏实实吃顿早饭。


    何东胜看着碗里头卧着的荷包蛋跟面汤上泛着的油花,笑得眼睛眉毛都弯了下来:“哎哟,我贪胡奶奶的好东西吃咯。”


    “又不是我的,今儿鸡婆还没来得及下蛋。”胡奶奶痛快的很,直接指着胡将军道,“我也是沾光的。”


    余秋福至心灵,惊讶地看着胡杨:“今天你生日?”


    她记得有些地方的传统就是生日的时候吃长寿面卧鸡蛋。


    按照胡将军对儿子的严厉程度,没个正经事,他好像还真不会让儿子吃鸡蛋面。说不定胡奶奶给做了,他都要再训斥一顿胡杨的。


    胡杨茫然地抬起头,侧脸问田雨:“今天多少号啊?”


    田雨歪着头想了想,不太肯定的样子:“十四还是十五来着?我记不得了。”


    反正天不亮就起床干活,天黑透了才回家,她感觉不到日期的变化。


    胡奶奶扑哧笑出声:“今儿六月六,礼拜天,要开箱晒衣服的。”


    平常看着怪聪明的娃娃,讲起正经事,竟然一个比一个糊涂。


    胡杨恍然大悟:“那就是了。嗯,今儿我生日。”


    他说的轻飘飘的,跟旁人的事情一样,半点儿激动的情绪都没有。


    余秋被这孩子闹得哭笑不得:“你也真够洒脱的啊,这都能忘了。十八岁生日,好歹也是个大日子。”


    按照她穿越前学校的习惯,还会组织学生参加成.人仪式。


    她就说昨晚上胡将军怎么会突然间下乡来了呢,原来是为了替胡杨过生日。


    当着人前,胡将军面对儿子的时候总是板着张脸:“过了十八岁就是正经的大人了,自己做什么事,都要心里头有数。人对自己严格才是真正的爱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昨夜的父子谈心起了效果,胡杨对着父亲居然不再大气不敢喘一声,反而相当活泼,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声音也轻快的很:“我晓得咯,爸爸。”


    这一声“爸爸”,叫的胡将军反而有些撑不住,他别扭地转过脸去,嘴里头还嘟囔了句什么。


    余秋看他凳子上像是突然间长出了牙齿,咬他屁.股似的模样,忍俊不禁。她赶紧埋头吃面条,生怕叫人看出来她在偷笑。


    何东胜看了眼小赤脚医生,下意识地将凉拌黄瓜丝往她的方向推了推:“都多吃点儿啊,给我们小胡会计的生日添添热闹。”


    这孩子估计是睹物思情,想她爸爸了。


    也怪可怜的。


    吃过饭,何东胜又从生产队库房里头翻出了破渔网,直接撑在木头订好的框子上。制成的浮床看着有点儿像古代晒纸时用的模板。只是孔隙当中要插上秧苗。


    胡杨在边上帮忙,突然间喊出一句:“我知道用什么做秧盘了,就用渔网跟竹子就好。”


    他兴奋地跟众人比划,“下面是小花坛,里面装沙子,等到稻种发芽之后,我就把这个秧盘架在上头,苗不就从空隙中冒出来了吗?”


    要是都在水上长得话,他连插秧的步骤都可以省了,直接一个个秧盘放进水里头,方便的很。


    “可以啊,胡杨。”余秋竖起大拇指,“你这脑袋,绝对是这个。”


    郝红梅正跟着田雨蹲在水沟边上拖空心菜浮床,准备掐长出来的嫩菜叶。她眼睛往边上瞥,兴奋地大喊:“哎,有螺蛳啊,好几个大螺蛳。咱们摸点儿,中午就又加个菜了。”


    说着,她伸手就要够吸附在踏板边缘的螺蛳,结果这已经是被大佬盯上的主。


    潜伏在旁的蚂蟥迅速从螺蛳伸出吸盘而造成的与硬壳之间的空隙钻进去,郝红梅还没反应过来时,螺蛳就变成了个空壳,跌入水坑中。蚂蟥肥胖的身子又快速移动,盯上了另一个螺蛳。


    少女的尖叫声响彻天空时,何东胜刚好插完了最后一棵秧苗。


    郝红梅带着哭腔喊:“蚂……蚂蟥,好可怕啊,蚂蟥。”


    余秋搂住这可怜的姑娘,安慰她道:“没事,你看,蚂蟥吃螺蛳的,不吸血。”


    她话音一落,突然间反应过来,“何队长,我找到用什么养蚂蝗了。”


    她伸手指着空螺丝壳,“就是它。”


    果然跟她最初想的一样,蚂蝗的食物来源还是在水中。


    余秋伸手揉揉郝红梅的小脑袋,夸奖这姑娘:“咱们家红梅真是聪明又厉害。”


    真宝藏女孩呀。


    郝红梅眼睛里头含着两泡泪,太可怕了,她一点儿也不想发现蚂蝗还吃螺蛳。


    她以后都不敢再吃螺蛳了。


    余秋在心中暗笑,千万不要立这种flag,回头姐做道香辣田螺,看你吃不吃。


    她蹲在水沟旁边,一声不吭地盯着蚂蝗。


    那几只肥肥的蚂蝗小心翼翼地待了半天,感觉人类好像对它们没有什么威胁,又胆大包天地伸长了脑袋。


    蚂蝗移动的方式有点儿像没有壳的蜗牛,它们极有耐心,非得等到螺蛳冒出脑袋的瞬间,就瞬间如闪电搬出击,直接钻入螺蛳壳中,吞噬掉里面的嫩肉。


    郝红梅吓得心慌手抖,在边上又想看又害怕,整个人都蜷缩在陈媛的怀中。


    太可怕了,难道余秋不觉得蚂蝗很恶心吗?


    余秋心道,现在蚂蝗在姐姐眼中就是钱。为了钱,她连田鼠都能忍受,何况是蚂蝗呢。


    连着观察了几只之后,余秋基本肯定蚂蝗的确可以靠螺蛳为食。


    不过除了螺蛳之外,蚂蝗还需不需要补充其他食物来源来满足全面营养?


    这个问题只能请教专业人士了。


    杨树湾没有通电,自然不会有电话。就算想要咨询中药材公司的人,最方便的办法也是去公社借电话打到中药店去问。


    胡将军要坐船回城里,他直接邀请何东胜等人上船:“别打什么电话了,电话里头未必能说清楚,还不如直接过去问,最好能当面看到,一次头把事情解决掉,总比问了半拉子做无用功强。


    何东胜赶紧谢过胡将军,回了趟家拿了个布口袋就出门。


    那里头装着他自己晒干的蚂蟥以及生产队其他人收的蝉蜕。


    后者也是味中药,药材公司过来收,完整的是一分五一个,有人家孩子手脚灵活的,一个夏天也能攒下好几块钱。


    胡将军又招呼其他几个知青:“都去县城逛逛吧,看看缺个什么东西,正好买回头。今儿礼拜天,你们也该松快松快了。”


    胡杨立刻起身,他的确有一堆东西要买。红星公社的供销社卖的东西太少了,他还有好几样东西没有造出来呢。


    田雨等人却直摇头,小田老师才不管什么礼拜天呢,反正这个夏天她一定要讲完四年级的课。她还想着如果等到开学再讲完五年级的课,这些学生可不可以跟公社小学的孩子一块儿考公社初中。


    韩晓生他们则表示得赶紧回公社上班去了。大忙半个月,肯定积了不少事,他们正好趁着礼拜天拾掇清爽了,好继续开展工作。


    最后手上没急事要立刻处理的人,居然只剩下余秋。


    刚好她也的确想去县城,她要摸摸这儿的底子,看看是不是有更多能够挣点儿外快的门路。


    胡将军最爱看年轻人积极主动工作,他夸奖了几句知青,也不再硬劝人,只叮嘱众人好好珍惜在农村锻炼的机会,便抬脚往外头去。


    秀秀跟着八队上工,胡奶奶收拾屋子。转过身,她发现桌上菜罩子底下多了个没封口的信封。


    她正琢磨着这是哪个娃娃丢下的,再一捏里头,是粮票跟纸币。十斤的全国通用粮票跟三块钱。


    胡奶奶还是早在十多年前,干部下乡驻点时住在他家时,才见过这种粮票。


    胡奶奶重重地叹了口气,这都什么习惯哦,个个都爱塞钱塞粮票。这胡杨肯定是随他爸爸,瞧这大手大脚的,十斤粮票要吃多少顿啊。


    ※※※※※※※※※※※※※※※※※※※※


    当年城市居民的粮食严格实行计划分配、凭票供应。末成年人每人每月23斤,成年没工作的每月27斤,参加工作的每月29斤,强劳力每月30斤。粮票等票据凭户口本到居委会领取,一个季度发一次。粮票注明了使用月份,当月的当月用,逾月作废,翌月的不能提前用,遗失不补。粮票分地区、省和全国通用几种。全国通用的粮票,一般是给流动性较大的公务人员,如军人、在外长期执行任务和超大型国企的人员等等。地方人员出省公干,可凭单位证明到指定的部门用地方粮票换取全国通用粮票。全国粮票没有使用年限,凭票每购10斤粮食可购一两食用油。


    所以胡奶奶见到全国粮票,就晓得是胡杨的父亲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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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船顺风顺水, 沿江蜿蜒而下。太阳刚露出半张脸, 江上清风扑面而来,舒爽宜人。


    胡杨看着江面上浮现出的太阳, 兴致勃勃地问余秋:“看,  像不像溏心蛋。”


    余大夫伸手捂脸,完蛋了,集体堕落。你好歹也是将军之子,标准的高干子弟, 怎么现在看什么都能扯到吃上面。


    不过红日的确很像溏心蛋,煮熟了, 缓缓浮出水面那种。


    大约是因为在水里头泡过, 所以那光芒居然不刺眼,反而显出了柔和的色调。


    江水被染红了, 红色安静地蔓延到河流两岸。水田里头插着的秧苗已经挺直了腰杆。红配绿, 美得质朴又明亮。


    乡村总是醒来的分外早,农民没有礼拜天的概念。虽然还不到早上七点钟,已经有社员在田头忙碌。


    那一小块一小块葱郁的农田,里头的翠色浓郁的几乎要滴出来了。


    胡杨高兴地大喊:“看,好漂亮的小麦。”


    “这是芝麻!”船舱里传来胡将军的怒吼,“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东西。”


    可怜刚得意不到半天的胡杨, 立刻又缩下脑袋蔫吧了。


    余秋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原来芝麻长这样啊, 她还真不知道。


    一簇簇的, 挺直的秸秆, 叶子碧绿。


    她不由得看笑了:“我还以为咱们这儿只种油菜收菜籽呢。”


    “这是自留地。”何东胜笑了起来,语气略带点儿调侃,“像这种山地还种得好的都是自留地。”


    胡杨瞪大了眼睛,茫然地问了句:“为什么?”


    人多力量大,应当集体的地种的更好啊。


    余秋心念微动,她想到昨天晚上听到的大队书记的抱怨。


    是啊,没错,人都会舍得为自己的东西下力气。所有违背人类本性的政策,最终都会导致失败。


    种庄稼乃至于种所有的农作物,说到底一个水一个肥,这二者其实是可以通过人力进行扭转的。肥地可以拖成瘦地,瘦地也可以改造成成肥沃的良田。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人的确可以胜天。


    她清清嗓子:“因为自留地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种。这块地上究竟缺水还是缺肥,种的人心里头清楚,也就能相应性的给予解决的措施。但是生产队的话就不一样了,每天大家都是集体劳动,每一块地的具体情况,干活的人反而不清楚,如果固定下来,比方说这一亩地始终是哪几个人打理,说不定情况就会好很多。”


    胡杨仍旧迷惑:“那种的时候,既然发现有问题,为什么不直接跟生产队长说,生产队来处理呢?”


    余秋真不忍心打击天真的孩子,说个屁,凭什么要说,说了还给自己找事。说了他又有什么好处呀?


    她绞尽脑汁给出了一个答案:“因为有些事情是介于好跟坏之间的,你非要说不行的话,其实也行,但你要说行的话又有点儿欠缺。这种情况你让社员怎么说?还不如分开来让大家负责。”


    何东胜点点头:“你说的是计件工分,生产队栽秧割稻子也这样记的,几个人负责一亩田。”


    这样干完的人可以歇歇脚,能够充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余秋摇头:“我说的不是这种临时性质的,而是长期持续性。”


    这种临时性的计件工分完全不适合农业生产。因为农业生产并不能立刻看到成效。


    就说栽秧吧,秧苗栽下去了,重点看的不是速度,而是秧苗能不能成活。


    要是一味的追求速度,迅速把秧给插好了,但是秧苗不能活下来,这其实反而浪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当年大越进的时候追求的多快好省,从本质上来讲并没有错误,可实际上,多与快可以迅速的看到,好跟省却没有量化指标,所以才导致了浮夸风的盛行。


    同样的在生产队使用计件工资也是这么回事。


    胡杨来了兴趣:“那你说要怎么算?”


    “对事不对人。”余秋眉头微蹙,“我看现在生产队定工分是定死了的,一个人是拿什么工分,定下来之后就始终是这个公分。这样很容易打消大家的积极性。”


    工分高的始终高,工分低的,长时间都是低,很难再调整。前者可能懈怠,后者则是失望,不想干活。


    拖后腿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集体财产变少,工分高的人也拿不到钱,同样也不愿意出力。


    胡杨皱眉:“工分都是生产队开大会决定下来的,也不是谁的一言堂啊。”


    社员都不能做决定,那还有谁能定下来工分的高低呢?


    “土地呀。”余秋笑了起来,“人哄地皮,地哄肚皮。干活有没有出力出力,有没有出到点子上,庄稼地最有发言权。伟大的主席不是教导我们,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吗?庄稼地调查了多少年了?它对人最有发言权。”


    何东胜觉得小赤脚医生说话极为有趣,饶有兴致地追问下去:“那你要土地怎么给人定工分?田又不会说话。”


    “看收成呗。”余秋笑容满面,“田不会说话,田会写字。产出来的稻子,麦子,油菜籽,就是田写的字。量多量少,量好量坏,一目了然。”


    “田写了字之后,又要怎么记工分呢?”船舱里头传来了胡将军的声音,“社员可是凭工分算收入的呀。”


    余秋不假思索:“每亩田现在是700斤的任务量,是不是?那么刨除这700斤的公余粮任务之后,剩下的就是种这亩地人的工分。到底要怎么算?他们自己内部讨论决定就好。大队不管生产队定工分,生产队也没必要管合作小组如何定工分。”


    只要脑袋瓜子转得够灵活的人,都会选择自己亲近的人作为合作小组。


    不出意外,就是自己的家人。


    其他人就算木讷,也会有样学样。


    再说农民本身也不笨,有自己的生存智慧,看他们家家户户将一分地的自留地打理的如此生机勃勃就知道了。


    胡将军从船舱伸出脑袋来,看着余秋笑:“你这娃娃倒是很能想啊。”


    余秋面带微笑:“我想的是如何让广大社员同志吃饱吃好,只有营养充足人的健康状况才会好转,农村的医疗卫生工作,才能够真正推行下去。药补不如食补。”


    胡杨兴奋地连连点头:“对,没错,就该这个样。大家伙儿只有吃饱吃好了,才有力气干活呀。”


    没力气还怎么建设农村?


    胡将军只微笑不说话。


    胡杨已经开始发散性思维:“种田需要肥料,除了农家肥之外还有化肥,还有农药,用化肥跟农药,也是合作小组跟生产队申请,到时候从他们全组的工分里头扣。”


    余秋忍不住又插了句嘴:“我还有个想法,其实生产队可以多养些鸭子。这些鸭子平常就交给社员照应。”


    胡杨有些算不过来,试探着提问:“那这工分应该怎么算?算鸭蛋吗?”


    “不,算鸭粪。”余秋正色道,“昨晚上那个大肚子她丈夫不是在农场当短工嘛,人家也不赚钱的,就是将养猪场的猪屎交给生产队作为报酬。”


    既然要沤农家肥,那鸭粪也是肥料的重要来源。


    而且小鸭子放在稻田里头吃浮萍吃浮游生物吃螺蛳,可以省下好大一笔饲料费用。相当于农民可以白得农家肥来源。


    余秋咽下了另外一点,农民需要上缴的鸭蛋数目是固定的,多余的鸭蛋就归他们自己所有。这其实也是笔隐形收入。


    种田需要重劳力,但是养鸭子却是老人跟孩子都能做的事,这相当于将全家人的潜能都发挥出来了。


    这一切,上面仍旧可以扣着集体的大帽子,是广大社员同志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想方设法为国家做贡献。


    何东胜立刻表达了对余秋想法的支持:“我看养鸭子就挺好,起码省下了好大一笔肥料钱。鸭子在稻田里头划水,还起到了松土的作用。”


    社员一开始可能会害怕,但有那20亩稻鸭鱼共生田做示范,总有人胆子会大起来的。


    要是旁人恐慌,组起来的合作组不敢要那20亩水田作为自己分到的对象,那他来管那20亩田。


    “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胡杨兴致勃勃,主动请缨,“加上我们三个吧,我们四个人负责20亩试验田。我们细细地做,我就不信种不出来。”


    他今天就去县城的书店找资料,跟着技术员教的做,肯定能办好。


    哈,到时候所有的试验都成功了,那肯定整个生产队,哦不,是整个杨树湾,整个红星公社的稻田都长得又肥又壮。家家户户的大人孩子也不愁吃不饱,还能时不时吃到生产队上缴完了剩下来的鸭蛋呢。


    反正浮萍是现成的,螺蛳也是现成的,不愁没有饲料喂。


    余秋看这孩子两个眼睛比太阳光都亮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摇头:“那螺蛳可真是不够吃了,我还要指望它养蚂蝗呢。”


    一个小水沟自然是不够的,如果养得好,的确可以考虑稻田。


    反正基本上有一点可以肯定,蚂蝗吃荤腥,不吃稻子。


    螺蛳现在是廉价,到处可得,但如果大家养鸭子养的多了,螺蛳恐怕就不够用了。她的蚂蝗又要吃什么呢?


    船上的水手到甲板上抽烟,听到他们说螺蛳,立刻笑着主动搭话:“螺蛳呀,螺蛳多的去,护城河里头随手一捞一大把呢。”


    螺蛳不是受欢迎的水产品,因为烧螺蛳需要大量的佐料,尤其的费油。不给足了料,烧出来的螺蛳也不好吃。


    况且当地有句俗语叫做垃圾婆吃螺蛳,不是讨饭的,最底层的饿得要死的人,是不吃螺蛳的。


    农村好一些,基本上没太多讲究。城里头人却对这一点尤为看重。


    没有人捕捞,有些生活污水却又直接排到护城河里头,水体严重富营养化,护城河自然遍地都是螺蛳。


    “就在前头。”水手伸出胳膊一指,“那片河到处都是螺蛳。”


    众人大喜过望,其他地方沟河都是集体的,他们去捞人家的螺蛳容易起纠纷。


    护城河没关系呀,她就像位慷慨的母亲,源源不断地为自己的孩子们做着奉献,不求回报也不会找他们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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