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雪山像是被隔绝出的另一个世界,漫无边际,轻而易举就可以把人困在这里,永远都逃不出去。
冰凉的雪花自天空飘落,擦过皮肤,留下丝丝凉意。站在雪地中的人抬手擦掉覆盖在石碑上的雪,落雪沾在她的发丝睫毛上也毫无反应,看起来如同精心雕琢的的冰雕。
她的身边,是半靠在石碑边的男人,口中依旧念着模糊的字句。
不知过了多久,宋朝终于醒了过来,在看清四周的环境时,有些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已经回到现实。
“醒了。”寂未并未看他,手里拿着个酒壶倒在石碑前。
宋朝撑起身子,问她:“这是康宛?”
“是我的幻境。”她略微勾唇,将酒壶丢在一旁,转头看向他。对方眼中闪过的惊讶被她捕捉到,那双眸中没有半点情绪,“怎么,很意外吗?”
他只是摇摇头,“没有意外。”
对于这个问题,宋朝早就想过。寂未执念深重,依照常理来说应该是有幻境的,没人见过也只能说明她控制的太好。
寂未盯着他看了很久,逐渐收回视线,问他:“刚才梦到了什么?”
“梦到有箭射向了你。”宋朝垂下头,不太想回忆刚才的梦。
这句话之后,寂未很久都没有再开口。他终于察觉了些许不对劲,侧过头来看她,疑问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她打断。
“当初杀我的人是那邑祖,也只有他们见过我死时的样子。”她话里带了些讽刺。
宋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直觉不是什么好事,下意识皱起眉,等着后面的话。
寂未转过头来,半笑不笑地盯着他,“虚焉跟我说,你就是那邑祖。你怎么想的?”
身边枯树间的积雪簌簌落下,像是落在了他的脸上,封堵住他的感官。宋朝看着眼前那张平静得不像话的脸,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又或是出现了幻觉。
身体本能向前倾想要靠近她,却又在下一秒被强制暂停,没有办法再动弹。耳边不断回响着刚才的话,觉得自己的思绪都开始迟钝。
他低声将这句话复述了一遍:“我是……那邑祖?”
每个字都说的缓慢,仿佛需要在心里嚼碎了再一点点掰开才能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否认的话跑到嘴边,可不管怎么努力还是被死死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那个瞬间,宋朝脑子里闪过很多片段——
虚焉和他说过的话,安尼卡他们想要抢夺的这具身体,还有他为何能屡次看到她的过去。
看起来荒唐的话语,在过去种种话语事件中全部找到了解释。
温和的面容变得惨白又僵硬,震惊过后只余下了不知所措。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二次体会到无可奈何是什么感觉。
寂未声音很轻,“我也想知道,怎么可能呢。”
这个人,怎么会是那个残暴自私的混账呢……
他僵直地抬起头,不知在想什么,还在问她:“你相信吗?”
“你觉得呢?”她反问。
这场雪很大,覆盖山石,遮蔽枯木,恍若要将他们淹没在这里。
“他曾说过,我和你有缘。”这句话很快就被掩埋在风雪中。
有缘……
寂静中传出一声笑,她盯着前处某个虚无的点,扯紧了腕间的红绳。
什么缘,孽缘吗?
“既然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那就一起死在这里吧。”她轻声对他说。
周遭风雪渐渐,大小不一的石碑立在身侧,两道身影离得很近,可宋朝觉得这几步之间隔了许多许多。
似乎是感觉到什么,他伸手想去拉住眼前的人,可那个人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留他一个人在这里。
“满满,在这里等杜伯父来找你,拿着印信去雍州求援,去找阿兄,听到了吗?”被刻意压低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不过眨眼之间,眼前的景象就变换了模样,从雪山换到房间。这突如其来的转换让人有些不适应,宋朝并未听清她们的话,站在原地缓了好半天。
屋里有两个姑娘,一个年岁略大些的正把另一个塞进木箱子里。外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吵嚷声四起,让人不自觉紧张起来。
年纪小的那个一把拉住她的衣袖,挣扎着翻开压在身上的衣裳,死死拽着她:“阿姊,你要去哪儿?阿娘不是说让我们一起走吗?”
宋朝抬起头朝她们那边看,背对他的那个姑娘看不清面容,而正对着他穿了身红色衣裙的那个,正是寂未。
寂熙垂眸看着妹妹,静默许久,抬起手将她的发丝捋顺,唇角牵着一抹安抚的笑。
“满满,阿姊走不了了。”她望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声音颤抖着嘱咐,“你要好好活下去,知道吗?”
她必须要去引开外面潜入城的龟滋兵士,寂未才能出城。
“不要……”寂未终于意识到她想做什么,瞪大眼睛摇头,死活不肯让眼泪掉下来,想要把她一起拉进箱子里,“阿姊你不要走……我们一起去雍州,你不要去……你会死的!”
寂熙还是像从前一样轻轻擦掉她的眼泪,揉了揉她的头,声音温柔:“满满,听话。”
“我不要……不能去!他们会杀了你的……他们会杀了你的!”寂未控制不住地哭起来,不管不顾地从箱子里爬出来,紧攥着寂熙的手腕不肯放开。
寂熙咬住下唇,眨了下湿润的眼眶,沉默着将人重新按回去,准备强行扣上箱子的锁。
可她发现自己低估了妹妹的力量,寂未几乎是拼尽全力拽着她,一只手已经被磨出血也不肯放开。外面的声音越来越杂乱,她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要是再这么耗下去,可能就真的走不了了。
她没有办法,只能说:“好,我跟你一起去雍州,你先放开,好好躲在里面。”
寂未眼前早已被眼泪弄得一片模糊,却还是倔强地抬头盯着她,似乎是在考虑这句话的可信度。
“阿姊什么时候骗过你啊。”寂熙轻声哄她,总算将自己的衣袖从她手里抽了出来,手腕还是被寂未紧攥着,怎么都抽不出来。
寂熙暗自叹息,却没说什么,只是让寂未躺好,然后把那些布料和衣裳盖在她身上,等收拾好这一切,她站在外面久久不语。
“阿姊,你快进来啊。”寂未催促道。
她看着寂熙朝她笑着摇了下头,心下不好,连忙想要起身,却被一纸符咒定住了身体。瞳孔骤然紧缩,她张口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寂熙看着那双蓄满眼泪的眼眸,一点一点的把手腕抽离出来。
那颗腕间红痣如同一滴血,刺痛了她的视线。
寂未浑身上下都没有办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手中脱离,眼泪滴滴掉落,在布料上洇湿成片。
木箱逐渐闭合,那道身影消失在寂未的眼前。四周只有黑暗,她麻木地盯着缝隙中透进来的那缕光,什么都看不清。
阿姊骗了她……
那道光愈发黯淡,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木箱外终于有了响动。
杜将军拿了块石头将锁砸开,撕掉了她身上的定身符。
“阿姊呢?”她嗓音粗哑,眼眶通红。
对方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只说:“城里的奸细我已经都处理了,我们赶紧出城。”
寂未拽住他的衣袖,仰头又问了一遍:“阿姊在哪里?”
杜将军不忍告诉她,转身向外走,“伯父带你去见她。”
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暗,到处都是被屠杀的百姓。在今日之前,她还曾和其中的一部分玩笑嬉闹,可现在他们就已经没有了呼吸。
她跟在杜将军身后进到一间医馆的房间中。
寂未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榻上的那个人,那个她无比熟悉的人此刻面容尽毁,身上遍布伤痕,足以见得是遭受了怎样的酷刑。
喉咙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一句话都说不出。寂未只觉得浑身冰冷,全身脱力跪倒在塌前,伸出的手想要触碰她,却不知哪里没有伤。
“他们想让阿熙劝降将军,阿熙不肯,他们就用数种刑罚她折磨成这样逼将军就范。”杜将军站在她身后,沉声咒骂,“那邑祖那个混账,说要给阿熙一个机会,结果用箭射中了她的心脏……”
让寂名成夫妇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射杀在自己面前。
像是被他的话给吵醒,榻上的人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了跪在身旁的寂未。
她扯了扯唇角想要对寂未笑,在发觉艰难之后,轻声对她说:“阿姊现在的……模样……吓到你了吧。”
寂未握住她的手,咬紧牙关试图控制那些难言的痛苦:“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怪……自己。”寂熙抬起手想要像从前一样为她擦泪,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上满是血污,她缓缓张开手,挡在寂未眼前,轻声呢喃,“满满,闭上眼睛,不要看……”
自己这个小妹素来胆小,若是看到自己这副样子,恐怕往后是要常常被吓醒了。
她后面还有很多话想说,却已经没有力气再说给寂未听。
譬如——
自己是阿姊,本就应该护着她。
日后,替她向阿爹阿娘尽孝,替她为阿兄的喜事道声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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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是,要从这里逃出去,好好活着。
挡住视线的血红开始向下移动,在落下之前擦过她的眼尾,留下一道血痕,随后垂落在侧。
最后一缕日光湮灭在地平线,雪山彻底没入黑暗,康宛城中火把映天。
“阿未,你听伯父说,他们若是追上来的话,你只管躲起来,等他们走后直奔雍州。告诉雍州刺史,康宛沦陷。”杜将军拉着她穿行在雪地中。
他们的马刚刚摔入山崖,已经没了生气。
枯枝在风中摆动,碰撞的声音细碎杂乱,拉长的影子在雪中张扬舞爪。
寂未抱着怀里的印信,嗓子哑得已经快说不出话,“伯父,我走不到雍州的。”杜将军猛然回过头来,黑夜中的眼睛失去光彩,灰蒙蒙的一片,“我来为伯父拖住他们……”
她已经没有力气继续走了,也不想再活下去,倒不如牺牲自己为他掩护。
话还未说完,杜将军的巴掌就打在了她的脸上。清脆的一声响,寂未被打的偏过头去。
“你再说一遍!”杜将军眼底怒火和痛心夹杂,声音粗哑,“这巴掌将你打醒了吗?!你父母俱亡,我便代行长辈之职替他们教训你!”
“将不可无勇,士不可失节。你的至亲宁死不降,拼死一搏,城中百姓守城不弃,就连耄耋妇孺都未曾向他们低头,你有什么资格说自己要死?!”
他双手捧住寂未的头,逼她和自己对视,字字含血,“你必须要活下去,为了康宛的百姓,为了你死去的爹娘和阿姊,为了你自己,你必须活下去!”
滚烫的泪水在雪地上烫出个洞,生命中的某部分也随着这滴泪离开了她。寂未在这里丢掉从前的自己,继续朝前走。
龟滋的追兵很快追上来,寂未被杜将军藏进山洞,用枯草做掩护。她眼睁睁地看着杜将军被追兵围杀,鲜血淋漓倒在雪中,最后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任由眼泪将自己淹没,咬着牙不敢发出声音,未曾走出去。
时间过了很久,外面终于听不见声响,亮起的火光也已经远去。
寂未捧着怀中的印信,小心翼翼地走出山洞。可在她出来的那个瞬间,周围火把重新燃起,照亮了为首那人的可憎面目。
终究是棋差一招。
她知道,自己走不出雪山了……
那双平淡的眸子始终紧盯着那邑祖,眼底燃起熊熊烈火,像是要将这里包括自己的一切全部烧毁。
她拉住发间的发带,用力扯下,捡起杜将军掉落在地的长剑,用发带把自己的手和剑绑在一起。
大约是真的没有把她放在眼里,那邑祖从始至终以一种轻蔑的目光看着她,未曾叫人阻止她的动作。
寂未单手将怀里的印信取出,站在悬崖边,奋力抛入崖底。
即便是将这东西摔碎,她也绝不会让龟滋得到。
那邑祖神色微变,立刻吩咐身边的人:“去找。”
她紧攥着手里的剑柄,身体微不可察颤抖着,却并非出于恐惧。
骑在马上的人抬手轻挥,数十人持刀直奔寂未而去。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来的力量,招招致命,动作凌厉狠辣,连斩十余人。
鲜血喷涌,弄脏了她的面容衣裳,雪地上的血聚到一起混成血河,有她的,也有旁人的。
她满脸血迹,剑被插入雪地,侧头望向那邑祖,犹似刚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袖间衣摆尚在滴血。
“那邑祖,我一定会杀了你!”
仿佛某种诅咒的预兆,她转过头,眸中鬼火幽幽,提剑朝他而去。
马上的人不屑嗤言:“不自量力。”
他举起手中的箭,射向她的腿部。利箭刺穿皮肉,插入地面,留下殷红的血迹。
寂未不可避免的跪在地上,额间的发丝早已被汗水打湿,攥剑的手指用力到青白,却还是拼着一口气站了起来,继续朝前走。
那邑祖不耐烦地眯起眼,抬手做了个手势,身后数百人拎起手中的箭矢射向寂未。霎时间,箭如雨下,将那道单薄的身影淹没其中。
随着箭落地,那抹红脚下已经成为血泊,却依然在向前。
那邑祖对此有些意外,再次搭箭上弓,对准她的心脏。
箭矢疾速飞出,临近目标时,眼前炸开刺目的白光,众人都忍不住闭上眼。等再睁眼,只见箭头扎入她的心脏,人已经倒在血泊中。
鲜血染红了山上经年的雪,康宛城中百姓死状惨烈,城外的将士皆不瞑目。
红色明媚热烈,寂未自幼喜爱这样张扬的颜色。可那夜之后,这颜色对她来说就成了生死血恨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