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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摧枯拉朽

作者:喜欢益母草的薛宝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安庆西城墙上弥漫的硝烟,混杂着血腥、焦糊和石灰粉的刺鼻气味,久久不散。被开花弹直接命中的炮台已成废墟,扭曲的红衣大炮炮管斜插在瓦砾中,周围是呈放射状泼洒开的暗红血迹和残破肢体。侥幸未死的守军瑟缩在垛墙后,脸色惨白,听着城外那规律得令人心悸的炮击声,每一次闷响都让他们不由自主地颤抖。


    振明军的炮击持续了整整一天,并未集中轰击某一段城墙,而是轮流敲打着西、北两面城墙的各个炮台、角楼和疑似兵力集结点。赵铁柱指挥下的炮兵展现了惊人的效率和精准。长管重炮在五百步外从容点名,开花弹在城头不断绽放死亡的烟火。守军尝试还击,但他们的红衣大炮射程不足,炮弹大多落在空旷的护城河外或半途的壕沟里,偶有命中振明军前沿土垒的,也因角度问题难以造成重大杀伤。


    更大的恐惧来自地下。城北方向,振明军工兵挖掘的“之”字形壕沟,如同黑色蜈蚣的触角,已经延伸到了护城河边。更深处,有经验的老兵能从脚下传来的、极其细微的震动和隐约的挖掘声判断出——敌人在挖地道!一旦地道挖到城墙下方,填塞火药爆破,再坚固的城墙也会被撕开缺口。


    守军主将、左梦庚之弟左梦庚(为区分,后称左二)在亲兵簇拥下,沿着马道巡视,试图鼓舞士气,所见却尽是惊惶麻木的面孔。他强行下令组织死士,缒城而下,意图破坏壕沟或突袭炮兵阵地。然而三批死士,共计两百余人,刚出城不久,便在燧发铳密集的齐射和早已严阵以待的长枪阵前死伤殆尽,仅有十余人带伤逃回。


    绝望,如同冰冷的江水,开始浸透安庆守军的骨髓。


    “将军!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个满脸烟尘的参将拦住左二,声音嘶哑,“弟兄们顶不住了!振明军的炮太毒,挖地道的动静就在北门底下响!再守下去,城破之时,恐怕……恐怕玉石俱焚啊!”


    “那你说怎么办?!开城投降?”左二眼睛布满血丝,抓住参将的衣襟,“我兄长还在他们手里!降了,我们左家还有活路吗?!”


    “可……”参将还未说完,忽然一名浑身是血的哨骑连滚爬爬冲上城墙,带着哭腔喊道:“将军!南门……南门水寨哗变!知府刘仁锡……刘仁锡带着人开了水门,放振明军的水师战船入内港了!”


    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下。左二踉跄后退,背靠冰冷的垛墙,面无人色。水寨一失,安庆赖以生存的长江航道和水路补给彻底断绝,振明军水师可以毫无阻碍地轰击沿江城墙,甚至直接运送兵员从水路登城!


    “天亡我也……”他喃喃道。


    几乎与此同时,城下振明军大营中,金声桓接到了水师成功控制内港的捷报,以及王五从南京方向送来的最新密信。


    “安庆水寨已下,何腾蛟将军正率部肃清残敌,并架炮于内港,可轰击南城。”亲兵禀报。


    金声桓点点头,展开密信。信是陈子龙托人辗转送来,言南京局势:马士英得知安庆被围、左梦庚被擒后,惊恐万状,已严令闭锁南京各门,并急调驻防镇江、芜湖等地兵马回防金陵,甚至开始将家眷细软暗中运往杭州。朝中非马、阮一党的官员,或被软禁,或仓皇出逃。更有传闻,马士英已派第二批密使,携更丰厚的“礼物”北上,意图不惜一切代价换取清军南下来“解围”。


    “困兽犹斗,丧心病狂。”金声桓冷哼一声,将信递给身旁的幕僚,“马士英这是要把整个江南,都绑上他的殉葬船。”


    “大将军,安庆城内……”幕僚低声提醒。


    金声桓望向硝烟笼罩的城墙。守军的抵抗意志正在崩塌,此刻强攻,伤亡会小很多。但他想起林慕义的嘱咐:“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安庆守军多为左良玉旧部,并非马、阮死党,若能迫降,既可减少伤亡,更能彰显“只诛首恶,胁从不问”的大义,对江南其他尚在观望的势力是极好的示范。


    “传令,炮击暂停。派使者,再给左二最后一次机会。”金声桓下令,“告诉他,水寨已失,地道将成,我军火炮可日夜不停。限他一个时辰内,开城投降。届时,只惩处左梦庚直系亲族及负隅顽抗之首恶,其余将士,去留自便,发给路费,绝不加害。若再不降……”他顿了顿,声音转冷,“城破之日,顽抗者,皆斩!左氏满门,一个不留!”


    这已是最后通牒,恩威并施。


    使者再次将劝降书射入城中。


    这一次,劝降书没有被立刻撕毁。它在几个主要将领之间迅速传阅。水寨失守的消息已经传开,地道挖掘的声响越来越大,城外那令人胆寒的炮击虽然暂停,却比持续轰击更让人恐惧——谁都知道,下一次炮响,可能就是总攻的信号。


    左二被部将们围在城楼里,争吵、哀求、劝诫声不绝于耳。


    “公子!降了吧!弟兄们都不想打了!”


    “振明军说话算话,你看那些被俘的兄弟,只是被看管,并未虐杀!”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再守下去,城破之时,你我皆成齑粉!左家香火也要断绝啊!”


    “马士英自身难保,岂会来救我们?!”


    左二颓然坐在椅上,双手捂脸。他想起被擒的兄长,想起父亲左良玉生前末路的凄惶,想起这摇摇欲坠的城池和城外那无边无际的黑色营寨。抵抗,还有意义吗?


    一个时辰,在死寂与煎熬中缓慢流逝。


    当城头终于竖起白旗,西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中缓缓打开时,夕阳正将最后的光辉洒在长江上,江面一片血红。


    金声桓率军入城。守军依次放下兵器,列队于街道两侧,垂首不语。左二及左家主要亲族、部分坚持抵抗的将领被单独看押。知府刘仁锡率城中部分文官出迎,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庆幸。


    金声桓并未在城中停留多久。他命令孙铭(已从真定调回)率五千兵马镇守安庆,整编降卒,安抚百姓,修复城防。自己则马不停蹄,率主力继续东进,目标直指南京西面的最后一道屏障——芜湖。何腾蛟水师则顺流而下,清扫江面,直逼南京门户。


    安庆易手的消息,以风一样的速度传遍江南。一座拥兵数万、城高池深的长江重镇,在振明军水陆夹击、火炮震慑之下,竟只坚持了数日便告陷落!这极大地震撼了所有尚在犹豫的势力。


    芜湖守将,正是弘光朝伯爵黄得功(与振明军水师将领同名)。他手握万余兵马,本是奉马士英之命“协防安庆”,未及赶到,安庆已失。此刻他驻军芜湖,进退维谷。前有金声桓大军压境,后有南京乱命频催(马士英令他死守芜湖,甚至暗示可“便宜行事”,即与振明军议和或投降以保全实力),而他自己,内心深处对马、阮的倒行逆施早已深恶痛绝。


    金声桓的大军抵达芜湖外围时,并未立刻进攻,而是扎下营寨,同时派出了第三批使者——这次,是陈子龙亲笔信,以及史可法写给黄得功的密信副本(史可法在扬州终于表态,痛斥马、阮,并号召忠义将士勿从乱命)。


    黄得功在帅帐中反复阅读着这两封信,帐外是部下将领焦急的等待。陈子龙的信慷慨激昂,列数马、阮之罪,言武昌乃天下抗虏希望所在。史可法的信则更直接:“马、阮误国,已非一日。今彼等欲献江南于虏廷以求苟安,公乃国家柱石,岂可随之覆灭?当断则断,助武昌以清君侧,保我江南山河百姓,方为忠臣良将之道!”


    帐帘掀开,夜风涌入。黄得功抬头,望向南京方向,那里灯火黯淡,愁云惨雾。又望向武昌方向,那里是新兴的、充满锐气的力量。


    他知道,必须做出选择了。


    “传令,”黄得功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却坚定,“明日……开城,迎金大将军。”


    当芜湖不战而降的消息传回南京时,马士英正在府中焚烧文书。他听到禀报,手一抖,火焰燎着了袖口也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重复:“芜湖……也丢了?黄得功……也降了?”


    阮大铖跌坐在椅中,面如死灰:“完了……全完了……长江天险,已尽在他人之手……金陵……金陵已成孤城……”


    南京城,这座六朝金粉之地,在1645年(隆武二年)深秋的寒风中,终于清晰地听到了来自上游的、摧枯拉朽般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踏碎了醉生梦死的幻象,也踏碎了通敌卖国者的侥幸。


    王旗东指,大势已成。江南的天,确实变了。变得如此之快,如此彻底,让许多人措手不及,也让更多的人,在绝望的深渊中,看到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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