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 第290章 王旗所指 武昌城的十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躁动与肃穆交织的气息。 来自南京的使团,在江边码头受到了远超规格的接待。鼓乐齐鸣,仪仗鲜明,一队队黑衣黑甲、火铳雪亮的振明军士兵沿街肃立,从码头一直排到位于城西的旧楚王府——如今的振明军帅府兼摄政王行辕。道路两旁,挤满了围观的百姓,他们沉默地看着这支衣着华丽、却掩不住惶惑神情的队伍,眼神复杂,有好奇,有审视,更有一种隐约的、难以言喻的期待。 使团正使仍是那位兵部右侍郎周延儒,只是比在真定时更加消瘦憔悴,眼窝深陷,强撑着的官威下是藏不住的惊惧。他身后除了副使和随员,还有数十辆大车,满载着南京朝廷“犒军”的财物——金银、绢帛、美酒、甚至还有几车新收的江南稻米。礼单上的数字惊人,几乎是南京朝廷能拿出的最后一点干货。 周延儒骑在马上,目光扫过街道两旁那些沉默而精悍的士兵,扫过他们手中保养得锃亮、机括复杂的燧发铳,扫过他们眼中那种不同于旧式官军的、冷静而坚定的神采。他又抬头,望向远处巍峨的武昌城墙和城头猎猎飘扬的黑色“振明”大旗,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这里的气氛,与纸醉金迷、惶恐不安的南京,截然不同。这里,更像是一座……军营,一座巨大的、正在高效运转的战争机器的心脏。 行辕大堂,早已布置得庄严肃穆。林慕义并未身着王服,只是一身玄色箭袖武弁常服,端坐于正堂主位。左右两侧,陈忠、沈文渊、周正等文臣,黄得功、孙铭(臂伤未愈,特地从真定召回)、李本深等武将,以及刚刚脱险抵鄂、风尘仆仆却目光清亮的陈子龙,依次列坐。所有人都沉默着,目光平静地投向正缓缓步入大堂的南京使团。 周延儒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悸,走到堂中,对着林慕义深深一揖:“南京兵部右侍郎、钦差宣抚使周延儒,奉皇上旨意,拜见摄政王殿下。”他刻意加重了“皇上”和“摄政王”几个字。 林慕义微微抬手:“周大人一路辛苦。赐座。” 周延儒谢座,却只坐了半边,挺直脊背,从怀中取出那份早已准备好的、用明黄绫子裱糊的诏书,清了清嗓子:“摄政王林慕义,并振明军诸将士接旨——” 堂上无人起身,更无人下跪。只有目光,安静地落在他身上。 周延儒的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衫。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念了下去。诏书冗长华丽,先是褒扬林慕义及振明军“忠勇奋发,克复真定,功在社稷”,然后便是实质内容:晋封林慕义为“奉天翊运推诚宣力北伐大元帅、楚王,世袭罔替,开府仪同三司,总摄天下兵马讨虏事宜”;封金声桓为侯,孙铭、李本深等为伯;犒军银百万两(实际只到了不足三十万),粮米二十万石。最后,依旧是那句“着即班师武昌,整饬兵马,听候朝廷后续调遣”,只是语气委婉了许多。 念罢,堂上一片寂静。只有炭盆中银霜炭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良久,林慕义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得每个字都像是敲在人心上:“周大人,这份诏书,是马阁老的意思,还是阮大人的意思?抑或是……北京紫禁城里,那位摄政王多尔衮的意思?” 周延儒霍然抬头,脸色惨白:“摄政王何出此言!此乃皇上隆恩!朝廷嘉奖!” “隆恩?嘉奖?”林慕义笑了,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真定城下,我数万将士浴血拼杀时,朝廷的隆恩在哪里?粮饷器械,是我武昌百姓节衣缩食、工匠日夜赶造!岳乐溃败,阿济格授首,将士们尸骨未寒,南京的诸公,却在忙着与虏廷使者密会,忙着算计如何划江而治,甚至……忙着将我浴血收复的国土,再当作筹码送回去!周大人,”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你告诉我,这份‘隆恩’,我林慕义,该不该受?我振明军死去的英魂,该不该受?!” “你……你血口喷人!”周延儒浑身发抖,指着林慕义,“朝廷何时与虏廷密会!此等无稽之谈,分明是构陷!” “构陷?”坐在文臣首位的陈子龙忽然开口,声音清朗而冰冷,“周大人可还记得,九月廿三,南京锦衣卫指挥使冯可宗,奉马士英密令,于扬州城外十里铺,秘密会见自称来自沧州的商人‘张掌柜’?那‘张掌柜’真实身份,乃是虏酋多尔衮麾下汉军镶黄旗章京佟图赖!所谈何事?可是‘以长江为界,共击武昌’?此事,扬州守备衙门有记录,当时在场的,还有阮大铖的管家阮禄!周大人若不信,陈某这里,有冯可宗亲笔所书、盖有指挥使印信的证词副本,以及阮禄家人的供状!” 说着,陈子龙从袖中取出几页纸张,轻轻放在面前案几上。纸张边缘磨损,显是历经辗转。 周延儒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冯可宗?他怎么会……是了,冯可宗与马士英并非铁板一块,且其家人多在江北,莫非……他不敢再想下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马士英、阮大铖,国贼也!”陈子龙站起身,面向堂上诸人,更面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的天下悠悠众口,“彼等窃据朝堂,排挤忠良,醉生梦死。虏骑南下时,不思抵抗,只知搜刮;如今王师北伐,捷报频传,彼等非但不思协力,反惧王师功成,清算其罪,竟不惜通敌卖国,欲划江而治,引虏兵以制王师!此等行径,人神共愤,天地不容!子龙不才,愿以残躯,昭告天下:南京朝廷,已为马、阮奸党把持,非复大明正统!真正心系华夏、矢志抗虏者,在武昌!在摄政王麾下!在真定城头洒血的将士之中!” 这番话,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它出自江南士林领袖陈子龙之口,其分量,远超千军万马。 周延儒彻底瘫软下去,被两名侍卫扶住,才未倒地。 林慕义缓缓起身,走到大堂中央。所有人都注视着他。 “周大人,你回去告诉马士英、阮大铖。”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们的‘楚王’,我不受。他们的‘隆恩’,我心领了,但用不着。北伐乃天下公义,非为一家一姓之爵禄。我林慕义,只有一个身份——大明子民,华夏子孙。我所做一切,只为驱逐鞑虏,光复神州,让百姓不再受刀兵流离之苦,让衣冠文明得以延续。”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上每一位文武,扫过门外肃立的卫兵,仿佛穿透时空,望向更广阔的天地。 “至于南京朝廷……若还有半分大明气节,便请自清门户,诛除国贼,整军经武,共赴国难。若不能,或不愿……”林慕义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利剑,“则天下有志之士,当共讨之!这‘奉天讨逆’的旗帜,武昌立得,天下人也立得!” “今日,我亦有一言,请周大人,也请天下人听真:” 他提高了声音,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自即日起,武昌不再奉南京伪诏!振明军,将继续北伐,直至扫清寰宇,光复旧都!凡愿抗虏者,无论来自何方,皆为同志!凡通敌卖国、阻挠光复者,无论身居何位,皆为国贼,天下共击之!” “王旗所指,惟在虏廷!兵锋所向,惟有胡尘!” “万岁!万岁!万岁!”大堂内外,所有将领、士兵,乃至隐约听到只言片语的外围百姓,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这呐喊声冲出大堂,冲出行辕,回荡在武昌城的上空,久久不息。 周延儒面如死灰,被“礼送”出城。那数十车财物,林慕义令沈文渊清点入库,登记造册,公告全城:此乃南京“犒军”之物,将全部用于北伐将士犒赏、抚恤及安置流民。一丝一毫,不入私囊。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惊人的速度向四方传播。武昌正式与南京决裂,并举起“奉天讨逆”、“北伐到底”的鲜明旗帜。江南震动,天下震动。 当夜,摄政王府密室。 烛光下,只有林慕义、陈忠、王五,以及刚刚从真定前线秘密返回的金声桓。 “南京已不足为虑,马、阮丧心病狂,人心尽失。但左梦庚下落不明,仍是隐患。金帅,你南返之事,需加紧。”林慕义道。 “末将已安排妥当,孙铭坐镇真定,李本深守怀庆,足以应对保定清军。一万精锐已分批启程,五日内可全部抵达襄阳。”金声桓沉声道,“只是……王爷,此时南调主力,北伐是否会功亏一篑?” “北伐是长远之战,非一城一地得失。眼下心腹之患在江南,若不解决,北伐大军便有后顾之忧。”林慕义道,“况且,多尔衮新败,正在调兵遣将,也需要时间。我们正好利用这个空档,快刀斩乱麻,解决江南问题。然后,方可全力北向。” 他看向王五:“江南舆情如何?” 王五阴鸷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陈先生那番话传开,江南士林沸腾。复社、几社旧人纷纷串联,许多地方官员也暗中表态,愿奉武昌号令。马士英已令缇骑大肆抓人,却如抱薪救火。史可法阁部在扬州……尚未公开表态,但其麾下将领多有愤慨,约束兵马,未听南京调遣往镇江布防。” “史阁部是忠臣,但顾虑太多。”林慕义叹道,“给他时间。我们先解决左梦庚和安庆。金帅,你到襄阳后,不必停留,汇合当地守军,顺汉水东下,直逼安庆!王五,你的人要配合,务必查明左梦庚确切去向和安庆虚实。黄得功水师会封锁江面,水陆并进,务必一击而下,控制长江航道!” “得令!” “另外,”林慕义从案下取出一封火漆密信,递给金声桓,“这是给郑芝龙的亲笔信。海路奇兵,或可启动了。你安排绝对可靠之人,送往福建。告诉郑芝龙,若他助我光复神州,将来海上通商之利,我可保他郑家百年不衰。若他首鼠两端……待我平定天下,水师下一个要去的,便是澎湖、台湾!” 金声桓郑重接过密信,贴身藏好。 密室窗外,武昌城灯火渐次熄灭,唯有长江水声永恒。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座城,这支军队,以及他们所代表的那个不死的精神,已经彻底亮出了旗帜,发出了那个时代最强烈、最清晰的信号: 王旗所指,天下景从。 黑暗虽浓,黎明将至。 喜欢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请大家收藏:()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91章 汉水东流 襄阳城的秋意,比武昌来得更早、也更肃杀。汉江在这里拐了一个急弯,江水呈青灰色,流速湍急,拍打着修缮加固过的石砌码头。码头周遭,新搭起的营帐一眼望不到边,黑色的旌旗在江风中猎猎作响。从真定前线分批南返的金声桓部主力,以及襄阳本地的留守兵马,正在这里进行最后的集结与整编。 金声桓没有入驻襄阳城内的官署,而是将中军大帐设在码头旁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地上。从这里,可以俯瞰汉江上下游,也能望见东北方向层叠的山峦——那是桐柏山的余脉,再往东,便是大别山区,穿过那些山谷隘口,就能进入江淮平原,直逼安庆。 大帐内,炭盆驱散着江边的湿寒。金声桓、王五,以及襄阳守备、原左良玉旧部归顺后表现出色的将领马进忠,三人围着一幅巨大的江淮舆图。 “左梦庚的下落,基本摸清了。”王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阴冷低沉,他枯瘦的手指点在舆图上大别山南麓一个叫“英山”的小县城,“三天前,他率五百亲卫精锐,秘密抵达此处。英山知县是他的旧部,为其提供了补给。从他停留时间和收集的骡马船只来看,目标不是安庆,也不是南京。”他的手指向北移动,划过一段崎岖的山路,落在一个地名上,“六安州。” “六安?”马进忠眉头一皱,“他去六安做什么?那里离安庆、南京都远,也不是去武昌的路。” 金声桓盯着六安州的位置,目光闪烁:“六安西北,是霍山,再往北,便是颍州、亳州,已接近河南归德府(今商丘)地界。而归德府以北……”他没有说下去,但王五和马进忠都明白了——那里是清军控制的山东与河南交界区域,也是南京方面与清廷秘密联络的潜在通道之一。 “他想北投?”马进忠倒吸一口凉气。 “未必是投,或许是联络,或许是借道。”王五分析道,“左梦庚此人,志大才疏,却野心勃勃。他父亲左良玉死后,他掌控不住庞大的旧部,在安庆被各方势力挤压,日子难过。马士英许是给了他什么承诺,或者……清廷那边开了什么条件,让他觉得奇货可居,想扮演一个中间人,甚至火中取栗。” 金声桓冷笑:“不管他想做什么,不能让他过了大别山。马守备。” “末将在!”马进忠抱拳。 “你熟悉大别山地形,立刻挑选一千精兵,全部轻装,携带五日干粮,由可靠向导带领,从襄阳东面的枣阳进入山区,抄近路直插英山至六安的咽喉要道——磨子潭!务必抢在左梦庚之前抵达,封锁道路。若遇左梦庚,能擒则擒,不能擒,则击溃之,绝不容其北窜!” “得令!”马进忠领命,转身匆匆出帐调兵。 “王总管,”金声桓看向王五,“安庆方面?” “安庆城内,左梦庚之弟左梦庚(同名)与几个主要将领争权,乱象已显。知府刘仁锡暗中联络,愿为内应。何腾蛟将军的水师已在安庆下游三十里处扎下水寨,对江面形成封锁,并派船游弋,切断安庆与下游南京的水路联系。城内守军人心惶惶,出降者每日皆有。”王五顿了顿,“不过,南京方面已有所察觉。马士英急令驻防芜湖的黄得功(弘光朝)率部西进,名为‘协防安庆’,实为监视并伺机接管。黄得功部约万人,已过铜陵,最迟五日内可抵安庆对岸。此人……是员悍将,且对南京朝廷尚存忠义,未必肯轻易就范。” “黄得功……”金声桓沉吟。这个黄得功与己方的水师大将黄得功同名,却是南明弘光朝廷的伯爵,镇守江北时曾与清军血战,名声不坏。若能争取,或可减少阻力。 “派人密见黄得功,不,我亲笔写一封信。”金声桓走到案前,铺开纸张,“陈明马士英、阮大铖通敌卖国之罪,言明我大军东进,只为清除国贼,重整河山,绝非与江南忠义之士为敌。请他暂驻大江北岸,勿要渡江介入安庆之事。待肃清奸佞,天下公论,自有交代。” 这是攻心为上。王五点头:“奴才这就安排最稳妥的信使。” “还有,”金声桓写完信,用火漆封好,“通知何腾蛟,三日后,我军陆师主力将从襄阳出发,沿汉水东进,水陆并击安庆。让他做好接应和协同准备。攻城以陆师为主,水师负责封锁江面、轰击沿江炮台、并防备南京方向来援。” 命令一道道发出,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向着东方加速运转。帐外,汉江码头上,士兵们正将最后一批粮草辎重装船,火炮被小心翼翼地推上特制的平底驳船,战马嘶鸣,军官的呼喝声与江水奔流声混在一起。 金声桓走出大帐,江风扑面,带着深秋的寒意。他望向东方,那里是汉水汇入长江的方向,是安庆,是南京,是马士英、阮大铖盘踞的巢穴,也是无数人心系又绝望的江南。 此去,不再是隐秘的调兵,而是公开的、雷霆万钧的东征。武昌已与南京决裂,王旗所指,天下瞩目。这一仗,不仅要收复安庆,掌控长江航道,更要打出气势,打出大义,彻底瓦解南京伪朝廷的抵抗意志,为最终的江南整合铺平道路。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想起离开真定时,孙铭独臂拄着刀,在城头对他说的那句话:“金帅放心东去,真定有我在,岳乐老儿休想南下一步。只盼金帅早日扫清江南妖氛,我等在北边,也好放开手脚,直捣黄龙!” 北伐与东征,如同一架战车的两个轮子,必须协同并进。北边暂时稳住,南边就必须快刀斩乱麻。 “大将军,”亲兵统领上前低声禀报,“武昌有信使到,王爷密令。” 金声桓回到帐中,信使呈上一封薄信。林慕义的笔迹依旧从容:“声桓吾兄:东征在即,江南震动。然需注意,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安庆易得,人心难收。左部旧卒,多迫于形势,非必死之敌。可广布檄文,言只诛首恶,胁从不问,厚待降卒,安抚百姓。另,海路已有回音,郑芝龙态度暧昧,然其子郑成功似有异志,或可分化。兄在东线,可视情况,与郑家接触,许以利而观其变。万事谨慎,盼捷报。” 信不长,却指明了方略:军事打击与政治争取并举,同时不放过海上可能的机会。郑成功……金声桓记下了这个名字。 “回报王爷:臣谨遵王命,必克安庆,收人心,并伺机察探海上。”金声桓对信使道。 信使离去。金声桓再次走出大帐,天色向晚,汉江水面被夕阳染成一片金红,东流的江水仿佛载着无数光斑,奔涌向前。 “传令各营,明日卯时造饭,辰时开拔!”他下达了最终命令。 汉水东流,势不可挡。这支从血火中锤炼出来的军队,将顺着这亘古的水道,将武昌的决心与力量,投送到千里之外的江南战场。 而在他们前方,安庆城已如惊弓之鸟,南京城正陷入最后的疯狂,长江的波涛之下,更有无数暗流,随着这股东风,开始剧烈涌动。 夜幕降临,襄阳码头上灯火通明,如同星河落地。战船解缆,士卒登舟,马蹄嘚嘚,无数脚步与车轮碾过土地,汇成一股低沉而雄浑的声浪,沿着汉水,向东,向东。 这将是一条血火之路,也将是一条光复之路。 喜欢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请大家收藏:()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92章 霹雳弦惊 大别山深处,磨子潭。 此地两山夹峙,一条仅容两马并行的碎石路沿着湍急的溪流蜿蜒而上。路旁是陡峭的石壁和深不见底的峡谷,秋日的山林色彩斑斓,却掩不住那份险恶与肃杀。昨夜一场冷雨,让山路更加湿滑泥泞。 马进忠趴在一处背阴的岩石后,身上盖着枯草和落叶,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百余步外的那段必经之路。他带领的一千轻兵,已在磨子潭两侧的山林和崖壁上潜伏了整整一天一夜。士兵们口含梅子核止渴,啃食着冰冷的炒米,无人生火,无人出声,像石头一样融入了山景。 他们在等。 昨日黄昏,尖哨回报,左梦庚的队伍果然出现在英山方向,约四五百人,多是骑兵,还有几辆装载箱笼的骡车,行进速度不快,预计今日午时前后会经过磨子潭。 时间在潮湿与寒冷中缓慢流逝。已时末(上午十一点),山道尽头终于传来了隐约的马蹄声和人的嘈杂。先是几个探路的哨骑,小心翼翼地策马而来,不断张望两侧山林。马进忠屏住呼吸,连眼皮都未多眨一下。他带的都是山中猎户出身的精锐,潜伏功夫一流。 哨骑未发现异常,打马回去禀报。又过了约一刻钟,大队人马出现了。左梦庚骑着一匹颇为神骏的青海骢,走在队伍中段,披着猩红斗篷,内衬锁子甲,脸色在阴郁的山影中显得有些苍白憔悴。他身边簇拥着数十名顶盔掼甲的亲兵,前后则是三百余骑,以及百余步卒押着辎重。 队伍缓缓进入磨子潭狭窄路段。 就是现在! 马进忠猛地跃起,手中号角发出一声凄厉的长鸣! “咻咻咻——!” 两侧崖壁上,早已蓄势待发的弓弩手同时松开弓弦!数百支箭矢带着死亡的尖啸,如同骤雨般泼向左梦庚的队伍!与此同时,前方道路被早已准备好的滚木礌石轰然堵死,后方退路上,也有伏兵现身,张弓搭箭! “有埋伏!保护公子!”亲兵头目厉声嘶吼,挥舞长刀拨打箭矢。但袭击来自高处和两侧,防不胜防。刹那间人仰马嘶,惨叫连连,数十人中箭倒地,队伍大乱。 左梦庚惊得险些坠马,被亲兵死死护住,仓皇四顾,只见前后路断,两侧崖壁密林间黑影憧憧,不知有多少伏兵。 “左梦庚!下马受缚,可免一死!”马进忠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在山谷间回荡。 “尔等何人!安敢袭杀朝廷命官!”左梦庚强作镇定,仰头喝道,手却不由自主地按住了剑柄。 “朝廷?哪个朝廷?是通敌卖国的南京伪朝,还是摄政王麾下、奉天讨逆的振明军?”马进忠冷笑,“左梦庚,你父左良玉纵有千般不是,终未降虏。你却受马士英蛊惑,欲潜行北窜,意欲何为?可是要去投那建奴,做那三姓家奴?!” 这话诛心。左梦庚脸色涨红,羞怒交加:“你……你血口喷人!本官是奉……奉朝廷密令,另有公干!” “那就放下兵器,随我回襄阳,向金大将军分说明白!若真是公干,自然无事。若心中有鬼……”马进忠手一挥,更多的弓弩举起,在阴沉的天空下泛着寒光。 左梦庚身边仅存的亲兵面露惧色,有人已悄悄松开了握刀的手。他们被困绝地,对方占据地利,人数不明,士气已堕。 就在这时,左梦庚身边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忽然凑近,急声道:“公子,不可降!降则性命操于人手!他们人不多,我们拼死护着公子,从侧面陡坡突围,或有一线生机!只要过了磨子潭,前面就有接应!” 左梦庚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看向那陡峭湿滑、布满荆棘的侧坡,又看看身边惊恐的部属,最终,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冲出去!”他拔剑指向侧坡,厉声喝道。 残余的两百余骑发一声喊,不顾箭矢,护着左梦庚,拼命向侧坡冲去。马蹄踩在泥泞碎石上,不断打滑摔倒,人喊马嘶,乱成一团。 “放箭!拦下左梦庚!”马进忠见状,立刻下令重点狙杀。箭矢更加密集,不断有骑兵中箭落马,但左梦庚在数名死忠亲兵舍命掩护下,竟真的冲上了陡坡,眼看就要没入上方的密林。 马进忠暗骂一声,正要亲自带人追击,忽听侧坡上方传来一片喊杀声!只见数十名黑衣轻甲的振明军士卒从更高处的树林中杀出,正是马进忠事先分出去、绕到侧坡上方埋伏的另一支小队!他们手持短刀和劲弩,居高临下,瞬间将刚刚爬上山坡、惊魂未定的左梦庚残部截住! “完了……”左梦庚眼见前后皆敌,心胆俱裂。身边最后一名亲兵被弩箭射穿咽喉,惨叫倒下。他手中宝剑“当啷”落地,双膝一软,瘫坐在泥泞中。 战斗很快结束。左梦庚被生擒,其部下死伤百余,余者皆降。马进忠清点战场,确认无误,立刻派快马向襄阳和正在东进途中的金声桓报捷。 几乎在同一时间,安庆城外的长江北岸,已是战云密布。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金声桓亲率的两万陆师主力,搭乘大小船只,顺汉水而下,已抵达安庆上游三十里处的皖口镇,与何腾蛟的水师会合。江面上,大大小小两百余艘振明军战船桅杆如林,黑色旌旗蔽空。北岸陆地上,营寨相连,一直延伸到安庆城西北方向。 安庆城头,守军如临大敌。左梦庚之弟左梦庚(同名)与几个主要将领登上西门城楼,望着江面和陆上那一片黑色的海洋,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城中原有守军加上临时征发的民壮,号称五万,实则能战之兵不足两万,且分属不同派系,互不统属,军心涣散。 “振明军……真的来了。”一个参将声音发颤,“看这架势,怕是不下三四万啊!还有那么多炮船……” “慌什么!”左梦庚(弟)强自镇定,他年不过二十,承袭父兄余荫,并无多少威望和才干,“安庆城高池深,粮草充足,红衣大炮就有四十余门!他金声桓再厉害,还能飞上来不成?南京黄得功伯爵的援军不日即到,只要坚守数日,必可里应外合,破此敌军!” 话虽如此,他自己手心也全是冷汗。兄长秘密北去,至今音讯全无,将这座孤城和一堆乱麻般的部下丢给他,他心中岂能不慌? 这时,城外振明军大营中,数十骑奔出,直至护城河外一箭之地。为首将领张弓搭箭,将一封绑着箭杆的书信射上城头。 士兵捡起,呈给左梦庚(弟)。展开一看,是金声桓的亲笔劝降书,言简意赅:只诛首恶左梦庚(指其兄),余者不问。限两个时辰内开城投降,否则攻城,玉石俱焚。另附一份长长的名单,列出马士英、阮大铖通敌卖国的“十大罪状”及部分证据。 劝降书在几个将领手中传阅,众人沉默。名单上的内容触目惊心,若属实,南京朝廷已彻底沦为卖国集团。他们为这样的朝廷卖命守城,意义何在? “此乃金声桓反间之计!乱我军心!谁敢再传阅,动摇军心,立斩!”左梦庚(弟)一把抢过劝降书,撕得粉碎,色厉内荏地吼道。 但裂痕已经产生。当日下午,振明军并未立刻攻城,而是开始有条不紊地布置炮兵阵地。一门门沉重的火炮从船上卸下,在步兵和工兵的掩护下,推向早已勘测好的阵地。其中十余门特别粗长、倍径明显大于寻常红衣大炮的“长管重炮”,被安置在距离城墙约五百步的几个土垒之后——这个距离,城头守军的红衣大炮很难精准还击,但振明军的新式长炮,射程和精度却足以威胁城墙和炮位。 赵铁柱亲自在炮兵阵地督战。他脸上被江风吹得皲裂,眼睛却亮得吓人,不断用简易的测距仪和象限仪调整着炮位角度,计算着装药量。他身后,是武昌军械监赶工出来的第一批“开花弹”,引信经过改进,哑火率有所下降。 “目标,西城楼左侧第一个炮台。装药……四斤八两。开花弹,引信三寸半。”赵铁柱声音沙哑却清晰。 炮手们沉默而迅捷地执行命令。沉重的炮弹被填入炮膛,压实,引信调整好长度。 “预备——放!” 炮口喷出巨大的火光和浓烟,炮身猛地向后坐退,又被复位的机构拉回。炮弹带着刺耳的尖啸划过江风凛冽的天空,在空中划出一道肉眼可见的弧线,落点……稍稍偏右,在目标炮台右侧的女墙外轰然炸开! 砖石混合着硝烟和火光冲天而起,虽然没有直接命中炮台,但那巨大的爆炸声和恐怖的威力,让整个西城墙上的守军都为之一窒! “修正!向左偏半度!装药减二两!”赵铁柱不为所动,继续下令。 第二发、第三发……炮击开始变得有节奏,落点越来越近。终于,第四发开花弹直接命中了炮台顶部!轰然巨响中,那门红衣大炮的炮架被炸得粉碎,炮身歪倒,旁边的炮手和护兵死伤一地,残肢断臂混合着砖石从城头坠落。 城头一片死寂,然后是压抑不住的惊呼和骚动。 金声桓在后方帅台上,通过千里镜看着这一切,脸上并无喜色。这只是开始,是威慑,是瓦解。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安庆城墙坚固,守军虽乱,但困兽犹斗,且城中粮草充足,强攻必然伤亡惨重。 他要的,是在雷霆手段的震慑下,让敌人从内部崩溃。 “传令,”他对身边的传令兵道,“让工兵营开始挖掘壕沟和地道,向城墙逼近。让‘破阵营’(由降卒和敢死士组成)做好准备,三日后,若城不降,便选薄弱处,爆破城墙,蚁附登城!” 命令传达下去。长江北岸,无数的工兵开始挥动铁锹镐头,一道道之字形的壕沟像黑色的伤疤,向着安庆城墙延伸。战鼓声、号角声、火炮的轰鸣声、土石挖掘声,混合着江涛,奏响了一曲攻城战的前奏。 安庆城,这座长江上的锁钥,在秋日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而远在南京的马士英,接到安庆被围、左梦庚被擒、振明军大举东进的消息时,手中的茶盏跌落在地,摔得粉碎。他呆呆地望着北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黑色的洪流,正不可阻挡地向着金陵席卷而来。 霹雳弦惊,烽烟已起长江岸。江南的天,真的要变了。 喜欢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请大家收藏:()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93章 摧枯拉朽 安庆西城墙上弥漫的硝烟,混杂着血腥、焦糊和石灰粉的刺鼻气味,久久不散。被开花弹直接命中的炮台已成废墟,扭曲的红衣大炮炮管斜插在瓦砾中,周围是呈放射状泼洒开的暗红血迹和残破肢体。侥幸未死的守军瑟缩在垛墙后,脸色惨白,听着城外那规律得令人心悸的炮击声,每一次闷响都让他们不由自主地颤抖。 振明军的炮击持续了整整一天,并未集中轰击某一段城墙,而是轮流敲打着西、北两面城墙的各个炮台、角楼和疑似兵力集结点。赵铁柱指挥下的炮兵展现了惊人的效率和精准。长管重炮在五百步外从容点名,开花弹在城头不断绽放死亡的烟火。守军尝试还击,但他们的红衣大炮射程不足,炮弹大多落在空旷的护城河外或半途的壕沟里,偶有命中振明军前沿土垒的,也因角度问题难以造成重大杀伤。 更大的恐惧来自地下。城北方向,振明军工兵挖掘的“之”字形壕沟,如同黑色蜈蚣的触角,已经延伸到了护城河边。更深处,有经验的老兵能从脚下传来的、极其细微的震动和隐约的挖掘声判断出——敌人在挖地道!一旦地道挖到城墙下方,填塞火药爆破,再坚固的城墙也会被撕开缺口。 守军主将、左梦庚之弟左梦庚(为区分,后称左二)在亲兵簇拥下,沿着马道巡视,试图鼓舞士气,所见却尽是惊惶麻木的面孔。他强行下令组织死士,缒城而下,意图破坏壕沟或突袭炮兵阵地。然而三批死士,共计两百余人,刚出城不久,便在燧发铳密集的齐射和早已严阵以待的长枪阵前死伤殆尽,仅有十余人带伤逃回。 绝望,如同冰冷的江水,开始浸透安庆守军的骨髓。 “将军!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个满脸烟尘的参将拦住左二,声音嘶哑,“弟兄们顶不住了!振明军的炮太毒,挖地道的动静就在北门底下响!再守下去,城破之时,恐怕……恐怕玉石俱焚啊!” “那你说怎么办?!开城投降?”左二眼睛布满血丝,抓住参将的衣襟,“我兄长还在他们手里!降了,我们左家还有活路吗?!” “可……”参将还未说完,忽然一名浑身是血的哨骑连滚爬爬冲上城墙,带着哭腔喊道:“将军!南门……南门水寨哗变!知府刘仁锡……刘仁锡带着人开了水门,放振明军的水师战船入内港了!” 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下。左二踉跄后退,背靠冰冷的垛墙,面无人色。水寨一失,安庆赖以生存的长江航道和水路补给彻底断绝,振明军水师可以毫无阻碍地轰击沿江城墙,甚至直接运送兵员从水路登城! “天亡我也……”他喃喃道。 几乎与此同时,城下振明军大营中,金声桓接到了水师成功控制内港的捷报,以及王五从南京方向送来的最新密信。 “安庆水寨已下,何腾蛟将军正率部肃清残敌,并架炮于内港,可轰击南城。”亲兵禀报。 金声桓点点头,展开密信。信是陈子龙托人辗转送来,言南京局势:马士英得知安庆被围、左梦庚被擒后,惊恐万状,已严令闭锁南京各门,并急调驻防镇江、芜湖等地兵马回防金陵,甚至开始将家眷细软暗中运往杭州。朝中非马、阮一党的官员,或被软禁,或仓皇出逃。更有传闻,马士英已派第二批密使,携更丰厚的“礼物”北上,意图不惜一切代价换取清军南下来“解围”。 “困兽犹斗,丧心病狂。”金声桓冷哼一声,将信递给身旁的幕僚,“马士英这是要把整个江南,都绑上他的殉葬船。” “大将军,安庆城内……”幕僚低声提醒。 金声桓望向硝烟笼罩的城墙。守军的抵抗意志正在崩塌,此刻强攻,伤亡会小很多。但他想起林慕义的嘱咐:“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安庆守军多为左良玉旧部,并非马、阮死党,若能迫降,既可减少伤亡,更能彰显“只诛首恶,胁从不问”的大义,对江南其他尚在观望的势力是极好的示范。 “传令,炮击暂停。派使者,再给左二最后一次机会。”金声桓下令,“告诉他,水寨已失,地道将成,我军火炮可日夜不停。限他一个时辰内,开城投降。届时,只惩处左梦庚直系亲族及负隅顽抗之首恶,其余将士,去留自便,发给路费,绝不加害。若再不降……”他顿了顿,声音转冷,“城破之日,顽抗者,皆斩!左氏满门,一个不留!” 这已是最后通牒,恩威并施。 使者再次将劝降书射入城中。 这一次,劝降书没有被立刻撕毁。它在几个主要将领之间迅速传阅。水寨失守的消息已经传开,地道挖掘的声响越来越大,城外那令人胆寒的炮击虽然暂停,却比持续轰击更让人恐惧——谁都知道,下一次炮响,可能就是总攻的信号。 左二被部将们围在城楼里,争吵、哀求、劝诫声不绝于耳。 “公子!降了吧!弟兄们都不想打了!” “振明军说话算话,你看那些被俘的兄弟,只是被看管,并未虐杀!”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再守下去,城破之时,你我皆成齑粉!左家香火也要断绝啊!” “马士英自身难保,岂会来救我们?!” 左二颓然坐在椅上,双手捂脸。他想起被擒的兄长,想起父亲左良玉生前末路的凄惶,想起这摇摇欲坠的城池和城外那无边无际的黑色营寨。抵抗,还有意义吗? 一个时辰,在死寂与煎熬中缓慢流逝。 当城头终于竖起白旗,西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中缓缓打开时,夕阳正将最后的光辉洒在长江上,江面一片血红。 金声桓率军入城。守军依次放下兵器,列队于街道两侧,垂首不语。左二及左家主要亲族、部分坚持抵抗的将领被单独看押。知府刘仁锡率城中部分文官出迎,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庆幸。 金声桓并未在城中停留多久。他命令孙铭(已从真定调回)率五千兵马镇守安庆,整编降卒,安抚百姓,修复城防。自己则马不停蹄,率主力继续东进,目标直指南京西面的最后一道屏障——芜湖。何腾蛟水师则顺流而下,清扫江面,直逼南京门户。 安庆易手的消息,以风一样的速度传遍江南。一座拥兵数万、城高池深的长江重镇,在振明军水陆夹击、火炮震慑之下,竟只坚持了数日便告陷落!这极大地震撼了所有尚在犹豫的势力。 芜湖守将,正是弘光朝伯爵黄得功(与振明军水师将领同名)。他手握万余兵马,本是奉马士英之命“协防安庆”,未及赶到,安庆已失。此刻他驻军芜湖,进退维谷。前有金声桓大军压境,后有南京乱命频催(马士英令他死守芜湖,甚至暗示可“便宜行事”,即与振明军议和或投降以保全实力),而他自己,内心深处对马、阮的倒行逆施早已深恶痛绝。 金声桓的大军抵达芜湖外围时,并未立刻进攻,而是扎下营寨,同时派出了第三批使者——这次,是陈子龙亲笔信,以及史可法写给黄得功的密信副本(史可法在扬州终于表态,痛斥马、阮,并号召忠义将士勿从乱命)。 黄得功在帅帐中反复阅读着这两封信,帐外是部下将领焦急的等待。陈子龙的信慷慨激昂,列数马、阮之罪,言武昌乃天下抗虏希望所在。史可法的信则更直接:“马、阮误国,已非一日。今彼等欲献江南于虏廷以求苟安,公乃国家柱石,岂可随之覆灭?当断则断,助武昌以清君侧,保我江南山河百姓,方为忠臣良将之道!” 帐帘掀开,夜风涌入。黄得功抬头,望向南京方向,那里灯火黯淡,愁云惨雾。又望向武昌方向,那里是新兴的、充满锐气的力量。 他知道,必须做出选择了。 “传令,”黄得功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却坚定,“明日……开城,迎金大将军。” 当芜湖不战而降的消息传回南京时,马士英正在府中焚烧文书。他听到禀报,手一抖,火焰燎着了袖口也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重复:“芜湖……也丢了?黄得功……也降了?” 阮大铖跌坐在椅中,面如死灰:“完了……全完了……长江天险,已尽在他人之手……金陵……金陵已成孤城……” 南京城,这座六朝金粉之地,在1645年(隆武二年)深秋的寒风中,终于清晰地听到了来自上游的、摧枯拉朽般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踏碎了醉生梦死的幻象,也踏碎了通敌卖国者的侥幸。 王旗东指,大势已成。江南的天,确实变了。变得如此之快,如此彻底,让许多人措手不及,也让更多的人,在绝望的深渊中,看到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芒。 喜欢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请大家收藏:()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94章 金陵王气黯然收 南京城是在一种近乎诡异的气氛中,迎来它作为南明都城最后几日的。 自芜湖不战而降的消息传来,这座昔日六朝金粉地的脉搏,便以一种混乱而衰弱的节律跳动着。城门依然昼启夜闭,但进出盘查变成了敷衍了事,守门的兵丁眼神闪烁,更多是盯着那些试图携带细软出城的达官显贵,盘算着能否捞些油水。街市上,粮价一日三涨,谣言比江风传得更快。有人说武昌大军已到栖霞山,有人说金声桓要屠城,也有人说摄政王林慕义仁慈,只诛首恶,不扰百姓。茶楼酒肆空了大半,秦淮河上的画舫也熄了多半灯笼,只有河水依旧沉默地流淌,映着两岸惶惶的人影与黯淡的灯火。 最乱的是皇城和宫城。小朝廷的官员们如热锅上的蚂蚁,每日到衙门点卯的不足三成,各部文书堆积如山,却无人处置。不断有穿着体面、却面如土色的男男女女,带着大包小裹,从各衙门后门或官员府邸侧门溜出,混入街头的人流,向着通济门、聚宝门方向涌去——那里是通往杭州、苏松的陆路。码头上更是挤满了各色船只,漕船、客船、甚至渔船,只要给足银子,就能挤上去,顺江东下或南下。 马士英的府邸,大门紧闭,但侧门和小巷里,搬运箱笼的仆役进进出出,彻夜不息。沉重的木箱被抬上骡车,压得车轴吱呀作响,里面装的不是书卷,而是黄白之物和珍玩古器。府内,马士英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眼袋浮肿,眼神涣散,瘫坐在太师椅上,听着管家低声禀报家产转移的进度。 “老爷,现银和大件器物,已由忠仆押送,分三路走:一路走陆路去湖州老家,一路走水路去松江,还有一路……照老爷吩咐,混在商队里,北上。”管家声音压得极低,“几位公子和女眷,也已化装,明日拂晓出城。只是……府中下人多有异心,恐难周全。” 马士英挥挥手,像赶苍蝇:“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烧了!绝不给林逆留一丝一毫!”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随即又被巨大的空洞吞噬。他想起自己半生钻营,扳倒东林,拥立福王,权倾朝野,何等风光!怎么转眼间,就如雪崩山倒,众叛亲离? “阮圆海呢?”他忽然问。 “阮大人府上也在收拾,但……听闻他前日秘密进宫,见了皇上和太后,不知说了什么。出来时脸色极差。”管家犹豫了一下,“另外,宫里传出消息,太后似乎……有意召见钱牧斋(钱谦益)。” “钱谦益?”马士英冷笑,笑容却比哭还难看,“这个老滑头,怕是早就和武昌暗通款曲了吧!召见他?无非是想卖了我,换他们母子一条生路!做梦!” 他挣扎着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秋夜的寒意涌入,远处隐约传来几声梆子响,更显凄凉。“告诉阮圆海,明日丑时,仪凤门码头,我等他一个时辰。过时不候。” 他必须走了。南京已是一艘即将沉没的破船,多留一刻,就多一分被瓮中捉鳖的危险。北边?多尔衮那边音讯全无,只怕自身难保,靠不住。只能先去杭州,依托潞王(朱常淓,后监国于杭州,称监国潞王)和浙东兵马,或许还能残喘几日。至于这金陵城,这皇宫里那对孤儿寡母……顾不上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南京城东北方向,长江南岸的栖霞山至龙潭一带,灯火如星海落地。金声桓的主力大军已经抵达,前锋游骑甚至已逼近尧化门。连绵的营寨依着山势水形铺开,秩序井然。没有立即攻城,甚至连大规模的鼓噪威慑都没有,只是沉默地扎营、布防、派遣斥候。那种沉默,反而比喧嚣的战鼓更让城中之敌胆寒。 中军大帐设在栖霞山下一座废弃的寺庙里。金声桓正与刚刚从安庆赶来的陈子龙,以及秘密渡江而来的史可法使者——一位姓阎的参军,进行着至关重要的密谈。 阎参军奉上史可法的亲笔信,言辞恳切而沉重:“……可法受命督师江北,本欲戮力恢复,然权奸掣肘,壮志难伸。今马、阮祸国,罪证昭然,金陵震动,民心离散。可法虽愚,亦知大义所在。麾下将士,多感摄政王北伐之忠勇,愿附骥尾,共清君侧。然皇上(弘光帝)毕竟君上,太后深居宫中,若动刀兵,恐伤国体,亦非仁者之师。望大将军体念此情,暂缓攻城,可法愿入城劝说,若能和平解决,献出国贼,则江南可免兵燹,北伐亦无后顾之忧……” 这是史可法在巨大压力下的最终表态:支持清除马、阮,但希望尽可能保全弘光帝母子的体面,避免武装攻陷都城。 金声桓看完信,沉吟不语。史可法的顾虑他能理解,毕竟君臣名分摆在那里,强攻都城,无论如何都会留下“犯阙”的口实,对整合江南人心不利。但马士英、阮大铖会坐以待毙吗?那对母子又是否愿意配合? 陈子龙开口道:“史阁部拳拳之心,子龙感佩。然马、阮奸猾,困兽犹斗,未必肯束手。且宫中情况不明,若其挟持天子以自重,或铤而走险,玉石俱焚,又当如何?大将军兵临城下,乃最大之威慑。可否以此威慑为后盾,允史阁部入城尝试,但须约定时限。若时限一过,事仍不谐,则我军行动,便无亏于大义——已是仁至义尽矣。”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是折中之策。金声桓点头:“陈先生所言甚是。阎参军,你可回复史阁部,我军可暂驻城外,给他……十二个时辰。明日午时之前,若能擒献马、阮二贼,并请宫中下旨,公告其罪,罢黜其党,则万事皆休。若午时一过,城中仍无明确答复,或马、阮逃遁,则我军为肃清国贼、安定江南,不得不入城靖难!届时刀枪无眼,恐难周全。” 他将“靖难”二字咬得很重,既给了史可法台阶和压力,也划清了底线。 阎参军肃然拱手:“大将军宽仁明断,在下必如实禀告阁部!” 阎参军连夜渡江北返。金声桓对陈子龙道:“先生以为,史阁部能成事否?” 陈子龙望向夜色中南京城模糊的轮廓,长叹一声:“史道邻(史可法字)是君子,君子可欺之以方。马、阮是小人,小人穷途末路,何事不可为?但愿……天佑江南,少流些血吧。” 他们并不知道,此刻的南京城内,正上演着最后也是最荒唐的一幕。 丑时将至,仪凤门码头。江水漆黑,只有几艘快船悄无声息地泊在阴影里。马士英裹着厚重的斗篷,帽檐压得很低,在数名心腹家丁的护卫下,焦急地张望。约定的时辰快过了,阮大铖却踪影全无。 “这个阮胡子!莫非耍我?”马士英心中又急又怒。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却是阮大铖府上的一个管事,连滚爬爬跑来,哭丧着脸:“马阁老!不好了!我家老爷……我家老爷被锦衣卫冯可宗的人‘请’进宫了!说是太后有要事垂询!” “什么?!”马士英如遭雷击,瞬间明白了。阮大铖这个蠢货,怕是也想学钱谦益,拿他马士英的人头去做投名状,换取宽恕!或者,是被太后和那个小皇帝先下手为强,扣作了人质! “快!开船!不等了!”马士英嘶声对船夫吼道,连滚爬爬上了船。家丁们手忙脚乱地解缆。 船只刚刚离岸,码头方向忽然亮起一片火光,隐约传来喊叫声和兵刃碰撞声!似乎是宫中的侍卫或冯可宗的人马追来了! 马士英魂飞魄散,连声催促:“快划!快!” 快船如同受惊的水鸟,没入下游沉沉的黑暗之中。船上,昔日权倾朝野的首辅,此刻蜷缩在舱底,听着身后渐渐远去的喧嚣,望着两岸模糊倒退的、他再也无法掌控的南京城,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他逃了。抛弃了同党,抛弃了皇帝,抛弃了他经营半生的权力场,像一条丧家之犬。 而在他身后的南京城里,天色将明未明。皇宫大内,弘光帝朱由崧和他的母亲邹太后,正对着被“请”来的、面如死灰的阮大铖,以及深夜被召入宫、神色复杂的钱谦益,还有按剑立于殿中、眼神闪烁的锦衣卫指挥使冯可宗,进行着最后的、仓皇的商议。 阮大铖的官帽歪在一边,涕泪横流,赌咒发誓自己是被马士英蒙蔽,愿戴罪立功。钱谦益则捻须不语,目光深沉。冯可宗的手始终没有离开剑柄。 殿外,晨曦正努力穿透浓厚的阴云,试图照亮这片即将易主的宫阙。金陵的王气,在这1645年的深秋清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然消散。 长江之上,何腾蛟的水师战船,已经升起风帆,炮衣褪下,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越来越近的南京城墙。 栖霞山下,振明军的营地里,伙头军开始埋锅造饭,炊烟袅袅升起。士兵们默默检查着武器,目光偶尔投向西方那座巨大城池的剪影。 午时的太阳,正在云层后积蓄着力量。时间,像绷紧的弓弦,一分一秒,走向那个决定性的节点。 喜欢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请大家收藏:()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95章 钟山风雨 午时的钟声,并未从南京城中响起。 那座安置在钟鼓楼上的巨大铜钟,仿佛喑哑了。只有栖霞山下振明军大营中,用来计时的日晷和更漏,冰冷地标记着时光的流逝。辰时、巳时、午时初刻、午时正……距离金声桓给出的最后时限,越来越近。 中军帐内,金声桓按剑而立,目光越过帐门,投向西方南京城灰蒙蒙的轮廓。陈子龙坐在下首,手中捧着一卷书,却许久未曾翻动一页。帐外,战马偶尔喷着响鼻,甲叶摩擦声不绝于耳,各营将领已奉命集结待命,只等一声令下。 “报——”斥候飞马入营,直趋帐前,“启禀大将军!北面史阁部派人渡江,有紧急书信!” 金声桓精神一振:“呈上来!” 信是史可法亲笔,字迹略显潦草,显是仓促写成:“……马士英已于昨夜自仪凤门潜逃,去向不明。阮大铖被宫中控制。然圣意未决,太后犹疑。宫中及部分朝臣,仍有以阮逆为质、与我讨价还价之意。时辰紧迫,恐难周全。为免生灵涂炭,可法已决意行非常之事。午时三刻前,无论宫中旨意如何,必将开聚宝门,迎王师入城靖难!然请大将军务必严束部伍,勿伤宫禁,勿扰百姓。史可法顿首。” 史可法这是要以自身名节和乌纱为赌注,强行开门!他终究是选择了最彻底、也最可能背负骂名的方式,来终结这场闹剧,避免都城陷入战火。 金声桓将信递给陈子龙,深吸一口气,对传令兵道:“传令各营,做好入城准备!重申军纪:入城后,无令不得擅入民宅,不得抢夺财物,不得擅杀降卒,更不得靠近皇城宫城!违令者,立斩!令何腾蛟水师,严密监视江面,防止奸人从水路逃窜或纵火!” 命令层层下达。黑色的军阵开始缓缓向前移动,如同蓄势已久的潮水,涌向南京城墙。 与此同时,南京城内,皇城奉天殿前,气氛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弘光帝朱由崧脸色苍白地坐在御座上,身体微微发抖。他的母亲邹太后坐在帘后,声音带着哭腔和强装的镇定:“史阁部……史阁部这是要逼宫吗?他可是先帝托付的顾命大臣!怎能……怎能引外兵入城!” 殿中,钱谦益、冯可宗,以及几位尚未逃跑的部院大臣,神情各异。阮大铖被反绑着跪在殿前,官袍脏污,发髻散乱,早已没了往日的气焰,只是不住磕头,涕泪横流:“皇上!太后!臣冤枉!臣都是被马士英胁迫的啊!臣愿交出所有家产,愿指证马士英通敌卖国之罪!只求……只求留臣一条狗命,戴罪立功啊!” “戴罪立功?”冯可宗忽然冷笑一声,按剑上前一步,“阮大人,你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太晚了吗?城外大军,等的就是你的人头,和马士英的罪证!你若真想立功,不如……”他目光扫过御座上的皇帝和帘后的太后,话未说尽,意思却再明显不过——不如由皇帝下旨,明正典刑,以谢天下。 邹太后在帘后失声:“不可!阮大铖虽有罪,毕竟是朝廷大臣,岂能……岂能交给乱军处置?这成何体统!” 钱谦益这时终于开口,声音缓慢而清晰:“太后,皇上。如今之势,非论体统之时。武昌林摄政奉天讨逆,天下响应。金声桓大军临城,史道邻(史可法)决意开门。若再迟疑,待到午时三刻,大军强行入城,兵凶战危,宫禁难保,百姓遭殃。届时,恐怕就不是一个阮大铖能抵罪的了。”他顿了顿,加重语气,“为今之计,唯有主动下诏,公告马、阮之罪,罢黜其党,并……并请皇上避位让贤,以存大明宗祀,以安江南民心。” “避位?!”弘光帝猛地站起,又腿软坐倒,嘴唇哆嗦着,“钱……钱先生,你是要朕……退位?” “非退位,乃‘监国’之请暂歇,请皇上移驾武昌,与隆武陛下(福州隆武帝)共商国是,以定正统。”钱谦益将早已想好的说辞抛出,这是给弘光帝母子最后的一层遮羞布,“如此,既可保全皇上太后安危,亦可全祖宗江山社稷之重。若一味固守虚名,待到城破……”他摇了摇头,未尽之言,比说尽更可怕。 殿中一片死寂。只有阮大铖压抑的啜泣声和殿外呼啸而过的秋风。 良久,邹太后在帘后发出一声长长的、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叹息:“拟……拟旨吧。” 午时二刻,聚宝门在巨大的吱嘎声中,缓缓向内打开。 城外,已经列阵完毕的振明军前锋,看到了门后出现的景象:史可法一身素服,未着甲胄,只带着数十名同样未持兵刃的亲随,肃立于门洞之中。他手中捧着一个黄绫覆盖的托盘,上面似乎盛放着印信和文书。更远处,街道空空荡荡,家家闭户,只有一些胆大的百姓从门缝窗后偷偷张望。 金声桓策马至门前,翻身下马,对着史可法抱拳一礼:“史阁部深明大义,保全金陵,功在社稷。” 史可法面色疲惫而沉重,将托盘举起:“金大将军,此乃南京留守衙门印信,及……皇上退位、移驾武昌之诏书副本。阮大铖已被擒,囚于刑部大牢。马士英昨夜潜逃,正在追捕。请大将军入城,安民靖难。”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金声桓双手接过托盘,郑重道:“阁部放心,王爷有令,入城只诛首恶,不扰良善。全军将士,必严守纪律。”他转身,对身后大军高声道:“入城!有敢擅入民宅、抢夺财物、惊扰百姓者,杀无赦!” “得令!”山呼海啸般的应诺。 黑色的洪流,开始有序地涌入这座古老的都城。士兵们踏着整齐的步伐,目光锐利地扫视街道,却对两侧紧闭的门户视若无睹。预先指定的部队迅速接管各门城防、府库、衙门要地。整个过程迅速、肃杀,却诡异地安静,只有无数脚步和车轮碾过青石路面的声响,汇成一股低沉而压抑的声浪,回荡在空荡荡的街巷。 史可法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南京,乃至整个江南的政治格局,将彻底改变。他保全了这座城市免于战火,但也亲手终结了一个时代。是功是过,只能留待后人评说。 金声桓并未在第一时间进入皇城。他先是在原南京兵部衙门设立了临时帅府,接管防务,发布安民告示,宣布戒严令,同时派兵看守宫城各门,严禁任何人出入,但并未派兵进入。对阮大铖等已擒获的罪官,也只是加派看守,并未立刻处置。他在等,等武昌的进一步指令,也在等城中局势完全稳定。 傍晚时分,王五从城中各处收集的情报汇总而来。 “马士英确已乘船东逃,何腾蛟将军的水师正在下游拦截搜查,但江面广阔,未必能拦得住。其家眷部分被截获,部分可能已混出城。”王五禀报,“阮大铖党羽,擒获大小官员四十余人,皆已收监。南京锦衣卫指挥使冯可宗主动投诚,并提供了马、阮大量罪证及与北边往来的密信。钱谦益等一批官员,表态愿遵从武昌号令。宫中……暂无动静,但太监宫女多有惊慌逃散者。” 金声桓点点头:“将马、阮罪证及与虏廷往来密信,立刻抄录多份,一方面快马送武昌呈报王爷,另一方面,在城中各处张贴公告,让百姓知晓!冯可宗……此人反复无常,其言不可尽信,其提供的罪证需仔细核实,其人暂时看管,听候发落。至于宫中,”他顿了顿,“加派可靠人手看守,供给饮食,但暂不接触。待王爷令旨。” 他走到窗前,望向暮色中巍峨的皇城轮廓。那里曾是大明开国之地,如今却只剩下一对孤儿寡母和空荡荡的殿宇。一种历史的苍凉感,混合着新时代开启的沉重责任,压上心头。 “陈先生呢?”他问。 “陈先生正在联络城中复社、几社旧人及未曾附逆的士绅,商讨稳定人心、恢复秩序之事。许多士子闻讯,纷纷前来拜会。”亲兵答道。 “好。”金声桓转身,“我们也该做点实事了。传令沈文渊(已从武昌调来),明日开始,开仓放粮,赈济城中因战乱困顿的贫民。令军中医官,在城中设点,救治伤病患者。再令工兵营,协助官府,清理街道,修复被破坏的公共设施。” 刀剑可以征服城池,但要真正收服人心,需要的是秩序、是生机、是希望。 夜色渐深,南京城中依旧戒备森严,但最初的恐慌正在慢慢平息。偶尔有胆大的百姓推开一丝门缝,看着街上巡逻的、纪律严明的黑衣士兵,看着墙上新贴出的、盖着振明军大印的安民告示和罪证公告,窃窃私语。 钟山的阴影笼罩着城池,长江在城外无声奔流。这座经历了太多王朝兴衰的古都,在这个深秋的夜晚,悄然完成了一次权力的更迭。没有冲天大火,没有肆意屠杀,有的只是一种沉重而必然的转折。 王旗入金陵,风雨起苍黄。旧的一页已然翻过,而新的一页,墨迹尚未干透,却已透出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气息。 金声桓知道,拿下南京,仅仅是开始。整合江南、消化胜利、应对北方清廷可能的反扑、以及处理那错综复杂的海上势力……还有无数的硬仗要打,无数的难题要解。 但无论如何,第一步,已经稳稳地踏出去了。 喜欢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请大家收藏:()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96章 沧海横流 南京城的十月末,寒意中夹杂着江水的湿冷,却也透出一种奇异的、劫后余生的松弛感。街头巷尾,新贴的安民告示浆糊未干,盖着振明军大印的文书旁,往往还附着一两份抄录的马士英、阮大铖通敌密信片段。识字的人低声念着,不识字的人围拢听着,啧啧惊叹、摇头咒骂、或长吁短叹。那黑色字迹所揭露的卖国条款、金银数目、乃至欲割让的土地,比任何刀剑都更彻底地斩断了南京小朝廷在民心中最后的地位 金声桓坐镇的原南京兵部衙门,如今日夜灯火通明。文书往来如织,各色人物进进出出。陈子龙与一批江南士林中有清望、未附逆的士绅,主动出面协助,组建了临时“咨议局”,负责安抚地方、筹措粮秣、举荐人才。史可法则闭门不出,只上了一份言辞恳切却坚决的“乞骸骨”疏,以“未能匡扶社稷、致使权奸误国”为由,请求退隐林泉。金声桓将这份奏疏连同南京诸般情形,一并快马送去了武昌。 这一日,金声桓正在与沈文渊核算江宁、镇江、常州等地报上的仓廪存粮及急需赈济的户口数目,亲兵来报,王五从江阴回来了。 王五风尘仆仆,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屏退左右后,低声道:“大将军,江阴那边,有渔民办差事时,在靖江段江面捞起个半死不活的人,身边还有个浸湿的油布包裹。人救活了,是个账房先生模样,自称姓吴,原是马士英府上外库的管事。那油布包里,是几本暗账,记录着马士英历年贪墨、受贿、克扣军饷的明细,还有……隆武元年至今,与北边(指清廷)三次秘密交易的记录,时间、地点、经手人、货物清单(包括军械、粮草、甚至情报)、金银交割,一笔笔,清楚得很!” 金声桓霍然起身:“账本何在?那人呢?” “账本已封存,奴才抄录了关键几页在此。”王五递上几张纸,“那吴管事伤势不轻,但性命无碍,奴才已将其严密看管在江阴。据他交代,马士英那夜仓皇逃命,带走了最紧要的金银细软和部分密信,这些暗账体积大,本是交由他另走一路保管,约定在松江汇合。结果船只在靖江附近夜航时撞上沉船残骸,翻了,只有他抱着一块木板和这个包裹漂到岸边。” 金声桓迅速浏览抄录的内容,越看脸色越沉。账目中不仅坐实了马、阮通敌,更牵扯到南京朝中一大批中下层官员的贪腐往来,甚至隐约指向几个原本态度暧昧、如今在咨议局中颇为活跃的“清流”。马士英经营多年,这张网铺得既深且广。 “这些账目,还有谁知道?”金声桓沉声问。 “除了捞起他的渔民(已安抚),江阴守将,以及奴才带去的心腹,无人知晓。”王五道,“奴才已严令封口。” “做得对。”金声桓手指敲着桌面,“这东西,是利器,也是火炭。用得好,能彻底烧干净南京官场的朽木烂根;用不好,可能引火烧身,让刚刚稳住的江南再生动荡。”他沉吟片刻,“原账本封存不动,连同那个吴管事,秘密押送来南京,路上绝对保密。抄录的这部分……”他抽出其中记录与清廷交易、涉及割让土地、出卖情报的核心几页,“立刻再加抄多份,连同我们之前掌握的密信,一并急送武昌王爷处!其余的,暂压在我这里。” 王五会意,领命而去。金声桓知道,这不仅仅是马士英的罪证,更是将来整顿江南吏治、推行新政时,一张可以适时打出的、具有威慑力的牌。 处理完此事,又有亲兵来报:“大将军,水师何腾蛟将军遣快船来报,在镇江下游江面,截获了几艘形迹可疑的商船,查获一批企图东逃的官员家眷和财物,已押解回来。另外,何将军请示,水师主力是否继续向东,逼近苏州、松江?” 金声桓走到悬挂的江南舆图前。南京已下,镇江、常州传檄而定,苏州、松江乃至更南的杭州,态度尚不明朗。尤其是杭州,有潞王朱常淓监国(历史上此时潞王已降清,此处按小说设定略有调整),虽然实力不强,但名义上是宗室,如何处理颇为敏感。而太湖周边及浙东地区,仍有左良玉旧部溃兵、地方豪强武装,局势复杂。 “告诉何腾蛟,水师巡弋至江阴即可,暂勿深入太湖或迫近苏州。主要任务是肃清长江航道,查缉逃犯,并保持对沿海的警戒。”金声桓下令。现阶段,不宜过度刺激东南,消化已占领的江宁、镇常地区,稳固根基,才是首要。 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大将军,武昌王爷八百里加急密令到!” 金声桓精神一振,立刻接过那个用火漆多层密封的铜管。拧开,取出里面的绢纸,林慕义的笔迹映入眼帘: “声桓吾兄:金陵捷报已悉,兄与诸将士辛劳功高。江南初定,百废待兴,然根基未稳,人心浮动。当以‘安民’‘惩奸’‘选贤’三事为要。马、阮罪证,可择其昭彰者公之于众,以定民心;其党羽清查,宜缓不宜急,首恶必办,胁从可网开一面,免生激变。史阁部忠贞,当优抚挽留,可委以整合江北、安抚流民之任。陈子龙先生及江南贤士,当厚遇倚重,咨议局可渐次转为常设,参议地方庶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北伐大局,刻不容缓,然江南乃根本之地,不可不固。兄可留孙铭镇守南京,整训新附兵马,巩固城防。兄则率精锐,秘密返回襄阳,整合荆襄、河南兵马粮秣,筹备来年春后北伐之事。真定孙铭部(此孙铭为另一将领),可令其稳守,必要时可向保定方向施加压力,牵制虏军,使其无暇南顾。” “另,海上有变。郑芝龙正式回复,愿提供海路便利,助我运兵北上,然索要‘闽粤海防总兵’职衔及沿海五市之权,其子郑成功则密信于我,言辞慷慨,有‘不受父命、愿率本部水师助战’之意。此中或有可乘之机。已令赵铁柱加紧新式战舰试制,并遴选忠勇将士,秘密集结于福州外海平潭岛,由黄得功(振明军水师大将)统带,相机而动。兄在江南,可留意沿海动向,若有郑部船只异动,或杭州潞王处有通海迹象,需及时察报。” “天下之势,如沧海横流。金陵虽下,不过中流一岛。北有强虏未灭,南有残局待收,海疆万里,更在未定之天。望兄慎之又慎,稳扎稳打,你我携手,方能力挽狂澜,开万世太平。林慕义手书。” 信很长,思虑周详,既有对江南局面的具体指示,更有对全局的深远布局。尤其是海上郑家父子出现裂痕,以及秘密组建海上奇兵的安排,让金声桓既感振奋,又觉肩上压力更重。 他反复看了两遍,将信小心收好。林慕义让他回襄阳主持北伐准备,这是将北线重任再次交付。而江南则交给孙铭(留守南京的孙铭)和陈子龙、沈文渊等人,以安抚恢复为主。这是稳妥之策。 “传孙铭(南京守将)、陈子龙先生、沈文渊大人来见。”金声桓下令。 是时候布置离开了。南京的舞台,将交给新的人物;而他的战场,依旧在北方,在那片广袤而沉沦的平原上。 几日后,金声桓将南京防务、政务一一交割清楚,带着一支精干的亲卫营和部分参谋幕僚,悄然乘船离开南京,逆流而上,返回武昌。他没有惊动太多人,只有陈子龙、沈文渊等寥寥数人送至码头。 船过燕子矶时,金声桓独立船头,回望逐渐远去的金陵城廓。这座古城在晨曦中静静矗立,阅尽了无数王朝兴替。如今,它又将见证一个新的开始。 江风浩荡,吹动他的披风。前方,长江万里,波涛不息;北方,中原大地,胡尘未靖;东方,沧海无垠,变数无穷。 真如王爷所言,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而他们这些被时代浪潮推上风口浪尖的人,唯有握紧手中之舵,向着认定的方向,坚定不移地航行下去。 船队破开浑浊的江水,向西,向着上游的武昌,也向着那更加波澜壮阔的未来,驶去。江面上,朝阳正冲破云层,将万道金光洒在滚滚东流的大江之上,一片辉煌。 喜欢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请大家收藏:()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97章 巨舰初航 武昌的初冬,江风里已带了刮脸的寒意,但摄政王府议事堂内却热气蒸腾。不是地龙烧得太旺,而是堂内众人的心绪,正如那悬挂在巨大舆图上、从武昌辐射四方的箭头一般,灼热而躁动。 林慕义端坐主位,玄色箭袖常服,腰束革带,未佩刀剑,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左手边是刚刚从南京秘密返回的金声桓、陈忠等武将,右手边是沈文渊(已从江南调回主持中枢财政)、周正等文臣,赵铁柱也破例被召列席,身上还带着军械监特有的铁锈与火油味道。 “江南粗安,人心思定,此乃天时。”林慕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然粗安非久安,思定非真定。马、阮虽除,余孽未净;疆土虽复,制度未立。北虏惊魂未定,正在调兵遣将;海上郑氏,父子异心,首鼠两端。当此之时,一步行差,满盘皆危。” 他手指点向舆图上真定、保定一线:“北线,孙铭(真定守将)压力日增。多尔衮新败之余,必不甘心。据报,其已强征蒙古诸部,并抽调朝鲜仆从军,意图开春后大举报复。真定、保定防线,首当其冲。” 目光移向东南沿海:“海上,郑芝龙所求甚奢,其子郑成功虽表忠悃,然其能否挣脱父权,尚未可知。平潭岛那边,黄得功已集结水勇八千,新造‘扬武级’战船四艘,改装福船二十余艘,然训练、配合、远航经验,皆是未知。跨海投送,以奇制胜,说来容易,行来处处艰险。” 最后,手指落在南京、杭州之间:“江南腹地,潞王在杭州虽无大志,却是一面旗帜。浙东士绅,太湖豪强,观望者众。新政‘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之议甫出,南京咨议局内已暗流涌动。陈子龙先生来信,言‘清流亦有私心,改制触动筋骨,非雷霆手段与怀柔并济不可为’。” 他环视众人:“三面皆需用力,然力有穷时。诸位,当务之急,先攻何处?缓急如何?” 堂内一时寂静。炭盆噼啪作响,舆图上的山河仿佛也屏住了呼吸。 金声桓率先起身,抱拳道:“王爷,末将以为,北虏乃心腹大患,社稷之仇。江南纵有反复,终是汉家内务。海上郑氏,不过疥癣之疾。当集中全力,趁虏廷新败未稳,关外兵未齐集,于今冬明春,发动雷霆一击,直取保定,威逼北京!只要光复神京,天下必然景从,江南、海上诸事,皆可迎刃而解!” 这是典型的军事优先、直捣黄龙的思路。陈忠捻须点头,显是赞同。 沈文渊却摇了摇头,起身道:“金大将军所言,自是壮烈。然兵法云:未算胜,先算败。我军北伐连胜,士气虽旺,然将士久战疲敝,新附之兵未融,粮草转运,千里迢迢,今冬酷寒,河北平原补给更是难上加难。若倾力北进,一旦受挫,或战事胶着,则江南若生变,海上若失据,便是腹背受敌,全局危矣!下官愚见,当以巩固江南为基,推行新政,积蓄粮秣,整训新军。同时以部分精锐,在真定、保定方向保持压力,但不寻求决战。待江南根基稳固,水师堪用,再以江南之财富、水师之奇兵,配合陆师,三路并进,则大事可成。” 这是稳妥持重、先固根本的策略。 双方各有道理,堂上低声议论起来。 林慕义看向一直沉默的赵铁柱:“铁柱,军械监,如今最大瓶颈何在?” 赵铁柱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问自己,瓮声答道:“回王爷,还是……钢。新式线膛铳管,开花弹壳,长身管炮,还有王爷要的那种能承受更大膛压的‘锅炉’……好钢太少。武昌的几座高炉,产出的精铁已算上乘,但离‘钢’还差火候。那几个弗朗基匠人说的‘灌钢法’、‘炒钢法’,俺们试了,能提升一些,但不稳,费工。他们还说,欧洲有种‘坩埚炼钢’,能得极好钢水,但咱这儿没那耐火的‘黏土坩埚’配方。” 技术瓶颈,卡在材料上。这是最基础,也最无奈的制约。没有优质钢材,燧发铳无法全面升级为线膛枪,开花弹的哑火率难以下降,长身管重炮的威力和寿命受限,而林慕义心中那关于蒸汽机的模糊蓝图,更是遥不可及。 林慕义点点头,示意赵铁柱坐下。他心中早有定计,此番问询,既是集思广益,也是让众人明白现实的约束。 “金帅所言,气魄宏大;沈卿所虑,老成谋国。皆有道理。”林慕义缓缓道,“然我意,取其中。北伐,必行!神京,必复!此志不可夺。然时机、方式,需变通。”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今冬明春,北线以守为主,以攻为辅。孙铭在真定,要做得像一把抵在虏廷咽喉的刀子,让其寝食难安,不断调兵遣将,消耗其国力民力。但绝不轻易浪战,依托城池、棱堡、火器,消耗来犯之敌。同时,小股精锐不断北上渗透,袭扰其粮道,散播谣言,动摇其根基。” “江南,新政要行,但不可过急。‘摊丁入亩’可先选一两县试行,总结经验,完善细则。对士绅,既要削其特权,亦要给其出路,比如出资兴办实学、工坊者,可酌情减免部分新税,或授予名誉职衔。陈子龙先生那边,要给予充分支持,咨议局可逐步吸纳江南贤才,参与地方治理,使其有当家做主之感,而非被动接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至于海上……”林慕义的手指重重点在平潭岛,然后划出一道弧线,直抵辽东半岛南端的金州、旅顺,“这里,才是今冬明春,真正的破局点!” 堂内众人精神一振。 “黄得功在平潭,集结已近两月。新式‘扬武级’战船虽只四艘,但经若昂等人改进,航速、载炮、适航性皆优于现有战船。改装福船亦可载兵运货。”林慕义目光灼灼,“郑芝龙态度暧昧,其子郑成功却有热血。我已密信郑成功,许其‘若助王师收复辽东,则表奏朝廷,令其总制辽东水师,开府金州’,此诺或许能打动其心。即便郑成功最终受制于父,不敢明动,黄得功麾下八千水勇,四艘新式战舰,二十余艘改装战船,运载三千精锐陆师,悄然北上,直扑辽东半岛南端!” 他手指戳在金州、旅顺的位置:“此地距登莱不远,清廷重兵云集北京、真定、保定,辽东老家必然空虚!金州、旅顺乃天然良港,控扼渤海咽喉。若我奇兵能一举拿下此地,则如同在虏廷背后插入一把尖刀!其关内关外联系被切断,军心必然大震!多尔衮首尾不能相顾,北伐正面压力骤减!届时,江南新政已有眉目,粮秣积蓄渐丰,再以江南之财赋,水陆并进,光复神京,便是水到渠成!” 这是一个将海上奇兵效用最大化的战略构想!避实击虚,攻其必救! 金声桓眼中精光爆射:“王爷妙算!此计若成,虏酋必肝胆俱裂!” 沈文渊则虑道:“跨海远征,风险巨大。风向、海流、天气、敌情,皆在未定。若……若失利……”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林慕义坦然道,“世间岂有万全之策?然此计有三大胜算:一,出其不意,虏廷绝想不到我敢此时跨海远征其老家;二,辽东空虚,其精兵强将尽在关内;三,我军火器、战船已有代差优势,黄得功水战经验丰富。纵然不能久占金旅,只要能造成重大袭扰,烧其粮秣,毁其港口,震动其根本,便算大功告成!” 他看向赵铁柱:“铁柱,军械监全力保障平潭岛所需火药、炮弹,尤其是新改进的开花弹,优先供应黄得功部!另外,那十二个弗朗基匠人,分出六人,随船队北上,他们熟悉西式航海与炮术,或有助益。” “得令!”赵铁柱重重应下。 “金帅,”林慕义转向金声桓,“你返回襄阳后,整军备战是真,但要做出开春大举北进的姿态,大张旗鼓,吸引多尔衮注意。江南孙铭(南京守将)部,也要配合,做出抽调兵力西进的假象。迷惑虏廷,掩护海上行动!” “末将领命!” “沈卿,江南财赋转运,北平潭岛,西供襄阳,务必不可中断。非常时期,可用非常之法,但账目必须清楚,待天下平定,加倍补偿江南百姓。” “下官明白。” 一项项命令清晰下达,一个宏大的、环环相扣的战略逐渐成形。北伐的利剑依旧高悬,江南的根基稳步夯实,而真正的杀招,却藏在了波涛万里的大海之上。 议事结束,众人领命而去。林慕义独自留在堂中,再次凝视那幅舆图。他的目光越过真定的烽烟,越过江南的楼台,越过渤海湾的惊涛,最终落在辽东那片黑色的、标注着“建州卫”字样的区域。 那里,是这场百年国难的起点。 巨舰即将起航,目标不是已知的港湾,而是风暴与未知。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超越时代的眼光,赌的是麾下将士的勇气与忠诚,赌的是一个文明绝境求生的气运。 窗外,长江东去,浩浩汤汤。历史的河道,或将因这艘初航的巨舰,而转向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喜欢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请大家收藏:()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98章 乘风破浪 隆武二年(公元1645年)十一月,福建外海,平潭岛。 这里并非良港,岛屿嶙峋,暗礁密布,避风的锚地不多,但正因其偏僻险恶,才被选作绝密的水师集结地。岛屿东侧一处被当地人称为“将军澳”的半环形海湾内,此刻泊满了大小船只。最大的四艘,正是武昌军械监在若昂等弗朗基匠人指导下,耗费近一年光阴建成的“扬武级”战舰。它们比传统福船更长,船身线条流畅,艏艉楼有所降低以增加稳性,最显眼的是除了主桅的巨大硬帆,艏部加装了一面三角形的“首斜帆”,据说能更好地利用侧风和逆风。 黄得功站在“扬武一号”高大的尾楼上,海风将他花白的胡须吹得紧贴脸颊。他眯着眼,看着海湾内正在进行的最后装载作业。水手们喊着号子,将一箱箱用油布密封的火药、一筐筐圆整的实心弹、还有那些需要格外小心处理的“开花弹”,通过跳板运上各船。陆战营的三千精锐——是从武昌老营和真定前线轮换下来的百战老兵——正在军官的指挥下,熟悉船舱内狭窄的铺位和晕船药的用法。 空气里弥漫着海腥味、桐油味,以及一丝大战将至的紧绷。 “大帅,最后一批淡水和腌菜已经上船,足够全队两月之用。”副将陈蟒快步登上尾楼,低声道,“就是新鲜菜蔬难存,只好多备了豆芽和菘菜(白菜)种子,路上发些豆芽。” 黄得功点点头,目光投向海湾入口处一艘不起眼的哨船,那船上挂着郑家的旗号,已在那里徘徊了两日。“郑家那边,还是没动静?” 陈蟒摇头:“没有明面上的动静。不过,三日前,有一艘快船从金门方向来,放下两个人,说是‘游学的士子’,上了岛。王总管(王五)的人接走了,之后再没露面。” 王五早在半月前就已秘密抵达平潭,他的任务是协调情报、监控郑家动向,并确保集结的隐蔽性。那两个“士子”,恐怕就是郑成功派来的密使。 “去看看。”黄得功转身走下尾楼。 在岛屿背风处一座临时搭建、外表粗陋如渔寮的木屋内,王五正与那两位“士子”对坐。两人都很年轻,一个二十出头,面容刚毅,目光锐利,虽作书生打扮,但坐姿笔挺,手上有常年握持兵器留下的老茧;另一个稍长几岁,文质彬彬,更像是真正的幕僚。 见黄得功进来,那年长些的文士连忙起身行礼:“晚生陈永华,见过黄大帅。”他指着那年轻人,“这位是……我家少主的堂弟,郑鸿逵将军麾下的哨官,郑省英。” 郑省英抱拳行礼,动作干脆利落,目光在黄得功脸上扫过,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黄得功回礼,在主位坐下,直截了当:“郑少主(郑成功)有何话说?” 陈永华与郑省英对视一眼,由陈永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我家少主得林王爷密信,感佩王爷‘驱逐鞑虏、光复神州’之志,亦痛恨马、阮之流祸国通敌。然……”他顿了顿,面有难色,“郑老帅(郑芝龙)态度,大帅想必知晓。老帅以为,海上霸主,不在陆上争雄,南北皆可交易,何必冒险助一方而绝另一方之路?且老帅与清廷使者,确有往来。” 黄得功面无表情:“所以,郑少主是爱莫能助了?” “非也!”郑省英忽然开口,声音清朗,“堂兄(郑成功)言:‘国土沦丧,岂分海陆?汉家子弟,岂容腥膻!’老帅有老帅的算计,我郑森(郑成功原名)有我郑森的道义!”他站起身,目光灼灼,“堂兄虽不能明率大军助战,但已暗中下令:一,凡我郑家控制海域、港口,王爷水师皆可通行无阻,补给暗助;二,抽调精锐水手两百、熟悉北洋航路的向导十人,以及海图若干,由我带领,加入大帅麾下,听候调遣;三,堂兄自率本部战船三十艘,游弋于台澎海域,若……若老帅真有异动,或清廷水师南下,堂兄必设法阻挠牵制!” 这是极大的支持,尤其是向导和海图,对于远征陌生海域的舰队而言,堪称无价之宝。而那两百水手,无疑是郑家船队中的精锐。 黄得功心中一定,但脸上依旧肃然:“郑少主高义,黄某代王爷谢过。只是,此事若被郑老帅知晓……” 陈永华接口道:“此事机密,老帅并不知晓详情。省英带来的人,皆是对少主忠心不二、且家眷多在少主控制之下的死士。海图与向导,亦是以‘探索新航道’为名暗中准备。只要大帅行动迅捷,事成之前,消息当不至泄露。” 风险依然存在,但比起郑芝龙可能的阻挠,这已是最好结果。黄得功起身,对郑省英郑重抱拳:“如此,有劳郑哨官及诸位弟兄!此去辽东,风高浪急,吉凶未卜,但为华夏,虽死无憾!” 郑省英年轻的脸上泛起红光,同样抱拳:“愿随大帅,乘风破浪,直捣黄龙!” 送走陈永华(他需返回郑成功处复命),黄得功与王五、郑省英等人再次核对航行计划。郑省英带来的海图果然详尽,不仅标注了福建至辽东的主要航道、暗礁、季风流向外,还特别注明了几个郑家私下使用的、可以补充淡水和进行简单维修的隐蔽地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此时节,多刮东北风,对我等北上不利。”郑省英指着海图,“需先沿岸北上至舟山,然后借助近海流,以及偶尔出现的西南风,横渡东海,避开清廷控制较严的登莱沿岸,直插辽东半岛南端的铁山(今旅顺老铁山)附近海域。这一段最为凶险,风浪莫测,且一旦偏离航道,极易触礁或漂往朝鲜。” 黄得功仔细听着,心中盘算。他的舰队中,四艘“扬武级”和部分改装福船航海性能较好,但仍有近半是内河船只改装,抗风浪能力差。必须分梯队航行,性能好的开路和护航。 “登陆地点,选在这里如何?”王五枯瘦的手指点了点金州湾(今大连湾)东侧一处标着“小窑湾”的地方,“据早年往来辽东的商人所言,此处水较深,可泊大船,岸滩平缓,且距离金州卫城和旅顺口都有一定距离,守军应当不多。” “此地确可登陆。”郑省英点头,“但登陆后,需速战速决,夺取金州或旅顺的港口,否则大军困于滩头,补给不继,便是绝地。” “陆战之事,交给李九成。”黄得功道。李九成是随船三千陆师的主将,原是登州兵变时逃出的明军老兵,熟悉辽东地理,剽悍善战。“登陆后,他率两千人直扑金州卫,我率水师炮轰旅顺口,两面夹击。务必在虏廷援军反应过来之前,拿下至少一个坚固据点!” 计划粗定,细节还需不断推演。时间紧迫,据武昌传来的最新情报,多尔衮已开始在关内征集粮草,似有冬季用兵的迹象,北伐正面压力增大,海上奇兵必须尽快发动。 十一月十五,子夜。 月暗星稀,海面漆黑如墨,只有浪涛拍打礁石的呜咽。平潭将军澳内,所有船只悄然升起风帆,熄灭火光。水手们依靠多年练就的夜航本领和微弱的星光,操控着船只,一艘接一艘,如同沉默的巨鲸,滑出狭窄的湾口,融入茫茫大海。 黄得功站在“扬武一号”的船首,回头望去,平潭岛的轮廓已隐没在黑暗之中。前方,是无尽的黑夜与波涛。旗舰尾楼高处,那面巨大的黑色“振明”战旗在凛冽的海风中猎猎狂舞,虽在黑夜中不显颜色,却仿佛能听到它撕裂风浪的声响。 “升信号灯,保持队形,航向东北。”他沉声下令。 几点用厚布遮掩、只露一丝缝隙的灯笼在桅杆上升起,向后续船只传递着命令。庞大的舰队调整帆角,借着微弱的东南风,开始向着未知的北方,破浪前行。 船舱内,不少第一次出海的陆战营士兵抱着木桶呕吐,脸色发青。但无人出声抱怨,只有压抑的喘息和军官低声的鼓励。郑省英带来的向导和水手分散在各主力战舰上,警惕地观测着海流和风向。 王五像幽灵一样出现在黄得功身侧,低声道:“武昌飞鸽传书,王爷令:‘出敌不意,贵在神速。陆上攻势已起,为尔等呼应。放手施为,但求惊虏之胆,不必贪功恋战。’” 黄得功重重吐出一口带着咸腥气息的郁气,握紧了冰凉的船舷。他知道,此刻的真定、保定方向,孙铭(真定守将)的部队一定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袭扰,吸引着清廷的注意力。而南京那边,金声桓东征的余威尚在,江南新政悄然推行。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压力,似乎都汇聚在这支航行于黑暗大海上的孤军身上。 成败,在此一举。 东方海平线上,渐渐透出一线极其微弱的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这场跨越沧海的豪赌,也正式拉开了帷幕。风浪正急,但他们已张满帆,别无退路,惟有向前。 喜欢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请大家收藏:()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99章 怒涛与烽烟 渤海海峡的冬风,远比南方海域暴烈。 离开平潭岛的第七日,黄得功的舰队在穿越东海北部、即将进入黄海时,遭遇了今年第一场真正的冬季风暴。铅灰色的云层仿佛贴着海面翻滚压下,天空与大海的界限消失,只剩下咆哮的、墨绿色的怒涛。风不再是气流,而是实体化的、裹挟着冰晶和盐沫的鞭子,抽打着船帆和甲板上一切凸起之物。 即便是新建的“扬武级”战舰,在这天地之威面前也如同孩童的玩具。近百尺长的船身在高达数丈的浪峰与深谷间剧烈起伏,龙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帆早已降下大半,水手们用浸透海水的粗麻绳将自己捆在桅杆或舱壁上,拼命操控着舵轮,对抗着想要将船只侧翻或打横的巨力。更糟糕的是那些改装的内河船只,它们本就不适应深海,此刻更是险象环生,一艘运载备用淡水的福船在左舷方向被巨浪拦腰拍中,船体发出可怕的断裂声,迅速倾覆,只在海面上留下几片破碎的木板和几个挣扎的黑点,转瞬便被海浪吞噬。 “扬武一号”的尾楼内,黄得功死死抓住一根固定在地板上的铜柱,才能勉强站稳。海水不断从舱门缝隙涌入,在脚下积了尺许深,冰冷刺骨。船舱内弥漫着呕吐物、海水和恐惧混合的气味。郑省英脸色苍白如纸,却仍强撑着,将身体绑在舷窗旁的木架上,透过模糊的玻璃,竭力辨认着方向。 “风向……转西北了!”他嘶声喊道,声音在风浪的怒吼中微不可闻,“陈叔(向导首领)说,这是……这是过境的寒潮前锋!扛过去……后面可能有一两天稍稳的天气!” 黄得功抹了把脸上的咸水,牙齿咬得咯咯响。出发时三十余艘船,现在肉眼可见的只剩下不到二十艘,且队形早已散乱。损失的不只是船只,还有宝贵的淡水、粮食和火药。但此刻,任何悲伤或焦虑都毫无意义,唯一的念头是活下去,闯过去。 “告诉各船!稳住!无论如何……稳住!”他对身边同样被绑着的传令兵吼道。传令兵解开绳索,连滚爬爬冲向通往甲板的舱门,刚推开一条缝,汹涌的海水便混合着狂风灌入,将他冲了个趔趄。 这场风暴持续了整整六个时辰。当风浪终于稍稍平息,铅云裂开缝隙,露出一角惨白无力的冬日时,海面上幸存的船只已不足十五艘,且都伤痕累累,帆破桅折。黄得功清点损失:四艘“扬武级”战舰尚在,但“扬武四号”主桅断裂,失去动力;改装福船损失七艘,其中包括一艘载有部分开花弹的弹药船;人员损失逾五百,多为水手和那艘倾覆福船上的陆战营士兵。 “大帅……还继续吗?”副将陈蟒嘴唇冻得发紫,声音颤抖。眼前的惨状,足以让任何理智的统帅考虑返航。 黄得功望向北方,海天相接处依旧混沌。他想起出航前林慕义的嘱托:“但求惊虏之胆,不必贪功恋战。”也想起郑省英转述的郑成功那句“汉家子弟,岂容腥膻!”。 “收拢船只,抢救伤员,修补破损。”他的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清点剩余物资,重新分配。告诉儿郎们,我们已经闯过了最难的鬼门关!前面就是辽东,就是鞑子的老家!此时回头,对得起死在海里的弟兄吗?对得起王爷的信任吗?对得起咱们汉家儿郎的血性吗?!”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疲惫而惊魂未定的军官和水手:“不想去的,现在可以上那艘受损最轻的福船,带上伤员,原路返航,我黄得功绝不阻拦!想跟我去辽东,给死去的弟兄报仇,给天下人看看咱们本事的,留下来!” 短暂的死寂后,一个满脸水锈的老水手首先嘶吼起来:“老子不回去!回去了也得被海龙王笑话!跟着大帅,干他娘的!” “干他娘的!”越来越多的人吼起来,声音起初参差不齐,渐渐汇成一股虽然嘶哑、却带着狠劲的怒涛。 舰队在残破中重新集结,缓慢向北。郑省英和向导们根据仅存的海图和牵星板,艰难地修正着航向。幸运的是,风暴过后,确有几日相对平稳的西北风,虽然寒冷刺骨,却让船只得以扬帆,节省体力。 又过了四日,海水的颜色开始变得浑浊,海鸟增多。了望哨爬上修复后的主桅,在某个寒风凛冽的清晨,发出了嘶哑而狂喜的呼喊:“陆——地!右前方!是陆地!” 黄得功冲上甲板,举起千里镜。镜头里,一片灰褐色的、起伏的海岸线在地平线上显现,如同蛰伏的巨兽。海岸边有零星的渔村和简陋的码头,更远处,隐约可见低矮山峦的轮廓。 “对照海图!确认位置!”黄得功下令,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 郑省英和几个向导摊开被海水浸得字迹模糊的海图,仔细比对海岸形状和远处的山影。“大帅!是这里!辽东半岛最南端,铁山以西!我们……我们偏西了约三十里!但没错,就是辽东!”郑省英的声音激动得变调。 历经风暴、损失近半,他们终于抵达了目标海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传令!所有船只,降半帆,沿海岸向东缓行!注意观察岸上动静,寻找预定登陆点——小窑湾!”黄得功压抑着激动,连串命令下达,“陆战营,检查武器,做好登陆准备!炮手就位,但无我命令,不得开火!” 舰队如同疲惫却警惕的狼群,沿着陌生的海岸线,小心翼翼地向东移动。 几乎在黄得功舰队望见辽东海岸线的同时,千里之外的河北真定城下,战火正炽。 金声桓遵照林慕义的方略,在真定、保定方向发起了大规模的佯攻。但与计划不同的是,这场佯攻的烈度,远超预期。 或许是连续胜利带来的信心,或许是新补充的兵员需要实战锤炼,又或许是金声桓内心深处那股直捣黄龙的渴望从未熄灭,当振明军的火炮再次在真定城北响起,步兵推着楯车、扛着云梯发起冲击时,守城的清军感到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压力。 炮火更加精准、密集。新运抵的“长管重炮”在更远的距离上轰击城墙,开花弹的使用比例明显增加,虽然仍有哑火,但那在城头炸开的火光和四射的铅子,给守军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威慑。步兵的冲锋也更加坚决,燧发铳的齐射轮次衔接紧密,压制得城头守军抬不起头。 真定守将,接替岳乐的清廷新任“平南大将军”韩岱(清初将领),是满洲正蓝旗出身,性格刚愎。他坚信振明军主力已随金声桓东去江南,留在真定的不过是偏师,意在牵制。面对如此猛烈的攻击,他非但没有谨慎避战,反而认为这是歼灭这支“孤军”、挽回岳乐败局颜面的天赐良机! “打开城门!让这些不知死活的南蛮子,见识见识我满洲铁骑的厉害!”韩岱在城头咆哮,下令骑兵出击。 然而,他低估了振明军野战的能力,也高估了自己麾下骑兵的战斗力——其中不少是临时抽调、士气不高的蒙古附庸和汉军旗。当三千骑兵从北门涌出,试图冲垮振明军攻城部队侧翼时,迎接他们的是早已严阵以待的火铳阵列和预设的、挖掘在冲锋路线上的陷马坑、绊索。 燧发铳三轮急促射,冲锋的骑兵人仰马翻。幸存的骑兵试图转向,却又撞入长枪方阵。战斗很快变成一边倒的屠杀。韩岱在城头看得目眦欲裂,急令鸣金收兵,但出城的骑兵已折损过半。 这次失败的出击,彻底激怒了韩岱,也暴露了真定守军的虚弱。金声桓敏锐地抓住了机会。 “传令!停止佯攻!转为强攻!”他改变了命令,“炮兵,集中所有火力,轰击北门瓮城!工兵,地道加速!步兵各营,轮番上阵,保持压力,绝不给虏军喘息之机!” 佯攻,变成了真正的攻坚战。 真定城攻防战,陡然升级。硝烟日夜笼罩城墙,厮杀声震天动地。金声桓知道,这可能会打乱原有的战略节奏,吸引清军更多主力南下,但他更清楚,战场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若能一举拿下真定,甚至趁势北逼保定,那么无论对牵制清军、支援海上行动,还是对未来的北伐全局,都将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他站在真定城外的土山上,望着那座在炮火中颤抖的坚城,又下意识地望了一眼东方。他不知道黄得功的舰队到了哪里,是否顺利。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在这里,打出足够的声势,将多尔衮的目光牢牢吸在河北,为那支跨越沧海的孤军,争取哪怕多一分的机会,减少一分来自陆地的压力。 怒涛在海上翻腾,烽烟在陆地点燃。相隔千里的两支力量,以各自的方式,向着同一个目标,发起了决死的冲击。而历史的浪潮,正被这怒涛与烽烟,推向一个无人可以预知的拐点。 喜欢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请大家收藏:()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00章 新的一页 辽东半岛南端,小窑湾。 时近黄昏,铅灰色的天空低垂,海面泛着铁灰色的冷光。岸上是连绵的、覆盖着枯草和薄雪的矮丘,寂静得只能听到寒风穿过嶙峋礁石的呜咽,以及海浪永不停歇的、单调的拍击声。几座低矮破败的渔村泥屋零星散落在湾口背风处,不见炊烟,不见人影,仿佛早已被遗弃。 黄得功的舰队,十三艘伤痕累累、帆破桅残的船只,如同搁浅的巨兽,静静地泊在距离海岸约一里外的深水区。更远处,“扬武四号”因为主桅折断,只能由两艘尚算完好的福船拖曳着,缓慢地向预定锚地移动。 “扬武一号”的尾楼上,黄得功、李九成、郑省英,以及几名向导和陆战营军官,都举着千里镜,死死盯着那片看似毫无生机的海岸。了望哨的水手趴在桅盘上,手指冻得通红,眼睛一眨不眨。 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 按照郑家向导事先打探的情报和早年商旅的记忆,小窑湾虽非大港,但常有零星渔船在此避风,附近也有清廷设置的了望墩台。如今却是一片死寂。 “有两种可能。”李九成放下千里镜,这位登州老将脸上刀疤在寒风中更显狰狞,“要么,鞑子根本没想到我们会来,这里守备本就空虚,天寒地冻,墩台的哨兵躲懒,或者干脆撤了。要么……”他顿了顿,“这就是个口袋,等着我们往里钻。” 黄得功眉头紧锁。风暴让舰队偏离航线,损失惨重,也打乱了原定的隐秘突袭计划。他们在此停泊观察已近两个时辰,若真有埋伏,早该有动静了。但若贸然登陆,三千疲惫之师暴露在滩头,万一遭遇袭击,后果不堪设想。 “郑哨官,你怎么看?”黄得功看向郑省英。 郑省英年轻的脸庞被海风吹得发青,眼神却依旧锐利:“大帅,李将军。依晚辈之见,清廷重兵尽在关内,辽东老家,尤其这偏远的半岛南端,驻防必然薄弱。此时节天寒地冻,鞑子更想不到会有大军跨海来袭。寂静,或许正是空虚的证明。但为防万一……”他指向海湾两侧的丘陵制高点,“可先派小股精锐,乘舢板登陆,抢占两侧高地。若无敌情,再以信号引导大军登陆。若有埋伏,也能提前预警,舰队炮火可为掩护。” 这是稳妥的办法。黄得功看向李九成。李九成点头:“我带第一哨上去。” 半个时辰后,六条蒙着灰布的小舢板,载着六十名精选的、擅长山地作战的老兵,在李九成的亲自带领下,悄无声息地划向海岸。船上所有人都穿着与岸上枯草冻土颜色相近的灰褐色棉衣,脸上涂抹着泥灰。舢板在距离岸边百余步处停下,士兵们跳入齐腰深、冰冷刺骨的海水中,奋力涉水上岸,迅速分散,如同融入了背景,向着两侧丘陵摸去。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流逝。海风愈发凛冽,天色渐渐暗沉。黄得功的手紧紧握着船舷,指节发白。每一刻都像一个时辰那么漫长。 终于,左侧丘陵最高处,一棵光秃秃的老榆树梢上,升起了一面极小的、绿色的三角旗,在暮色中迎风抖开! 那是事先约定的安全信号! “成了!”黄得功重重一拳捶在船舷上,“传令!所有船只,靠近海岸!放下所有舢板、划子!陆战营,按预定序列,登陆!动作要快!” 压抑已久的命令如同解开了缰绳。各船立刻忙碌起来,无数舢板、小艇被放下,满载着士兵、武器和第一批急需的物资,如同蚁群,涌向海岸。岸上,李九成派出的人已经点燃了几处预先准备好的、浸了油的柴堆,橘红色的火光在渐浓的暮色中跳跃,为后续登陆部队指引着安全的滩头位置。 黄得功没有随第一波登陆。他必须坐镇旗舰,指挥舰队警戒,并准备可能的炮火支援。郑省英则主动请缨,带着他手下的郑家水手,驾驶几艘快船,沿海岸线向东、西两个方向进行侦察,探查可能存在的墩台或巡逻队。 登陆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至天色完全黑透时,三千陆战营士兵已全部上岸,并在李九成的指挥下,迅速在滩头建立了一个简陋但防御严密的环形阵地。火炮无法随第一波上岸,但燧发铳手和长枪手已经就位,斥候向更远处撒开。 午夜时分,郑省英的快船返回,带来了确切的消息:东面十里外的“南关岭”(今旅顺南的隘口)有一个清军墩台,但守军不足五十,且毫无戒备,已被他们的侦察小队摸掉,生擒三人。西面二十里外的金州卫城,城门紧闭,城头有灯火,但未见大规模军队调动的迹象。 “看来,我们真的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黄得功听完禀报,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随即涌起一股灼热的豪情,“李九成!” “末将在!”刚刚返回旗舰的李九成立刻应声。 “给你两千人,携带所有燧发铳和轻型迫击炮(臼炮),连夜出发,拂晓前务必赶到金州卫城下!不求立刻攻破,但要摆出强攻架势,围住它!我率舰队和水手剩余兵力,明日天明即起航,炮轰旅顺口!双管齐下,让鞑子首尾不能相顾!”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得令!” “郑哨官!” “在!” “你带向导和熟悉地形的水手,配合李将军,务必找到最合适的进军路线和炮兵阵地!同时,继续向东侦察,摸清旅顺口守军虚实!” “遵命!” 命令迅速传达。漆黑的冬夜里,刚刚登陆、还未喘匀气的士兵们再次集结,沉默地整理装备,检查火铳和弹药。没有人抱怨,只有一种压抑的兴奋在寒夜中弥漫。他们跨越了死亡的风暴,踏上了敌人的土地,现在,要去夺取第一份战利品了。 李九成带着两千人,如同幽灵般消失在海岸丘陵的阴影中。黄得功站在“扬武一号”的船头,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又望向东方那片更深沉的黑暗——那里是旅顺口,是渤海的门户。 他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金州、旅顺的守军再少,也是以逸待劳,拥有城池之固。他的陆师疲惫,火力有限;水师战舰受损,炮弹宝贵。这依然是一场冒险,一场豪赌。 但他更知道,从舰队幸存者们在风暴后选择继续前进的那一刻起,从第一批士兵跳进冰冷海水冲向滩头的那一刻起,从李九成的绿色信号旗升起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们来了。从波涛万里的南方,穿越了风暴与死亡,将战火,烧到了这片被异族占据多年、几乎已被遗忘的汉家旧土之上。 这不再仅仅是一次牵制性的奇袭。这是一次宣言,一次破冰。无论金州、旅顺能否最终攻克,无论这支孤军最终命运如何,一个信号已经发出,一个先例已经创立:大海,不再是隔绝的天堑,而是通往敌人后院的坦途;汉家的军队,不仅能在大江大河两岸与敌周旋,更能扬帆远航,直捣黄龙! 寒风呼啸,掠过海面,掠过海岸,掠过那些在黑暗中沉默行军的将士们的头顶,奔向辽东腹地,奔向更北的、那片被称为“建州”的群山。 黄得功缓缓吐出一口白气,那气息瞬间被风吹散。 他转身,对传令兵道:“通令各船,炮手就位,检查炮械,装填弹药。明日卯时,起锚,目标——旅顺口!” “是!” 夜色如墨,海浪低吟。但在这片古老海域的深处,一种新的力量,已然破开坚冰,露出了它锋利的第一道棱角。新的一页,正在这怒涛与烽烟交织的北国寒夜中,悄然翻开。 喜欢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请大家收藏:()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01章 惊雷裂岸 辽东的黎明,来得迟,且带着砭骨的寒意。 卯时初刻,天色还是一片沉郁的铅灰,旅顺口外的海面上,雾气与低垂的云层混合,能见度不足百步。但黄得功的舰队已经开始动作。四艘“扬武级”战舰为首,其余九艘大小船只依次排开,成单纵阵,如同一条伤痕累累却依旧龇着獠牙的海蛇,缓缓逼近旅顺口外的老虎尾滩头。 旅顺口的地形犹如一个歪斜的葫芦,口门狭窄,两侧山峦夹峙,易守难攻。其防御核心在于口门两侧的黄金山炮台和西鸡冠山炮台,以及口内狮子口附近的拦江铁索和水师营寨。清廷占据此地后,对原有明军防御工事进行了修补和加强,但投入的兵力和重视程度,远不及关内前线。 黄得功站在“扬武一号”的尾楼,海风吹得他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他手里拿着的,是昨夜郑省英手下向导根据早年记忆和零星情报绘制的简陋草图,标注着炮台的大致位置。 “传令:目标,黄金山炮台。各舰依次进入射程后,自行测距瞄准,两轮试射后,全速齐射!‘扬武四号’(主桅折断的那艘)和两艘福船,压制可能出现的清军水师小船!”黄得功的声音在清晨的寒雾中传开,带着金属般的冷硬。 “扬武一号”率先调整航向,侧舷对准了雾气中若隐若现的黄金山轮廓。炮手们早已就位,舱内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若昂手下的一个弗朗基炮匠,正用简陋的象限仪和测距杆,配合着了望哨的喊声,估算着距离和角度。 “距离……约四百五十步!风向东北,偏东半度!”了望哨嘶声喊道。 炮匠迅速计算,对炮长打出手势。炮长转动炮架下的绞盘,粗长的炮管缓缓抬升,指向一个特定的角度。装填手将用丝绸药包装好的发射药塞入炮膛,压实,然后推入一枚沉重的实心弹。 “预备——放!” 炮口喷出炽烈的火光,浓重的白烟瞬间笼罩了侧舷!炮身猛地后坐,又被复进机构拉回。炮弹带着刺耳的尖啸破开雾气,消失在黄金山方向。片刻后,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传来,落点似乎在山腰,并未命中炮台。 “修正!角度加半度!装药减二两!”炮匠不为所动。 第二发、第三发……各舰陆续开火。沉闷的炮声如同滚雷,在清晨寂静的海湾上空炸响,回荡在山峦之间,惊起成群海鸟,扑棱棱飞向灰暗的天空。 旅顺口内的清军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炮击打懵了。黄金山炮台在遭受了数轮炮击后,才终于有了零星还击的炮火,但准头极差,炮弹大多落在距离舰队很远的海中,激起高大的水柱。西鸡冠山炮台的反应更慢。 黄得功心中一定。守军的慌乱和反击的无力,印证了郑省英的判断:此地空虚,且毫无准备。 “传令,抵近至三百步!换开花弹!集中火力,敲掉黄金山炮台!”他果断下令。 舰队冒着稀疏的还击炮火,缓缓前压。距离拉近,炮击精度明显提高。开花弹开始使用,虽然仍有哑火,但命中的几发在炮台周围炸开,火光和硝烟升腾,显然造成了守军的混乱和伤亡。 约莫半个时辰后,黄金山炮台的还击彻底停止。了望哨报告,炮台位置浓烟滚滚,有溃兵向山下逃窜。 “好!”黄得功重重一拳砸在舷墙上,“传令,‘扬武二号’、‘三号’,继续轰击西鸡冠山炮台,压制其火力!其余船只,随我向口门试探!注意水下铁索和暗桩!” 就在这时,旅顺口内忽然涌出十余艘大小不一的清军战船,多为小型赶缯船和沙船,试图冲击振明军舰队,掩护口门。这些船只装备简陋,火炮稀少,但胜在灵活。 “来的正好!”黄得功冷笑,“命令各舰,霰弹准备!放近了打!” 振明军战舰的侧舷炮窗次第打开,露出更多黑洞洞的炮口。当清军小船进入百步之内时,随着一声令下,数十门火炮同时喷吐出致命的霰弹! 刹那间,海面上如同下起了一场钢铁与火焰的暴雨!冲在最前的几艘清军小船瞬间被打得千疮百孔,桅杆折断,船帆起火,水手惨叫着落水。后续船只肝胆俱裂,慌忙转向,试图逃回口内。 黄得功岂容他们逃走?“追击!保持距离,用链弹和霰弹,打残它们!” 海战变成了一边倒的猎杀。振明军战舰追着溃逃的清军小船,一直逼近到旅顺口狭窄的口门附近,用精准的火炮逐一清除敢于露头的船只,并猛烈轰击口内隐约可见的营寨和码头设施。浓烟与火光在旅顺口内升起,混乱的喊叫声隐约可闻。 与此同时,陆地方向。 李九成率领的两千陆战营精锐,经过一夜急行军,已悄然抵达金州卫城西南五里外的一片丘陵地带。士兵们口含冰冷的炒米,裹着冻硬的毛毯,在背风处稍事休息。斥候不断回报:金州卫城城门紧闭,城头守军似乎增加了,但未见大规模援军迹象。昨夜被拔掉的南关岭墩台,也未见清军察觉异常后派兵查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鞑子要么是真没人,要么是被水上的动静吸引了。”李九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凶光闪烁,“传令下去,休整半个时辰。然后,第一哨燧发铳手前出至城西三百步,构筑简易掩体,进行火力骚扰。第二哨长枪手和刀牌手,伴攻南门,吸引注意。主力随我,绕到城东!郑哨官说那里有一段城墙年前被雨冲塌过,修补得不太结实,咱们就从那里,用火药给他炸开!” 士兵们沉默地点头,开始最后的检查。火药被小心地从防水的油布包里取出,捆绑成合适的药包。工兵检查着导火索和雷管。所有人的手都冻得发僵,但动作一丝不苟。 辰时正,当旅顺口的炮声愈发激烈时,金州卫城西面,骤然响起了爆豆般的燧发铳声!铅弹呼啸着打在包砖的城墙上,迸溅出点点碎屑。城头守军一阵慌乱,纷纷隐蔽,弓箭和少数火铳开始盲目还击。 紧接着,南门外尘土扬起,数百振明军士兵喊着号子,推着临时赶制的简陋楯车和云梯,做出强攻的架势。守军注意力果然被吸引,号角急促,兵力开始向南门移动。 就在此时,城东方向,一声沉闷胜过旅顺口炮响的剧烈爆炸,轰然响起! 李九成亲自带领的工兵,将足足两百斤火药,塞进了那段看似修补过、实则内部松动的城墙根下。巨响声中,砖石混合着冻土冲天而起,硝烟弥漫!一段长约两丈的城墙,赫然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破城了!杀进去!”李九成狂吼一声,挥舞着大刀,第一个冲向硝烟弥漫的缺口! 蓄势已久的两千精锐,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向那个致命的缺口。城内的守军大部分被吸引在西、南两门,东面防守本就薄弱,此时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破和猛攻打得晕头转向。等驻守城东的牛录章京(清军基层军官)勉强组织起数十人赶到时,振明军的前锋已经冲过缺口,在城墙内侧站稳了脚跟,燧发铳轮番齐射,将试图封堵缺口的清军一片片扫倒。 混乱如同瘟疫般在金州卫城内蔓延。守城的主将是汉军旗的一个副都统,本就兵力不足(城内八旗兵不足三百,汉军旗及征发丁壮约千余),又遭水陆同时突袭,眼见东城已破,城外还有不知多少敌军,海上炮声震天,哪里还有战意? 未时刚过,金州卫城的西门和南门相继打开,残存的守军弃械投降。 李九成站在金州卫衙门的台阶上,看着被集中看押的俘虏和街上惊惶未定的百姓,脸上并无太多喜色。他知道,拿下金州,只是第一步。旅顺口还在激战,清廷在辽东的援军可能随时会到。他们这支孤军,依然危机四伏。 “立刻布防!修复城墙缺口!清点府库粮草!派出斥候,向北、向东侦察!”他连串下令,“还有,快马……不,找熟悉水路的人,驾快船去旅顺口,给黄大帅报信!金州已下,让他务必尽快解决旅顺,水陆连成一片!” 几乎就在金州易手的同一时刻,真定城外的振明军大营,收到了来自襄阳金声桓的紧急命令。 信使满身尘土,嘴唇干裂,将一封火漆密信呈给正在督战的金声桓(前线主将)。金声桓拆开一看,是林慕义的字迹,语气严肃: “声桓吾兄:真定战事升级,意料之外,然情理之中。既已接战,便当求胜。然需注意,虏廷震怒,必调重兵。兄之任务,非必克真定,乃在牢牢吸住虏军主力,消耗其力,拖延其向辽东转兵之速。海上奇兵已发,辽东烽火将起。望兄权衡进退,勿使将士无谓伤亡,亦勿使虏酋得以从容东顾。江南粗安,然新政推行为艰,粮秣转运压力日增。万事务必持重,但有机会,可相机而动。林慕义手书。” 这封信,既肯定了金声桓抓住战机、变佯攻为强攻的决断,又提醒他把握分寸,核心目标仍是牵制,为海上行动创造机会。同时,也透露了江南的困难和整体战略的平衡需要。 金声桓将信折好,放入怀中。他抬头,望向硝烟弥漫的真定城墙。激战两日,北门瓮城已被轰塌一角,但守军抵抗依然顽强。韩岱似乎铁了心要死守到底,不断组织反扑。 “传令,暂停强攻。各营退至安全距离,加固营垒,挖掘壕沟,保持围困态势。炮兵继续骚扰射击,但节约弹药。”金声桓下令,“另外,多派游骑,向北、向西扩大侦察范围,严密监视虏军援兵动向!” 他知道,自己这里打得越狠,黄得功在辽东的压力就越小。但正如王爷所说,要掌握好度,既不能轻易罢手让清军腾出兵力,也不能打成消耗战,把自己拖垮。 战争的棋盘上,每一颗棋子的移动,都牵动着千里之外其他棋子的命运。辽东的惊雷已然炸响,而真定城下的烽烟,还将继续升腾,为那支跨海孤军的命运,争取着宝贵的时间与空间。 喜欢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请大家收藏:()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0章 拓势 军械监的内鬼与江都投毒案的元凶相继落网,如同两剂猛药,暂时遏制了江北新政肌体上溃烂的伤口。帅府明发各处的罪状告示,以铁一般的事实回击了漫天飞舞的谣言,惶惶的人心逐渐安定,白涂河畔的号子声再次响亮起来,军械监的锻锤也以更沉稳的节奏敲响。然而,林慕义深知,斩断几根探入的触须,远未到高枕无忧之时。那隐匿在更深处的黑手,西线叶臣的蠢动,北面多铎的威胁,乃至海上郑芝龙的摇摆,依旧如同悬顶之剑。被动防御,终非长久之计。“拓势”之策,必须更快、更狠地推进出去。 这一次,林慕义将“拓势”的锋芒,率先指向了波谲云诡的东南海疆。 瓜洲水寨,戒备比往日森严数倍。并非因为有外敌来犯,而是因为今日,水寨核心区域内,进行着一场绝密的演武。观众只有寥寥数人:林慕义、王五、赵铁柱,以及一位特殊的“客人”——郑芝龙麾下大将,态度反复的施福。 演武场设在深入水寨的一处僻静港湾。水面之上,并非郑家那艨艟巨舰,而是两艘形制奇特的中型海船。船体明显经过改造,两侧船舷开设了更多的炮窗,甲板布局也更为简洁,突出了中间几处明显是炮位的区域。 “施将军,请上眼。”林慕义伸手示意,语气平淡。 随着令旗挥动,远处水面上一艘作为靶船的旧式漕船被拖拽着出现在预定位。几乎同时,那两艘改装海船侧舷炮窗洞开,数门黑沉沉的炮管探出。 “轰!轰!轰!” 不同于传统火炮沉闷如雷的巨响,这几门火炮的发射声更加尖锐、急促,炮口焰一闪即逝,后坐力似乎也被某种新式炮架吸收了大半,船身只是轻微一晃。 施福漫不经心的目光骤然凝固!他死死盯着那艘作为靶船的漕船,只见其吃水线附近,几乎在同一时间爆开了数个窟窿,木屑纷飞,水流疯狂涌入,船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倾斜! 这射速!这精度!这威力! 施福是海战的行家里手,他一眼就看出,这绝非目前东西洋面上任何势力所装备的火炮能达到的水平!郑家舰队纵横四海,倚仗的是船多、人多、接舷战凶悍,火炮虽也有装备,但多是老旧的前膛炮,射速慢,精度差,更多是用来壮声势和轰击固定目标。而眼前这……简直是颠覆性的! “此乃我军械监新试制的‘迅雷’后装线膛炮,”赵铁柱在一旁,用他那特有的、带着金属摩擦感的嗓音介绍道,“用药更省,射程更远,精度更高,尤其是这射速,乃旧式火炮三倍以上。配用特制榴霰弹,对付敌船水手、帆缆,效果更佳。” 施福喉咙有些发干,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干笑一声:“呵呵,林制置使麾下,果然能人辈出,竟能造出如此犀利之火器。只是……这海战之道,终究要看巨舰大炮,这等中小船只,怕是……” 林慕义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巨舰自然要有。然,战舰之利,在于其综合战力,而非一味求大。我观郑家海船,虽巨,然战术僵化,遇敌多以围殴、接舷为主,若遇装备此等快炮、航速迅捷之敌舰游斗,纵有百艘巨舰,恐亦有力未逮之感吧?” 施福脸色微变。林慕义这话,可谓一针见血,点中了郑家海军看似强大下的隐忧——战术落后,过于依赖数量和接舷肉搏。 “况且,”林慕义话锋一转,目光如炬看向施福,“战舰可以建造,火炮可以仿制,甚至这后装线膛、榴霰弹的技术,也非遥不可及。但有些东西,是抢不来,也买不到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不远处讲武堂的方向:“是脑子里装着新战法的军官,是手下懂得如何维护、使用这些新式武器的士卒,是背后一套能持续产出、改进这些利器的人才与工坊体系!施将军,你以为,我林慕义立足江北,所凭何物?仅仅是几门新炮吗?” 施福沉默了。他之前确实存了观望甚至拿捏的心思,想凭借郑家的体量和海上优势,在瓜洲这里攫取最大利益。但此刻,他亲眼所见的火炮威力,亲耳所闻的林慕义话语,都让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其野心和潜力,远超他的预估。这不仅仅是一个军阀,这是一个有着完整体系和可怕前景的势力雏形! 林慕义不再多言,对王五使了个眼色。 王五会意,上前一步,将一份早已拟好的文书递给施福:“施将军,此乃制置使关于双方下一步合作的几点设想,请过目。” 施福接过,快速浏览。文书上的条件,比他预想的要优厚,但也更加明确。瓜洲方面,将以“技术合作”的形式,向施福所部提供一定数量的“迅雷”炮及弹药,并派遣技术人员指导使用和维护;同时,承诺未来在北伐光复区域内,给予郑家商船优先通商权,甚至允许其参与部分港口的经营。而施福需要做的,则是立刻、足量地交付此前承诺的硝石、闽铁等战略物资,并利用郑家海上力量,保障瓜洲与南方、与海外贸易航线的安全,必要时,需配合瓜洲水师行动。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不是简单的买卖,而是更深层次的战略捆绑。 施福捏着文书,手指微微用力。他知道,一旦签下,就意味着他施福,乃至他背后的部分郑家势力,将更紧密地与瓜洲绑在一起,一定程度上,甚至可能偏离郑芝龙“首鼠两端”的整体策略。 但他更知道,若不签……眼前这犀利的火炮,这年轻人眼中闪烁的、仿佛能看透未来的光芒,以及瓜洲展现出的那种蓬勃向上的势头,都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错过这个机会,将来或许再无可能登上这艘看起来潜力无穷的新船。 权衡利弊,不过刹那。 施福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个略显僵硬却足够郑重的笑容,将文书小心收起,对林慕义拱手道:“制置使雄才大略,待人以诚,施某……佩服!此前种种,皆因海上风波险恶,信息不畅所致,还望制置使海涵!这份章程,施某原则同意,细节可再商议。第一批硝石、闽铁,五日内必送达瓜洲!后续合作,施某亦当竭力促成!” “如此甚好。”林慕义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愿我与施将军,携手并进,共拓这万里海疆之新局!” 送走心思各异的施福,林慕义脸上的笑容迅速收敛。他看向王五:“施福此人,海盗出身,重利而轻义,不可全信。合作要继续,但防备之心不可无。盯紧他,也要利用他,尽快打通我们自己的海上渠道。” “属下明白。”王五点头。 “西线那边,李贵准备得如何了?”林慕义又问。 “李将军已挑选精锐,讲武堂部分优秀学员也将随队观摩。只待帅爷一声令下。” “告诉他,可以动了。”林慕义目光转向西面,冷冽如刀,“叶臣这条野狗,吠了这么久,该让他尝尝打狗棒的滋味了。此战,不仅要胜,更要打出我新军的气魄,让所有人都看清楚,‘砺锋’之效!” “拓势”之策,以海上威逼利诱破局为始,以西线雷霆反击为继,如同一张逐渐张开的大网,开始主动向外延伸。这不再是困守江北的被动防御,而是以攻代守,将战火与影响力,推向更广阔的天地。 惊澜之后的江北,正以一种更加强势、更加自信的姿态,迎向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未来。 喜欢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请大家收藏:()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9章 釜底抽薪 林慕义以“需与将士商议”为由,将曹文诏的使者柳先生暂时打发回了大营,赢得了宝贵的数日喘息之机。但这短暂的缓和,如同暴风雨眼中虚假的平静,危机并未解除,反而在暗处愈发汹涌。 王五那边对武清侯府线索的追查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但也带来了更深的寒意。他手下最得力的斥候冒死潜入刘光先囤积物资的秘密仓库,不仅确认了那批与鞑子制式相似的兵甲存在,更发现了一批崭新的、打着官印的制式鸟铳和足足十桶上等火药!这些东西,绝非一个地方守备或寻常商号所能拥有,其来源直指朝廷的武备库或是某些手眼通天的势力。 “教官,基本可以断定,武清侯府,或者至少是其名下的势力,在通过刘光先这个中转站,向关外输送违禁军资!”王五的声音带着愤怒和后怕,“那批物资已经分批运走,我们的人冒险跟踪了最后一批,方向……依旧是潼关!” 潼关!又是潼关!那五个携带蛇纹令牌的鞑子溃兵去了潼关,这批涉嫌资敌的军资也流向了潼关!洪承畴的大本营所在,难道真的成了藏污纳垢之地?还是说,有更庞大的势力,在利用潼关这个交通枢纽,编织着一张横跨朝野、勾连内外的巨网? 林慕义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脊椎升起。他意识到,自己触碰到的,可能是一个远超想象的巨大阴谋。这已不仅仅是杨嗣昌与他个人的恩怨,甚至不仅仅是朝堂党争,而是可能动摇国本的通敌大案! 然而,现实的危机却让他无暇细细梳理这骇人的线索。曹文诏给予的“商议”时间转瞬即逝,柳先生再次来到吴庄堡,带来的依旧是那份不容更改的“整编”条件,语气虽然依旧客气,但那份居高临下、志在必得的意味却更加明显。 与此同时,曹文诏的军事压迫进一步升级。他不再满足于游骑封锁,开始派遣工兵和辅兵,在吴庄堡外围关键通道上挖掘壕沟,设置拒马,摆出了一副长期围困、甚至准备步步为营、推进攻城的架势。更令人心惊的是,曹部大营连日来炊烟的数量明显增多,显然是在为即将可能到来的战事储备干粮,进行最后的动员。 堡内的物资危机也到了临界点。赵铁柱报告,最后一批可用于修复兵甲的熟铁已经用完,接下来只能熔炼那些破损严重的旧兵器,甚至开始拆除部分不重要的建筑构件来获取铁料。伤兵营里,因为缺少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伤口感染化脓而死的士卒每天都在增加。存粮虽然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但盐巴的短缺已经开始影响士卒的体力,一种无声的恐慌在底层悄悄蔓延。 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强敌环伺,证据虽在手却远水难救近火……林慕义仿佛被逼到了绝路的尽头。 “教官,不能再等了!”陈忠双眼布满血丝,“曹文诏这是铁了心要吃掉我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趁他工事还未完全成型,集中所有兵力,拼死一搏,或许还能杀出一条血路!” 李贵虽然伤势未愈,也挣扎着表示赞同:“对!跟他娘的拼了!总好过在这里被活活困死、饿死!” 拼死一搏?林慕义何尝没有想过。但看着沙盘上曹文诏那严整的营盘和正在不断延伸的围困工事,再看看堡内这些疲惫不堪、装备残缺的士卒,他深知,突围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将是真正的玉石俱焚,正中杨嗣昌和那些幕后黑手的下怀。 不能硬拼,必须另寻他路!必须有一招,能打在曹文诏,或者说他背后势力的七寸上!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枚冰冷的蛇纹令牌和王五关于武清侯府资敌的汇报上。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脑海。 釜底抽薪! 既然曹文诏依仗的是朝廷的大义和杨嗣昌的支持,那么,就从根本上动摇这份依仗!既然武清侯府可能通敌,那么,就把这惊天隐秘,用一种无法忽视的方式,捅到天上去!不仅要让曹文诏知道,更要让朝野上下,让那位多疑的崇祯皇帝,都知道! 但这需要时机,需要一把能点燃这一切的“火”! 就在这时,王五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曹文诏派往京师呈送报捷文书和密奏的使者,在返回途中,将于明日途经距离吴庄堡约四十里外的一处驿站! 机会! 林慕义眼中精光爆射!他立刻召来王五,进行了一番极其隐秘的布置。 次日,黄昏。曹文诏的使者带着几名护卫,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那处名为“清风店”的驿站。他们刚刚安顿下来,准备歇息一晚再返回大营,驿站外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马蹄声。 只见一队约二三十人的骑兵,护送着一辆遮盖得严严实实的马车,也来到了驿站。这队人马盔甲鲜明,气势彪悍,为首一名军官声称是某地镇守太监门下,奉旨公干,态度倨傲,强行要求驿站提供最好的房间和草料。 曹文诏的使者心中不悦,却也不愿多事,双方各自入住,相安无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然而,到了深夜,驿站马厩突然失火!火势迅速蔓延,人喊马嘶,乱作一团!混乱中,那队“太监门下”的人马似乎格外“热心”,帮忙救火的同时,却“不小心”将曹文诏使者所住的房间门窗撞开,更“不小心”将水泼到了使者随身携带的文书袋上! 等火势被扑灭,使者惊魂未定地检查文书时,却发现——那份曹文诏呈送皇帝的、涉及林慕义“跋扈”情节的密奏副本,以及几份普通的兵部行文,都被水浸湿,墨迹模糊,几乎无法辨认了。而更令他头皮发麻的是,在清理湿透的文书时,他赫然发现,文书袋的夹层里,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枚沉甸甸、刻着诡异蛇纹的令牌,以及一张字迹潦草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武清侯资敌,证据在途,慎之!” 使者吓得魂飞魄散,拿着那枚冰冷的令牌和那张如同催命符般的纸条,双手剧烈颤抖。他是曹文诏的心腹,自然知道这蛇纹令牌可能意味着什么,更明白这纸条上的指控是何等石破天惊!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他的文书袋里?!是那队“太监门下”的人搞的鬼?还是……别的什么势力? 他不敢声张,连夜带着护卫,如同丧家之犬般逃离了清风店,拼命赶回曹文诏大营。 而与此同时,那队神秘的“太监门下”人马,也在夜色中悄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二天中午,曹文诏的使者连滚爬爬地冲进了帅帐,将湿漉漉的文书、那枚蛇纹令牌以及那张纸条,颤抖着呈给了曹文诏。 曹文诏看着那枚熟悉的蛇纹令牌(他之前已从董太监处听过描述),再看着纸条上那触目惊心的字句,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猛地一拍帅案! “岂有此理!” 他怒不可遏,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林慕义!一定是林慕义搞的鬼!他不仅知道了武清侯府可能通敌的秘密,竟然还用这种方式,将这天大的干系,硬生生塞到了他曹文诏的手里! 这令牌和纸条,就是烫手的山芋,是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他若隐瞒不报,一旦事发,就是同谋之罪!他若据实上奏,则必然卷入一场惊天大案,得罪武清侯乃至其背后的庞大势力,甚至可能引发朝局剧震!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大军在外,若是后方因为此事生出变故…… 曹文诏第一次感到,事情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他围困林慕义,本是十拿九稳之事,如今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变得棘手无比,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他死死盯着那枚蛇纹令牌,胸膛剧烈起伏,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传令……各营暂停一切工事,后撤五里!没有本镇将令,不得擅动!” 他需要时间,需要冷静,需要重新评估眼前的局面,以及林慕义这个看似穷途末路、却总能出其不意的对手! 吴庄堡承受的巨大压力,因为曹文诏这道突如其来的后撤命令,骤然一松。所有人都感到莫名其妙,只有林慕义站在堡墙上,望着北方那开始后移的曹军旗帜,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釜底抽薪,第一步,成了。 接下来,就看这枚投入深潭的石子,能激起多大的浪花了。而他也必须利用这争取来的时间,找到那条真正的生路。 喜欢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请大家收藏:()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6章 京畿狼烟 摆脱了荒原上的追兵,林慕义带领小队继续向西南方向潜行。越是靠近京畿,战争的痕迹便越是触目惊心。焚毁的村庄,被劫掠一空的城镇,道路两旁不时可见倒毙的难民尸体,皆以草草掩埋,甚至曝尸荒野。空气中弥漫着焦糊、血腥与绝望的气息。 偶尔能遇到小股溃散的明军官兵,个个衣衫褴褛,丢盔弃甲,眼神麻木,如同惊弓之鸟。从他们零散混乱的叙述中,林慕义拼凑出了更清晰的战局:遵化已陷,蓟州危在旦夕,后金大军兵分数路,一路由皇太极亲自率领,直逼通州,兵锋遥指北京德胜门!京畿震动,天下震动! “他娘的,这仗怎么打成这样!”李贵看着一队从身边仓皇跑过的溃兵,狠狠啐了一口唾沫,脸上满是愤懑与不甘。 陈忠脸色阴沉:“卫所废弛,兵无战心,将无死志,如何能挡住建虏虎狼之师?” 林慕义沉默不语,只是加快了行军的步伐。历史的沉重感与现实的血腥残酷交织在一起,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知道,北京城最终守住了,但过程之惨烈,代价之巨大,远超纸面记载。他这只意外闯入时空的蝴蝶,能否在这历史的洪流中,扇动一丝微小的变数? 三日后,队伍终于抵达了顺义县境内。这里距离北京城已不足百里,气氛更加紧张。官道上设立了层层关卡,盘查往来行人,防止奸细混入。大量的难民聚集在关卡之外,哭喊、哀求、咒骂声不绝于耳,守关的兵卒则粗暴地挥舞着兵器,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秩序。 林慕义没有试图通过关卡,他亮出何可纲的手令和铜符,带着队伍绕行偏僻小路,最终在北京城东北方向、距离通州不远的一处名为“采育”的荒废皇庄附近隐蔽下来。 这里地势稍高,可以远远望见北京城那巍峨的轮廓,以及更远处通州方向升起的滚滚浓烟。 “就在此地暂驻。”林慕义下令,“李贵,带人警戒。陈大哥,统计剩余粮草弹药。铁柱,检查装备,尤其是火铳和弩箭。” 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利用废弃的庄院和周围的树林构筑简易的防御工事和隐蔽点。 安顿下来后,林慕义独自登上庄内一处残破的阁楼,凭栏远眺。暮色四合,北京城在夕阳的余晖下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城头上旌旗招展,隐约可见士兵巡逻的身影。而东南方向的通州,火光与烟柱更加明显,喊杀声随风隐约可闻,显然正在经历惨烈的攻防战。 他的脑海中,系统界面悬浮着。【己巳之变】的任务提示红光刺眼,旁边【驰援京畿,挫敌锋锐】的支线任务进度似乎微微前进了一丝,但依旧模糊。他知道,仅仅抵达这里还远远不够。 “必须想办法靠近前线,了解实际战况,寻找战机。”林慕义心中暗道。他们这支小队,最大的优势在于灵活和超前的战术思想,固守一地毫无意义。 就在这时,陈忠和赵铁柱走了过来。 “慕义,粮草还能支撑五日,箭矢消耗不大,但定装火药包只剩下三个了。”陈忠汇报情况,语气沉重。 赵铁柱补充道:“林哥,有几支火铳的铳管磨损严重,再频繁使用恐怕有炸膛的风险。得想办法找地方修缮,或者……更换。” 林慕义点了点头,这些都是现实的问题。他们是一支孤军,没有后勤,一切都需要靠自己解决。 “我知道了。”他沉吟片刻,“我们不能在这里干等。明天一早,我亲自带几个人,靠近通州方向侦察。陈大哥,你带主力留守,保持警惕。铁柱,你看看能不能利用庄子里废弃的铁器,想办法修复一下那几支问题火铳,哪怕暂时应急也好。” “明白!”两人齐声应道。 第二天黎明,林慕义带着李贵和另外两名机灵的士卒,换上之前缴获的、相对完整的后金皮袄,脸上涂抹锅底灰,伪装成溃散的蒙古仆从军模样,离开了采育皇庄,向着通州方向潜行。 越靠近通州,战争的氛围越是浓烈。道路上随处可见丢弃的辎重、损坏的车辆和双方士兵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和硝烟味。远处通州城的轮廓在晨曦中显现,城墙多处破损,冒着黑烟,城下后金军的营帐连绵起伏,如同白色的蘑菇,将城池团团围住。攻城的号角声、战鼓声、喊杀声、火炮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 林慕义几人借助地形和残垣断壁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向战场边缘靠近。他们看到,后金军攻城的手段极其凶猛,云梯、楯车、挖掘地道,无所不用其极。而明军的抵抗也异常顽强,滚木礌石、火油金汁、弓箭火铳,从城头倾泻而下,每一次打退敌人的进攻,城头上都会爆发出一阵短暂的欢呼,但随即又被更猛烈的攻击所淹没。 “教官,看那边!”李贵忽然指着通州城西北角的一处豁口。那里似乎是后金军重点攻击的方向,战斗尤为激烈,明军的旗帜在那里反复易手,情况岌岌可危。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林慕义凝神望去,只见一小股明军将士正死死守住那段坍塌的城墙缺口,与不断涌上的后金甲兵浴血搏杀,人数越来越少,眼看就要被淹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慕义注意到,在那股明军后方,一群穿着百姓服饰、却手持简陋兵器的人,在一个穿着低级军官服饰的汉子带领下,嘶吼着冲了上来,用身体和生命暂时堵住了缺口! 是自发参战的义民! 林慕义的心被狠狠触动。这就是这个时代底层军民的血性!他们在用最原始的方式,守护着自己的家园。 然而,义民的牺牲只能延缓,无法扭转战局。更多的后金兵如同潮水般涌向那个缺口。 不能再等了! 林慕义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虽然无法改变通州陷落的大势(根据历史记忆),但或许能救下那些英勇的将士和义民,也能给后金制造一些麻烦,提振一下守军士气。 “李贵,看到那个小土包了吗?上面有几个鞑子的号手和令旗兵。”林慕义指向距离缺口不远的一处微微隆起的地面,那里有几个后金兵正在挥舞令旗,吹动号角,指挥进攻。 “看到了!” “我们摸过去,干掉他们!制造混乱!”林慕义下令,“记住,动作要快,得手后立刻向东北方向那片乱坟岗撤退,我们在那里汇合!” “是!” 四人如同幽灵般,借助战场上弥漫的硝烟和混乱的视线,悄无声息地向那个小土包摸去。 土包上的后金号手和令旗兵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前方的攻城战上,根本没有察觉到死亡的临近。 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林慕义猛地从一具尸体后跃起,手中腰刀如同闪电般劈向离他最近的那个号手! 与此同时,李贵和另外两名士卒也如同猎豹般扑出,弩箭和短刀同时招呼向剩下的敌人! “敌袭!(女真语)” 惊呼声戛然而止!土包上的五名后金兵在短短几个呼吸间便被全部解决! 林慕义一脚踢开尸体,捡起地上的牛角号,运足中气,用力吹响了一个完全不同于后金进攻节奏的、急促而凄厉的音调!同时,他抓起那面令旗,胡乱地挥舞起来! 突如其来的变调和混乱的旗语,让正在猛攻缺口的后金部队出现了一丝迟疑和混乱。攻势为之一滞! 城头上苦苦支撑的明军和义民抓住了这宝贵的喘息之机,奋力反击,竟然暂时将涌上缺口的后金兵又压了回去! “走!” 林慕义毫不恋战,扔掉号角和令旗,与李贵等人如同来时一样,迅速消失在硝烟与混乱之中,向着预定的汇合点撤去。 他们的行动,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虽然微小,却真切地激起了一片涟漪。 当林慕义几人安全撤回采育皇庄,将侦察到的情况告知陈忠等人时,通州方向的喊杀声似乎更加激烈了,但那处西北角的缺口,直到夜幕降临,也未能再被后金军突破。 夜色中,林慕义再次登上残破的阁楼,望向通州方向那依旧不熄的火光,目光深邃。 他知道,通州陷落只是时间问题。但今天这微不足道的插手,或许已经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 而属于他和他这支小队的舞台,即将随着后金兵临北京城下,正式拉开帷幕。 京华烟云,烽火连天。一颗来自边关的孤星,即将在这帝国的中心,投射下属于自己的光芒。 喜欢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请大家收藏:()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