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寒凉,屋内却暖热得好像燃起了火。
殷婉混沌地望着帐顶,眼皮沉沉,脑子停留在将醒未醒的状态。
她缓缓脱下罩衣,解开里边的搭扣。可那股热意不但没有消散,反而愈演愈烈。
好渴……
殷婉伸手撩动面前的珠帘,一粒一粒滑下来,冰凉的质感让她短暂清醒。
积攒已久的眼泪憋在心里,闷得她胸口钝痛。她无措地摇头,惶恐不安。眼前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她一会儿仿佛入了那场折子戏,一会儿又仿佛想起缘觉大师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再次睁开眼,却发现面前好像站着个人。
这英挺又高大的身影……
怎么会,怎么会是霍钰?
眼泪彻底涌了出来。
殷婉双手用力攀过去,脸紧紧贴靠在他腰际。
霍钊浑身僵滞。
酒气上涌至胸口,沸腾的气血充溢耳根。他的呼吸错乱而不稳,垂眸,殷婉透白的眼皮晕了一层暧昧的红,柔软的粉颊紧贴着他的……
他下颌紧紧绷住。
伸手正欲推离,她突然凑过来,温软的手掌摸着他的脸游离。而那双眸子,蕴着泪,情意柔柔地荡开。
霍钊看向她眼底,眼睫微垂。
殷婉立刻环住他脖颈。
她太贪恋这种温暖了。
哪怕是个梦也好,她也想紧紧抱住他。
情不自禁地抵靠住他胸膛,殷婉吐气如兰,“霍昭……”
理智仿佛崩裂。
不等她继续说完,别的话就被霍钊压了下去。
他额角狂跳,狠狠用力把她声息堵在唇齿间。
骤然传来的钝痛,让殷婉大脑发白了一瞬。
梦中怎会有如此真切的感觉。
“侯爷……侯爷。”她喃喃地向后撤,微微清醒过来,方才的泪如绸般滑落到精巧的下巴。
水渍相触,唇角微微发咸,霍钊抬眼看她,眸底欲.望一闪而过。他短促闭了下眼,嗓音带哑。
“殷氏,你醉了。”
说罢,他后退半步,撩起帘子推门离开。
屋里又恢复了原先的平静。
殷婉气喘不匀,酒醒了大半,胸口仍在剧烈起伏着。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让她恍惚觉得刚才只是个梦而已。
可帐侧的珠帘还在猛烈摇晃……
栖冬心急如焚地进来,担忧地看向殷婉,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只顾仔细瞧她。
暗红罗帐内只有个影子,主子鬓发微乱,整个人好像在呼喘,甚至还有隐隐的哽咽声。
栖冬脑子混成了一团浆糊。想起方才带着恼意疾步出门的侯爷,心里一下子起伏不定。
莫不是,侯爷……对主子动手了吧?
“栖冬,醒酒汤呢。”
片刻后,静悄悄的内室传来殷婉柔缓的声音,“备好便端来吧,别放冷了。”
栖冬出去的空档,殷婉抬手,小心地抚摸着自己的唇下。
还有火辣辣的灼烫感。
隐约又有凌乱的记忆回溯,殷婉捂着发痛的额角,慢慢走到桌前坐下。
栖冬端着醒酒汤进来,这才清楚看到殷婉的模样,惊得腿弯打了下颤。
那双眼好像哭过,微微渗着绯红,最让她惊讶的是主子的嘴唇,已然红肿的犹如饱蘸朝露的蔻丹,唇珠处更隐隐透出血色。
“别担心,我没事。方才喝了酒有些神智不清,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殷婉让栖冬放下醒酒汤,拿着匙羹舀起一勺,刚刚靠近,忍不住又抿了下嘴。停顿几息,她叮嘱道:“栖冬,往后记得提醒我。让我别再喝酒了。”
一勺一勺地喝完醒酒汤,殷婉兀自出神。
方才种种过于混乱荒唐,哪怕有些记不清了,她心里还是后悔得很。
栖冬呆站着,什么话都不敢多问,见殷婉用完,服侍着她好好歇下,才安静地掩门出去。
.
次日,天将明,隐约几颗星浅浅缀在夜幕上,军帐外燃着火杖,风过帐篷,火光撩动间,映出了帐内人影。
宿戈钳起帘褶进去,屋里隐约还有未曾散尽的酒气。
上座人仰靠在坐榻椅背,双眼微阖,单腿侧屈,手指间摁着一块玉佩。
宿戈眼皮一跳。
自小郎君忌日以来,主子便取下了腰封旁的玉佩,情绪不佳的时候总会摩挲片刻。
而今日……,也是如此。
“侯爷。”
霍钊睁眼,足靴略动,朝宿戈道:“说罢。”
宿戈即附耳过去。
霍钊神色慢慢变得凝重。
果不其然,户部仓廪之数的确有异。
兖州衡州地处关良山以西,天高皇帝远,可背后若没有人指使,那两州知州纵然有天大的胆子都不敢如此僭越。更何况,归根结底,他们和户部串通勾结,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其中必定有高位之臣相帮。
霍钊从桌案前起身,跃动的火光照着他的背脊,面上神色辨不出来。
“你去寻蓟州巡抚侯维忠,让他上一道折子。”
两州知州贪没赈灾粮,该严惩;
可户部那边,却更该留意。
宿戈领命,及出门,又看向上座。
“侯爷,前些时日您让我查的后院之事,那香料……”
闻言,面前忽然浮现起那张含嗔带怨的娇颜,霍钊屏息,仿佛又回到了昨夜。
灯昏罗帐内,她红唇一翕一张……
“不必再提!”停了片刻,他咬牙道,“去把帐子打开。”
宿戈不知侯爷为何情绪突变,只听得他声音竟带着怒气,顿时把原本要禀告的话咽下。
然后匆匆退出去,依言照办。
周围帐帘大开,霍钊仍觉得胸口滞涨,急吸两口气,提了马鞭策马出门。
今日不用上朝,在马场兜转两圈还不够,他又从营房到卫所,西北角楼、望台、门楼、直把军营的六十二个值房都巡检了一遭。脚不沾地地处理急报、操练军将、重备巡防,等忙完这一日,重回府邸,已近子夜。
他的身子已有疲态,但精神仍亢奋,甚至是在叫嚣着。
他不明白这是何故。
……
已近深夜,月明星稀,府里安静得落针可闻,一路有灯亭照路,霍钊信步进门,准备入书房。
只是走到临近廊庑处,余光不由地看到远处后院,那儿有一星灯火,正幽幽亮着。
霍钊皱了下眉。
阿东恰在这时候跑来迎他。
“侯爷,前两日您不在,太夫人已经安排了人修缮前院。今日刚好开工,永霁堂里边正乱着。”
他极度忐忑,“不如您,去后院休息……”
“呵”,
憋了一整日的那股气在此刻到达了顶峰,霍钊心里竟没来由地想发笑。
这种情绪渐渐转为了怒气,他转身,半秒都没有迟疑地出府。重新骑上他那匹奔忙一日的汗血铁骑,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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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殷婉打理中馈核清花销,才知道府里竟修缮得如火如荼。
“为何?怎么突然修起了前院。”
“太夫人说家里愈来愈热闹,前院好歹要承办宴请之事,却年久失修,便想赶在年底重装完毕。”栖冬无奈地叹气,“这下好了,如今别说来后院了,侯爷连府也不回了。”
殷婉格外惊讶,太夫人这命令下得太过突然,饶是她在家中管事,都没有提前听到风声。
但不同于栖冬的满脸怨气,她心情反而自在。放下账本,声音平淡问,“太夫人也没提前通知侯爷?”
栖冬盘算了几息,“约莫着是。反正自打那次侯爷从咱们院里出去,便再没回来,倒影响不着他。”
殷婉听她提这个,内心尴尬了一瞬,又提醒道:“你语气别太不敬,到底在侯府,到处都有人听着看着。”
栖冬鼓了气,先松口说要注意,然后又小声道:
“主子,我还不是气的吗?现如今京中那些话都传到您耳朵里了,不是说您心思多,就是嘲讽您品行不佳。还有些更夸张的……”
栖冬没再说下去,暗自咬唇,“要不是侯爷明里暗里的难为,那些人怎么敢这么堂而皇之地编排您!”
“不怪他。”殷婉摇头,“早先是家里刻意换了亲事,这才惹得侯爷生怒。何况我入府以来,吃穿用度侯爷也没一点苛待我的。和那些动辄苛打妻妾的人,这又如何算得上难为?”
栖冬想了想,气息稍平了点,“可奴婢还是不甘心……您可别因为那些人的话心里难过。”
殷婉便宽慰:“我怎么会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别担心了。”
“好……”栖冬又仔细看着殷婉,“主子,还有,……若是您跟侯爷起了龃龉,侯爷欺负了您,您可要跟奴婢说啊,奴婢就是拼了命也要进门护着您的!”
栖冬还在担心那日的事儿,却不能直言。哼哼了两句,
“不过侯爷总不着家,这也不是个事儿啊。”
“好了,别说了,侯爷忙着公事,若他铁了心不回来,难道我还得盼着他不成?”
“主子,您倒是想得开。”
倒不是因为想得开,殷婉笑笑。
前些日子的生活她已经很知足,很满意了。但却发生了那样荒唐的事……她其实还没有准备好该怎么面对他。
主仆二人又打趣笑闹片刻,方把自己心里的情绪都压制下去,好歹开怀了些。
却未曾发觉檐梁处,有回府取信函的暗卫停留,刚刚好把这片刻言辞秘记于心。
当日晚,外城军帐,那人递函,顺道低声禀报耳闻的种种。
霍钊眸子略动,未曾说话,很久后才冷声道:
“不知是哪条军纪军令,让你有了这听壁脚的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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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沉着话音,只伸手按向那封信函,拿起。
宿戈当即便责斥暗卫,那人立刻告罪,下去自领军棍。宿戈站在帐外,眼神不禁往帐里身影处看,叹气。
等他返回,已走入屏风后的主子抬起肘臂,正三下五除二地除去武服,另取了准备赴宴的衣衫,简单披起。
宿戈躬身从脱放在案几处的蹀躞带上拿下主子的玉佩,静静候在一旁。
伸手取过,霍钊将其重新佩在腰带上,忽停顿了几息。
迎着傍晚霞光,那玉佩发出一种莹润光泽,但靠近他掌心,却寒凉刺骨。
他垂眸,领口处微微荡开的衣缘间隙处,清晰地露出一道伤痕,从右侧锁骨起,蜿蜒而下。
霍钊回神,“车马可备好了。”
“已在门口停着了。”
他系紧外氅,走出帐门。
今日蕃国使臣来访,百官拜贺,皇帝龙颜大悦,赐酒后晚间又留重臣宴饮。
宴会结束,回程一路风声赫赫,酒意醒了大半。
霍钊放慢速度,同亲卫继续往外城卫所而去。不久,身后响起了马匹疾驰声,由远即近,紧跟着传来一句,“侯爷留步。”
这声音不大熟悉,霍钊停下,侧身看到颜霁仓促地翻身而下。
颜霁是个文人,自然对驭马不甚熟稔,更别提如此赶急,如今站在地面上,清瘦高挑的人还在喘息着。
等平复后,他才拱手道:“侯爷,某特意想来见您,可否借一步说话。”
霍钊略一沉吟,挥退亲从。
“颜大人有何事?”
“前些天的贪腐案想必侯爷已有所耳闻。”顿了顿,颜霁不再避讳,
“这两州确有灾情,然户部下粮却没有一粒米发下去,反而两州知州借此敛财,兜售米粮。据某所知,一斗米已被翻涨到万金之数……”
当地万众灾民饿殍遍野,知州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蒙蔽视听,这种情况并非一日两日,而是长达数月之久。
更甚者,有灾民举家逃荒,向邻郡求助,却反被官差送回。当地凄惨之状不一而足。
……
“我曾在任上听闻此间情状,近日却听说查办此事的按察使及督办,竟只择选了两个户部小官,就这么简单就要压下此事。某着实不敢相信,心中骇然!”
颜霁说完,牙关紧咬,看向霍钊。
“先前侯爷曾在西境驻军,想必对当地情况最为清楚。下官知侯爷是朝廷忠直之臣,今日斗胆问您一句,不知此事,侯爷会不会插手?”
颜霁忽又停顿了下,“……或者说,您愿不愿意插手。”
霍钊沉默良久,并未回答。
颜霁自嘲笑笑,像是已经知道了答案。
“……今日是下官唐突了。侯爷审时度势,某自愧弗如,还请您恕罪。”
此际,道边掠过一阵风,疾扫过霍钊的墨玉冠。
他压了压眼角倦色,心头涌起一阵不快。
“若我说不管呢,颜大人当如何。
……明日携你所谓的忠臣以血直谏?”
如此这般的嘲讽口气,让原本准备踏马而归的颜霁身子一定。
他双手攥住马缰,带着醉意的眸中渐渐从颓然到激愤。
“侯爷身居高位多年,想必早已没了体察民情的心情,某尽管只是一届翰林,却知道何谓民心所向。”
“哪怕受人讥嘲,这一番拳拳报国之心,想必也总比某些蠹虫要好得多!”
“好大的口气。”
霍钊轻笑了下,“让你当个文臣,竟是屈就了。”
颜霁的一张白面已有些发红,声音更加愤然。
“那侯爷呢?”
“身为武将,礼义孝悌半点不顾。某今次听闻,侯爷纵容家中下人出言不敬,如今流言在胤都疯传,说您要休妻另娶,不知这其中是不是出自侯爷的手笔?”
“颜大人!”
霍钊眼底闪过一道凌厉之色,凛然落在颜霁身上。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颜霁梗着脖子,眼神慢慢变得懊悔。
霍钊冷声,“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今日这些,我只当你是醉后胡言乱语,若再有下次,我必定不会轻易放过。”
“来人!”他唤了几个亲卫,“送颜大人回府!”
颜霁本还想再说,被人半推半就地撵上一辆马车。
几个亲卫出力,连他身后僮儿也一并被打包带走。
此刻,霍钊身后的宿戈尚不知方才发生了何事。
待走近了,只看到主子神情难测。
“区区谣言都压制不下,要你们有何用?”
宿戈久在外城,不知京中流言,现在听霍钊这么说压根摸不着头脑。
他垂眼听着,心里正盘算该以雷霆之势赶紧把此事压下。忽惊愕地发现主子调转了马匹,转朝侯府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