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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10

作者:星火焚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01章 请安


    晨光熹微,风暖香浓,御花园流水淙淙,花影摇曳。秋意涟浓,花园里的假山花圃都笼罩在着一层不明显的秋雾里,影影绰绰、朦朦胧胧。


    宋曦一身烟紫色织金牡丹云锦宫装走在宫道上,裙摆逶迤,腰间珠链随步履轻晃,环佩叮当,熠熠生光。映画跟在她身后,不明所以道:“娘娘,您身子才刚好些,皇上都免了您从今往后晨昏定省,何必早起给皇后请安?”


    宋曦抬眸望向飞凰殿巍峨的殿宇,语气轻快而天真:“皇后娘娘贵为中宫,自当敬重,本宫自封妃以来,还未正式拜见,每每想起,心中便惶恐不安啊。”


    正说着,主仆二人已至飞凰殿殿前,守殿的宫人见辰贵妃来访,虽面露惊疑,但也恭敬行礼,不敢怠慢——昔日圣上雷霆震怒,因贵妃昏倒怒斥中宫,谁还不知道如今后宫风向已变?


    映画扶着宋曦,清清嗓子道:“劳烦通传,凤仪宫贵妃娘娘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飞凰殿内,潘颖斜倚妆台,冰倩站在身后,为她绾发,尘音手持一只累丝金凤口吐步摇轻轻插入她发间,金凤灵眸点翠,口中东珠流光溢彩,衬得她眉目如画,气派万千,尊贵不可方物。


    “皇后娘娘。”小宫女打起帘子,匆匆走了进来:“凤仪宫的辰贵妃娘娘来了,说是给娘娘请安。”


    “啪——”地一声重响,潘颖砸了手边的胭脂粉盒,怒不可遏:“谁要她请安了!让她滚!”


    “娘娘息怒!”尘音忙不迭安抚道:“娘娘,皇上虽禁了您的足,但没说不让嫔妃来请安。贵妃封妃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按照宫规需向中宫请安,接受教诲,您长久避而不见,难免显得——”


    “够了!让她进来!”潘颖厉声打断她,咬牙切齿道:“本宫倒要看看,她究竟想玩什么花样!”


    宋曦被尘音领入飞凰殿,这是她第一次踏入这间大越皇后的寝宫。


    正殿装饰得富丽庄重,虽已是初秋,殿中各角的流利玉碗却盛开着着大朵的紫色睡莲,博山炉缓缓吐出馥郁的龙涎幽香。


    皇后潘颖端坐在凤位上,一身正红色织金绣凤常服,袖口衣摆以金线密织出展翅高飞的凤凰暗纹,在耀眼的天光下流转着炫目的光华。


    宋曦低眉垂目走到殿中,朝凤座上的女子深深一拜,姿态从容、态度恭敬,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潘颖下颚微微勾起,鬓边赤金凤凰衔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珠玉摇曳碰撞间发出铛铛清响。


    “……”


    偌大的宫殿一时间死一般寂静,仿佛过了良久,潘颖的声音才从头顶想起,仿佛强压着某种情绪,冷冷道:“贵妃大病初愈便来给本宫请安,真是有心了。”


    宋曦唇角微勾,仿佛很轻地笑了一下,悠悠抬首望向潘颖。只见大越的皇后一身华服,妆容精致,眉稍斜飞入鬓,朱唇艳若桃李,耳珠上悬着一对华彩熠熠的祖母绿耳坠,与皓腕上的镯子、指间的扳指交相辉映,雍容华美不可方物,却难掩刻眼角旁遮不住的落寞憔悴。


    宋曦将她的境况尽收眼底,眼睛一眨,眸光清亮:“臣妾封妃多日,因前些日子病了,未能正式拜见中宫,心中惶恐不安。眼下身子稍安,不敢拖延,特来请安探望。”


    “探望?”潘颖克制已久的怒气仿佛再也强压不下,闻言忍不住嗤笑道:“怕不是来看本宫笑话的吧?”


    “……”宋曦沉默一瞬,忽然点了点头,嫣然笑道:“对啊。”


    潘颖一时瞳孔骤缩,猛地站起身:“你大胆!”


    宋曦微微仰头,神情天真宛如稚童,声音依旧轻柔,却字字如尖刀利刃,直刺潘颖心头:“皇后娘娘害我性命又毁我容貌,我为何不能来看娘娘的笑话?”


    “休得血口喷人!”潘颖一挥袖,案上茶盏顷刻间被扫落在地,“本宫敢作敢当,若是做了,断没有矢口否认的道理!但你口中的害你性命、毁你容貌之事,绝非本宫所为,莫要胡乱给本宫泼脏水!”


    宋曦轻笑一声,并不相信,只抬手轻轻抚上脸颊——那里曾经几乎面目全非,深可见骨的疤痕从眼角一路延伸至下颌,硬生生撕裂她的整张面容,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貌若恶鬼。


    “那日娘娘让臣妾在飞凰殿外苦等两个时辰,可皇上来时,也不见娘娘‘敢做敢当’。”


    “那不一样!”潘颖话音一窒,却辩无可辩,不禁气得双目圆睁,只死死盯着宋曦,咬牙切齿道:“宋曦,别以为你略胜一筹就能得意到最后。本宫劝你别高兴得太早,只要皇上一日不废后,本宫就一日是这六宫之主,即便你貌若天仙、与皇帝情深意重又能如何?根本动摇不了本宫的地位。”


    “是吗?”宋曦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缓步上前,在距离凤座三步处停下,这个距离既不会太过冒犯,又能让潘颖清晰看见她眼中的讥诮。


    “娘娘以为,皇上不废后,是不能吗?”她微微倾身靠近潘颖,声音压得极低,“如果不是我求皇上不要废后,你以为你还能坐在这里对我吆五喝六吗?”


    潘颖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忽地暴呵一声:“胡说八道!”


    皇后震怒,殿中仆婢虽不知二人讨论了何事,只惶恐跪地,唯有尘音、映画二人匆匆搀起各自主子,异口同声道:“娘娘息怒!”


    宋曦却兀自冷笑一声,仍直勾勾望着潘颖,一字一顿道:“娘娘既觉得是我胡说,那我便说得更清楚一些。是我要皇上留着您的后位。因为……”


    说到此处,宋曦忽然嫣然一笑,越发往潘颖耳边凑近,姿态亲密、话音轻柔得仿佛世上最要好的闺中密友:“因为……直接废后把你赶出宫去,委实太过便宜你了,当年娘娘手下的刺客们用刀划烂我的脸时,我也很疼的呀……”


    “你胡说什么,我真的没有——”潘颖如见恶鬼,踉跄后退半步,伸手扶着身后凤座才没跌倒。


    宋曦却寸步不让,逼上前去,一手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慢慢悠悠道:“初入宫时,我在建章宫崔太后身边学规矩,彼时我身份低微,人又愚蠢窝囊,少不得被人欺负……”


    “这与本宫何干!”潘颖怒道:“谁允许你这么与本宫说话?滚出去!”


    宋曦却恍若未闻,自顾自往下道:“……有一日我走路不当心,被人推倒,伤了面容,唔……仿佛是当时吏部尚书林大人家的千金,取笑我面容丑陋、难以入目。崔太后便问我,若有机会处置令我不快的厌憎之人,我当如何。皇后娘娘可知,我当时是如何回答?”


    “我不想知道!你听不见本宫的话吗?本宫让你退下!”潘颖怒道:“你们都死了吗?快把她给本宫轰出去!”


    尘音赶忙带着人走了过来,却被映画拦下。


    宋曦仍望着潘颖,一字一句道:“我哥曾说过,世上有许多事,远比死亡痛苦。所以,我告诉崔太后,痛恨一个人、报复一个人,不直接杀死他,反要让他长长久久地活着,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被摧毁、引以为傲的尊容被剥夺。身体上的摧残折磨不值一提,精神上的毁灭和打击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


    她说这番话时,话音森冷,神情却天真纯澈宛如稚童,不由得令人遍体生寒。


    潘颖终于忍不住,猛地推开宋曦,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怒火几乎化为实质:“大胆!你是在恐吓本宫吗?”


    宋曦被她一推,顺势跌坐在地,眼中泪雾盈盈而下不口中发出一声呜咽。


    “皇上不在此地,收起你那幅矫揉造作的狐媚模样!”潘颖指着宋曦,恨声道:“素闻你博闻强识,那你可知道戚夫人?”


    宋曦:“前朝高祖皇帝宫中宠妃?”


    “不错!”潘颖面目狰狞:“若你再敢对本宫不敬,总有一天,戚夫人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传闻戚夫人美貌无双,能歌善舞,深受前朝高祖皇帝宠爱,膝下爱子更是差一点被立为太子,却在高祖死后,受到高祖皇后吕氏的疯狂报复,先是被囚于永巷,剃发戴枷,日夜舂米不停,而后更是被处以断四肢手足、挖眼熏耳的人彘酷刑。


    潘颖她竟以戚夫人的下场恐吓于她!


    宋曦面色一沉,眼底如同布霜雪,面上却笑得越发恭敬顺从:“谢娘娘教诲,臣妾谨记在心。”


    “记住了就滚出去。”潘颖厌恶道:“没事少出现在本宫面前。”


    “是。”宋曦行礼告退,悠悠转身,走向殿门,临出门前又回头丢下一句,“皇后娘娘,史书中对戚夫人最后的去向可从未有过明确的记载。臣妾虽见识浅薄,却是医者出身,略懂得着医理常识——人若被斩断四肢,则血流成河,断不能活,别说前朝了,即便是现在,受刑之后还能在厕中苟延残喘数日不绝,也算得上是医道奇迹了。皇后娘娘身为中宫国母,还是把寝宫书房里的野史话本清一清,以正视听吧。”


    “你!”


    走出飞凰殿,身后响起一阵重物坠地的响声,仿佛桌案上的零碎物件,被人猛地一下扫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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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章 又见夏渊渟


    从潘颖的飞凰殿出来,穿过御花园里长长的抄手游廊,映画紧跟在宋曦身旁,直到确认四下无人,才将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颤抖道:“娘娘,皇后方才那番话太……太过骇人!她该不会真想……”


    “想什么?”宋曦脚步未停,唇角却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想将本宫做成人彘?”


    映画不着痕迹地抖了抖,忧心忡忡道:“潘后心狠手辣,对您又嫉又恨,奴婢担心……”


    宋曦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当真被吓傻了,方才没听我说吗?人是很容易死的,绝不可能在被砍断四肢、挖眼薰耳后还能苟延残喘,何况历史上的吕后政绩斐然,必不可能如传闻那般狭隘毒辣,关于戚夫人的传言未必是真的。”


    “可是娘娘,传言是真是假又如何?”映画忧心道:“以潘后的为人,若是有朝一日您失了势落在她手中,必会用更加残忍的方式对待您。依奴婢看,还是尽早将此事禀告皇上,让皇上为您做主。”


    “告诉皇上什么?”宋曦回过头对她无奈地笑了笑:“说皇后恐吓我呀?”


    “可不是嘛!”映画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潘后这么说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不仅自比吕后,还将皇上比作前朝懦弱的惠帝——”


    宋曦忽然驻足,一根纤指轻按在映画唇上,“慎言。”


    映画惊觉失言,脸色刷地变白,慌忙四下张望,幸而回廊空寂,只有远处几个宫女低头修剪花木,并没听见她们对话。


    “奴婢失言,娘娘恕罪!”


    宋曦轻轻摇头,收回手继续缓步前行。


    御花园里海棠花开得正盛,粉白花瓣随风飘落,有几片沾在她肩头发梢,她也懒得拂去。


    “可是娘娘……”映画忍不住道:“您就不生气吗?皇后那般蛮横无礼。”


    “生气?”宋曦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放在指间轻轻捻弄,“不瞒你说,我今日前往飞凰殿,本就是想看潘颖气急败坏、失意落寞的模样。可如今看到了,却又觉得……”


    她松开手,任由指间花瓣随风坠地:“却又觉得……索然失味。”


    映画点头附和:“皇后曾害您性命,还毁了您的容貌,恶行昭彰,如今只不过是被禁足而已,确实不足以抵消她的罪过!”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宋曦指尖不自觉地抚上脸颊:“我原以为见她如今失势会感到畅快,可今天见她,不知道为什么,却只觉得……”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很没意思。”


    宋曦的声音很轻,仰头看着满树繁花,“我忽然觉得,这宫中之人,就像这海棠花,今日开得再盛,明日风雨一来,也就零落成泥了,与生死大事相比,一时的恩怨情仇仿佛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映画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知如何接话,只默默跟在她身后。


    春风拂过,带着花香和远处宫娥的嬉笑声,一派祥和景象。


    宋曦行走在花树之间,潘颖的声声恶言言犹在耳:“你知道前朝戚夫人吗?总有一天,她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她疲惫地笑了笑——潘颖自比吕后,可前朝吕太后临朝称制,大权在握,青史留名,这样的女子,又岂会囿于深宫,终日计较个人的得失恩怨?


    可是……


    宋曦倏然睁眼,怔怔望着掌心纹路,不禁迷茫——入宫之初,她目标明确,要为自己经历过的苦难讨回公道、让潘氏姑侄给她一个满意的交代,可为什么如今一切分明进展顺利,心中没有想象中的快意?


    “娘娘。”映画略显担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您走错方向了,前面不是回凤仪宫的路。”


    宋曦怔了怔,收回思绪,冲她抱歉一笑,往通向凤仪宫的宫道上走去,不一会儿便回到宫中。


    片刻后,宋曦换下一身华服,只着素白中衣,长发披散,悄然顺着偏殿外的僻静宫道,来到一处隐蔽的厢房。门口守着两名英姿笔挺的金武将士,二人一见是她,无声行礼后让开道路。


    宋曦让映画在门外等着,独自推门而入。房中药香弥漫,窗子里透进的柔和的天光,洒在床榻上沉睡的男子身上。


    那男人看起来还很年轻,面容与宋曦有七分相似,只是面部线条稍显凌厉,棱角分明。他双眼紧闭,胸口微微起伏,若不是那过于苍白的脸色,几乎要让人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宋曦在床沿坐下,轻轻握住男子骨节分明的手。


    “哥哥,我来了。”她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一场甜美宁静的梦:“今日我到见了潘皇后,只稍稍出言逗了逗她,她就被我气得摔了一桌子价格不菲道瓷器,你说我厉害不厉害?”


    床榻上的男人静默不语,神情宁静,面容平和,只胸口微微起伏看得出些许生命的迹象。


    宋曦盯着兄长沉寂在睡梦中的俊颜,忽然轻笑一声,指尖描摹着他略显瘦削的脸颊轮廓,仿佛自言自语般小声道:“哥哥才不会夸我厉害呢,哥哥若是醒着,定要训斥我跋扈张扬。"


    窗外一阵风吹过,在房间里投下斑驳的光影。


    “不过没关系,我我如今是贵妃了,皇上待我极好,还有崔太后做我的靠山,再怎么跋扈张扬也没有关系。”她垂下眼帘,犹如闲话家常般悠悠道来:“你如果醒来,定不知晓我是如何去宫又如何封妃,这其中可是曲折呢。"


    说着,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被角。


    “哥哥一向为人坦荡、光风霁月,如果让你知道嫁给皇上的目的并不单纯,恐怕就不是挨一顿训斥能了事的了。”


    她的声音渐低,长睫微垂,掩去眸中潋滟水光:“我每日看着他对我笑、对我温柔,可我心里却想着如何利用他对我的好打压潘氏、为我自己报仇……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对。”


    宋曦恍若自言自语道,将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声音似有些哽咽:“我报复了潘颖、打压了潘太后,可是事后一想,却不知如此做究竟有什么意思,看着她们受罚,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畅快。”


    就在此时,她掌心中的手指突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宋曦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只手,试探般轻轻唤了声:“哥哥?”


    又是一下,清晰无误的颤动。


    “哥!来人啊!”宋曦心若擂鼓,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门,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映画!快,快去请太医!”


    映画匆匆而去,不过片刻,便带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宋曦跪在床前,死死盯着宋煦苍白削瘦的脸,头也不回道:“是太医吗?快看看哥哥他是不是要醒了!刚才他的手动了!”


    “是。”耳边响起一道低沉微哑的嗓音:“微臣这就为宋大人诊脉。”


    这声音——


    宋曦大吃一惊,蓦然回首。


    提着药箱站在她面前的年轻男子,一袭太医官服,面容清癯而熟悉,眉目间透着几分书卷气。


    “夏公子?”宋曦不禁睁大眼睛,诧异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子微微一笑,眼中似有幽光闪动:“宋姑娘,久见了。”


    宋曦几乎站立不稳,扶住床柱才没跌倒——眼前这人,正是当年在凤凰山脚下救她性命的隐士夏渊停。当年她黯然离宫,遭潘氏姑侄追杀坠崖,若不是夏渊渟妙手相救,她早已命丧黄泉。


    “夏公子,你怎么会身在宫中?”


    “微臣上月刚通过医举,入了太医院。”夏渊渟道,目光转向床榻,“娘娘,不如先让微臣看看宋大人的情况。”


    “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在我面前不必多礼。”宋曦说着,退开半步,眼睛却一刻不离夏渊渟的动作,只见他三指搭在宋煦腕间,凝神静气,又翻看了宋煦的眼睑舌苔,最后从药箱中取出银针,轻刺在穴位上。


    “哥哥如何了?”宋曦急问。


    夏渊渟收针,温声道:“娘娘不必忧心,宋大人脉象渐稳,确有苏醒迹象,方才的动作不是娘娘错觉,是病人神识将复之兆。”


    “此话当真?”宋曦面露喜色:“那他何时能醒?”


    “这……”夏渊停犹豫道:“具体不知,娘娘稍安勿躁,宋大人吉人天相,必会醒来的。”


    “又要等……”宋曦苦笑,“罢了,左右我已等了许久,再等等又有何妨。”


    夏渊渟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叹一声:“微臣会调整药方,加强活血通络之效,”


    宋曦勉强平复心绪,朝他深深一礼:“多谢夏公子。对了,不知夏公子现居太医院何职?本宫日后也好寻你问诊。”


    夏渊渟拱手:“微臣现任太医院左院判,专理外伤颅疾。”


    宋曦略感讶异——左院判已是太医院第三把交椅,非医术精湛者不能胜任。夏渊渟虽医术高明,但短短时日,竟就已经身居高位,想来也是别有一番的。


    “夏院判医术高明,院判之位实至名归。”


    “娘娘谬赞了。”夏渊渟还了一礼,道:“天色已晚,微臣不便长留后宫,先行告退。”


    “好。”宋曦恢复贵妃仪态,“映画,送夏院判。”


    待夏渊渟离去,宋曦重新坐回哥哥床边,握着他的手贴在脸颊。


    “哥哥,你听到了吗?是夏公子……当年就是他救了我。”她声音轻柔,“他如今是太医院院判,有他照料,你一定会很快醒来……到时候我们兄妹就能团聚了,你也可以告诉我,这些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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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3章 咱们生个孩子吧


    暮色四合,御花园里花影摇曳,宋曦带着映画沿着狭长的宫道,踏着最后一缕霞光往凤仪宫走去,一阵晚风倏然拂过,宋曦忽然驻足,心头掠过一丝异样。


    “娘娘?”映画疑惑道:“怎么了?”


    宋曦眉心若蹙,轻轻摇头:“无事。”


    她继续前行,在脑海中复盘今日之事,不禁觉得与夏渊渟的重逢未免疑点重重——不过是数月未见,凤凰山脚下隐士般的青衣隐士竟摇身一变成了太医院左院判,又恰好负责为哥哥诊病……


    宋煦如今的身份仍是参与教唆淮南王谋反的朝廷钦犯,不过是李焱因着她的缘故悄悄将其藏于宫中,找了处僻静的偏院供其养病。正因为他的身份不宜宣扬,偏院中无论是照顾宋煦起居的宫女仆役还是守在殿外的金武卫,包括为其看诊的太医都是李焱精挑细选、口风严谨、家世清白之人担任,夏渊渟能被指派过来为宋煦看诊,难道是因为他深得李焱信任?


    可是太过顺理成章的安排,反而让人心生疑虑。


    “映画,”宋曦思忖片刻,忍不住问:“你可知道方才那位夏太医的来历?”


    映画道:“听说是上月初才调入的,因医术高明,破格提拔为左院判。奴婢方才前去太医院延请太医,按照陛下之前的吩咐,只说是为偏院的贵客看诊,章院判召众太医一问,夏太医便自告奋勇随奴婢而来了。”


    “上月……”宋曦在心中暗暗计算——那正是她重回宫中不久,她前脚刚进宫,夏渊渟后脚也跟着来了,这究竟是巧合,还是……


    “娘娘为何突然问起?”映画好奇道:“可是那位夏院判有什么不对?”


    宋曦展颜一笑:“不,没什么,只是觉得夏院判医术精湛,又出现得正是时候,哥哥能得他诊治,实乃幸事。”


    或许真是上天眷顾,派来贵人相助。宋曦心想,将那一丝疑虑抛诸脑后。


    回到凤仪宫门前,秦福广带着一众太监宫女侍立殿外,是圣驾在此的仪制。


    宋曦下意识抬头一看,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渐暗,想来李焱已经处理完了公务,上她这儿来用膳了。


    “哎呦喂!”秦福广一见她便殷情地迎了上来:“贵妃娘娘,您终于回来了,皇上已到了有一会儿了,正在小花园里等您用晚膳。”


    宋曦点点头,夏竹秋萍掌着灯笼引她入殿,穿过正殿来到重重的花树包围的园子里,李焱正背对着她坐在湖心亭中。


    “煜昭。”宋曦走入亭中,李焱转身,唇边噙着一丝笑,伸手扶着她坐到自己身边:“阿曦,这么晚了,是去了哪里?”


    他手上的力道温柔轻缓,却隐隐带着些许不容反抗的意味。


    “先是去飞凰殿给皇后请安,然后还到偏院看了看哥哥,一时不曾注意,都这么晚了。”宋曦说着,忽然像想起什么,微微仰起脸,眼底荡漾着真切喜色,“阿昭,你知道吗,方才我与哥哥说话时,他的手指动了,哥哥他或许不久就能醒来了!”


    李焱的脸色几乎不可察觉地一滞,唇边的笑意微微僵住,眼底一闪而过复杂而异样的微光,还未来得及被宋曦捕捉道便有化作云烟消散。


    “当真?”李焱换上一副讶异神色,欣喜道:“宋卿若能醒来,真是天大的好事,我定当重重赏赐为其看诊的太医。”


    “说到太医……”宋曦忍不住道:“太医院派来为哥哥诊脉的太医可是你的旧识?”


    “宋卿身份特殊,不宜令人知其身份,是以我命太医院章院判择一家世简单干净、寡言可靠的太医专门负责为宋卿诊断,至于具体是谁,我并没有过问。怎么了,”李焱狐疑道:“可是他诊得不好?”


    “不,他很好。”宋曦连忙道:“那位太医名唤夏渊渟,年纪轻轻,医术高明……唔,生得仿佛还与你有几分相像呢,我便随口一问。”


    “那我可得找个机会见见这位夏太医。”李焱说着,忽然长臂一伸,揽过宋曦拥入怀中,轻声笑道:“既然生得与我有几分相像,那么想必也是位俊俏少年郎。阿曦今夜晚归,莫不是与他畅谈而乐不思蜀?”


    宋曦怔了怔,脸颊倏然一热,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的胸口,小声嗔道:“什么啊——”


    “哈哈!”李焱朗声一笑,眼疾手快扣住她的手腕,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逗你玩呢。这么晚了还没用膳,定是饿坏了吧,我让人备了你爱吃的鲥鱼和蜜渍莲藕。”


    李焱命人传膳,拥着宋曦对月而饮。席间,谈笑如常,不时为宋曦布菜,体贴入微,一如往常,目光却不自觉频频游移,指尖在桌面轻叩,频率稍快,似带着几分焦躁。宋曦心中记挂着兄长,半点未曾察觉。


    未几,晚膳用毕,已是夜深人静时分,凤仪宫内殿,红烛高烧,旖旎生香。


    凤榻之上,芙蓉帐中,垂落层层轻纱幔帐。


    骤雨初歇,李焱拥着宋曦,她蜷在他炽热的怀抱中,脑袋轻轻贴着他的胸膛。


    李焱手指缠绕着她一缕青丝,忽而垂首,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耳边,惹来些微令人心颤的氧意。


    “阿曦,我们生个孩子吧。”他忽然道,声音低沉而认真。


    宋曦浑身酸软,意识模模糊糊,忽然听他这么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懵然地“啊了一声。”


    李焱微微收紧手臂,重复道:“我们生个孩子吧。”


    宋曦这下听清了,心头不禁一阵乱擂,睡意顿时一扫而空,下意识一口拒绝:“我不要。”


    李焱倏然起身,双手手肘撑在她肩膀两侧,俯身虚虚压在她身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认真道:“为何不愿?你不喜欢我?”


    “?”宋曦百思不解:“不想要孩子,与喜不喜欢你有何关系?”


    “那你为何不愿与我生儿育女。”


    宋曦想也未想,道:“我不生,我怕疼。”


    李焱一时无话,只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展颜一笑,抚着她还泛着潮红的脸颊,温声哄道:“我不会让你疼的。”


    “你是惯会骗人的。”宋曦抚着酸软欲断的腰,忍不住嗔道:“我才不信你。”


    “我不骗你。我会找最好的太医、最有经验的产婆,准备好一切。”李焱俯身,轻吻她的额头,“生产所需的一应事务,我都会提前准备、用心做好每一件事,不让你有任何后顾之忧。阿曦,我真的很想与你有一个孩子……属于我们的孩子,将来我必让他继承大统。”


    “说得这天下多值钱似的,我可不稀罕。”宋曦嘴上轻嗔,心间却不由得一紧——


    继承大统?若他知道她入宫为妃的初衷不过是向潘氏姑侄讨债,怕不是立刻就会将她打入冷宫。


    “你可以不稀罕,但我可稀罕咱们的孩子了。”李焱不依不饶,双臂渐渐收紧,一手拥着她,脑袋埋在她肩窝上,孜孜不倦地留下一星星鲜艳的红痕。


    “你……唔……”急风骤雨般的亲吻下,本就虚软失力的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宋曦自己,彻底在对方怀中化作一汪春水。


    宋曦闭上眼,喉咙深处发出破碎的呻吟,好容易挨到暴雨暂歇,没好气道:“真搞不懂你们,为何非要对孩子如此执着?”


    李焱眼眶泛红,捧着她的脸颊,目光痴迷而温柔,眼底的掠夺欲和占有欲清晰可见:“我是怕……”


    "怕什么?"


    李焱恍所玩笑般说道,手臂却收紧了几分:“怕你哪天又像之前许多次那样,一言不发,狠心抛下我跑了。”


    “那与生儿育女有什么关系?”宋曦忍不住笑了:“孩子又不是绳索,难道还能捆住我不成?何况你我已成夫妻,我又为何要弃你而去?”


    李焱面露喜色:“阿曦此话当真?你真不会弃我而去?”


    “不会啊。”困意再度来袭,宋曦随口应了他一声,半晌又迷迷糊糊地补充了两个字:“除非……”


    李焱呼吸一窒:“除非什么?”


    “除非……你先弃了我。”


    “我怎么可能——”


    “或是你伤害了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


    “不过……我早就已经一无所有啦。眼下对我来说,重要的人,除了哥哥……就只剩下你了……”


    “……”


    帐外更漏声声,宋曦沉沉睡去,独有李焱一人,睁着眼睛久久无法入睡……


    翌日清晨,李焱去上朝后,宋曦立刻唤来映画。


    “去小厨房,端我的药来。”


    宋曦常服固本培元之药,映画已经习以为常,加之已验证过药方,确定无毒无害,便由着宋曦喝。


    未几,黑稠的汤药被端了进来,宋曦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她忍不住皱了皱眉——这药她虽对映画说是固本培元的汤药,实际上却是她侍寝之后必服的避子汤,自与李焱亲热以来从未间断。


    这边宋曦刚服下药,那边便有一行色匆匆、行迹鬼祟的宫女偷偷溜进小厨房,取了些许药渣,悄悄往寿康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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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4章 教诲


    临近中秋,凉雨绵绵,宫道上雨珠淋漓,庭前芭蕉浮翠,松柏森森。


    李焱终于免了潘颖的禁足,闭门思过半月有余的大越皇后踏出飞凰宫门,竟觉恍如隔世。


    “娘娘,是去给太后请安吗?”尘音扶着她,小心翼翼征询她的意见。


    潘颖攥紧了手中帕子,重重一点头——禁足期间,连每日给太后请安的规矩都被李焱免了,如今重获自由,第一个该去的自然是寿康宫。


    *


    寿康宫内,檀香袅袅,潘太后闭目捻着佛珠,听闻皇后来了,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臣妾参见母后。”潘颖一进内殿便跪地叩首行了个大礼,掩面垂泪,声音哽咽,“臣妾不孝,这些日子未能侍奉母后左右.……”


    潘颖无声地攥紧五指,力道之大,指尖几乎都要深深刺进掌心皮肉——素来只有中宫皇后统御六宫,训诫妃嫔,她可倒好,虽身为皇后,后宫中唯一的妃嫔却是皇帝心间上的人,动也动不得,一身威风无处显摆也就罢了,却还因为稍给了那女人一点颜色,就被皇帝惩戒禁足,甚至一度动了废后的心思。如今怕是阖宫上下都晓得她是个有名无实、不受圣上喜爱的无宠皇后。


    还有她嫡亲的太后姑姑,在她面前口口声声说会为她做主、会劝诫皇上,可她禁足这半月以来,除了头一日夜里派人前来传话,说皇帝必不会废后、让她安心以外,便再无音讯传来,仿佛宫中根本没有她这个人一般。


    这让她如何能忍!


    潘颖心中愤慨委屈,潘太后已缓缓睁眼,目光静若寒潭,话音亦不若往日热络:“起来吧。”


    潘颖应了声“是”,施然起身。


    太后扶着章嬷嬷的手缓缓站起身来,命人给潘颖赐了座,潘颖虽对太后心生不满,此刻却也不敢入座,只微微躬身,侍立太后身后,低眉垂目,态度恭谦。


    潘太后仿佛对她这般态度十分满意,脸色稍缓,端起茶盏,慢条斯理道:“禁足这些时日,颖儿可曾想明白自己错在何处?”


    潘颖眼眶一红,哽咽道:“臣妾……不该为难贵妃……”


    “错!”潘太后手中佛珠重重拍在案几上,“想好再回答哀家!”


    潘太后从未如此疾言厉色与她说过话,潘颖一时心惊,浑身一颤,伏地不敢起身,思忖了片刻,犹豫道:“臣妾……不该欺瞒皇上?”


    “错!”


    “臣妾不该对宋曦摆皇后的架子?”


    “错!全错!”潘太后狠狠一拍桌,恨铁不成钢道:“你不是错在为难她,而是错在手段太低劣!将她晾在烈日下,任她在飞凰前晕倒,闹得人尽皆知!宫里数千双眼睛看着你苛待贵妃,哀家纵使有心,也难为你开脱!”


    潘颖颤声道:“是……臣妾知错。”


    太后长叹一声,语气稍缓:“哀家早告诉过你,在这后宫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皇上的心如今在宋氏身上,你越是明目张胆地对付她,皇上就越怜惜她。”


    “母后,那臣妾该如何是好?”潘颖抬起头,眼中满是不甘和委屈:“母后是没有看见那宋氏在臣妾面前是如何不恭,难道臣妾就该任由她骑到头上?”


    潘太后理所当然道:“她若还是皇帝捧在手心、放在心肝上的人,你便只能忍气吞声。”


    “母后!”潘颖重重咬着下唇,不甘道:“臣妾不服!”


    “不服?不服就想办法破局。”潘太后冷冷道:“难道三天两头来哀家这里哭诉,皇上就会弃了宋氏来你这里吗?”


    “皇上……弃了宋氏……”潘颖自言自语般重复道,忽然灵光一闪,望向潘太后:“臣妾明白了,宋曦之所以这般有恃无恐,无非是仗着有皇上的宠爱,若是有朝一日,她失了圣宠便一无所有,到时候自然能任人摆布。”


    “不错。”潘太后略一点头,神色稍缓,看向潘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满意和期许:“宋氏一介罪臣之女,身无旁物、身份卑微,只有等她彻底失了圣心,才算是真正一无所有,一旦皇帝对她没了情分,无论你如何搓磨,都不会再有人为她出头。”


    “可要让圣上与她离心,谈何容易?”潘颖咬着牙,不甘道:“皇上已经被她彻底迷了心窍,昔日即便她容颜尽毁,皇上也没有弃了她,臣妾又能如何呢?”


    潘太后嗓音略沉:“据我所知,兄长房中妾室众多,你的母亲是家中主母,你难道从来不曾见过你的母亲如何御下、不曾见过她处置府中不守规矩的妾室吗?”


    “这……”潘颖绞尽脑汁苦苦思索。


    她的父亲潘丞相房中姬妾虽多,却不似皇上这般独宠一人,丞相府中莺莺燕燕没有上百也有几十,父亲今日宠爱春红,明日或许就宠爱上了秋香,根本不足以威胁到母亲的地位,除了一人……


    潘颖目光微微涣散,竭力回忆旧事。


    那是在她出生之前的事情,当时母亲正怀着她,有了身子不便侍寝,她的贴身丫鬟便自荐枕席爬上了父亲的床。


    那丫鬟生得极美,有有的是力气与手段,一时间把丞相迷得七荤八素,不久就怀上了身孕,可就在她即将临盆时,被人发现与府中一名相貌俊俏的小厮幽会,两人立刻被捆了送到丞相面前。


    年轻俊俏的小厮挨不住鞭打酷刑,口不择言说出那丫鬟肚子里的孩子竟是自己的种,潘丞相登时大怒,一并杖毙了丫鬟与她腹中的孩儿……


    “臣妾明白了。”潘颖收回思绪,悠悠开口道:“寻个男人来,不拘是在哪里,只需把宋曦与他关在一处,再让皇上撞破,便能扣她个‘私会外男、不守妇道’的罪名。”


    潘太后眯了眯眼,目光复杂:“让她失了皇上的宠爱便足够你摆弄了,你这是要取她性命啊。”


    潘颖眼底戾气横生:“斩草除根罢了,谁知道她会不会找机会复宠?既然做了,便要做得干脆利落,无任何后顾之忧。”


    潘太后眼底微光轻闪,赞许道:“不错,是该如此。但你下手太快,即便证据确凿,皇帝也未必就会相信。”


    “那要如何?”潘颖睁大眼睛回望太后,真诚道:“臣妾求母后指教。”


    “既要离间,便该循序渐进、徐徐图之,一步一步瓦解他们之间的信任。”潘太后说着,唇角勾起一丝森冷笑意:“哀家近日听说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说着,她示意身旁宫女嬷嬷都退下,待殿内只剩姑侄二人时,才继续道,“宋氏每次侍寝后,都会偷偷服用避子汤。”


    “什么?!”潘颖猛地站起身,脸上血色尽褪,眼底交缠着嫉恨和不解:“她这是为什么?”


    太后冷眼看着她失态的模样,呵道:“坐下。你这般沉不住气,难怪斗不过宋氏。"


    潘颖强压怒火,重新跪坐好,手指却将帕子绞得死紧:“臣妾失态,求母后责罚……只是臣妾心中愤怒,臣妾求而不得的,她竟敢如此糟践……”


    “这正是你的机会。”太后轻抿一口茶,“一个女子,特别是后宫里的女子,怎会不想拥有一儿半女傍身?她这般做法,定是事出有因。皇上如今膝下尚无子嗣,对皇子渴望已久,若他知道自己最宠爱的女人暗中避孕,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潘颖眼中渐渐亮起满是恶意的寒茫:“母后的意思是……”


    “找个合适的时机,让皇上偶然得知此事。”太后放下茶盏,瓷器相碰发出清脆声响,“记住,千万别让人知道是你透露的,你是皇后,这件事对你应该不难。”


    “是。”潘颖低头思索片刻,忽然抬头:“可是母后,臣妾还是不明白,宋氏为何要这么做?她若生下皇子,地位岂不更加稳固?”


    潘太后目光深远:“这正是最有趣的地方。要么,她对皇上并无真心,不愿留下牵绊,要么……”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继续道:“她或许别有居心,而皇子会妨碍她的计划。”


    潘颖倒吸一口凉气:“母后的意思是……”


    “哀家没什么意思。”潘太后打断她,重新捻起佛珠,“她是怎么想的,如今也不重要,你只需按哀家说的做便是。记住,此事要做得干净,别留下把柄。”


    潘颖深深叩首:“臣妾谨记母后教诲。”


    “对了。”潘颖进行前又被太后叫住:


    “哀家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宋曦的兄长……或许快要醒来了。”


    ……


    离开寿康宫时,潘颖脚步轻快了许多,半个月以来遭受禁足的郁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兴奋。


    “尘音,”她轻声吩咐,“去查查近日皇上最近常去那些地方。”


    尘音会意:“娘娘是想……”


    “不错。”潘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本宫要送皇上一份大礼。”


    转过回廊拐角,远远看见凤仪宫的飞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潘颖驻足凝视,眼中寒光凛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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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5章 醉梦


    宋煦暂居的偏殿被宋曦亲自布置一新——成套的金丝楠木桌椅,墙上悬着宋煦最欣赏的《高逸图》,窗边香几上放着个紫地粉彩蝴蝶纹小胆瓶,斜插着数枝木芙蓉,暗香盈盈,稍稍掩去空气中几分苦涩的药香。


    宋曦跪坐在内殿锦榻边,双指搭在宋煦腕间——脉象平稳有力,比起数日前初见时那游丝般的微弱脉象已是有着天壤之别。


    烛泪在青瓷辟邪烛台边缘层层堆积,宋煦雪白无瑕的面容在莹莹烛光下隐约透出些红润色泽。


    宋曦收回手,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其实哥哥的脸色一日比一日红润,脉象也越来越强健,只是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夏院判,哥哥的脉象明明与常人无异,为何迟迟不醒……”宋曦偏了偏头,对提着医箱跨入殿门的年轻男人提问,嗓音略显沙哑,依稀可以看见眼下挂着的两抹青黑。


    夏渊渟循例上前,给宋煦诊了脉,眉头一寸一寸紧锁起来:“确实古怪,从脉象来看,宋大人体内毒性明明已经消退了,但……”


    “毒?”宋曦猛地抬头,“哥哥是中了毒?可我明明没有切出毒脉呀……而且这么久了,你也不曾告诉过我,哥哥昏迷是因为中毒。”


    夏渊渟神色一变,似乎恍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这个……究竟是不是中毒,微臣还需再查证——”


    “医者最忌讳语焉不详。”宋曦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急道:“夏院判,你的医术和为人我再清楚不过,若无把握,你是不会轻易说出中毒二字的。请你如实告诉我,哥哥中毒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渊渟沉默半晌,不禁长叹一声,道:“娘娘切不出毒脉,并非娘娘医术不精,而是宋大人被送至娘娘身边时,体内之毒已被解开,只余些许残毒未散,至于微臣先前为何不告诉娘娘,是因为……曾有人前来传话,不许微臣告知任何人宋大人曾中毒一事。”


    “潘太后!”宋曦不由得身子发抖,仿佛理智的弦在顷刻间崩断,咬牙切齿道:“定是这个老妖婆敢对我哥下毒!我去找她问个清楚明白!”


    “娘娘稍安勿躁。”夏渊渟一把拉住她,继续道:“据微臣所知,宋大人中的是一种名为‘醉梦’之毒,中毒者如坠梦境之中,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若无解药,则无法脱离梦境,会长久地沉睡在梦境之中。但从宋大人体内残毒来看,此毒已存在数年,并非最近新下之毒。”


    宋曦不由得皱起眉头:“如果不是她,那又会是何人所为呢?”


    夏渊渟整想说话,殿外突然传来秦福广高亢尖细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宋曦一擦眼角,起身相迎。


    李焱大步走入,直奔宋曦,越过跪地行礼的夏渊渟时随意一挥手示意平身。


    “阿曦,天色已晚,宫人们说你在这里待了一整天……”李焱拉起宋曦的手,触到她冰凉的手指时眉头一皱,“怎么这般冰凉。”


    “许是穿得少了些。”宋曦勉强一笑,回过头望向床榻上的宋煦,神情低落道:“今日来此探望哥哥,一时没有注意时间,让你担心了。”


    “你也知道我担心啊,那还不……”李焱话音里隐隐带着些许责备的意味,可话到一半,眼角余光不经意暼见角落里的夏渊渟时,不由得顿了一下。


    “你是什么人?”他问。


    “回陛下,微臣是负责给这位大人看诊的太医,微臣姓夏,字渊渟。”


    “夏渊渟?”李焱轻声念叨这个名字,狐疑道:“朕怎么不记得太医院有这号人?”


    “微臣身份卑微,乃是今年医举榜首,上月才入了太医院,还未能蒙陛下召见。那日陛下传旨,需一人专门负责为偏殿中的病人看诊,章院判便派了微臣过来。”


    李焱心中疑惑稍解——医举不似文举武举,不设殿试,是以他对此人没有印象也不足为奇,只是此人的容貌……


    “朕从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总觉得你有些眼熟。”


    夏渊渟一向隐居在凤凰山脚下,许是当年李焱下山时曾有过一面之缘。宋曦心中暗想,本能地不想让李焱得知夏渊渟与自己是旧时相识,便岔开话题道:


    “阿昭,你来之前夏院判正和我说,哥哥昏迷不醒是因为曾经中毒。所幸如今毒性正在消退,或许很快就能醒来。”


    李焱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中毒?”


    “不错,”夏渊渟上前一步:“回皇上,宋大人中的是‘醉梦’之毒,毒性奇特,并不常见,好在眼下只余些许残毒,相信再过不久,大人便能醒来。”


    “朕知道了。”李焱忽然打断他,声音异常冷静,“你且退下,朕有话同贵妃说。”


    “是,微臣告退。”


    待夏渊渟退出殿外,李焱拉着宋曦坐下,轻轻抚摸她消瘦的脸颊:“阿曦,我知道你挂念兄长,但你这么熬着也不是办法。你看,这才多久,就瘦了一圈……”


    宋曦在他掌心里蹭了蹭,小声呢喃道:“你放心,我知道分寸。”


    “既然知道,便早些回宫歇息吧。宋卿这里,有人日夜照看着,你不必太过担心。”李焱说着,忽然拦腰抱起宋曦,朝凤仪宫寝宫走去。


    ……


    翌日。


    寿康宫内,潘太后正在修剪一盆兰花,忽见皇帝携怒而来,却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真是稀奇,”潘太后冷冷笑了笑:“皇帝往日下朝后第一时间便是前往凤仪宫,今日怎么想起,到哀家这儿来了?”


    “母后知道宋煦要醒了?”李焱开门见山。


    太后剪下一片枯叶,坦然道:“知道。”


    “母后也知道他中的是‘醉梦’之毒?”


    "知道。"


    “是母后给他下的毒?”


    潘太后停下手中动作,回过头来,一言不发,目光里却带上几分审视的意味。


    李焱上前一步道:“母后曾告诉过朕,潘氏祖上便是出自南疆。”


    “不错。‘醉梦’虽与‘轮回’同为我潘氏一族祖传秘药,但醉梦之方早已外泄,并非我潘家独有,能下此毒之人多了去了,并不是哀家所为。”


    潘太后说着,话锋一转,却道:“不过他的毒,虽不是我下的,却是我解的。”


    李焱怔了怔,忽然一掌拍在案几上,茶具震得叮当作响:“母后想他醒来告诉宋曦当年构陷宋府一事是潘家所为?”


    太后放下剪刀,抬眼看他:“不错,皇帝既然铁了心要将那姓宋的妖女留在宫中,哀家劝也劝不动,便只好自己想办法让她主动离开你。”


    李焱怒上眉峰:“母后未免管得太多!”


    “宋曦入宫本就不怀好意,皇帝难道真以为她是真心爱你?"


    “那是朕与她之间的事!”李焱眼中怒火燃烧,“朕已将后位拱手相让,母后既已与朕达成交易,不该再插手!”


    “哀家是大越的太后,岂能眼睁睁看着皇帝被仇家之女迷惑?”太后声音陡然严厉,“事关大越,由不得你胡闹!”


    “我与她本就没有深仇大恨,”李焱面色阴沉如水:“是母后——”


    “够了!”太后冷冷打断他:“那件事是哀家做的还是你做的有什么区别?你若笃定她不会因此恨你,为何不敢主动与她坦白?”


    李焱戛然失语。


    一时之间母子二人剑拔弩张,殿内空气仿佛凝固。


    最终,李焱仿佛妥协般深叹一口气,道:“宋煦不宜苏醒,朕也不要他的命,只要他继续沉睡,母后可还有‘醉梦’?”


    太后惊讶地挑眉:“皇帝,你这是?”


    李焱声音低沉,“任何有可能让她离开朕的理由,都要被彻底拔除……无论用什么手段。”


    潘太后眸光微微一闪,神色复杂,重新审视了李焱许久,仿佛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感到陌生。最后她缓缓摇头:“炼化‘醉梦’的药材都取自于南疆,哀家一时半会上哪里给你弄?”何况……”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皇帝一眼,“哀家为何要帮你留住仇人之女?"


    “……好,朕明白了。”李焱知道多说无益,转身便走。


    没有“醉梦”还能有其他,世上毒药千千万,只要能让宋煦醒不过来就好,未必非要“醉梦”不可。


    刚走出寿康宫大门,却见潘颖立在廊下,似乎已等候多时。


    “皇上。”潘颖行礼,声音平静得出奇。


    李焱此刻无心应付她,只冷冷道:“皇后有事?”


    潘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臣妾知道皇上需要这个。”


    李焱目光收紧,盯着那瓷瓶:“何物?”


    “醉梦。”潘颖声音很轻:“母后入宫多年,不知‘醉梦’药方已有变动,臣妾手中之药,经南疆术士加持,效果更佳,但更难察觉。最重要的是……”她压低声音,“此药无解。”


    李焱瞳孔微缩,没有伸手接她手中瓷瓶,只问道:“你想要什么?”


    潘颖抬首深深望向他眼底:“臣妾……毕竟是中宫,只望皇上偶尔能给飞凰殿几分体面,再许臣妾一嫡子傍身,让臣妾好在后宫立足。”


    说着,她将手中瓷瓶双手奉上。


    李焱仍一动不动,审视着她道:“朕若答应,岂非拿自己与你做交易?"


    潘颖:“既无情分,交易又有何不可?”


    李焱断然摇头:“朕绝不可能答应。”


    潘颖:“即便只是交易也不行吗?”


    李焱毫不犹豫:“不行。”


    “……”


    片刻的沉默后,出乎意料地,潘颖竟笑了:“我早该明白,果然这才是陛下啊,不会因为想要什么东西,就胡乱答应臣妾什么……”


    说着,她竟将瓷瓶塞入李焱手中,“皇上请收下吧,就当是……臣妾身为中宫,为皇上排忧解难。”


    李焱握紧瓷瓶,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终是转身离去。


    *


    无极宫,李焱独自站在窗前,手中瓷瓶冰凉。


    一旦用了这毒,就再无法回头,宋曦若知晓,定会恨他入骨。


    可是……


    眼前浮现宋曦守在哥哥床前憔悴的模样,又想起她可能得知真相后决绝离去的场景,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瓷瓶在袖中沉甸甸的,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每一寸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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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皇后已经在作死的路上了


    第106章 坦诚


    又过了半月有余,已时值深秋,宋煦虽脸色渐好、脉象平稳,却仍未醒转过来。


    夏渊渟亦不得其解,李焱知道以后,又私下寻访了不少名医前来为其看诊,甚至亲自过问为其所开的每一张方子、每一碗汤药,太医院库房里的珍稀药材诸如雪莲虫草千年人参之类的,如流水一般没入凤仪宫旁不惹人瞩目的偏殿里。


    这日傍晚,宋曦前来看望宋煦,正遇见李焱俯身在哥哥床前,亲自喂他服用汤药。


    “煜昭?”她站在门边,喉头微哽:“你怎么来了,还亲自喂哥哥吃药。”


    “……刚与朝臣们议完事,一看时间还早你或许还在午睡便不忍打扰,索性前来一探宋卿,恰好医女们熬了药来。”李焱回头,朝她招手,温和一笑,道:“阿曦来,看看这个。”


    宋曦走了过去,只见床头案几上摊开一卷泛黄医书。


    李焱指着其中一段:“夏太医说此方能够刺激患者意识、助其塑形,或可让宋卿一试,朕已命八百里加急去取药材。”


    宋曦指尖轻抚书页上朱笔圈点的痕迹,眼前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夜深人静时,李焱就着烛光研读医书的模样。


    “煜昭,”她的声音很轻,尾音带着些微颤意:“你政务繁忙,怎能劳你为家中兄长之事劳心废神?”


    李焱凝视她许久,伸手抚上她的侧脸,温声道:“你我已是至亲夫妻,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你的兄长便是我的兄长,我怎能看着你日夜焦灼挂心兄长而无动于衷?”


    分明平实简单一句话,从李焱口中说出却犹如一颗石子陡然坠入深潭,激起一圈一圈难以平复的涟漪。


    ……


    三日后,金武卫八百里加急从南疆送来药材。


    是夜。


    暮色沉沉,月隐星稀。药炉里的炭火明明灭灭,映照在宋曦疲惫的侧脸上。她守在药炉前整整一夜,看着药汁在陶罐里翻滚,从清浅的水色渐渐熬成浓稠的褐,仿佛此刻翻涌的心绪。


    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李焱的身影——他为她寻药,彻夜翻找医书、他匆匆下朝,替她看顾昏迷不醒的哥哥……还有他抚着她的脸颊望向她时,眼底永远温柔而笃定的光……


    他总是无条件地对她好,可是自己却……


    炉火渐弱,药香氤氲,宋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罐边缘。仿佛过了很久、又像是仅仅过去短短一瞬,她终于下定决心——不能再欺瞒他了。


    入宫成为他的贵妃,本是始于她的算计,可既然对方始终以真心相待,她又为何不能做到坦诚以对?


    宋曦手中蒲扇轻摇,满室清苦的药香中,眼底仿佛某些阴翳的情绪不知不觉中已一扫而空。


    *


    夜色如墨,凤仪宫内明烛高悬。


    宋曦坐在窗边绣墩上,借着微弱灯光穿针引线。她捻着一根细针,远山般的双眉紧蹙,指尖已有几处被针扎出的小血点,却仍专注地与手中物件搏斗。


    “嘶——”


    一个不慎,又是一针猝不及防重重扎进食指,宋曦低声吸了口凉气,忙将手指含入口中,血腥味顷刻之间在舌尖蔓延开来。


    “娘娘,您这都忙活好几天了,绣活什么的,您又不擅长,还是让绣坊去做吧。”映画抓过她的手,一一细数上头密密麻麻的针孔,心疼得直皱眉。


    宋曦却断然摇头,从她手中抽回手,道:“那不一样。”


    说着,她将手中的半成品绣活举到灯前打量——布料歪歪扭扭地缝在一起,隐约是个香囊的模样,上面绣的龙纹更像条胖蛇,歪瓜裂枣得连她自己看了都想笑。


    “这条龙看起来……”映画绞尽脑汁努力斟酌措辞,艰难道:“很是肥美。”


    宋曦噗嗤一笑:“行了,别哄我了,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她的声音忽然低下去,“说起来,煜昭他什么珍奇宝贝没见过?我就是想亲手做点什么给他,这玩意儿太拿不出手了,待我再多练习几天……”


    映画用帕子捂着嘴,小声笑了笑,正想说什么,忽听外面传来秦福广熟悉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宋曦怔了怔,双手不禁一抖,手中香囊一时没有拿稳掉在地上,她慌忙弯腰去捡,却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已至门前。


    “藏起来!快!”她赶忙抄起地上的香囊,正要往袖中藏,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寝殿正门被人推开,李焱一身常服踏入内室,目光立刻锁定了她手上慌乱的动作,长眉向上一挑,奇道:“阿曦手里拿的什么?”


    “没、没什么”宋曦把歪瓜裂枣的香囊往袖中一塞,急忙起身迎了上去,一双潋滟美目四处乱瞟,似乎想要悄无声息转移话题:“你怎么这时候来了?不是说今夜要与朝臣们议事吗?”


    李焱却不吃她这套,大步来到她面前,眉目含笑,唇角微勾,伸出手看向她:“什么东西,快拿出来我看看。”


    “真没什么。”宋曦想到自己扭曲的胖龙,不禁脸颊一红,扭捏地向后退了半步,下意识把香囊往衣袖深处又怼了怼。


    李焱见状,越发好奇了,再理会宋曦,长臂一伸揽她入怀,另一手不由分说探入她的袖中,干脆利落揪出那歪歪扭扭的香囊来。


    “……”


    东西一经入手,李焱仿佛第一眼没看明白那是何物,便拎起它的一个角放在灯下仔细端详,过了半晌,脸上才缓缓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这是……一个绣了龙纹的香囊吗?”


    宋曦不由得耳根发热,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是吗?我也不知道,有人落在御花园,我顺手捡来把玩的……”她张口就来,下意识伸手试图抢回李焱手中之物,却被对方眼疾手快扣住了手腕。


    “捡来的?”李焱目光如炬,盯着宋曦指尖上清晰可见的几个针眼,挑了挑眉,狐疑道:“那这是什么?”


    “什么也不是。”宋曦有些急了,在他手里扭了扭手腕。


    “哦,我明白了。”李焱唇角一勾,眼中似有星光闪动,倾身朝她靠近,附在她耳边,促狭笑道:


    “这是阿曦亲自绣送给我的。”


    “谁想送给你了!”宋曦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下意识摇头否认,伸手想拿回来:“少自作多情了……”


    李焱却将香囊高举过头,让她够不着:“不是送给我,还能送给谁?我不管,我看到了就是我的了。”说着,他竟当场解下腰间价值连城的羊脂玉佩,将那做工滑稽的香囊系了上去。


    “李焱!”宋曦惊呼,“这像什么样子!快拿下来——”


    “我觉得甚好。”李焱低头嗅了嗅香囊,“里面装的什么?闻着和阿曦身上的香味甚是接近。”


    “什么啊,只不过是寻常的安神香。”宋曦随口道,仍不敢相信李焱真的要将这拙劣之作佩戴在身,“薄荷、薰衣草,还有……”


    剩下的话被李焱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


    李焱长臂一伸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下巴抵在她发顶,绵长的气息喷薄在她发间,久久不语。


    “煜昭?”


    李焱松开她,眼中情绪复杂:“谢谢阿曦,我……很欢喜。”


    事到如今,再装不是自己所做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宋曦耳尖泛红,在他怀中很轻地点了点头。


    映画早已识趣地退下,殿内只剩他们二人。李焱拉着她在窗边坐下,手指缠绕着她鬓边一缕青丝,另一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香囊粗糙的纹路。


    “阿曦……”他忽然开口,“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宋曦有些困了,蜷在他怀抱里,迷迷糊糊道:“你说。”


    “若有朝一日,你发现朕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如何?”


    “对不起我的事?”宋曦昏昏沉沉道:“你能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莫非……”她像是忽然清醒几分,抬起眼皮看他:“你想选秀纳妃啦?”


    “胡闹!”李焱点了点她的脑门,神色异常严肃:“我是认真的。”


    宋曦隐约察觉到他情绪不对,也收敛了笑意,略想了想,认真道::“那要看是什么事了。”


    “比如,朕瞒了你一些事。”


    宋曦仿佛松了一口气,不以为意道:“那算什么?我也有一些事忙着你呀。至于你瞒着我的事……不被我知道也就算了,如果我知道了,大概会有些生气吧,然后好几天不理你……”


    李焱奇道:“你也有事瞒着我?何事?”


    宋曦猛地捂着嘴,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我若说了,你会生气吗?”


    “绝对不会。”


    宋曦深吸一口气:“我这次回来,本是为了报复潘皇后和潘太后,谁让她们曾把我害得那么惨……”她感到李焱目光一紧,急忙继续,“可是后来,你待我这般好,连对哥哥也百般上心,”她的声音渐弱,“我早就不想报复谁了,现在只想好好陪着你……”


    “……”


    宋曦见他忽然沉默,心间不禁一紧,忙从他怀里抬起头,急道:“怎么,你生气了吗?”


    “这的确是欺君重罪。”李焱嗓音微哑,沉默一瞬忽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眼中情绪翻涌:“理应严惩!”


    下一秒,唇被狠狠封住。


    这个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激烈,李焱就着这个吻,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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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7章 左右为难


    红烛泪尽,月光如水漫过轩窗,在隐秘的床帷间洒下一片柔和的月色。宋曦蜷缩在李焱怀中,脸颊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青丝散落在帝王修长有力的手臂上,如泼墨般晕开。


    李焱的手掌轻抚她光洁的肩头,目光落在掉落在锦被间歪歪扭扭的香囊上,浅淡的月光下,香囊蹩脚的针脚无所遁形,在他眼里却莫名精致可爱。


    “阿曦。”他忽然开口,嗓音低而沙哑,手指卷起她耳畔一缕发丝。


    “嗯?”宋曦懒懒应声,床帷间的一番激战过后,浑身上下每一寸骨骼都像被打断了又重新接连起来的一样,酸痛难忍,眼皮更是沉重得睁不开。


    “我方才的问题,你还没答我。”李焱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欺瞒了你,你会如何?”


    宋曦微微睁眼,迷蒙中看到李焱紧绷的下颌线,和落在她身上的、焦灼不安的视线。


    她往他怀里蹭了蹭,语气中带着几分娇嗔和戏谑:“好端端的,为什么这么问?我都已经把入宫的真实目的告诉你了,难不成你还有事瞒着我么?”


    李焱的表情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都说了,只是假设。”


    “如果真有此事……”宋曦像是忽然清醒了些,眨了眨眼睛思索半晌,仰头看他,“那我可是会生气的,必定再不要理你了。”


    她说这句话时,神情天真而纯澈,语气轻巧,让人辨不出究竟是真心还是随口一说,李焱却觉如坠冰窟。


    他下意识收紧了环抱她的手臂:“当真如此决绝?”


    “既然是夫妻,就该对彼此毫无保留才是啊。”宋曦微微支起上身,指尖点在他心口,“我连最初怀着报复之心入宫都告诉你了,你却还对我藏着秘密,便是对我存了二心,那我也太吃亏了。”


    李焱捉住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吻,掠起一缕湿意:“阿曦,我对你,从无二心。”


    宋曦迎上他的视线,轻轻一点头:“我信你。”


    月光流转,照亮李焱线条深邃流畅的半边侧脸,和他眸底翻涌着的晦暗不明的微光。


    李焱沉默良久,最终只是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睡吧,夜已深了。”


    被折腾了一遭,宋曦确实倦极了,很快在李焱怀中沉沉睡去。


    等她熟睡,李焱小心翼翼抽出被她枕着的手臂,悄声下床,披衣而起走到窗前。


    夜风微凉,吹不散他心头郁结,袖中那个装着“醉梦”的瓷瓶如有千钧之重。


    他伸手入袖取出瓷瓶,就着月光端详——小小一瓶,只需要一点点,就能让他永远留住怀中的温暖。


    偏殿方向隐约传来更漏声,那里躺着随时可能醒来的宋煦——一个一旦醒来,便能摧毁他现在所有幸福的隐患。


    得想个办法,彻底解决这个隐患……


    李焱回头看向床榻,宋曦睡颜恬静,嘴角甚至还带着浅浅笑意,全然不知她方才无心的话语,已如利刃般片片搅碎他与她坦白的勇气。


    “毫无保留吗……”李焱喃喃重复着她的话,无奈苦笑一声。


    身居帝王之位,他早忘了何为“毫无保留”,权术、算计、制衡,在他登临帝位的那一刻便已深深刻入骨髓。


    可在宋曦面前,他没有一刻不渴望能做一个普通人、能毫无负担地拥她入怀、能坦然接受她纯粹的真心。


    腰间香囊随着他转身轻轻晃动,回到床榻边,他伸手轻抚宋曦沉寂的睡颜,指尖寸寸描摹她的侧脸——那里曾有潘氏姑侄留下的可怕伤痕,也是她入宫复仇的初衷。


    “阿曦,我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呢?”他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若坦白,他虽有无数离经叛道的手段能将她强留在身边,可她心中定会对他有所芥蒂,可若隐瞒,就像是在他与她之间埋下一颗炸雷,随时能将他的一切尽数摧毁……无论哪种选择,都让他如鲠在喉。


    ……


    窗外,东方渐白。


    李焱终是躺回榻上,拥着宋曦搂入怀,仿佛这样就能留住这一刻的温暖,他闭眼假寐,却始终清楚听见自己心跳如擂。


    香囊静静悬挂在床柱上,晨光中,那条歪歪扭扭的“胖蛇”龙纹显得格外滑稽,又格外刺目。


    *


    凤仪宫偏殿,药香弥漫。


    这天,映画忽然极力劝说她出门走一走。


    起因是宋曦已经不记得自己已经第几次翻开哥哥的医案,夏渊渟潇洒飘逸的字迹刺得她眼睛发疼——“脉象平稳,仍无苏醒之兆。”


    “怎会……为何自那日动了动手指后,哥哥就再也没有任何即将苏醒的预兆?”她喃喃自语,指尖轻颤抚过案几上那些从南疆八百里加急送来的珍稀药材,其中不乏有传说中能够刺激沉睡之人苏醒的南疆秘药。


    彼时,映画捧着茶盏站在一旁,忧心忡忡:“娘娘,您终日守在大公子这里,夜里陛下在这里,您又……睡得极晚,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


    宋曦置若罔闻,起身走到哥哥床前。


    男子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熟睡,与数年前她最后一次见他时别无二致。那时他还是意气风发的“无双公子”,如今却成了床榻上人事不知的活死人。


    每每看见哥哥如今沉睡不醒的样子,便教她痛如吞刀。


    “哥哥……”她握住那只温热却毫无反应的手,声音哽咽,“我在这里,你还不肯醒来吗?分明答应过要教我骑射的……”


    窗外日光明媚,几只雀儿在枝头叽喳,越发衬得室内沉寂如死。映画再也看不下去了,伸手搀起宋曦的胳膊,语气强硬道:“娘娘整日闷在屋子里终是不妥,奴婢陪您到御花园走走吧,听说如今花园里的腊梅开得正好。”


    宋曦摇头,眼底倏然掠过些许向往:“去御兽苑吧,煜昭昨夜对我说,哥哥从前作为先二皇子伴读时,尤擅骑射,御兽苑中还有他从北疆带回的雪蹄乌骓马呢。”


    “御兽苑?”映画闻言不由自主瞪大眼睛,“娘娘,您如今是贵妃了,怎么能纡尊降贵去那种地方?”


    宋曦费解道:“那种地方怎么了?”


    “您若想骑射,不妨告诉皇上,皇上定会抽空亲自带您前去,可您身份尊贵,那地方脏兮兮的,您独自一人前去,恐怕不合规矩。”


    宋曦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可看着映画惶恐的表情,突然泄了气,“罢了,那就不去罢,就去御花园。”


    “是,娘娘。”


    *


    御花园里姹紫嫣红开遍,宋曦却觉得索然无味,机械地走在卵石小径上,满脑子都是宋煦昏迷不醒的面容。


    “难得看见辰贵妃,贵妃今日好雅兴。”


    正闷闷不乐时,一道慵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宋曦皱了皱眉,缓缓转身。


    潘颖身穿一袭云霞似的织锦宫装,缓缓从梅花树下朝她走来,唇角含笑,眼中却冰冷如寒潭。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宋曦心中挂念着哥哥,无意与她多言,只懒懒地行了个礼,暗自警惕。


    潘颖却出乎意料地伸手扶起她,热络道:“贵妃不必多礼,你我同在宫中,便如同那亲姐妹一般,往后以姐妹相称便是。”


    宋曦却不买账,冷冷抽出手退后半步,直截了当道:“不敢,皇后有何指教?”


    “……”潘颖见她态度冷淡,便也不再故作亲热,不着痕迹地站直了身子,道:“没什么,不过是想与贵妃聊聊罢了。”


    宋曦一刻都不愿与她多待,抓起映画的手干脆利落道:“皇后娘娘恕罪,臣妾还有事在身,告辞。”


    “慢着。”还未来得及转身,衣袖便被潘颖从身后拽住,宋曦不得不停住脚步。


    下一刻,陌生而温热的气息攀上她的耳际,潘颖刻意压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一字字直抵心间。


    “本宫知道宋大人为何迟迟不醒,也有让他醒来办法。”


    此言一出,宋曦猛地回过头,“此话当真——”


    “嘘——”潘颖伸出一根纤纤玉指按在她唇上,目光往她身后一群仆婢身上一扫,嘴角勾出一个轻浅的笑意:


    “本宫见前头梅林里的梅花开得极好,不知贵妃可有兴致,与本宫同游?”


    宋曦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红梅正盛,幽森一片,宛如花海,甚是美丽,只是潘颖素来与她不睦,此番避人耳目邀她入林,分明不怀好意。


    她曾在潘氏姑侄手中吃了大亏,第一次也就罢了,若在那以后还着了她们的道,那可真就成了榆木脑袋了。


    “怕是要辜负娘娘的美意。”宋曦冷静下来,略施一礼,断然道:“娘娘若有话便在此地说吧,臣妾确实有事——”


    “令兄身中‘醉梦’之毒,此毒原是我潘氏先祖自南疆带回……”潘颖又靠了过来,用仅有她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


    “你……就不想知道如何解毒吗?”


    她竟然也知道哥哥中毒一事!


    宋曦心头一震,强自镇定:“太医说哥哥虽中过毒,只不过如今毒性已解,不牢娘娘费心。”


    “毒性当真解了吗?”潘颖嗤笑一声,“若真如此,那为何人还不醒?”说着她忽然凑近,身上浓郁的瑞脑香熏得宋曦头晕,“妹妹若真想知道真相,就摒退下人,随本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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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8章 无稽之谈


    “臣妾身份低微,不敢与皇后娘娘姐妹相称。”宋曦冷冷退后半步,可思忖片刻后,对潘颖的戒备和防范仍抵不过对兄长的挂心,她终究还是点点头,转身对映画等人道:“本宫陪皇后娘娘前往梅林一游,你们远远跟着便好,不必上前伺候。”


    映画与夏竹等人交换了一个忧急的眼神,随即上前劝道:“娘娘身边怎能无人服侍?好歹让奴婢跟随左右,听候差遣吧。”


    宋曦还未说话,潘颖便兀自伸出手来挽着她的胳膊,冷冷暼了映画一眼,轻蔑笑道:“放心吧,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本宫不会对你家主子如何。”


    说罢,竟就这么挽着宋曦一路沿着御花园的青石小道缓缓前行,不一会儿就来到御花园西北隅的梅林外。


    此地玲珑精巧,一片片梅林掩映于重重宫墙与嶙峋假山的怀抱之中,幽深寂静。朱红的宫墙如屏障,隔绝宫城里无处不在的窥探般的视线,甚至连人声也杳然不见,纵身走入林间,只见假山嶙峋,幽径通幽,愈显孤寂,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园子里一株株老梅树在雪中兀立,枝干虬结如龙蛇盘踞,姿态倔强而苍劲。


    时值深冬,厚厚积雪已经悄然覆盖地面,如一张巨大绒毯,悄然吸尽了所有足音与杂响,只余下脚步踏碎积雪时发出的轻微“咯吱”声。


    宋曦跟在潘颖身后,脚下鹅卵石小径蜿蜒曲折,仿佛没有尽头。


    “娘娘究竟要带臣妾去哪里?”不知走了多久,宋曦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周围寂寥无人,无论是映画还是皇后的随从都远远落在后面,距离她们极远。


    潘颖回头,唇角含笑:“你怕了?”


    说着,她指向不远处一株老梅树,“就在那儿说,那里安静,不会有人打扰。”


    宋曦抬眼望去,只见那株梅树枝干虬结,树下设着一张石桌并两个石凳,确实是个僻静幽森的所在。


    宋曦踌躇一瞬,回头看见映画等人远远跟在身后,心中稍安,随着潘颖走上前去,发现桌上早已备好茶点,一壶清茶还冒着热气。


    “坐。”潘颖率先落座,没有唤人前来,而是亲手斟了杯茶推到她面前,“放心,没毒。”


    宋曦不碰茶杯,直截了当:“娘娘有话不妨直说。”


    潘颖瞄了她一眼,从袖中取出一个寸长的瓷瓶,轻轻放在桌上:“‘醉梦’本就是我潘家先祖自南疆带回,潘家有的是解药。将此瓶中之药服下,一个月之内,你哥哥必醒。"


    宋曦盯着那瓷瓶,只瓶身晶莹剔透,一看就是潘家手笔,造价不菲。


    她伸手欲取,潘颖却陡然按住:“别急,本宫今日空乏,正想与人聊聊天,不知贵妃是否愿意赏脸听本宫说说话?”


    宋曦心系兄长,哪有什么心思与她说话?不禁皱了眉,冷冷道:“若此药当真能救我兄长,皇后娘娘有何要求大可直接开口,凡我能够做到,绝不推诿,娘娘也不必拐弯抹角,直言便是。”


    “如若本宫的条件便是要你听完本宫的话呢……”


    “……”宋曦:“娘娘请说。”


    “说来,你一定会感兴趣的。是当今圣上登基前的旧事。”潘颖抿了口茶,幽幽开口,慢条斯理道:“贵妃可知道,当年先帝膝下三位皇子,当今圣上排行第三,非嫡非长,是如何越过两位兄长登上大位的?”


    宋曦微微一怔——昔年先帝第二子淮南王李淼谋反,先孝哀皇太子李鑫因护驾身陨,后淮南王叛军被镇压,李淼下落不明。两位皇子一死一失踪,先帝膝下仅剩李焱一人,自然就捡漏了太子之位。


    此事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潘颖此刻提及此事,难道是因此事尚有内情?可这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宋曦蹙眉:“两位皇子兄弟阋墙,两败俱伤,先帝膝下仅有当今圣上一子。”


    “若无人挑拨,怎会有兄弟阋墙一事。”潘颖冷笑,“那你可知,当年是谁构陷的淮南王李淼,又是谁将所谓的罪证递到太子手中?”


    “构陷?”宋曦疑道:“什么意思?”


    一阵风吹过,梅林之中花叶簌簌作响,一阵毫无由来的刺骨寒意忽如其来,沿着宋曦的脊背悄然攀起。


    “妹妹别急,听本宫慢慢道来。”潘颖微勾唇角,继续往下说道:“先孝哀太子仁厚、素有贤名,淮南王亦惊才绝艳、聪慧无双,颇得先帝宠爱,反倒是当今圣上……生母家世不显,从小被嫡后抱养,无人授其帝王之道,要才无才,要势无势。”


    宋曦忍不住皱眉——李焱与潘颖之间虽无夫妻情份,也做不到相敬如宾,可潘颖如今身为他的中宫,竟在背地里这般议论他,听来让人很是不舒服。


    可没等她出言反驳,潘颖便以指尖轻叩桌面,长眉一挑,眼底隐隐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意:“孝哀太子的地位一向稳如泰山,直到忽然有一天,他收到密报,说淮南王受其谋士宋煦蛊惑,意欲勾结宋丞相府密谋胁天子以改立太子……”


    “胡说八道!”宋曦猛地站起,石凳在地面上剐蹭发出刺耳摩擦声:“我哥哥为人光风霁月、坦坦荡荡,必不可能做出什么蛊惑皇子密谋造反的混账事!我的父亲更不是意图篡权夺位的乱臣贼子!”


    “坐下。”潘颖声音陡然转冷,微微抬眸,神情倨傲:“贵妃忘了答应本宫之事——听本宫把故事说完?你还想不想救兄长了?”


    宋曦胸口剧烈起伏,但为了拿到解药,最终还是咬咬牙强行压下心中怒意,缓缓坐回石凳。


    “你说的不错,宋大人和宋氏一族,确实是清白的,因为那些所谓的密信——”潘颖眸光轻轻闪动,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宋曦,一字一字道:


    “那些所谓的谋反密信,都是当时的三皇子、当今圣上派人伪造的。”


    “皇后娘娘慎言!”宋曦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一对潋滟美母怒睁,直直瞪着潘颖道:“娘娘身为中宫,何以这般诋毁圣上?娘娘今日邀臣妾前来,莫不是就为了说这些混账话?既然如此,臣妾与娘娘无话可说,娘娘手中之药,臣妾也断不敢用!告辞!”


    “别急啊。”潘颖眼中闪过讥诮,略一抬手,梅林深处倏然涌出几名黑衣暗卫,悄无声息拦住宋曦的退路。


    “你——”宋曦惊怔:“你好大的胆子,竟在后宫之中暗伏私兵?”


    “不过是几个略通拳脚的阉人罢了。”潘颖轻蔑一笑,挥了挥手令众人散去,懒懒道:“本宫说了,只想让你把话听完再走。”


    潘颖的私兵埋伏在四周,映画等人离得太远,根本无法看不清此地情况,宋曦无可奈何,只得拂袖而坐,心中暗恨自己不长脑子,几次三番被潘颖牵着鼻子走。


    “说到哪里了?”潘颖见她乖乖坐下,满意地笑了,自顾自往下道:“……对了,收到密信,孝哀太子震怒,领兵欲擒淮南王问罪。淮南王被逼无奈,无奈之下只能起兵自卫……不,一开始或许只是自卫,可到了后来,他究竟是存了怎样的心思杀入无极宫,谁又知道呢?总之在世人眼里,淮南王起兵这一举动,确实像是坐实了谋逆篡位之罪一般……”


    “无稽之谈。”宋曦声音发抖,连面上的礼数都不愿遵从了:“你空口无凭,我绝不会相信!”


    “怎会是空口无凭?”潘颖轻笑,“令兄就是最好的证人。淮南王尚为皇子时,他便是其伴读,亦是淮南王最信任亲近之人,智计无双、洞悉尘事,当年淮南王遭人构陷谋逆一事之始末他最是清楚不过,只要他能醒来,便能告知你前因后果。”


    “可哥哥中毒昏迷,根本无法开口——”


    “本宫与母后皆不愿你长留宫中,”潘颖打断她,冷冷道:“可皇上一意孤行、执迷不悟,母后见劝不动皇上,便只好从你身上下手,希望你知晓这件旧事之后能主动离开,所以在交还宋煦时,母后已出手解了他身上的‘醉梦’之毒,按理来说,他早该苏醒,可是……”


    潘颖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着宋曦,问道:“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宋曦脑中轰然作响——蓦地意识到,正是在她告诉李焱哥哥将醒之后,哥哥便再也没有了苏醒的迹象,难道……


    “不,不可能……”宋曦重重摇了摇头,仿佛要说服自己似的:“他绝不会这么做……”


    潘颖嗤笑一声,将装有解药的瓷瓶往前推了推:“解药本宫有的是,‘醉梦’本宫也有,对了,前些天陛下曾来向母后求药,求的便是‘醉梦’。”


    此言一出,宋曦如遭雷击,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潘颖见状,志得意满地笑了,抓起解药往宋曦怀里一塞:“你不妨现在就回去对令兄用药,断了皇上送来的什么偏方补药,待他醒来后亲自问他,便知本宫所言非虚。”


    “……”宋曦盯着被强行塞入手里瓷瓶,如同盯着一条毒蛇——若潘颖所言属实,那李焱不仅是她的仇人,更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元凶……


    良久,她缓缓抬眸,“娘娘不是一直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迫不及待想除掉我吗?为何又出手助我?”


    “我正是在除掉你啊。”潘颖森森笑道:“既然皇上不肯放手,那便只好……让你主动弃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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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9章 怀疑的种子


    梅园的曲径仿佛比来时更长。


    宋曦浑浑噩噩地沿着林中小径前行,手中紧攥着潘颖留下的‘醉梦’解药,指节因过于用力而隐隐发白。


    “当年的三皇子、当今圣上李焱构陷宋家密谋造反……”


    “宋家几十口人,处死、流放、籍没为奴,害你家破人亡的人……正是李焱。”


    “……”


    宋曦闭了闭眼,颖的话音在脑海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烙狠狠烫在她心口。


    “娘娘!”映画从梅林外焦急地迎上来,“奴婢方才看见皇后娘娘一脸得色地离开了,她可有为难您?”


    “没有。”宋曦勉强回过神,摇摇头,竭力从喉咙里逼出一句话:“只是随意聊了聊……”


    “可是您的脸色好差。”映画忧心忡忡道:“不如快些回宫,奴婢请太医来为您看看?”


    “无妨……”宋曦张了张口,整想婉拒,听见“太医”二字,仿佛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不由得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往凤仪宫方向而去,映画惊怔一瞬,连忙提着裙子追了上去。


    须臾,宋曦回到凤仪宫,却没有进殿,而是出了侧门,来到宋煦暂居的偏院,脚步匆匆往煎药的小厨房走去。


    她不愿相信潘颖,可事关哥哥,潘颖的话不免悄无声息在心底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若不求证,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安心。


    哥哥每日服用的汤药都在小厨房里熬制,当日的药渣都会暂时存放在此,等第二日黄昏时分再由专人清理,眼下这个时辰,昨夜的药渣还没有被清理走。


    潘颖指控李焱在哥哥的药里做了手脚致使他久久未醒,既然如此,只要找来药渣,分辨用药成份便能一辨真假。


    “娘娘?”映画跟了上来,惊疑道:“厨房肮脏,您来这里做什么?”


    宋曦听而不答,推开厨房木门,把里头正在打瞌睡的当值小太监吓了一跳,慌忙跪地行礼。


    宋曦看也不看他,穿过厨房径直往后院药房而去,待她推开后门,竟见一条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头颅微垂,双手捧在胸前,仿佛正在观察手中之物。


    “夏公子?”宋曦认出那道背影,道:“你也在这里,正好——”


    话音未落,夏渊停忽然转过身,朝她快步走来。


    宋曦注意到他脸色铁青,手中仿佛正抓着几片药材残渣,仿佛挟怒而来。


    “夏公子,你怎么了?”


    夏渊渟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捏着一把药渣举到她眼前,紧握着的拳头竟隐隐带着几分颤意,双眼睁得极大,仿佛一时间什么礼仪规矩都顾不上了,盯着宋曦厉声质问:“娘娘,这是什么人做的?竟给给宋煦胡乱用药!”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眼底怒意横生,仿佛燃烧着宋曦从未见过的怒火。


    “夏……夏公子?”她被夏渊渟周身上下陌生而凛冽的气势惊得后退半步,下意识如实答道:“是、是皇上从南疆古医书上看来的方子,说是能够刺激病人神识,令其早日苏醒……”


    “荒谬!”夏渊渟几乎是从牙缝里狠狠挤出这两个字,一脸狰狞怒容,曾经的翩翩气度仿佛眨眼之间荡然无存:“如此明显的血枯藤,你难道认不出来吗?”


    “血枯藤?”宋曦大惊,一时忽略夏渊渟与往日迥异的脾性,自他手中接过那坨药渣,放在鼻下轻轻一嗅,顿时脸色大变——确实是血枯藤。


    血枯藤是毒非药,服用之后会令人四肢麻木,头晕目眩,共济失调,神经麻木以至于昏迷不醒,而对本就昏迷之人,则更是大忌,不甚服用些许便会加重其症状,令其昏沉难醒。


    捏着血枯藤,宋曦如遭雷击,耳边嗡嗡作响。


    怎会如此……此地存放的正是昨夜李焱端来的南疆秘药所产生的药渣,可是为什么药渣中会有血枯藤?宋曦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可是很快,一个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的猜想在脑海中逐渐成型,她浑身忍不住瑟瑟发颤,寒意自足底一路攀上脑顶。


    难道潘颖的话都是真的?这段日子以来,李焱一直都在对哥哥用药,不想让他醒来!


    此刻眼下一幕与潘颖的指控严丝合缝,将宋曦心底最后一丝侥幸击得粉碎。


    手腕不受自己空置,猛地一颤,宋曦手中的药渣陡然坠地,宛如一团黑色的墨渍在地面上迅速炸开。


    “是了,怎么会有血枯藤呢?”她长睫轻颤,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仿佛是在向夏渊渟提出疑问,又更像是在质问自己。


    夏渊渟俯身抓起地上药渣,挑出几片黑褐色的切片:“你且看看!这血色纹路、暗紫色的藤蔓,不是血枯藤是什么?”


    夏渊渟一边说着,一边将那药渣怼到她眼前,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嘶哑冷厉:“你再看看,色泽暗沉,还带着甜腻的血腥气息……亏你还是宋煦的妹妹!跟在他身边耳濡目染,竟连这血枯藤都认不出吗?竟教它进了你兄长的口腹!”


    宋曦颤抖着接过夏渊渟手中药渣,双手不受控制地发抖,心底中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可眼下思绪混乱,竟也理不出半点头绪来。”


    “我不知道。”她颤声道:“此药是皇上亲自熬制,我真的不知……”


    说着,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李焱每次亲自“试药”时那笃定的神情、想起他拥着她,在她耳边轻轻留下“我会一直对你好”时,眼底似有若无的异样躲闪……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却仍不敢相信。


    “我……我这就去找他问个清楚。”宋曦攥紧那团药渣,抬起朦胧泪眼,就要往外走。


    “娘娘!娘娘息怒!”映画拉住宋曦的衣角苦劝道:“娘娘莫要冲动,与陛下好好说……”


    宋曦听而不答,只沉声反问道:“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映画抬眼瞧了瞧天色,小心翼翼道:“回娘娘,刚过了辰时。”


    宋曦攥紧手中药渣抬脚便走,把映画等人远远甩在身后。


    辰时……


    这个时辰,早朝刚刚结束,李焱应该在御书房与重臣议政。


    理智告诉宋曦此刻不宜闯入御书房,可对真相的渴望却如同烈火灼心,脚步仿佛不受自己控制,无形中似有一根线牵引着她的一举一动,眼下她已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早些见到李焱,早些从他口中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砰——’”


    可就在宋曦即将推门而出时,身后却陡然响起一声重物坠地的沉闷声响。


    宋曦陡然回头,赫然看见映画昏倒在地,与此同时,夏渊渟从她身边起身,手中寒光一闪,几根银针悄然没入袖中。


    “映画!”宋曦陡然一惊,快步回头扶起映画,只见她双目紧闭,呼吸平稳,就好像忽然沉沉睡过去了一样。


    见她没有生命危险,宋曦松了一口气,继而抬头怒视夏渊渟:“你对她做了什么!”


    夏渊渟垂首看她,目光竟是从未有过的冷洌:“只不过让她睡一会儿,别打扰你我谈话。”


    不知为什么,他此刻无论是说话时的语气、声音还是脸上神情都与往日截然不同,被他宛如寒潭般的目光凝视着,宋曦背后竟无端升起一阵凛冽寒意。


    “你什么意思?”宋曦艰难地拽起映画,踉踉跄跄着站定:“我此刻需寻李焱问个明白,没有时间与你闲聊。”


    “还有什么好问的?”夏渊渟倏然朝她靠近一步,周身上下仿佛忽然升起无形的威压。


    “我当真没有想到,数年不见,李焱竟变得这般下作,堂堂一国之君,竟用下毒这般低劣手段……”


    “你在说什么啊?”宋曦不解地望着他,目光懵然:“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你?”夏渊渟听见她的声音,目光又往下垂落几分,眼底如布霜雪:“你入宫多时,竟是毫无长进,还是这般无用,连你兄长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当真令人失望!”


    此话说得没头没脑,属实令人费解,可就在夏渊渟话音落地的那一刹那,宋曦忽然猛地意识到从方才开始就一直萦绕在心间的怪异感究竟来源何处——


    夏渊渟发现有人给宋煦下毒后一瞬间的情绪失控,以及现在各种语焉不详的话语……


    “你……”宋曦恍然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道:“你认识我哥?”


    “认识?”夏渊渟很轻地笑了一声,语气稍稍柔和了几分,“岂止是认识。御学馆十年,明湛日夜相伴,世上再没有比我们更熟悉对方之人了。”


    夏渊渟口中的明湛二字是宋煦的字,而御学馆乃是宫中皇子日常学习文化知识之所在,除了皇子公主及其伴读以外,无人有资格入学,照夏渊渟此话的意思,难道他竟是……


    “你……”宋曦一时只觉耳畔嗡鸣,瞳孔骤缩,她缓缓抬起头,目光一寸一寸向上移动,最终定格在夏渊渟温文俊美的面容上,难以置信道:“你是淮南王李淼?”——


    作者有话说:感谢订阅。


    男主他哥对女主他哥只是普通的君臣关系,连朋友都劝不上哈。


    第110章 意想不到


    宋曦猛地退后半步,目光定格在夏渊渟温文俊美的面容上,声音都惊得变了调:“你是淮南王李淼?”


    “不错。”夏渊渟直起身,收敛了作为太医时惯有的恭谨神态,眉宇间蛰伏多年的皇家威仪倾泻而出,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却如寒刃般直刺宋曦震颤的瞳孔,“在下正是先帝第二子,你的兄长宋煦曾誓死效忠的主君——淮南王李淼。”


    宋曦呼吸一滞,五指骤然攥紧,罗袖半掩惊容,不由自主向后又退了一步,后背撞上墙上的药柜,檀木药柜冷硬的触感抵不住浑身战栗——眼前这位清雅如玉的年轻男子,竟就是数年前那场震动朝野的谋逆案的主谋李淼。


    弑父杀兄,大逆不道,六个猩红大字此刻正在她脑中铮铮作响,耳畔响起自己轻而颤抖的声音:“可是世人都说,二皇子明明已经死在逃亡之路上了。”


    “死了?我被扣上弑父谋逆之罪、蒙受不白之冤,还未能为自己正名,我如何能死!”夏渊渟——亦可称之为曾经的李淼冷笑出声:“所谓的死讯不过是朝廷寻不到我故意放出的风声,若非如此,岂不是教天下人耻笑堂堂大越、数十万精锐都擒不住一名叛贼?”


    “是了,”宋曦怔怔呢喃道:“我早该想到。当年哥哥是与淮南王一并失踪。哥哥一向最重君臣之义,他若未死,与他同行的淮南王必定也尚在人世。”


    “明湛……”说到宋煦,夏渊渟脸色稍霁,转身缓步踱至床前,袖摆拂动间已坐在宋煦床边,微垂眼眸,目光落在宋煦苍白瘦削的面容上,声音低沉微哑,仿佛浸着终年不化的旧日冰雪:“不错,当年若非明湛临危献策,又以命相护,我定是难以脱身离京。”


    “你……当真是二殿下?”宋曦回过神来,声音发颤,忍不住暗子打量夏渊渟,半晌,自言自语般轻声道:“怪不得我总觉得你的眉眼五官十分熟悉,如今想来原是与煜昭有几分相像……可是……不对——”


    宋曦瞳孔一缩,神情倏然戒备:“煜昭分明见过你许多次,若你当真是淮南王,他没有道理认不出自己的哥哥。”


    “很奇怪吗?”夏渊渟笑了笑,伸手抚上自己的侧脸:“我已被打成篡权谋逆、弑父杀兄的朝廷钦犯,又怎敢继续用从前的容貌行走于事。如今这张脸,还是我与明湛流亡民间时,他一刀一刀亲手为我重塑,隐约能看见几分过去的模样,却又与过去完全不一样,我很是满意。”


    宋曦顿时惊起,上前拉着他的衣袖,迫不及待道:“他还能为你改头换面,也就是说哥并不是从失踪后就昏迷不醒?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哥哥他究竟为何会变成这幅模样?”


    “说来话长,我只能告诉你我知道的部分。”夏渊渟将目光从宋煦脸上收回,望向宋曦缓缓道来:“当年我与太子本是手足情深,兄友弟恭。时年父皇已经年迈多病,朝堂暗流涌动,太子监国理政,以仁德著称,而我执掌兵部,整饬军务,至于三弟,当年尚且年幼,并不太出现在人前。”


    夏渊渟声音沉静,语速平缓,眼中浮现追忆之色,“变故始于太子的心腹顾北辰。”


    “顾北辰?”宋曦微微蹙眉,问:“我听李焱说过,先帝驾崩、李焱刚登基不久,就是这位顾大将军发动叛乱,一度迫使李焱离京流亡。”


    “不错,就是他。顾北辰拥兵自重,那时更是趁父皇疾病缠身、意识昏聩难以理政,竟借西征之名扩军至三十万,贪污军饷,民怨沸腾。我见不得如此明目张胆的恶行存在,遂联合御史台弹劾,却被皇兄驳回。”


    宋曦疑道:“倘若你所言非虚,佣兵自重、贪污军饷皆是重罪,孝哀太子既然素有贤名,为何要驳回你的弹劾?莫非是证据不足?”


    “顾氏张扬跋扈,恶行昭彰,根本不避人耳目,御史台的证据自然是充足的。”夏渊渟说着,五指不自觉地握紧,“太子仁厚,之所以驳回弹劾案,是因为顾将军乃是当时太子妃之兄,太子爱妻如命,接到消息不是第一时间想着诛杀叛贼,而是维护太子妃的颜面压下此事。我心中愤慨,与他发生了争执,此事当年闹得极大,坊间皆有传言天家二子不和,朝堂将乱。”


    宋曦不自觉地被带入回忆,宋家出事时,她年纪还小,父亲和哥哥并不时常在家中谈及朝堂之事,即便在她面前说起过,她也不太记得了。


    “在那不久后,宫中突然流传二皇子欲废太子自立的谣言。”夏渊渟继续道,声音愈发冰冷,“那段时间,我淮南王府门下三位门客谋臣接连遇刺,凶手身上竟搜出东宫密令。”


    宋曦不可思议道:“为了一名乱臣,太子若真对自己的兄弟手足动手,这‘仁厚’之名恐怕不实。”


    “当时看来是这样的。”夏渊渟摇头叹息:“虽然后来我查证才知道,那些密令皆是伪造的,而散布谣言的……是三弟生母潘妃的心腹太监。”


    宋曦心头震颤,“是当今圣上李焱生母潘太后?”


    “不错。”夏渊渟眼中寒光闪烁,声音冷得像冰:“只不过这些都是我兵败离京后暗中查访得知,当时无论是我还是太子都并不知情。说回太子,当时顾北辰记恨我弹劾于他,趁势献计太子先捉人再查证、抓捕淮南王一党严加拷问,试图逼我认下莫须有的谋逆之罪,届时他们再处置我便是事出有名、顺理成章。太子犹豫三日,终是不顾手足之情,首肯了这个提议。”


    “怎会如此?”宋曦不由得捂着嘴,低声叫道:“那哥哥岂不是……”


    “明湛彼时虽已进入内阁,却是我的伴读出身,与我关系紧密,自然被他们划入淮南王一党的范畴内,当日便有太子亲兵守在他下朝归家之路上,准备乘人不备将其掳去,严刑逼供。幸而我已有所察觉,派人暗中护送,这才在太子的人马动手前将明湛接入淮南王府。”


    宋曦听得心惊肉跳,双手快把腰间衣带都给揪烂了。


    夏渊渟继续道:“此举彻底激怒了太子,他立即发兵围了我的府邸。”


    说到这里,他忽然冷冷笑一声,眼底泛起寒茫,道:“重兵围府的那些天,我念在手足之情,不愿与太子起冲突,无数次试图求和,日日盼着皇兄回心转意,可没过多久——”


    说到这里,他修长的手指猛地攥紧,手背青筋根根暴起:“有人精心设计,故意让太子发现了我调兵造反的伪证——一块做工粗糙拙劣的伪造虎符。”


    宋曦心头一凛,不自觉朝他倾身靠近:“既然做工拙劣,太子没有理由看不出,难道他……”


    她忽然以手捂着嘴,惊谔得说不下去了。


    “你猜得不错,他当然知道这是假的。”夏渊渟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轻蔑地嗤笑出声:“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真相,而是是一个名正言顺对我发兵的理由罢了。”


    宋曦声音微微发抖:“……那后来呢?”


    “彼时,明湛被我接到府中。”说到宋煦,夏渊渟神色难得柔和了一瞬,“他一眼便识破这是栽赃,不顾我的苦劝,冒死离开淮南王府。”


    他的话音收紧,眼睫低垂:“他先是回府找了宋丞相,再与丞相一并进宫欲向父皇说明真相,可惜,潘妃的人却以“圣上龙体违和”的理由将他们拦在宫门之外。”


    说到这里,夏渊渟深深闭了闭眼,“那时我们仍然相信太子也是受人挑拨,断不会对手足兄弟赶尽杀绝,可是……”


    伴随着夏渊渟娓娓道来的说话声,往事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宋曦记忆的闸门。她忽然想起,宋府倾覆前不久,哥哥的确曾经匆匆返家,带着一襟风雪进了父亲的书房,在那以后不久又连夜进宫……再然后,宋府等来的却是凶神恶煞的抄家禁军。


    “后来呢?”宋曦强压下不快的记忆,急道:“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哥哥为何下落不明?再出现时又为什么身中奇毒?”


    “太子不顾手足之情围攻王府,再加上明湛那边也没了消息,我忍无可忍,带着府兵一路冲杀出去。太子擅于理政,可他或许忘记了,这些年来,执掌大越兵权的人,是我。我若是有意与他相争,他又岂会坐得稳这储君之位?


    “我率领亲兵突围,一路来到皇宫之中,我想当面向父皇解释。潘妃的人拦得住宋家的人,却没有理由拦我。我很快就来到父皇所在的无极宫……可是那时,父皇已经意识昏聩,重病缠身。”


    “只是如此吗?”宋曦忍不住皱眉,疑道:“那弑父杀兄的传言又是怎么一回事?”


    夏渊渟听闻此话,却忽然深深一闭眼,过了好一会才缓缓睁开,一字一句道:“杀死父皇的人,不是我,而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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