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云雨
“别问了……”宋曦轻轻推开李焱,忽然踮起脚尖,双臂犹如柔软的蛇,陡然攀上他修长的脖颈,在李焱错愕的瞬间,主动吻上他的的唇。
“!”
一时之间仿佛天降落雷,猛地劈在李焱脑顶,呼吸随之一窒,身体瞬间僵住,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字音被这个忽如其来的亲吻尽数堵回了喉咙深处。
相识多年,这还是宋曦第一次……
那是一个生涩、稚嫩且急迫的亲吻。
呼吸交错间,两片湿软的薄唇覆盖了上来,舌尖笨拙而羞涩地窜入他的舌腔,艰涩地勾缠着他。
李焱喉结滚动,似乎尝到她唇瓣上咸涩碎泪,以及慌乱间被她咬破舌尖带出的一抹腥甜的血气。
理智一扫而空,仿佛一股看不见的烈焰从足底一路烧上脑顶,李焱绷直身上每一寸肌肉,手臂下意识环上她的腰,另一手托起她的后脑,炽热地回应她生涩而胆大妄为的挑拨。
宋曦的呼吸随之而乱,待她回过神来时,攻守之势却已悄然易位。
她不成章法的亲吻被李焱更加炽热的吻完全覆盖,对方的舌尖轻而易举撬开她的齿关,反客为主攻城掠地。
年轻的帝王俊朗深邃、线条分明的脸近在咫尺,宋曦微微睁大双眼,任由自己被对方有力的臂膀拉进怀中。
身体仿佛在他不容抗拒的亲吻下化作一汪春水,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只能本能地闭眼,长长的眼睫犹如鸦羽般轻轻颤动,任由对方寸寸收紧手臂把自己拥入怀中再一口一口吞咽入腹。
缠绵霸道、不容拒绝的亲吻在周身上下点燃星星之火,须臾便又蔓延至全身,所剩无几的理智被完全攫取,舌腔被对方的气息完全占据,每一缕交错的气息、每一个舔舐纠缠的动作都强悍得难以抗拒。
寝殿内沉香袅袅,二人的气息彼此交错,唇舌缠绵,仿佛沉淀多时的爱意须臾爆发。
李焱仿佛要借着这个亲吻把她整个人侵占,在她口中每一息缠绵都像经过精心设计、步步筹谋,仿佛化身心机深重的雄兽,即便饥肠辘辘,也不忘细细罗织属于自己的天罗地网,待猎物深陷其中时紧紧攫住、势在必得。
急风骤雨般的拥吻中,宋曦一阵头晕目眩,视野模糊不清,胸腔里所剩无几的气息仿佛也在唇舌交缠的过程中被消耗殆尽。
清醒的意识在缠绵亲吻的冲击下摇摇欲坠,身上每一寸皮肤都滚烫得好像要凭空燃烧起来一样,接连掠过一阵又一阵的颤栗。
宋曦意识到不对,本能地咬住牙关不让他继续这个亲吻,但对方一见她开始躲闪逃避,便警告似的收紧双臂,把她往自己怀抱深处带,灵巧的舌在她唇腔里仿佛宣示主权般的攻城略地。
身上所剩无几的气力被他近乎掠夺的拥吻抽走,宋曦在这个近乎蛮横无力的激吻中全身虚脱般软下了身,犹如一泓被对方掬在怀中的水,徒劳而无力地瑟瑟发颤。
意识像是被彻底剥离,脑中迷迷糊糊一片空茫。宋曦没有察觉到不容拒绝的缠绵亲吻不知何时已经从她的唇齿间蔓延而出,从唇角到耳根,再从脖颈到锁骨,一路蜿蜒,留下星星点点的细碎的红痕。
原始的本能渴望倏然被唤醒,眼底漫起生理性的朦胧水雾,宋曦呜咽一声,本能地伸出双臂勾上对方修长的脖颈,螓首微垂,不由自主在他微微泛红的颈窝上蹭了蹭。
眼前的男人呼吸陡然深重了几分,微微凸起的喉结上下一滚,眼底血丝如红云密布。
下一秒,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人打横抱起,发间银簪陡然坠地,墨雪青丝垂落如瀑。
李焱大步跨进寝殿,把她往龙床上一扔,反手拂上层层轻纱缦帐,训练有素的宫女内侍从低眉垂目,小心掩去眸底震诧的视线,蹑手蹑脚退出殿外,随手带上巨大的红木宫门。
熠熠生光的夜明珠渐次熄灭,床帷间一片幽暗,李焱朝她倾身靠近,高大挺拔的身形在她身上投射下一片阴影。
宋曦宛若忽然坠入囚笼,眼前一片晕眩,直到李焱灼热的视线自上而下落在她脸上,说话的尾音带着激吻过后的微微沙哑,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这可是你自找的……”
“……”宋曦从云雾堆雪般的高床软枕间支起身,微颤的指尖勾住他龙袍玉带,眼帘轻轻一抬,神情懵宛若稚童,尾音微微拖长,带着些许撒娇般的鼻音,轻唤他的名字:
“阿昭……”
“……”李焱眸色转深,再也忍不住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哑声道:“今日怎么这般热情?你当真愿意……”
他声音沙哑得厉害,手指却温柔地抚过她泛红的眼尾。
愿意什么,不言而喻。
宋曦不答,只是仰头再次吻他,微颤的舌尖轻轻扫过他的薄唇,在他腰腹猝然紧绷的瞬间轻轻贴了过去。
……
明珠夜生辉,罗帐轻摇曳。
芙蓉帐暖帐内,轻软的衣料如流云般接连坠地。李焱炽热的亲吻犹如急风骤雨般落在她的脸颊、脖颈、锁骨上,继而一路向下,攻城掠地般染指他所能接触到的每一寸肌肤。
肌肤相贴的瞬间,宋曦不由得一阵恍惚,莫名在这个熟悉的怀抱中窃得片刻安宁。
她微微仰起脖颈,任由李焱在她锁骨处留下嫣红印记,同时轻轻歪了歪头,额角在他松垮寝衣下隐约可见的薄肌上蹭了蹭,喉咙里发出模模糊糊的嘤咛,仿佛急不可耐的催促。
“阿昭……”
“别动!”耳边传来李焱低哑的、带着些许喘息的声音,接着耳垂微微一麻,竟是被对方惩罚似的轻啄了一口。
理智的弦在那一瞬间彻底绷断,宋曦闭上眼,诸事顷刻间被她抛之脑后,在眼下这一刻,放任自己沉溺于李焱温暖的怀抱之中。
“阿昭……”她意有所指地小声催促,维持着这个姿势微微抬头,尖巧的下巴抵在李焱胸前,轻轻眨了眨眼睛,眸子里像是含了两汪水。
朦胧中她隐约瞥见李焱喉结上下一滚,对方修长的手指从自己脸上缓缓向下游移,顺着她紧绷的脖颈一路探入衣襟,最终在她肩头停下,下一刻陡然一掀,剥落她身上仅剩下的薄衣。
轻纱寝衣委顿于地,无声堆叠在一地乱衣之上,宛如一朵开到最盛的白夜昙。
夜晚的寒凉之气覆上她的每一寸肌肤,宋曦浑身一颤,下意识往李焱怀抱里钻,下一刻却被对方伸手按在暄软的床褥间。
“这是你自找的。”李焱看着她重复道,目光凌厉,眼底的掠夺和占有欲清晰可见。
心跳如擂,四肢发软,她忽然有些后悔,本能地想要逃走,却被对方毫不留情地紧紧箍着腰肢,手腕被捉起向旁边一拽摁在枕间。
她眨了眨眼睛迎上他炽热的视线,还没来得及将他俊朗深邃的眉眼印刻在心,对方便朝她倾身靠近,将她笼在自己身体投射下的阴影之中。
“我……”她听见自己青若游丝的嗓音忍不住瑟瑟发颤:“还是算了,阿昭,我……唔——”
剩下的字音被一声吃痛的闷哼盖过。
李焱缠绵而残忍地拥着她,沙哑低沉的声音从她耳边字字传来:
“现在后悔,已经迟了。”
……
誓海盟山,千般旖旎,羞云怯雨,万种妖娆。
月影重重,竹影摇曳,须臾风停云散,骤雨初歇。
李焱呼吸渐渐平缓,拥着怀中人沉沉睡去。
隐秘的轻纱帷幔间,旖旎生香。
宋曦闭着眼睛静静等待,直到他的呼吸变得绵长规律,才于黑暗中轻轻睁开眼,小心翼翼挪开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臂。
月光透过纱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清冷光影。她翻身下床,赤足踩过一地,冰凉的寒意窜入脚心,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意识却越发清明起来。
“……”她逆着月光,回头看了眼床榻——李焱侧卧的身影在纱帐后若隐若现,墨发凌乱,微微散开。
“阿昭……”她动了动唇,轻轻唤了一声,转身摸向地上的乱衣。
玄金色的袍服上还残留着李焱的体温和龙涎香的气息。宋曦快速摸索内袋——果然触到一块硬物。她掏出那枚镶金语令,月光下“无极令”三个篆字泛着冷光。
当今圣上贴身所佩的令牌,持之可自由出入大内。
宋曦收起令牌,床榻方向突然传来一声轻响,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屏息等了片刻,确定只是李焱翻身才松了口气。她蹑手蹑脚走向殿门,却在路过床榻时鬼使神差地停下。
纱帐内,李焱睡颜平静安宁犹如稚子,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宋曦咬唇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轻轻掀开纱帐一角,俯身在他额前落下一个颤抖的吻。
接着她一言不发,转身决然离去。
殿门开合的声响几不可闻。床榻上,李焱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他抬手触碰额前尚存湿意的地方,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傻阿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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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对峙
夜如泼墨,宫灯摇曳。
宋曦裹着一件单薄的素色斗篷,趁着夜色悄然离开无极宫,她拿着李焱的令牌,一路上宫中仆婢侍卫虽然疑惑,但也无人敢拦,就这么堂而皇之离开无极宫,沿着长长的宫道独自来到寿康宫中。
外殿烛火幽暗,映得宋曦脸色苍白,颊边潮红一点一点缓缓褪去,云雨过后的痕迹如云烟消散。仿佛过了许久,潘太后才披衣而来,缓缓上了软榻,半睁着惺忪的睡眼把玩手中佛珠,懒懒笑道:
“竟来得如此之快,哀家还以为,你会再犹豫几日、或是再与吾儿亲近几日。”
她才与李焱有了肌肤之亲,寿康宫这边便得了消息,潘太后的消息竟灵通至此。
“兄长叨扰太后娘娘已久,我来接他回家。”宋曦低眉垂目,小心藏匿眸底的情绪,平静道:“我心意已决,今夜便离开皇宫。”
她声音平静,却字字清晰,“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发生变故的可能,太后娘娘必不会乐见。我离宫而去,皇上便不会再提立后之事,从此我再也不会出现在皇城之中。如此也算达成了娘娘开出的条件。”
“希望你能说到做到。”潘太后眯起眼,审视着她,似在衡量她话中真假。半晌,她缓缓抬手,对默然侍立在一旁的李嬷嬷道:“去,带宋煦来。”
李嬷嬷应声退下。
不多时,两名小太监抬着担架快步入殿,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的年轻男人仰面而躺,正是宋曦的兄长宋煦,他呼吸微弱,胸口微微起伏,仍是昏迷不醒。
宋曦不由得心头发紧,快步上前,微颤的手指轻轻抚上兄长的脸,直到感受到他鼻间温热的气息,才稍稍安心。
“人,哀家这就交给你了。”潘太后冷冷一垂眸,慢条斯理道:“哀家安排的马车已经备好,立刻送你们兄妹出宫,希望你能信守承诺,若是敢耍花样——”
“娘娘放心。”宋曦垂眸,眼底的锋芒一闪而过:“我一定说到做到。”
潘太后懒懒地挥了挥手,李嬷嬷带着几名宫女鱼贯而入,围着宋曦七手八脚为她换上一身宫女的衣裙。
“去吧。”潘太后再懒得看她一眼,转身回了寝殿。李嬷嬷引着她出了寿康宫,拐进一条隐秘的宫道,复行约一炷香功夫,隐约看见道路边停放着一辆青步马车。
“上车吧。”李嬷嬷冷冷道:“自会有人送你们出宫。”
宋曦瞥了那车一眼,忽然浅浅一笑,轻声问道:“行到半途,不会又有伏于暗处的刺客杀手对我们痛下杀手吧?”
“姑娘慎言!”李嬷嬷厉声道:“太后娘娘从未做过姑娘口中之事,你屡次揣测太后,是为大不敬!”
“是与不是,我心中自有计较。”宋曦仿佛很轻地笑了一声,留下一句话,原地朝李嬷嬷福了福身便从身后宫女手接过宋煦,扶着他上了马车。
“告辞了。”随着宋曦话音落下,马夫扬鞭启程,骨碌碌的车轮碾过宫道,飞快朝宫门外驶去。
李嬷嬷站在原地,目送马车渐渐驶远。
然而,就在马车即将驶出宫门、消失在沉沉夜色中时——
“站住!”
一道冷厉而熟悉的声音骤然划破夜空,紧接着,宫道两侧火光大亮,远处一阵隐隐传来一阵整齐化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到包围宫道两侧,身披金甲的金武卫将士整齐列阵分列两旁,火光深处,站在最前方之人缓缓转过头来——
赫然是披着玄金色斗篷的李焱!
宋曦猛地抬头,眼底闪动着的是恰到好处的震惊、慌乱和不知所措——
她猜得不错,李焱他……根本没睡。
“……”
“陛、陛下……”车夫率先回神下了马,跪地行礼,李焱却没有看他,只沉着脸朝马车的方向走来,他身侧的秦福广动了动身,好似想要跟上来,但很快又收住脚步,犹豫着停了下来。
宋曦安坐车内,宋煦毫无知觉的身子放倒在她的膝盖上,她没有动身,也没有掀开车帘,只就那么安静地坐着,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许多,在黑暗中尤为明显。
“阿曦。”李焱的声音打破沉闷的寂静在车帘外响起:“出来。”
他的嗓音微沉,带着些微的沙哑,与片刻前拥着她时刻意压低放缓的轻柔哄劝声截然不同,隐隐带着上位者仿佛与生俱来的凛然威压。
宋曦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身,下一刻车帘被一把掀开,幽冷的夜风陡然灌入,宋曦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伸手护着膝上的兄长,再抬眸时,眸中已经蓄满盈盈泪雾,脸上的慌乱和不安清晰可见。
李焱站在车外,一身墨色斗篷,微微蹙着眉,直直盯着她。
“阿昭,我……”宋曦的声音微微发颤颤,眼神躲闪,神情不安,仿佛完全没料到他会出现在此,一只手无意识地抓紧身下的马车软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本能地挡在宋煦脸上。
李焱幽暗的目光扫过她膝上不省人事的宋煦,眼底一闪而过意味不明的微光。
“这是我哥哥。”宋曦仿佛不敢看他,压低声音哀求般小声呢喃道:“他不是坏人,他现在这般模样……阿昭,你能不能……当做没看到……放他出宫……”
昔年宋家卷入淮南王谋逆一案,府中成年男子皆被判处极刑,若是追究起来,宋煦也当被处死才是。
她原是担心他会杀了宋煦?李焱心想。
他的眉心皱得更深了,视线从昏迷不醒的宋煦身上移开,落在宋曦身上——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眉眼间尽是疲惫和憔悴,片刻前还沾染潮红的脸颊苍白如纸,望向他的眸光不安而无措。
傻阿曦,我怎会伤害你的兄长?他心中想着,开口却是——
“你这是想去哪儿?”
“我……”宋曦睫毛轻颤,似慌乱无措,却又强自镇定:“我只是——”
“你想出宫。”李焱陡然打断她,朝她倾身直勾勾望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道:“你好大的胆子,刚主动撩拨了我,又想弃我而去?”
“我没有——”
她的话音未落,乍见圣驾的李嬷嬷已迈着碎步匆匆赶来,脸色惊惶而不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行礼:“皇、皇上万安……”
“寿康宫。”李焱冷冷瞥了她一眼,拂袖一指宋曦膝上之人,寒声道: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囚禁朝廷命官!”
“这……”李嬷嬷狠狠剜了宋曦一眼,赶忙叩首辩解道:“陛下明察!此人乃是奸相宋业成之子,与寿康宫也绝无半点关系!陆氏深夜乔装出宫,又于车中暗藏朝廷侵犯,形迹可疑,此人定是受她窝藏!请陛下圣裁!”
“胡说八道!朕亲眼看着你们将陆姑娘与他押上马车,竟还敢狡辩推诿、栽赃陷害!”李焱冷呵一声,继续道:“是与不是,自去母后宫中请教便是!”
片刻后,寿康宫中。
得知宋曦出宫被李焱拦下,潘太后已在宫女的服侍下匆匆起身。李焱牵着宋曦的手赶到时,她已端坐在凤座上,脸色阴沉,目光幽暗:“皇上这是何意?为何深更半夜闯入哀家宫中?”
“母后。”李焱拉过宋曦,直接了当道:“朕倒想问问母后是什么意思。”
潘太后狠狠瞪了宋曦一眼,继而慢条斯理道:“没什么意思,宋姑娘自愿出宫与家人团聚,哀家不过成全这孩子的孝悌之心罢了。”
“自愿?”李焱眸色锐利如刀,猛地抬手一挥,禁军瞬间将寿康宫众人团团围住。他冷笑:“母后真当朕还是当年那个任由你们摆布的傀儡?”
潘太后脸色骤变:“皇帝这是在做什么!你要对自己的生母刀兵相向?”
话刚出口,她便自己明白过来——这些年来,李焱暗中培植势力,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受制于两宫太后和左右丞相的少年帝王。如今他在朝中大权在握,又有军功在身,金武卫只听他一人号令,自己竟一时奈何不了他!
“是母后为难儿臣的意中人在先!”李焱捏了捏宋曦的手心,语气不容置疑。
宋曦咬了咬唇,似在挣扎,半晌缓缓抬头看向他。
李焱却没有看她,只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至身侧,冷眼扫向潘太后:“今日之事,朕记下了。朕也不瞒母后,阿曦与我,已有肌肤之亲,朕是必定要娶她为妻的,还请母后莫要再从中作梗!”
说罢,也不看潘太后脸色,拉着宋曦转身就走。
“皇帝!你竟如此对哀家说话!”
他未说完,潘太后便已气得浑身发抖,却无可奈何,只眼睁睁看着李焱带人离去。
而就在宋曦转身的刹那,潘太后看到了——那美貌近妖的女子微微侧首,唇角勾起一抹仅有潘太后才看清的幽幽笑意。
仿佛在说:这一局,她赢了。
没有错失后位、没有离开皇宫,便轻而易举从她手中拿回筹码……
她是故意的!
潘太后胸口剧烈起伏,忽然猛地吐出一口血,眼前一黑,竟直接气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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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怒火
宫灯摇曳,月华渐浓。
李焱扣着宋曦的手腕,一言不发大步走出寿康宫。他的步伐极快,力道又重,宋曦几乎是被他半拖半拽着往前走,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
“砰——”地一声重响,寿康宫厚重雅致的雕花红木门被一脚踢开,宫殿内外宫女仆婢伏首跪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煜昭……等一下,慢些……”宋曦在他身后小声哀求,声音轻而慌乱,带着细细的喘息声。
李焱却充耳不闻,脸色阴沉得可怕。
她又想逃,又一次离开他,不告而别……
要不是他多留了个心眼强撑着没有睡着想看一看她想干什么,或许她现在已经策马出宫、远走高飞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反复盘旋,潘太后、宋煦……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抛到脑后。李焱胸口烧得发闷,汹涌的情绪几乎压抑不住,既气恼又不甘,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后怕。他攥着她的手腕越发用力,像是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宋曦的手腕被他拽得生疼,见他脸色更阴沉了,便不敢再出声,上齿咬着下唇勉强跟上他的步伐,长长的眼睫却微微低垂,掩去眸中星星点点的光亮。
出了寿康宫门,李焱突然停下脚步。
宋曦埋头走路,心念百转,一时没有注意,猝不及防差点撞上他的后背。还未等她站稳,腰上忽然一紧——李焱竟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跨出寿康宫门,大步走入溶溶夜色中。
“阿昭!”宋曦惊呼一声,下意识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脖颈,忍不住挣扎扭动,声音微微发颤:“快放我下来……这么多人看着呢,成何体统……”
李焱低头淡淡扫她一眼,声音低沉而危险:“你再乱动,我现在就当着这些人的面亲你。”
“你——”
饶是宋曦想得再多,也没想到李焱竟是这般反应,脸颊腾地烧了起来,身体瞬间僵硬再不敢乱动,只能把脸埋进他怀里,耳尖红得滴血。
李焱面上虽是冷冷的,唇角却勾起一个微不可察发角度,双臂一紧,把她往怀抱深处带了带,抱着她大步穿过宫道,沿途的宫人见状,虽然惊讶,却只纷纷低头跪伏,不敢多看。
虽然宫人不敢直视圣颜,可宋曦埋在李焱怀里,又羞又惊,脸颊烫得像是要凭空烧起来了一样,整个人缩成一团,恨不得完全窝进他怀里,连头都不敢抬。
根本不用到明日,阖宫都知道了。
也不知道朝中那些老头子会怎么编排她,左右“妖妃”这个坏名声是逃不掉了……
不过管他们的呢……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哥哥已经回到她身边,她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至于名声什么的,对她而言,根本不重要。
宋曦心思千回百转,李焱却全然不顾旁人眼光,一路抱着她快步回到无极宫。
沿着白玉长阶而上,分列阶梯两侧的宫女仆婢、内监侍卫渐次下跪,殿前宫女打开无极宫门,李焱大步跨入其中,一手抱着宋曦,另一手轻轻一挥,殿内宫人低眉垂眼,恭敬行礼,鱼贯而退,顺手带上厚重的宫门。
绕过千里江山画屏一路来到内殿,李焱把怀抱里的人往龙床上一扔,反手重重拉上龙床外的轻纱缦帐。
熠熠生光的夜明珠光被层层纱帐一隔,只在床帷间投射下朦胧幽光,隐秘的床帏间,氤氲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仿佛无形的丝线将二人紧紧缠绕。
宋曦倏然被扔进高床软枕之间,宛如忽坠云端雾海,眼前一片晕眩,还未回过神,李焱已经俯身朝她压了下来,双臂撑在她身侧,炽热的怀抱将她牢牢困住。
“宋曦。”他嗓音低哑,隐隐带着未消的怒意,“我是不是对你太过宽纵,以至于你以为我是个没有脾气的泥人?”
他对她从来温声细语,态度和暖,还从未有过如此疾言厉色模样。宋曦一时心跳如擂,抬眸对上他深如寒潭的眼睛,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对不起……可是哥哥他在潘太后手中,我怎能不管不顾——”
“为什么不告诉我?”李焱厉声打断她断断续续的辩解,“为什么宁愿与母后做交易也不相信我?”
宋曦急着解释:“我哥他——”
“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想走?”
“……”
“谁允许你一而再、再而三动了想从我身边离开的念头?”李焱倾身便她靠近,生有薄茧的指尖在她唇上留下微凉的触感,他的声音轻而危险,“是不是不狠狠教训你一次,你便不知何为害怕?”
宋曦呼吸一滞,还未开口,话音便被对方截然打断,李焱的亲吻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那是一个带着惩罚的意味,既凶又狠,舌尖轻而易举撬开她的齿关长驱直入,带着失而复得的后怕和愤怒,比熊熊燃烧着的火焰还要炽热滚烫,所剩无几的理智顷刻间被完全攫取,对方的气息完全占据自己的舌腔。
宋曦一阵头晕目眩,胸腔里所剩无几的气息仿佛也在对方一次次急迫无度的索取掠夺中消耗殆尽,手指无助地揪住他的衣襟,眼角泛起淋漓湿意。
李焱稍稍退开,指腹擦过她微肿的唇,眸色暗沉:“我只问你一句,方才……你是真心愿意,还是想趁我麻痹大意,偷了令牌救你哥哥出宫?”
宋曦头昏眼花,双唇被吻得发麻,喘息了好一阵才略微缓过来,咬着发红微肿的下唇,一抬眼帘,眸光倔强:“你认为是怎样就是怎样。”
李焱眸光微沉,忽然自嘲似地笑了笑,道:“我真是个傻子,问你有什么用,对我,你嘴里从来没有半句真话……”
宋曦挣扎着从高床软枕间支起身子,急道:“我哥哥呢?”
李焱猛地扑到她,拉着她的手狠狠摁在枕边,眸中闪烁着野兽看待猎物般幽冷的厉皇,眼底的占有欲清晰可见。
“谁让你动了?”李焱听而不答,朝她靠得更近了些,近乎肌肤相贴的距离里,宋曦清楚地瞥见李焱喉结上下一滚。
下一秒,对方修长的手指攀了过来,指尖落在她的脸颊上,蜻蜓点水般一抚而过又缓缓向下游移,顺着她紧绷的脖颈一路探入衣襟,接着轻轻一拽,寝衣无声坠地。
夜晚的寒凉之气覆上每一寸肌肤,宋曦一颤,下意识拽过被褥蔽体,却被李焱伸手按在暄软的床褥间。
“不给你一些教训,你便以为我没有脾气是吗!”李焱垂头,俯身贴在她耳畔,说话间的气息轻轻拂过她鬓边碎发,带起丝丝缕缕的痒意。
宋曦心跳如擂,四肢发软,本能地想要逃走,却被对方毫不留情地紧紧箍着腰肢,手腕被捉起向旁边一拽摁在枕间。
她眨了眨眼睛迎上他炽热的视线,刚张口想说些什么,对方便朝她倾身靠近,将她笼在自己身体投射下的阴影之中。
“阿昭,”她听见自己轻若游丝的嗓音忍不住瑟瑟发颤,带着些许哀求的意味:“你要干什么……”
“还敢跑吗?”李焱温热粗糙的大掌不知何时已滑至她的腰间,随着他话音落下,猝不及防地轻轻一掐,逼出一声娇柔婉转的呻吟——
“阿呀——”
“还敢跑吗?”他加重语气,重复一声。
宋曦张了张嘴,正要说话,殿门外忽地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无极宫内监总管秦广福气喘吁吁的声音隔着厚重宫门闷声响起:
“陛下!寿康宫李嬷嬷求见!”
宋曦眉头一皱,脸色骤沉,想都没想,不耐道:“不见!”
“陛下……”秦福广尖利的嗓音更急了,不等李焱开口便道:
“陛下,寿康宫人说,太后娘娘她……吐血昏过去了!”
宋曦瞳孔顿时紧缩。
李焱闻声,脸色骤变,匆匆起身,整了整衣袍正想翻身下床,却看到宋曦也跟着挣扎起身。
“老实待着。”李焱扯过一条云被盖在她身上,忍不住低头在她耳边警告似地轻咬了一下:“待会儿回来再收拾你。”
“阿昭,我随你一起去吧,太后娘娘她……恐怕是因为我出尔反尔才病倒了。”
李焱眯着眼睛道:“你还好意思说?谁让你傻到与她做交易?”
宋曦拥着被子,低着头,长睫轻轻颤动,泫然欲泣道:“我能怎么办呀,那是我哥……”
李焱见她那般模样,心中气消了大半,只觉更加疼惜,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道:“你放心吧,有我在。你哥哥我已经安置在安全之处,你且好好休息,我去去就来,太后不会有事的。”
“煜昭,我已经答应了她,不要皇后之位。”宋曦道:“能与你在一起,我已经很满足了,其他东西与我而言不过虚名而已,不重要的。娘娘凤体违和,你千万别与她犟。我不想令你为难,更不想你因为我背上不孝的罪名……”
“你放心,我有分寸。”李焱说完,转身离开。
宋曦躺在榻上,望着他的背影,眸光瞬息万变,过了好一会儿,它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唇,心跳久久仍未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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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退让
建章宫太后深夜呕血,整个皇宫彻夜未眠。
深夜子时。
“咳咳——呕——!”
李焱离开寿康宫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划破寂静,潘太后心血翻涌,拍着凤椅扶手,猛地弯腰,一口暗红的痰血从口中喷出,落在寿康宫的金砖玉石地面上。
“娘娘!”李嬷嬷陡然一惊,登时被吓得魂飞魄散,扯起嗓子尖叫:“来人!传太医!快传太医来——太后娘娘呕血了!”
整个寿康宫瞬间乱作一团。
宫女仆婢端着热水和帕子来回奔走,李嬷嬷神情惊慌,小心翼翼拍着潘太后的后背为其顺气,眼睛不停往殿外瞟:“太医怎么还没来!再去催一催!无极宫那边也快派人通知……”
不多时,殿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太医院新上任不久的院首詹院判提着药箱匆匆赶来,刚进门就被急匆匆请进了内殿。
潘太后已被安置在帐中,唯有一只盖着丝帕的手腕露在外面,供太医号脉。
詹院判刚把完脉就变了脸色:“太后急火攻心,肝气郁结,情况危急,恐伤凤体,需立刻施针!”
李嬷嬷急道:“那还不快开始?”
詹院判颔首应了声“是”,打开医箱。
与此同时,皇后潘颖被贴身宫女尘音从睡梦中摇醒,睡眼朦胧、满目茫然,乍一听闻太后呕血,顿时连梳妆都顾不上画了,披了件外袍就乘凤辇赶往西宫。待她赤着脚冲进内殿时,潘太后惨白着脸靠在床头,嘴角还挂着血丝,虽然还是很虚弱,但比起方才的模样已经有了些许气色。
潘颖见了,不禁泪雾盈眶,身子一软跪扑到床前,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母后!您这是怎么了?”
潘太后虚弱地抬起手,指尖冰凉:“傻孩子……哭什么,母后还死不了……”话还没说完就又剧烈咳嗽起来,李嬷嬷赶忙递上的帕子上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都愣着干什么!快给太后娘娘施针!”潘颖转头厉喝:“陛下呢?无人去请陛下吗!”
与此同时,太监尖利的嗓音划破夜空:
“陛下驾到——”
李焱衣袍的下摆沾着湿寒的夜露,一路疾行而来。
“母后如何了?”
殿内太医宫女跪了一地,詹院判叩首道:“回陛下,太后娘娘是气郁伤肝,需静养调理,微臣方施了针,娘娘如今已止了咳血,但万不可再受刺激……”
李焱点点头,径直走向内殿。潘颖红着眼眶守在潘太后凤榻边,见他进来,忙起身行礼。
“臣妾见过陛下。”
李焱挥手免了她的礼,只听潘太后气若游丝道:
“皇帝……你过来……”
李焱在床前坐下,拉住太后的手握在手心:“母后,儿臣在这里。”
“你还知道哀家是你的母后?”潘太后见了他,却双眼怒睁,哪里还有半分虚弱模样,保养得宜的指甲狠狠掐进他掌心,“你方才为了那罪臣之女竟如此忤逆生母,这就是你的孝道?”
李焱眸色一沉,从她手中抽出手来,语气顿时疏淡不少:“夜已深了,母后凤体既是无碍,儿臣便不打扰母后休息,告辞。”
“你站住!”潘太后猛地撑起身子,厉声怒斥:“哀家绝不会允许宋家余孽入宫!皇帝你……咳、咳咳……”
潘太后疾言厉色,一时间心绪翻涌,口中又呕出一口朱红鲜血。
“母后!”潘颖扑上前去,双臂揽着太后的肩膀,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忍不住抬头望向李焱,急道:“陛下,母后气郁伤肝,太医才说需静养调理,万不可再受刺激,求您莫再如此了……”
终究是母子连心,李焱虽不满潘太后在宋曦的事情上屡次横加拦阻,但眼看生母口吐鲜血,不禁放缓了语气,道:“朕何尝想惹母后不快?只是阿曦与朕,两情相悦、心意相投,朕苦求许久,终于求得她留在朕身边……她的事情,朕绝不可能让步。母后,就当儿臣求您,高抬贵手,全了儿臣的心愿吧。”
“阿曦阿曦!你明知她是什么身份!”潘太后一拍床沿,咬牙道:“你明知她的父亲是前丞相宋业成,她的兄长是废王李淼的心腹重臣!你竟还信她与你两情相悦心意相通?”
“为何不信?”李焱笃定道:“她的家人是她家人,她是她。二皇兄出事时,她还不到十岁,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根本不可能有其他心思。”
“那丫头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潘太后一挥手,寝殿里伺候的宫人尽数退下,她一只手指指着李焱,连声音都在发颤:“她是年纪小,但她不是傻子!昔年废王作乱,孝哀太子身死,宋家因此受到牵连抄家灭门,而你作为先帝仅剩的皇子登上皇位,只要稍一联想便知——”
“母后!”李焱忽然出声打断她,余光瞥向自然会默不作声的潘颖,冷冷道:“你先出去吧。”
“是,臣妾告退。”潘颖不甘心地咬唇,正要退出去,却被太后伸手拦下。
“没有必要,颖儿是你的妻子、是你明媒正娶从宫门抬入宫中的皇后、是与你我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她有什么听不得的?”潘太后锐利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李焱,道:“哀家也不瞒你,当初哀家与你舅舅策划那件事时,也没瞒着颖儿,她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李焱闻言一愣,随即沉了脸色,疏冷平静的声音里清晰可见强压着的怒气:“母后是说,你伙同潘氏一族暗中挑拨两位皇兄的关系,唆使二皇兄谋反,趁势出去先太子再将罪责嫁祸给宋丞相,从而达到一石二鸟同时除去两位皇兄,让皇位不得不落在朕身上的这件事连潘颖都知道了,唯独朕从头到尾懵然不知,直到母后要让潘家表妹坐上后位,不得不以此秘密要挟于朕,朕才有幸得知此事,对吗?”
“放肆!”潘太后一拍床沿,指着李焱怒斥:“这是你与哀家说话该有的态度吗?焱儿,哀家为你百般筹谋,你如今才能稳坐帝位,你不知感恩,反来指责哀家吗……咳、咳咳……”
她语速过急,走咳出一口鲜血,潘颖连忙抚着她的后背,急道:“母后息怒,凤体要紧啊……”
李焱却不为所动,只直勾勾望着潘太后,一字道:“母后究竟是为了儿臣还是为了您自己?儿臣从未想过登基称帝,母后在设局陷害宋家、唆使二皇兄篡位之前可有问过儿臣愿意不愿意?皇子也好、皇帝也罢,身在皇室天家,也不过是你们手中的一枚棋子。”
“你!你——”潘太后一把掀开锦被,一把甩开潘颖踉跄起身,怒指李焱,厉声喝道:“李焱,你这是要为了那个女人,与哀家彻底撕破脸?你如此忤逆生母,不怕世人斥你不孝!”
“不孝?”李焱冷哼一声,烛火在他眼底投下深沉的阴影:“朕若当真不孝,在得知母后所作所为的那一日,便该写下罪己诏,离宫退位。这皇位终究不是我的,是母后踏着二位皇兄的尸骨、踏着宋氏满门的血肉偷来的,我根本不屑!”
“你!”潘太后浑身发抖,指着李焱道:“你为了那姓宋的丫头连帝位都不要了,可她若知道你就是害她满门的罪魁祸首,你觉得她还会对你如初吗?”
李焱面色骤沉:“我从来没有害过宋氏一门!”
“哀家做的,在她眼里与你亲自做的有何分别?”潘太后笃定道:“你觉得宋曦知道你的皇位是靠构陷宋家得来的以后,她还会多看你一眼吗?”
潘太后说着,重新坐回榻上:“哀家从前就说过,皇帝只要立她为后,哀家便会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尽数告知于她。她如果知道枕边人就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元凶,即便不完全相信,心底已然种下怀疑的种子,你觉得她可还会待你如初?”
“够了!”李焱攥紧掌心,血灌瞳仁,手背青筋根根暴起。
潘颖吓得颤然跪地,手里的药盏杯碟碰撞,发出一阵脆响:“陛下息怒!”
“呵——”潘太后一挑凤眉,面上笑得畅快,笑意却未达眼底:“怎么?皇帝要弑母?"
“……”
李焱一言不发,僵持许久后突然松开手,拂袖转身。
“朕不会让她知道。”他背对着太后,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朕会立她为贵妃,还请母后也信守承诺。”
李焱让步,潘太后目的达成,志得意满地靠回软枕:“也好,早这么懂事多好。哀家累了,跪安吧。”
李焱大步走出寿康宫,东方已隐隐泛青。潘颖端着汤药追了出来,想说什么,却被他周身寒意吓得退后半步。
“陛下,臣妾……”
“好好伺候母后。”他脚步未停,衣袍掠过阶前细碎的尘埃:“还有,今日寿康宫发生之事若传出一星半点,朕只唯你是问。"
潘颖呆立原地,直到皇帝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才发觉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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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贵妃
李焱从寝殿大步走出,刚离踏出寿康宫门便抬手唤来秦福广。
“陛下,奴才在。”
李焱的脸色沉冷如铁,眼底如布霜雪,玄金色长袍下摆沾着湿寒的夜露,袖口处隐约可见几道褶皱——那是方才与潘太后对峙时被自己的五指死死攥过的痕迹。
圣上龙颜不悦,寿康宫外守夜的宫人们齐刷刷跪倒,额头抵着冰凉的石砖,大气都不敢出。
“拟旨。”李焱现在蟹壳青色的天幕下,声音冷如冰凌,一字一句清晰道:“命内阁学士潘维为正使,礼部侍郎陈争为副使,持节册封陆氏月歌为贵妃,赐居凤仪宫,同时命钦天监挑选良辰吉日,行册封大典。”
“哐当——”
潘颖还未走远,身边的小宫女惊闻圣旨,失手打翻手中药盏,溅湿了潘颖刺金绣凤的裙角,可素来跋扈专横的皇后竟忘了出言训斥,一张脸白得如见恶鬼。
秦福广亦睁大了眼睛,愣在原地,惊得忘了接旨。
李焱再不看在场众人一眼,大步离去。
*
翌日。
天还没亮,昔日圣母皇太后宫中宫女陆月歌被册为贵妃的消息便已经像野火般烧遍了整个后宫。
宋曦刚梳好妆,正倚在窗前,指尖轻轻拨弄着一枝将开未开的白昙,映画脚步匆匆闯了进来:
“主子大喜!陛下派人拟了旨,准备册封主子为贵妃呢。”
宋曦“哦”了一声,一言不发拨弄着白昙苍翠的枝叶。
映画见她神情语气皆是淡淡的,不禁疑惑道:“主子,您不高兴吗?贵妃已是大越朝后宫之中最高的位份了呀。”
“是啊。”宋曦顺着她的话,喃喃自语般轻声道:“都已经是贵妃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主子……”映画张张口,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见殿外小宫女传话道:“主子,尚宫局各司处的掌事嬷嬷们前来拜见。”
册封宋曦为妃的圣旨已下,就等着钦天监算出吉日册封,这段时间礼部及后宫各司局正好开始着手准备册封大典所需的一应用品,包括但不限于宋曦在册封典上穿戴的礼服首饰、各色用具,程序繁琐,需尚宫局各处协助配合,想来如今处的掌事嬷嬷们,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宋曦懒懒起身,对映画道:“请他们进来吧。”
须臾,尚宫局掌事谭尚宫领着几名衣着考究、行止大方的宫中女官鱼贯而入。
彼时,清晨的熹光透过雕花窗格洒进来,将殿内映得金碧辉煌。宋曦端坐在紫檀木雕花椅上,指尖轻轻点着扶手,看着满殿忙碌的宫人,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
谭尚宫领着身后众人齐刷刷跪地行礼:“奴婢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各位姑姑快快请起。”宋曦抬了抬手:“还未正式册封,受不得如此重礼,各位姑姑还是唤我月歌吧。”
“圣旨已下,按宫里的规矩,您已是贵妃娘娘了。”谭尚宫热络道:“这不,陛下旨意一下,礼部便让奴婢们前来为娘娘准备册封大典上会用到的物件,奴婢不敢怠慢,整个尚宫局准备了一夜,就盼着今日一早能来伺候娘娘。”
宋曦浅浅一笑:“那便有劳谭尚宫了。”
“能够伺候娘娘,是奴婢们的福分。”谭尚宫陪笑着让到一边,一一介绍起身后之人:
“这几位分别是司衣处的缪氏、司珍处翁氏、司设处洪氏,还有司宝处林氏,稍侯便由她们来为娘娘量体裁衣、置办物件。”
宋曦颔首:“有劳各位,开始吧。”
司衣处缪姑姑率先带着宫女手捧软尺上前,恭敬道:“娘娘,奴婢为您量体,好裁制册封吉服。"
宋曦站起身,展开双臂,任由对方丈量。缪姑姑动作轻柔细致,软尺绕过她的肩、腰、臂,每量一处,身后的小宫女仔细记下尺寸。
“娘娘身量高挑纤细,当真是天生的衣裳架子,无论穿什么衣裳都好看。”缪姑姑笑道,“真是羡煞旁人。”
宋曦淡淡一笑:“缪姑姑谬赞了。”
紧接着便有司衣处的宫女们捧来十几匹流光溢彩的锦缎,有绛红色的云锦,金线绣牡丹的蜀缎,还有泛着珍珠光泽的苏绣。
“这是今年何处织造局进献,陛下特意命人打开库房,取出任由娘娘挑选。”缪姑姑抚着一段金线密织的料子,逐一介绍道:“这些料子用的是最上等的桑蚕丝,上头的金丝银线也是真金白银拉成的,阳光下能晃人眼呢。"
宋曦指尖轻抚过缎面,触手生凉,光滑如镜,她垂眸浅笑:“确实暄软光滑,是上好的料子。”
谭尚宫在一旁陪笑道:“陛下宠爱娘娘,给的自然都是极好的。”
“既然如此……”宋曦随手一指一匹明黄色的金线绣牡丹锦锻,道:“那就这匹吧。”
“是。”缪姑姑循着宋曦手指指向的方向,落在那匹明黄色蜀锦上,目光却微微一闪,抬头悄悄望了一眼谭尚宫,见她对自己轻轻摇了摇头,这才命人记录完毕,便恭敬退至一旁。
司珍处的翁姑姑捧着足金托盘上前,盘中铺着红绸,上面没有摆着各式钗环首饰、凤冠玉饰,只有薄薄一张图纸。”
“娘娘,”翁姑姑恭敬道,“这顶九凤金冠是陛下亲自设计,司珍处数十位工匠根据陛下的意思连夜勾画出样式图纸,拟用南海明珠镶嵌为凤眼,凤尾缀的是西域进贡的红宝石,娘娘若是满意,奴婢便安排人着手制作。”
宋曦拿起那张图纸细看,只见凤羽层层叠叠,栩栩如生,仿佛稍一晃动,珠玉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其精致灵巧,跃然纸上。
“不错,就这么做吧。”
“是。还这是耳坠与项链的图纸。”翁姑姑又取出一张图纸展开捧至宋曦面前,又命人打开一枚锦盒:“耳坠项链原料乃是西域进贡的祖母绿宝石,娘娘且看喜欢不喜欢?”
宋曦将锦盒中的原石取出,对着光看了看,翠色欲滴,晶莹剔透,光华璀璨,不禁唇角微扬:“非常漂亮。”
“……”
紧接着,司设处与司宝处的两位姑姑带着人抬进来几个红木箱子,打开后,满室生香。
“娘娘请看——”洪姑姑展开一袭月白色的鲛绡纱帐,“这顶纱帐以东海鲛绡制成,又用金线绣了百子千孙图,夜里烛火一照,帐上孩童栩栩如生,寓意多子多福。”
宋曦指尖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抚过纱帐,淡淡道:“陛下倒是想得真是深远。”
另有宫女捧来鎏金香炉、青玉枕、绣着鸾凤和鸣的锦被……各色物品琳琅满目,不一而足。最后呈上的是一整套雨过天青色的茶具,胎薄如纸,声如磬鸣,
“此乃陛下私库里的珍品,”洪姑姑道,"听说娘娘有饮茶之好,便命奴婢专程取了送来,待娘娘正式入主凤仪殿,这些物件都会一并布置好。”
宋曦端起茶盏,日光透过薄胎,映得她指尖如玉。她垂眸轻笑:“陛下的心意,我自然会好好珍惜。”
……
应付尚宫局的人,花费了宋曦整整一上午时间,终于打发走了谭尚宫一行,御膳房便派人送来午膳。八名太监抬着食盒进来,揭开盖子,香气扑鼻。
“陛下吩咐了,”领头的太监恭敬道,“娘娘近日劳累,特意让御膳房炖了血燕窝,还有江南进贡的鲥鱼,只取最嫩的腹肉,用金华火腿吊汤,煨了一个上午。”
宋曦目光扫过满桌珍馐,每一道都是她平日爱吃的,这才意识到李焱虽然平日里并没有特意问过她喜欢什么,却观察细致入微,对她的喜好了然于心,不禁微微有些动容。
她执起玉箸,夹了一块鲥鱼,肉质鲜嫩,入口即化。
她抬头,对太监笑了笑:“替我叩谢陛下。”
用了午膳,宋曦回了偏殿。
昨日从寿康宫回来,李焱便将人事不知的宋煦暂时安置在无极宫偏殿并悄悄遣了太医来为其看诊,得出的结果与宋曦自己诊的几乎一致——宋煦的身体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伤大病,但心脉极弱,仿佛短时间内心神耗费甚剧,被抽干了所有心气,心力不支,这才陷入昏迷,久久不醒。
“哥哥……”宋曦抚着兄长的侧脸,低声呢喃:“我很想你……我是小曦啊,你醒一醒,看看我、告诉我这些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吗?”
“……”
一夜无眠再加上忙着应付尚宫局的女官,宋曦终于体力不支,在宋煦榻边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被映画急匆匆的声音叫醒:“娘娘,陛下回来了!”
她猛地清醒起身,刚出偏殿就见李焱已大步踏入殿中。他今日穿着常服,墨发以玉冠束起,少了朝堂上的威严,多了几分随意。
“阿昭今日回来得倒是早了些。”宋曦迎上去,很快就被李焱握住指尖:“早上探望了母后便到早朝时间,来不及回宫看你,阿曦,册封一事……”
“臣妾都听说了。”宋曦倏然改口,退后半步,盈盈下拜:“谢陛下恩典。”
“你这是做什么?”李焱眼疾手快忙拦着她:“我何时要你拜我?”
“既然已经册了位份,便是后宫中人,自然该守后宫的规矩,从此陛下是主君,臣妾是妃妾,断不会再像从前那般无礼了。”
“我才不要你守那些破规矩!”李焱拉着她坐在榻上,双手捧着她的脸,直勾勾望着她问:“阿曦,你是在怪我出尔反尔、一次又一次失信,没能给你后位嫡妻的名份。”
“陛下误会了,臣妾不在乎那些虚名。”宋曦抬眸看他,眼中盈满柔情:“能在陛下身边,已是上天眷顾,况且陛下今日安排尚宫局送来的物件排场也太过铺张了,已逾贵妃该有的份例,臣妾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是我该感谢上天厚待于我才对。”李焱轻笑,指尖抚过她的脸颊:“我答应过要立你为后,可到头来能够给你的却只有贵妃册封礼,名份上也亏待了你,在其他方面,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受委屈,特意交代了人,一切按照皇后的品级准备。”
“这……”宋曦为难道:“恐怕不合适。”
李焱斩钉截铁道:“我觉得合适就行。阿曦放心,总有一天,我会把该给你的都还给你。”
“谢陛下。”
宋曦靠进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唇角微扬。
只是可惜了——这锦绣荣宠,终究是堆错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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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册封
农历九月十六,吉日惟良。
更鼓声响,天还未亮,宋曦便已坐在妆镜台前。数名梳妆宫女手捧黄金托盘在她身后跪成一排,盘中的凤冠珠钗、步摇金钿被寝殿中的夜明珠光染上一层柔和的珠光。
“娘娘,此乃晨间花露,请娘娘净面。”她名义上的养母陆嬷嬷亲自捧着金盆侍奉在侧,眸光柔和,眼底隐约可见拳拳爱意。
“嬷嬷,这些事让小宫女做便是了。”宋曦回头,正想起身,却被一双温暖的手按住肩膀。
“无妨。”陆嬷嬷的声音低柔,像春风拂面而过,“在奴婢家乡,女儿出嫁时,做娘亲的总要亲手为她梳妆送嫁。老身身份卑贱、无儿无女,却蒙娘娘垂怜,认作义母今日能为娘娘送嫁,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
“不。”宋曦指尖一顿,缓缓回身,将陆嬷嬷粗糙的掌心捧在手中。夜明珠柔和的光芒下,如水双眸竟泛起涟漪:“不是我的福分才对。”她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我生母早逝,在深宫之中无依无靠,若非嬷嬷这些年如亲娘般护着我”顺着,她喉间忽然哽咽,再说不下去。
“好孩子。”陆嬷嬷轻抚她的手,布满细茧的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晶莹,苍老的嗓音也染上湿意,“过了今日,娘娘的好日子就该来了,也算是苦尽甘来。”
“苦尽甘来……”温水拂过面颊,宋曦回过头,看见铜镜里自己的倒影,只见眼底不见新嫁娘的羞怯,反而沉淀着深潭般的沉静。
“但愿如此吧。”
净了面,司衣处八位宫女捧着明黄色的贵妃礼服鱼贯而入。金线绣成的九凤朝阳图在晨光下熠熠生辉,每只凤凰的眼睛都嵌着指甲盖大小的南海明珠。
“请娘娘抬臂。”
宫女展开凤袍,轻手轻脚地为她穿戴。宋曦展开双臂,感受着冰蚕丝里衣贴上肌肤的凉意,紧接着是织金锦缎的厚重感层层加身,衣带和腰间玉带扣上的瞬间,她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
“娘娘请看。”尚仪女官捧来漆金菱花镜。
宋曦闻声抬眸,只见镜中人头戴九凤金冠,垂下的珍珠流苏随着呼吸轻晃,金冠正中的凤凰展翅,口衔宝石,熠熠生光,在额间投下一道朱砂似的影子。
“这凤袍……”陆嬷嬷的视线落在宋曦身上,不由得轻轻皱眉。
宋曦回过头,疑道:“怎么?不合身吗?”
“不。”陆嬷嬷略一摇头,眉心蹙得更紧了:“奴婢看着这凤袍无论是形制还是用料都远远超过贵妃品级,恐怕逾制了。”
“嬷嬷无需多虑。”与司衣处同来的谭尚宫道:“这些东西都是按照陛下的吩咐置办,都经过陛下过目。”
“陛下对待娘娘这般用心,当真令人艳羡。”陆嬷嬷眉目舒展,视线仍未从宋曦身上离开,忍不住一抚宋曦身上的衣料:“只是如此逾礼,恐怕会惹潘太后与皇后娘娘不悦。”
“管她们呢。”宋曦抚着鬓发,浅浅一笑。
她入宫来,本就是来给她们添堵的呀。
须臾,钟鼓齐鸣,礼炮响震彻宫阙,宋曦在女官的搀扶下踏出无极宫门,踩着猩红织金毯走向仪仗。两侧侍奉的宫人们渐次下拜,额头贴地,只能看见她裙摆上缀着的珍珠扫过地面时卷起的细碎尘埃。
“起驾——”
年轻力壮的太监稳稳抬起描金凤辇,前方六十四名执事太监手持花果开道,后方跟着手捧贵妃印玺、金册、彩扇的的仪仗宫女。
锣鼓喧天,礼乐齐鸣。
一路行至太和殿前,百余名朝臣已分列两侧,各色官袍在她眼前连成一片锦绣海洋。
“跪——”
礼部尚书的声音穿透云霄,宋曦微抬眼帘,只见丹陛之下,李焱身着明黄龙袍的身影渐渐清晰,他指尖捏着金册的力道有些重,骨节在阳光下泛着青白。
“朕惟德协柔嘉”他的声音比平日低沉、庄重而严肃,念到“贵妃陆氏”四个字时,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宋曦垂眸接过金册的瞬间,感觉到他的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勾,带起微麻的痒意。
……
正式受封,宋曦搬出无极宫正式入主凤仪宫。殿前已摆满各宫贺礼,宋曦坐在主位上,一手托着腮懒洋洋看着映画带着小宫女轻点贺礼。
建章宫崔太后送来一个精致的锦盒,盒中是一只百鸟朝凤玉簪,簪头翡翠幽光盈盈,水头足得能照见人影,凤凰栩栩如生,四周环绕着姿态各异的鸟儿,吉祥喜人。
寿康宫也送了贺礼来,一对红木匣子,打开却是丝帛刺金的《女则》《女诫》。夏竹厌恶地“哼”了一声,宋曦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命人送去库房。
屋子里的贺礼虽多,大部分都为李焱所赠,至于飞凰殿的潘皇后,则没有送来任何物件……
待礼物一一清点完毕,已到了用晚膳的时辰。
“皇上驾到——”
映画刚布好菜,外头就传来太监的唱报声。李焱大步走了进来,身上还穿着上午册封时的明黄龙袍,显是忙碌了一日又匆匆赶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换
“阿曦,今日累着了吧。”李焱拉着她在桌前坐下,一击掌,秦福广朝带着几名提着食盒的小太监匆匆而来。
“这我特意让御膳房几位厨子单独给你做的,你且都尝一尝,看哪位厨子做的最合你的口味,便让他专门来凤仪宫伺候。”
几个小太监鱼贯而入,一碟碟精致的菜肴流水似的摆了一桌。
宋曦伸头一看,不禁笑道:“这也太多了,臣妾便是每道菜只吃一口,也吃不完这么多呀。”
李焱一言不发瞥了她一眼,宋曦正奇怪,眼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紧接着唇角倏然一麻,眼角余光瞥见秦福广映画等人不约而同垂下眼帘,颇为熟练的模样——原是李焱朝她扑了过来,不轻不重地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皇上!”宋曦一怔,捂着唇角,含嗔带怨地抬头望向李焱:“这是干什么?”
“不是与你说了吗?”李焱长臂一伸,不由分说揽她入怀:“你我已是至亲夫妻,不必如此多礼,私下仍以你我相称。”
“这如何可以。”宋曦一眨眼睛,长长的眼睫如鸦羽轻扇:“这不合规矩。”
“我娶你为妻是因为喜欢你,不是为了让你与我一起被宫中这些虚头巴脑的破规矩束缚的。”李焱说着,揭开手边一盏青玉盖碗,里头的酒酿圆子散发出阵阵桂花清香。
“就这么说定了。”他舀起一勺酒酿,不由分说喂入宋曦口中:“来,吃东西。”
“……”
须臾,暮色渐沉,殿内烛火轻晃,映着满桌精致的菜肴。李焱搁下玉箸,抬眸看了眼坐在身旁默不作声用餐的宋曦,见她刚用了酒酿圆子的甜汤,唇上沾了点晶莹的糖水,衬得朱唇皓齿愈发娇艳。
李焱心魂荡漾,唇角微勾,转头对侍立在侧的秦福广道:“今夜朕宿在这儿,不必准备回宫的銮驾了。”
秦福广心领神会,躬身应是,带着一众宫女太监悄声退下,只留了映画带着夏竹秋萍在门外听候差遣。
宋曦正小口啜饮老枞水仙,闻言手中一顿,耳尖渐渐染上薄红。
李焱瞥见她鲜红欲滴的耳尖,嘴角不禁微微上扬,面上却不动声色,仿若未觉般气定神闲地饮了一口茶水,站起身来朝宋曦伸出手道:“天色已晚,阿曦,我们安置吧。”
宋曦很轻地“嗯”了一声,伸手搭上李焱掌心,被他从椅子上拉起缓缓朝内殿走去,耳尖的红晕一路越过脸颊蔓延至整条修长的脖颈。
李焱拉着她在床前驻足,双臂微微张开,目光灼灼望着她。
“……?”宋曦怔了半晌,眨眨眼睛抬头看着李焱,眼底一片懵然。
“看着我做什么?”李焱很轻地笑了一下,微微俯首,在她耳畔道:“为我更衣。”
“啊?……哦……”宋曦恍然回神,伸手去解他腰间的玉带,可不知为何,脸颊越来越烫,那玉带在她手中仿佛被放进铁水里烧过一样,烫得她指尖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几次都没能解开。
李焱低笑一声,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阿曦……”他倏然垂头,贴着她的耳畔,说话间带出的温热气息喷薄在她鬓边,拂起的碎发带起丝丝痒意。
李焱靠得更近了些,微微哑的嗓音里的狎昵意味清晰可闻:“……那夜阿曦在我怀里可不是这般扭捏的模样。”
宋曦呼吸一滞,抬眸嗔了他一眼,尾音里带着一息:“陛下,别这样……”
话音未落,腰间忽然一紧,李焱不由分说揽住她的腰,将她打横抱起。
宋曦惊呼一声,下意识搂住他的脖颈,整个人被他稳稳地放在了榻上。
“既然那日阿曦已经主动过了……”他俯身靠近,指尖轻轻抚过她的唇,嗓音低沉,“今夜,便换我来服侍阿曦……”
话音落地,帐幔垂落,红烛摇曳,满室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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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叫我夫君
寅时的更漏声刚过,天色未明,宋曦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醒来,身体疲倦又酸软,稍稍一动浑身上下每一根骨骼都酸疼得厉害。
“……”
昨夜还是太荒唐了些,都怪煜昭……
宋曦心里有点儿生气,无声暗骂李焱不知节制,小心翼翼翻身侧卧,整个人却猝不及防贴近对方对方温热而熟悉的怀抱里。
她已没了睡意,就这么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视线落在李焱熟睡的面容上,借着床帏间微弱的光亮,细细描摹枕边人的睡颜。
李焱面朝着她,侧卧在龙纹锦衾间,凌厉的剑眉舒展,鸦羽般的长睫在眼下投射下一小片阴影,鼻梁高挺轮廓利落,一条手臂打横伸出让她枕在脑后,片缕乌发垂落在他颈侧,随着他均匀绵长的呼吸轻轻起伏。
宋曦百无聊赖,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指尖,却见他眉心微皱,喉间呢喃着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阿曦……”
心跳猛地漏了半拍,宋曦一惊,猛地抽回手,却见他只是无意识地梦呓,动了动脖子将脸往她面前凑了凑,明黄寝衣的领口因这动作松散开来,露出线条清晰利落的锁骨以及心口下方一道浅浅的、月牙形的伤疤。
奇怪。宋曦盯着那道疤痕,忍不住皱起了眉——初见时,他浑身是伤不省人事倒在凤凰山中,为了给他清理伤口,她早就将他扒了个精光,并没有看见他心口下的这道伤痕。
……难道凤凰山一别之后,他又受过伤?
看那伤口的模样,仿佛受伤不轻的样子。
心口不由得揪紧,一颤一颤地疼,宋曦伸手悄悄抚上他胸口的伤痕,指腹轻轻抚过新月形的痕迹,感受微微凸起的新生皮肉飘然掠过指腹。
窗外隐约想起梆子声,宋曦轻轻拉高锦被,月光忽然穿透云层,透过花窗在李焱的侧脸上落下斑驳的光影。睡梦中的帝王似有所觉,孩子气地往她这边蹭了蹭,鬓边散乱的青丝垂落一缕搭在胸前。
宋曦下意识捞起那缕青丝绕在指间把玩,忽然想起民间那句俗语——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夫妻……恩爱……
这两个词仿佛一直都离她很远,可是眼下,却又如此之近……
宋曦恍然回神,视线重新落在李焱脸上,可崔太后的话却在脑海中怎么也挥之不去:
“无论如何,都别对皇上动了情,否则难受的是你自己。”
……
可是怎么办呢?
崔太后的话终究是说得迟了,她好像早就已经对他动了情。
一时心乱如麻,宋曦再没了玩闹的心思,指间一抖,松开那缕青丝,谁知李焱却在此时倏然一动,伸手握住她将抽未抽的手,将其整个攥入掌心。
“怎么?”头顶想起李焱微哑低沉的嗓音:“又想撩拨了我就逃?嗯?”
“你——”
宋曦猛地抬首,却见方才还闭目沉睡的李焱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眸光沉沉盯着她看,目光清明,显然早就已经清醒,只不过一直没有睁开眼罢了。
“陛下堂堂一国之君、九五之尊竟装睡眶骗臣妾!”宋曦忍不住蹙眉轻嗔一声,却循着他狎昵的视线往下一扫,看见自己身上不着寸缕,此刻正与对方肌肤相贴,忙拉起锦被遮羞,可刚动了动就被李焱扣住手腕拉到一边。
下一刻对方双肘支着身子,俯身压到宋曦身前,居高临下审视着她,一字一顿道:“该叫我什么?”
宋曦知道他想听什么,可浑身上下的酸软无力教她对李焱心存嗔怨恨,只偏不愿让他如意,只眨了眨眼睛,恍若懵然道:
“陛下。”
李焱一言不发,只附身下去,惩罚似地重重一啄她殷红的唇角,引来一阵婉转的呜咽。
“错!重新说。”
唇角倏然一疼,宋曦冷不防抽了一口凉气,嗓音发颤却仍是倔强道:“李、李焱……”
李焱的脑袋向下微微挪动分毫,在她脖颈上重重一啜,声音轻而果断:“错!”
宋曦浑身一颤:“煜昭……”
李焱一路向下,充满惩戒意味的轻吻落在她胸口,引来一声带着颤栗的呻吟。
“阿、阿昭……”
“错错错,全错!”李焱冷冷道了一声,像是终于被她惹恼了,不由分说倾身吻吻上了她的唇,灵巧的舌轻而易举撬开齿关,侵犯、占有和征服她的每一寸舌腔。
宋曦被他缠得心烦,倔强地咬紧牙关不让他得逞,微弱的抵抗却是徒劳无功,酸软无力的身体使不出半点气力,反而在李焱急风骤雨般的亲吻下浑身痉挛近乎虚脱。
混乱间,她能感觉到松松垮垮盖在身上的云锦薄被被一掀而开,毫无遮挡的皮肤接触到微凉的空气而阵阵发紧,李焱宽厚温暖的大掌从她的脖颈一路往下寸寸游移,最终停在腰间,轻轻一掐她腰间软肉,充满威胁意味的低哑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叫我夫君。”
……
又是一番急风骤雨,须臾风停雨至,宋曦强忍浑身酸痛推开李焱有力的手臂披衣起身,微亮的天光映得她颈间红痕若隐若现。
她拢了拢衣襟坐在妆镜台前,借着夜明珠的幽光检视自己脖颈上的斑驳的痕迹,沉默半晌后怨怼地回头瞪了李焱一眼。
“你太乱来了,这幅模样,待会我要如何见人?”
李焱微眯着眼,支着肘看她,唇边噙着浅浅的笑意:“这有什么?夫君亲娘子,天经地义。”
“……”宋曦一时无言,起身快步走到一边,取下衣架上的玄色龙袍回到榻边,没好气道:“时辰不早了,陛下还是赶紧更衣上朝吧。”
李焱伸手一拽,宋曦猝不及防跌进他怀里,龙涎香混着昨夜缠绵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慌忙抵住他胸膛:“差不多行了,就快到早朝时辰,稍后秦公公就该进来了……”
“管他呢。还有朝中那些老臣,让他们等等又有何妨?昨夜可是我的洞房花烛夜……”他咬着她的耳垂低语,手指灵巧地挑开她刚系好的衣带,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你怎么是个学不乖的?都说了唤我夫君……怎么,是方才还没能将你教会?还是说……”
他顿了顿,粗厚的手掌隔着薄薄的寝衣在她身上轻轻游移,意有所指道:“……还是你故意如此,想让为夫多教你几次?”
宋曦惊呼一声,腕间翡翠镯子撞在雕花床柱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守在殿外的秦福广听着里头动静,老脸一红,默默将拂尘往臂弯里拢了拢,脑后拉住正要推门而入的小宫女,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卯时三刻,才缓缓开启朱漆殿门。
彼时,二人已拉开距离,李焱正立在镜前任由宋曦整理冠冕。
新册封的辰贵妃披散着一头墨雪青丝,鬓边碎发微微散乱,略垫着脚尖为圣上整理衣襟,而年轻的帝王剑眉舒展,唇边带着满足而宠溺的浅浅笑意垂头看她。
宛如世上最平常、最幸福的新婚夫妇一般,令人称羡。
宋曦正系着衣带,忽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又被眼前人搂入怀中。
“陛下!”她急得去拍他手背,“朝冠要歪了.……再闹下去,真要误了早朝。”
殿中已有宫女内侍,李焱不得不压低声音,指尖摩挲着她腰间衣带,嗓音低沉在她耳边道:“我如今才知,原来‘君王从此不早朝’并不是一句虚言……”
宋曦明白他话中含义,红晕霎时从耳尖蔓延到锁骨,响起昨夜与今晨荒唐的几场云雨,本就虚软无力的身子条件反射般越发酸软,仿佛下一刻又要软倒进对方怀抱之中。
与此同时,秦福广在殿前重重一咳:“启禀陛下,早朝时辰已过去一炷香的时间了……”
“陛下,”宋曦忍不住推了推他,含嗔带怨道:“快去上朝吧,否则臣妾这个贵妃就要变成妖妃了。”
李焱这才不情不愿地松手,却在转身时突然将她打横抱起,惊得宋曦一把攥住他的衣襟。
“送朕到殿门。”他理直气壮道,“既然你一口一个臣妾,便尽好贵妃的侍君之责。”
宋曦:……
侍君之则……包括被圣上打横抱着,穿过整个凤仪殿来到殿门前吗?
……
那日,熹微的晨光里,凤仪殿宫女太监们亲眼看着年轻的帝王抱着贵妃穿过九曲回廊,玄色龙袍与织金色裙裾纠缠不休,落在青砖上的影子融成一团分不开的墨色。
直到殿前銮驾前,宋曦才被放下,发间凤冠金步摇早已歪斜。
“乖乖等着。”李焱临上车驾忽然回头,拇指擦过她微肿的唇瓣,“为夫下朝回来,继续与你算账。”
“……”
宋曦望着远去的仪仗,指尖无意识抚过被他咬破的唇角。映画捧着披风过来时,听见自家娘娘咬牙切齿,低声喃喃:“算哪门子账?谁家好皇帝抱着人从夜里闹腾到了白天,连早朝都顾不上了……”
晨风拂过宫墙,带走了这句嗔怪,却吹不散满庭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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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将计就计
熹微的晨光中,宋曦倚着宫门前朱漆廊柱,目送李焱的銮驾消失在宫道尽头,昨夜红烛帐暖的缠绵忽地涌上心头,方觉四肢百骸都被浸得酥软,腰腹更是酸胀难忍,才挪动半步便双腿发颤,眼前发晕,只将半身重量都压在映画臂上,心中暗骂李焱不知节制,咬牙切齿走回寝殿,素日里短短的回廊今日竟显得格外漫长。
凤仪殿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气息,甜美的花香混杂着还未消散的情欲的味道,一时平添了几分旖旎缠绵。
宋曦坐在妆镜台前,一手托腮望着镜中人,映画正在身后为她梳发,犀角发梳插入墨雪青丝间向下一滑而过,在折射出缕缕光泽。
她看了一会儿,悠悠开口,指尖无地勾起胸前发丝,绕着圈儿打转:
“我让小厨房熬了一碗药,想来此时已经好了,让人把药端来吧。”
映画回过头使了个眼色,安静侍立在一旁的小宫女心领神会,一声不吭,脚步匆匆,飞快地朝小厨房去了,不多时就捧着个金色的托盘走了过来。
“娘娘,药取来了。”
“娘娘,这……”映画在看到托盘上那碗黑如墨汁的汤药时,忍不住睁大双眼,狐疑道:“娘娘可是身子不适?好端端的,为何要喝药呢!”
“并非身体不适,不过是些益气养血的黄芪当归,强身健体罢了。”宋曦端起瓷碗一饮而尽,接着将空碗一推,从袖中抽出一张药方递给映画,道:“我粗通医术,便自己写了方子,命太医院送了药材来熬煮,如此倒可省了太医把脉问诊的功夫。”
“娘娘……”映画不禁拧起两根秀眉:“您身子金贵,宫中太医为您把脉看诊,本就是他们的职责,更是他们的福分,您怎反倒是想着替他们省事儿了?若是因此耽误了您的凤体,可如何是好?”
宋曦“噗嗤”一声笑了,透过面前铜镜望向映画,温声笑道:“我不过是给自己配一副固本培元的方子罢了,能出什么事?你说这一车话,倒显得我像个能把自己治死的庸医似的。”
“呸呸呸!”映画打断她,又忧又急道:“娘娘说话怎的这般不知避讳?哪有人刚封了贵妃就把死啊活啊的挂在嘴边?快快呸了去!”
自宋曦入宫不久,映画便相伴左右,待她一片真心,宛如亲姐姐一般,宋曦拗不过她,只好照着她的样子凭空呸了几声,顺手抽回那张方子,正想塞入袖中,却被映画眼疾手快夺了下来。
“奴婢稍后上太医院找人看看这张方子,若是对娘娘的凤体有碍,娘娘可不许再吃了。”
宋曦无奈一笑,应了声“好”,眼见到那张方子被映画手去怀中,手上却不着痕迹地推开空了的药碗——
交给映画的药方确实是固本培元、益气养血之方,只是她方才饮下的汤药中,多了一味活血性寒的藏红花。
……
未几,宋曦梳妆完毕,面前铜镜中的女子俨然已是荣宠无双的凤仪宫辰贵妃——
肌肤莹白如雪,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绿鬓惊春,粉面生晕,眉若远山含黛,不画而翠,一双潋滟美目,令人见之荡魂。青丝高挽,发间簪着金丝嵌红宝九凤步摇,凤口衔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在明媚的天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晕,成套的翡翠首饰佩戴在身,越发衬得她肌如白雪,发似乌檀。
宫女捧来一袭织金广袖牡丹裙,衣襟与袖口皆以金线滚边,腰间束着一条羊脂白玉带,宋曦展开双臂,由宫女服侍穿戴,繁复华丽的衣裙上身后,更显得纤腰不盈一握,裙摆逶迤及地,金线绣成的鸾凤在行走时若隐若现,宛如活物。
她本就生得极美,如今册了贵妃,盛装打扮起来,身上仿佛平添了几分与生俱来的贵气,既不张扬,也不刻意,举手投足间皆是浑然天成的优雅气度。
“时辰差不多了。”宋曦一捋袖袍,领着映画等人往朱红殿门外走去:“该去给后宫中的几位娘娘行礼问安了。”
扶着映画的手,宋曦缓缓走出寝宫,行走时如弱柳扶风,裙裾轻曳,步步生莲,背脊挺直,颈线修长,即便不言不语,只消一个抬眸颔首,便足以让人屏息凝神、见之忘魂。
*
建章宫。
崔太后仿佛早早便听说听闻新册封的辰贵妃前来请安,宋曦人还未到建章宫门口,便有崔太后的人守在宫道上,殷情地迎她入宫。
崔太后高坐凤座之上,见宋曦来了,便朝她遥遥一招手,脸上堆着过分慈祥而殷切的笑。
“好孩子,上哀家这儿来。”
宋曦依命上前,崔太后拉着她的手,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片刻后轻轻一点头,满意笑道:
“端得是个神妃仙子般的美人儿,如今装扮起来,更是教人一眼荡魂,无怪圣上这般喜欢你。”
宋曦微微垂眸,道:“太后娘娘谬赞了。”
“你这傻孩子,怎还唤哀家太后?”崔太后拍着她的手背,眯着眼睛慈祥一笑,“你如今已守正式册封,上了宗室玉碟,可随圣上唤我一声母后了。”
“这……”宋曦略一怔愣,抬首看向崔太后,见她不像是在客套玩笑,略一思忖,终是轻轻道了声“母后”。
“乖。”崔太后拍着她的肩膀笑了笑,随即抬手召来手捧赤金锦匣的宫女。
“不愧是哀家一眼看中的人。”崔太后欣慰道,从那宫女手中接过匣子,轻轻开启搭扣,只见里头的一对翡翠镯子水头极足,“此乃数十年前,哀家初进宫时当年先帝所赐,如今给你正合适。”
“这太贵重了。”宋曦一眼见那翡翠镯子便知不是凡品,下意识道:“臣妾不能收。您昨日送来的贺礼已经十分贵重了……”
“这有何妨?”崔太后不以为意道:“你既唤哀家一声母后,哀家赐小辈见面礼,再合适不过。”
宋曦坐在绣墩上,任由太后亲热地拍她的手,夏末秋初殿内冰鉴冒着丝丝凉气,在她看来却冻不住太后眼底的算计。
“臣妾谢母后恩典。”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垂眸谢恩,接过那对成色极好的镯子戴在手上。
……
崔太后留她说了许久了话,又欲留她用午膳,宋曦苦辞许久,言说还要向潘太后潘皇后见礼问安,不想却换来崔太后冷冷一笑。
“眼下正是一日之中日头最毒的时候。”崔太后抬眼一瞅窗外天色,轻摇手中团扇,道:“你若不想吃太多苦头,且等过了午后,太阳落山了再去吧。”
“如此怕是不妥。”宋曦浅浅笑道:“宫中诸事皆有定时,臣妾既为宫妃,自当遵守宫规,每日晨昏定省,怠慢不得。”
宋曦原以为潘家姑侄虽不待见她,但也不至于刻意刁难,直到她在寿康宫外硬生生站了许久,才知道崔太后为何会出言相劝。
晨间日头正毒,灼热的阳光照得浑身生疼。宋曦一身繁复的贵妃华服,头顶厚重的金冠,浑身上下珠翠琳琅,虽华美雍容,却也沉重不堪,站得久了,里衣不知道何时已被汗水打湿,紧贴在身上,既热又凉,闷得难受,头上的珠钗压得她脑袋生疼,身子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支撑不住,昏迷过去一样。
映画见她逐渐不支,心急如焚,几次催促宫人前去求见,得到的却是李嬷嬷宛如机械般毫无起伏的答复:“太后娘娘正在礼佛,请贵妃再候片刻。”
映画急得要哭:“娘娘,太后娘娘这……”
“无妨。”宋曦望着宫墙上晃动的日晷影子,“咱们等着便是。”
直到她鬓边珠钗都被晒得发烫,眼前阵阵发晕,寿康宫的朱漆宫门才吱呀开启,踏进殿门的刹那,潘太后的冷笑从头顶传来:“你倒是比哀家想的能忍。”
宋曦恍若听不出她话音里的厌恶排斥之意,只循着宫规朝她盈盈下拜,礼仪周全,挑不出错来。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请安?”潘太后冷哼一声,厌烦地偏了偏头,直接了当道:“哀家一见你便觉心烦,怎能安生?往后若是无召,不必再上寿康宫来。”
宋曦与潘太后相看两厌,正巴不得少见她几面,没想到潘太后凤口一张,竟连每日晨昏定省都给她免了,心中大喜,方才在殿外苦晒许久而生出的怨恨都随之一扫而空,谢恩的语气格外真诚:
“臣妾谢太后娘娘恩典。”
……
潘太后虽留下一记下马威,可免了宋曦往后的晨昏定省,终究算是个好结果,但随后来到飞凰殿,宋曦便再没有这般好的运气了。
“皇后娘娘正在抄经,不见客。”潘颖的大宫女尘音拦在阶前,堵住宋曦的去路,言语傲慢,神情冷漠。
潘氏姑侄不愧是同出一脉,竟连为难人都如出一辙。
宋曦虽已领教了潘太后刁难人的手段,却没想到潘颖比之于太后,心思狠毒、手段狠辣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飞凰殿宫女拦路,宋曦寸步难进,不得不站在烈日之下,彼时已近正午,日光灼热,正午的太阳像一轮烧红的烙铁高悬天际,无情地炙烤着宫城里的每一寸土地,地面烫得像是要燃烧起来了一样。
宋曦静静立在飞凰殿前,烈日将她的影子缩成小小一团。
一开始,她尚能保持仪态,脊背挺直,姿态从容,但随着时间推移,烈日炙烤下,她汗如雨下,头晕目眩,汗水早已浸透了衣衫,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颊边,双腿如灌铅般沉重,眼前开始阵阵发黑。
“娘娘……”映画焦急的声音在耳边絮絮作响,她想开口安慰,可意识却渐渐模糊,身体摇晃,下一刻意识竟毫无预兆地猝然断线,最终整个人如断线木偶般瘫倒,软软倒在滚烫的地砖上,陷入一片黑沉之中。
“娘娘!”映画的尖叫惊飞檐下雀鸟,她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快传太医!贵妃娘娘在飞凰殿外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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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废后
夏末秋初,烈日炎炎,飞凰殿外,蝉鸣聒噪。
正殿之中,皇后潘颖斜倚着紫檀木雕花贵妃椅,宫殿几个角落都摆上了掐丝珐琅冰鉴,丝丝凉气从鉴中溢出,驱散了几分末夏的闷热,四名宫女分列凤座两侧,两人执孔雀羽扇轻摇,两人跪在榻边为皇后潘颖捶腿。
“娘娘请用。”宫女冰倩捧着水晶冰盘跪奉上前,盘中玫瑰香提颗颗圆润饱满,青玉似的薄皮上还凝着细密的水珠。
潘颖双目微阖,随手捻起一颗,朱唇轻启,慵懒道:“寿康宫那边如何了?”
冰倩低眉顺眼,小声回道:“回娘娘,贵妃方才已给两宫太后都请过安了。寿康宫那边让她外门外侯了半个时辰……这会儿正往咱们飞凰殿来,想来是要给娘娘见礼请安。”
“才半个时辰?”潘颖眉头一皱,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手中青提被捏得汁水四溅,“姑母竟就这么放过她?”
“奴婢听寿康宫的秋菊说,太后娘娘虽受了贵妃的礼,却借口训斥了贵妃,还斥令她无召不得擅入寿康宫,最后也没赏东西,就让她退下了。”冰倩小心翼翼地回答,“太后娘娘一向仁慈,想来是不屑与她多说。”
“仁慈?”潘皇后冷笑一声,将烂掉的提子扔回盘中,“本宫晨昏定省,从未倦怠,也未见姑母对本宫这个亲侄女如此仁慈。”
说着,潘颖接过宫女递来的丝帕,慢条斯理擦拭着手指,咬牙道:“来了也好,本宫倒要看看,这个御兽苑出身的罪臣之女到底有几斤几两!”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潘颖的心腹宫女尘音脚步匆匆而来,跪在珠帘外禀报:“启禀皇后娘娘,辰贵妃陆氏已到殿外,说是来给娘娘请安。”
“这都什么时辰了?”冰倩深谙主子心思,在一旁嘟囔道:“现在才来,当真没有规矩。”
潘颖仿佛对她们的对话置若罔闻,只略一偏头对冰倩道:“本宫这头发松了,重新挽个髻。”
冰倩会意,知道潘颖有心搓磨陆氏,立刻唤来梳头宫女,慢慢悠悠为潘颖重新绾发,只选那最繁复华丽的牡丹髻。
尘音见这阵仗,心道贵妃有的等了,略施一礼,悄然退出殿外。
潘颖气定神闲端坐镜前,半个时辰过去,才堪堪挽好发髻,而在这时,尘音再次进殿,脸上却多了几分忧急之色,看到潘颖仍无召见贵妃之意,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怎么?”潘皇后从镜中斜睨她一眼,慢条斯理道:“有话就说。”
“辰贵妃还在外面候着,”尘音斟酌词句,小心翼翼道:“眼下日头正盛,让她等久了,恐怕不妥……”
潘颖一声冷笑:“那又如何?晨昏定省,本就是宫中规矩,是她自己来的迟,本宫都准备用膳午憩了……对了,传膳吧。”说罢,又拍了拍手,命人传膳。
与此同时,飞凰殿外。
烈日如火,宋曦一身繁复沉重的贵妃衣裙、头戴凤冠,现在殿前,浑身上下珠翠琳琅,虽华美雍容,却也沉重不堪,里衣被汗水打湿,紧贴在身上,既热又凉,闷得难受,头上的珠钗压得她脑袋生疼,身子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支撑不住,倒地昏迷过去。
映画在一旁急得直跺脚,抬着袖子为她遮阴:“娘娘,这都快一个时辰了,皇后娘娘分明是故意的!她不待见咱们,咱们何必在此受罪?不如早些回去,您身子骨弱,哪经得起这般折腾!”
宋曦轻轻摇头,长睫轻轻一颤,掩去眸底幽光:“不可。”
她声音虚弱,断断续续道:“宫规森严,礼不可废……本宫身为妃妾,自当拜见中宫……若本宫就此离去,恐怕失礼于皇后娘娘,惹两宫太后不悦,更令陛下为难。”
“可是娘娘,您的凤体……”映画的瞳孔里倒映着主子苍白的脸色,心如刀绞:“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想着旁人开不开心?自然是您的凤体要紧啊。”
宋曦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朝她安抚似的笑了一下笑,却仍未起身。映画眼眸一转,都夏竹使了个眼色,见她一点头后悄悄离去。
……
就这么又强撑了半个多时辰。
烈日下,宋曦已经冷汗淋漓,头晕目眩,汗水早已浸透了衣衫,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颊边,双腿如灌铅般沉重,眼前开始阵阵发黑,身子开始微微摇晃。
映画再也忍不住,原地跪下,冲着门前抿着唇一言不发的尘音苦苦求道:“求求姐姐好歹进去通报一声,我家主子身子不适,请娘娘开恩,或是见主子一面,或是允主子改日再来请安罢!”
彼时,宋曦已是汗如雨下,脸色苍白,双唇毫无血色。尘音见了,心中也是惊惶不安,生怕圣上新封的贵妃在自家主子门前出了什么好歹,顿时顾不上摆谱,又一次提着裙摆匆匆入殿。
飞凰殿内,潘颖刚用了午膳,正用银签挑着冰镇西瓜吃,闻言嗤笑一声:“不见!没规矩的东西,本宫的飞凰殿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且让她在门口候着吧。”
尘音无奈,忍不住望向窗外摇摇欲坠的贵妃,心底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忍不住低声劝道:“娘娘,贵妃毕竟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若真出了什么事……”
“说什么混账话!”潘颖凤目一横,“出事便出事,即便是死了又如何?本宫是六宫之主,教导一个新册封的妃嫔,天经地义,皇上还能因此挑本宫的不是?你这贱婢,是在教本宫做事不成!”
尘音仓惶跪地:“娘娘,奴婢不敢!”
正说着,忽听外面一阵骚动,接着是宫女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快来人啊,我家娘娘在飞凰殿前晕过去了!”
“大胆!何人喧哗!”潘颖闻声猛地一惊,愤而起身,走到窗前一看——宋曦已倒在炙热的地板上,面色惨白如纸,衣襟被汗水浸透,沉沉贴单薄的身子上。
“啧,装模作样!”潘颖翻了个白眼,一撇嘴不以为然道:“去叫太医来看看,别真死在本宫宫门前,晦气。”
尘音正要领命而去,没走两步忽听宫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秦福广熟悉而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
“什么!”潘颖脸色骤变,手中的银签“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
李焱大步流星地走近飞凰殿,远远就看到一群人围在殿外,好似把什么人拥在中间,心底一下便生出不好的预感。
他刚结束早朝往凤仪殿走,本想与宋曦同用午膳,行到半途忽见行色匆匆的夏竹,这才知晓宋曦此时还被晾在飞凰殿外苦晒,不禁又急又怒,飞身便往飞凰殿而来。
谁知刚到殿外,映画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便如炸雷般响起,每一个字音都震得他肝胆俱裂——
“来人啊!娘娘昏倒了——”
是阿曦……
阿曦昏过去了?
李焱心中“咯噔”一声响,脸色阴沉得可怕,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俯首跪拜,唯独映画跪坐在地,怀中拥着人事不知的宋曦。
“阿曦!”李焱低喝一声,脑袋“嗡”地一声响大步上前将人抱起。
“阿曦,醒醒!”他轻拍宋曦脸颊,见她毫无反应,转头怒吼,“太医呢?传太医!”
潘颖听到声音慌忙迎出来,强作镇定躬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李焱看都不看她一眼,抱着宋曦径直往殿内走,经过潘颖身边时,只冷冷丢下一句:“皇后好大的威风!”
潘颖浑身一颤,急忙跟上:“皇上明鉴,臣妾只是正在用膳,不知贵妃在外等候.……”
“不知?”映画闻言抬头,咬着牙道:“我家娘娘足足侯了两个时辰!皇后娘娘的宫女数次入殿求见——”
“放肆!”潘颖怒斥:“陛下与本宫面前,何时轮得到你一个奴婢说话!”
“用膳用了两个时辰?”李焱冷笑着打断她:“皇后当朕是傻子吗?”
“陛、陛下明鉴!”
“……”
宋曦昏迷,不便移动,李焱不再理会潘颖,打横抱着宋曦进了飞凰殿,却怎么也不肯进寝殿,只在凤座上坐了,倒是飞凰殿的正主潘颖只能咬着牙,惶恐不安地站在殿下。
未几,太医匆匆赶来,为宋曦诊脉后回禀:“回皇上,贵妃娘娘是暑热攻心,加上体虚气弱,才会晕厥。需立即移至阴凉处,服用清热解暑的汤药,静养几日,缓缓恢复元气。”
李焱当真一刻也不想在飞凰殿中多待,当即下令:“传朕的銮架,摆驾凤仪宫!”说着,他打横抱起宋曦,临走前终于正眼看了潘颖一眼,眼神冷漠得直教人如坠冰窟,“皇后禁足飞凰殿,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宫门一步!”
潘颖双腿一软,强撑着不让自己跪倒在地,双唇颤颤,却是辨无可辨、求无可求。
李焱头也不回,带着昏迷不醒的宋曦径直离去。
*
凤仪宫内,宋曦幽幽转醒,见李焱守在床边,挣扎着要起身:“我……”
李焱连忙按住她:“别动。”他接过宫女递来的药碗,亲自喂她,“是我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
宋曦眼中泪雾盈盈,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见了直教人心如刀绞:“是我不懂规矩,冒犯了皇后娘娘。”
“阿曦不必如此。”李焱轻轻拭去她眼角碎泪,眸中却闪过寒冷厉色,“更不必替潘氏开脱,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心中清楚,我之所以还能容忍她在宫中作威作福,不过是看在太后面上和潘家功勋的份上。如今她竟敢如此刻薄待你,我绝不容忍!”
*
翌日,一道将成未成的圣旨摊在御书房的龙案上。
“皇后潘氏,德不配位,苛待嫔妃,有失妇德。着废皇后之位,收凤印册宝,责令归家……”
第100章 报复
“岂有此理!”
寿康宫,潘太后重重一拍凤椅扶手,怒不可遏:“皇帝当真动了废后的念头!”
“回母后,千真万确……”披着斗篷藏头盖面的女子跪倒在潘太后膝下,泪流满面、泣涕涟涟,断断续续的哽咽着,头顶兜帽滑落,露出潘颖涕泗横流的脸。
“臣妾不敢欺瞒母后,”潘颖抽抽嗒嗒道:“御书房的宫女亲眼看到了,皇上今日一早亲自拟的旨,玺印都盖好了……怕是、怕是很快就要晓谕六宫。臣妾已被皇上禁足,好不容易寻到机会悄悄溜出来……”
“他当真是鬼迷心窍走火入魔了!”潘太后满脸怒容,愤而起身:“颖儿放心,哀家绝不可能让他做出这般混账事!”
潘颖小心翼翼抬起眼帘偷偷瞟见一眼太后,抽泣:“皇上如今被那姓宋的罪臣之女彻底迷了心窍,臣妾不过是让那宋氏在宫门外等候片刻,陛下竟因此将臣妾禁足宫中,甚至还动了废后的念头……恐怕、恐怕是也听不进娘娘的教诲了。”
李焱幼时便被建章宫抱有养育,与生母感情薄淡,潘太后本就对此耿耿于怀,此刻更恨宋曦把李焱迷得七荤八素,连这仅剩的母子之情都因此生出裂痕,对宋曦更是心生厌恶,不禁咬牙切齿,恨声道:“陛下年轻,难免受妖女蛊惑,可若陛下不听劝说、执迷不悟,哀家也不会由着他胡闹!”
……
午间,凤仪宫。
蝉鸣阵阵,药香氤氲。天气炎热,果子蜷缩在地上,无精打采地伸着舌头直喘气,映画见它蔫蔫的,特意从冰鉴里挑了块冰砖放在地上,果子嘤咛一声,撒丫子跑了过去,趴在冰上,舒服得直吐舌头哼哼唧唧。
李焱坐在床沿,手捧盛着黑褐色药汁得到的汝窑莲花碗,碗里汤药正冒着丝丝热气。
“唔……”宋曦轻抿一口,柳眉微蹙,往后缩了缩身子,小声嘟囔:“烫。”
李焱轻笑,将药碗凑到自己唇边,轻轻吹凉:“现在凉了。”
宋曦眼中漾着水光,微微撇嘴摇摇头道:“苦……”
“淘气!别以为撒撒娇就能不喝药。”李焱嘴上调侃,却已从案几上拈起一颗蜜饯,“来,乖乖喝完药就给你吃。”
“我又不是小孩子,吃什么糖嘛……”宋曦虽嘴上嗔怪,却还是就着李焱的手小口啜饮。
药汁入口,苦得她直皱眉,李焱见她双眉略蹙,面露苦色,心尖又疼又痒,手上动作一顿,仰头便含了一口药,俯身贴上她的唇。
“唔……”宋曦一时不明所以,睁大眼睛直勾勾望着他,苦涩的药汁就这么硬生生被他渡入口中,药分明还是那药,却因这特别的喂药方式而变得不那么难以下咽。
李焱就这么喂完了一整碗汤药才松了手臂,退开些许,拇指擦过她唇角药渍:“怎样,还苦吗?”
宋曦双颊绯红,垂着眼帘摇头,正要说什么,忽听殿外一阵骚动,接着是秦福广惊慌匆匆而来:“陛下,寿康宫潘太后娘娘驾到——”
寝殿垂花门外的珠帘被猛地掀开又被愤怒地重重甩开,太后潘氏凤目含怒,大步流星踏入内室。李焱拂袖起身,下意识将宋曦挡在身后:“天气炎热,母后此时来凤仪宫所为何事??”
潘太后冷笑:“皇帝都要废后了,哀家还顾得上天气热不热吗?”
她说这番话时,目光如刀,扫向一旁的宋曦,后者脸色一片苍白。
“哀家倒是小看了你,竟让我儿神魂颠倒到了要废黜结发之妻的地步!”
宋曦脸色更苍白了,双肩瑟瑟一颤,仿佛下意识往李焱身后缩了缩,眼睫轻颤间,眸底泪雾盈盈而生。
李焱心中又气又疼,面色森冷话音沉重:“母后!废后之事是朕一人决断,与旁人无关,母后若心中有气,只管朝朕撒,不必牵扯旁人,至于结发之妻……”
说到这里,李焱冷冷一笑:“潘氏的后位如何而来,母后与朕心知肚明,大可不必提什么结发的情分。”
潘太后怒极反笑,“潘家世代忠良,皇后入宫至今无大过错,皇帝说废就废?”
说着,她逼近一步,“废后一事,皇帝觉得满朝文武会答应吗?”
“朕的家务事,与满朝文武何干?”李焱眼中寒光一闪:“说来朕也正奇怪,母后消息如此灵通,朕的圣旨还在案头,母后就已经得了消息,莫非在朕身边安插了眼线?”
潘太后脸色一僵,随即顾左右而言他,语气强硬道:“皇帝别忘了,当年你能登基,潘家出力不少!如今为了个罪臣之女就要废后,让满朝文武如何看?让天下人如何议论?”
“朕乃天子,何须在意旁人议论!”李焱寸步不让,“何况潘氏自入宫中,专横跋扈、骄奢淫逸,残害嫔妃,朕忍她已久,平日里看在母后的面子上不与她计较,可是此番她竟公然凌虐妃嫔,此等毒妇,怎配母仪天下?”
“身为中宫,管教后宫妃嫔,本就天经地义,皇后何错之有?”
“陛下……”
李焱正要发作,一到虚弱的声音从床榻上传来。
李焱回头,见宋曦竟挣扎着要下床,连忙转身扶住她,责备道:“你身子还虚弱,起来做什么?快躺下!”
宋曦却摇摇头坚持下了地,盈盈拜倒在床边,向潘太后叩首:“太后娘娘恕罪,是臣妾不懂规矩,冒犯了皇后娘娘……”她声音颤抖,转而望向李焱,额上已渗出细密汗珠,“求皇上收回成命,万万不可因臣妾而废后。”
李焱二话不说便将人拉起搂入怀中,“阿曦不必为她开脱,今日之事分明是那潘氏故意为难,即便她刁难折辱之人不是你,我也断容不下她再在宫中横行霸道!”
“皇上……”宋曦仰起苍白失色的脸,无论是话音、神态还是对待李焱的态度都与潘太后进来前不太一样了。
“此事不怪皇后娘娘,是臣妾误了时辰,若是臣妾能早些动身请安,也不至于坏了规矩,惹娘娘不悦。两位娘娘不过是让臣妾在殿外稍侯片刻,寿康宫与飞凰殿外绿树成荫,娘娘们只是教导臣妾规矩,算不上凌虐……”
“寿康宫?”李焱眯了眯眼,抬首望向潘太后,嗓音倏然一沉:“原来母后也曾教阿曦在宫外苦站吗?”
潘太后一时怒上眉山,狠狠盯着宋曦,整想发作,却见宋曦伸手攀上李焱的手臂,拽着他的袖子哭求道:
“陛下息怒,莫与太后娘娘起争执。臣妾初入宫廷,若皇后因臣妾的罪过被废,臣妾背负骂名也就罢了,若是连累陛下名声受损……咳……咳咳……”说着,她突然颤声咳嗽起来,柳叶似的单薄身子摇摇欲坠。
潘太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道:“惺惺作态,装模作样!”
李焱怒视太后一眼,低头轻拍宋曦后背:“我明白,别说了,快回床上休息……”
“不,”宋曦猛地抓住李焱衣袖,作势就要俯首叩头,气若游丝道:“皇上就当是为了臣妾……请莫再生出废后的念头了。”
“阿曦,你这是干什么!”李焱简直摸不着头脑,一把将她抱住,“我答应你暂不废后就是,快别这样了!”
宋曦虚脱般倒在李焱怀中,眸中泪雾盈盈而下打湿衣襟:“谢皇上恩典……”
“……”潘太后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幕,良久才别过头,掩去目中厌恶,仿佛懒得再看他们腻歪,冷冷道:“皇帝既已改变主意,哀家便不多言了。摆驾回宫!”
“儿臣恭送母后。”李焱虽这样说,却只稍稍欠了欠身,待潘太后离去,才将宋曦放回床榻,为她掖好被角,狐疑道:“潘氏那般苛待你,你为何还要替她求情?”
宋曦很轻地笑了笑:“潘太后说的没有错,中宫废立乃是国家大事,朝中重臣必不会同意你随意废后。我……只是不愿你为难。”
说着,她握住李焱的手,“你屡次为我出头,我都看在眼里,也明白你的心意,只是事牵涉前朝后宫,我不能那么自私,让阿昭因小失大。”
“什么因小失大……”李焱动容,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阿曦总是这般,凡事必先为旁人着想。倒是我太无能,登基数年,凡事却仍要看朝臣外戚脸色。”
说罢,他轻叹一声,道:“罢了,我听你的,暂不废后。但潘氏必须受到惩戒——来人,传旨下去,即日起皇后禁足飞凰殿,非诏不得出。还有,把无极宫上下的内侍宫女全部换掉。”
宋曦闭目点头,在李焱看不见的角度,唇角微微勾起一丝冰冷弧度。
潘氏姑侄毁她容貌、害她性命、囚她兄长……这一笔笔账她都还未与她们算清楚扯明白,若让潘颖现在就离宫,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
另一边,太后走出凤仪宫,脸色阴晴不定,低喃喃自语道:“这个宋氏,比我想的更难对付。”
心腹章嬷嬷不解:“太后娘娘何出此言?老奴看她确实是为大局着想,说话滴水不漏。”
潘太后冷笑:“太过完美的表现,往往就是最大的破绽。”她回头看了眼凤仪宫金碧辉煌的殿顶,“去查查,这个宋曦除了建章宫那边,还与什么人有过来往。”
“是。”
翌日。
凤仪宫内,待李焱去上早朝后,宋曦立刻从床上起身,哪还有半点病弱之态。
“娘娘,时辰还早,您不再睡一会儿?”
宋曦走到妆台前,拿起玉梳慢慢梳理长发:“皇上走了?”
“刚走。”映画压低声音,忍不住问:“昨日娘娘为何要替皇后求情?她那般折辱您……”
铜镜中,宋曦的眼中闪动着寒光:“一下子扳倒,太过无趣。”她轻轻放下玉梳,“我要让她亲眼看着,如何一点一点失去一切已经拥有的一切——统御六宫的权柄、羡煞旁人的家族荣耀。”
宋曦转头看向映画,笑容温柔如初,“最后,才是后位。”
映画倒吸一口冷气:“娘娘……”
“让小厨房把皇上赏的雪燕炖上。”宋曦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咱们去飞凰殿给皇后娘娘请安,可别又误了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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