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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星火焚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离京


    李焱:“往后有我护着你。”


    “可我不想总是躲在旁人的庇护下。”宋曦抬起巴掌大的脸,眼圈泛着一层淡淡的红:“从前父亲护着我,家里出事后,哥哥留下的阵法护着我……可是父亲和哥哥都不在了,就连凤凰山也没有了。而我还是一无所有、一无是处,任人欺辱,如果没有你或是崔太后的庇护,在这宫里,我一天都活不下去。”


    “你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我,只要有我在一天,必会护你周全。”


    “我不想总是依靠旁人。”宋曦摇了摇头,道:“崔嬷嬷说得没有错,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毫无长进。从前在家里,父亲和哥哥总说家里一切有他们,我是女孩子,只要平平安安、将来嫁个好人家就好,他们想什么、做什么从来不曾告诉过我,后来家里出了事,我想帮忙,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家里的人被带走押上刑场。每一次想起那种无力的感觉,我都觉得自己很没有用,什么都做不了……”


    “你救了我。”李焱抚上她的侧脸,话音温柔,目光认真而专注:“别人我不知道,但若没有你,我早就死在凤凰山了。正因为有你,我才能安然无恙回到盛京,大越才能国泰民安、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宋曦:“……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也能扯得上关系?”


    “当然。”李焱正色道:“我是大越的君王,当年若我死于凤凰山,朝野上下必定大乱,届时各方势力趁势争夺朝权,轻则天下大乱,重则生灵涂炭。”


    “你也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吧。”宋曦吸了吸鼻子,似嗔似怪:“不就是换一个皇帝吗?哪有你说得那般夸张……”


    “并非我故意夸大其词。”李焱严肃道:“当初发动叛乱的大将军萧氏及其族人本就出身北境游牧民族,虽个个骁勇善战,身手不凡,却手段暴虐粗残,加之非我族类,若让他们登临帝位恐怕会对我大越遗民赶尽杀绝。”


    “竟如此残暴吗。”宋曦忍不住咂舌,喃喃道:“怪不得从前哥哥就不喜欢那位大将军……”


    李焱手腕微微一抬,托起宋曦的脸,定定看着宋曦道:“你不是什么一无是处、毫无长进的无用之人。你是我的恩人、是大越朝成千上万黎民百姓的恩人,也是我李焱的心悦之人。”


    心悦之人……


    宋曦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耳根微微发烫,匆匆别过脸躲开他的视线。


    类似的话她已听他说过许多次了,可每次都觉得像山巅之上飘渺而遥远的云朵,格外不真实。


    良久,她才缓缓回过神,艰难道:“我困了,休息去了……”


    李焱眼帘微垂,眉角一挑,仿佛很轻地笑了一声,他探过身凑近宋曦,尾音稍稍扬起,带着些许宠溺调笑的意味:“阿曦,我绞尽脑汁开解了你半天,到头来你却只与我说你要睡觉了吗?”


    “我确实困了啊……”宋曦小声嘀咕:“还不许人去睡觉吗?”


    “宋曦,”李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嗓音低沉道:“我对你的心意你已知晓,你对我的情意又如何呢?”


    “……”宋曦沉吟不语,昳丽的面容被月光映得晶莹透白。


    李焱轻叹一声,抚了抚她的头发道:“无妨,我有足够长的时间,等你愿意告知我你的心意……既然困了,就早些休息吧,再过几日就要出发去边城了。”


    *


    三日后,风和日丽,云淡风轻。


    辰正时分,神武门里里外外一片肃穆庄重。


    无数身披银甲的金武禁军分列御道两侧,甲胄银光闪闪,帽顶红缨猎猎。将士们腰配金刀银剑,手持利盾长戟,目光炯炯,无声筑起牢不可破的铜墙铁壁。


    九霄高台前,文武百官肃容而立,准备恭送新帝登基后第一次领兵离京,平定边境叛乱。


    未几,司礼太监疾步匆匆而来,在玉石高阶之上驻步,手中拂尘一甩,高声道:


    “陛下驾到——”


    一时间,刹那间,礼乐齐作,锣鼓喧天。编钟磬竹之声伴随着笙箫合鸣,承天殿宫门缓缓开启,文武百官口呼万岁,伏地跪拜。


    李焱身着九龙衮服,头戴冕冠,缓缓步出。玉带束腰,袍裾飞扬,腰间玉佩随步伐碰撞轻响,额前冠冕珠帘微微晃动,年轻俊朗的面容依稀可见。


    在他身后,太监宫女手捧香炉,手持华盖,分列两队鱼贯而出,沿着青石御道朝神武门方向而去。


    神武门外,车驾玉辇、随行将士早已整装待发。


    李焱所乘辇车金雕玉砌,由八匹毛色雪白的骏马所载,乌檀为骨,黄绸覆顶,车厢四角高悬金铃,风拂铃响,恍如天籁梵音。


    李焱一扬袍裾钻进御辇,司礼太监尖锐的嗓音复又响起:


    “陛下起驾——”


    “恭送陛下出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呼声如潮,震天动地,响彻云霄。


    *


    半日后。


    宋曦坐在车辇中,与映画、夏竹、秋萍等人支起一张桌子,百无聊赖地玩着叶子戏。


    “这个时辰了,总该驶出盛京城郊了吧。”宋曦丢出一张索子,一手支着下巴喃喃道,“真想看一看如今外头是什么模样了。”


    “姑娘且再忍一忍吧。”映画瞅了瞅手里的牌面,撇着嘴摇了摇头:“方才銮驾行至城中南北大道,引城中百姓叩拜,耽误了好长时间,如今怕是还未离开盛京城太久。姑娘贸然掀起车帘,被潘大人瞧见了,又要念叨姑娘了。”


    宋曦瘪了瘪嘴,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李焱此番虽出行只带了数千金武卫精锐,同时封了潘维为副将一并出行。潘维年纪虽轻,却博览群书,见多识广,知晓那西境边城地势高险,而盛京城又位于平原,二者地理落差极大,深怕盛京城的精兵良将去了水土不服反而误事,因此未从京中带去太多人马,只挑选了常年强身健体的金武精锐随行而去。


    李焱身为一国之君,又是此行主将,出行首日自是端坐队伍之首,以示天子威仪。


    而宋曦及其侍女几人则被偷偷带出,安置在兵马物资队伍中间的车驾之中。


    出门在外毕竟不比宫中,宋曦除了映画便只带了夏秋二人,四人同坐一辆马车之中,倒也有说有笑自得其乐。


    车驾驶出盛京城一路向西而行,除了躲藏在凤凰山中的那段时日,宋曦还从未离开过盛京城,此刻终于有机会出城,难忍心中好奇,小心翼翼打开车窗掀了帘子往外看去,可刚一拉开车帘,目之所见即不是巍峨高山也不是浩瀚湖海,而是一张五官深邃俊朗却面无表情的脸。


    修眉凤目,不苟言笑,正是此行副将、如今的金武卫副统领潘维。


    “潘大人?”宋曦微微一怔,道:“您怎么在这里……”


    作为副将,可以随皇帝一同在主将的车驾中议事,也可以待在自己的车驾里,可为何会出现在她的车马旁边?


    宋曦百思不解。


    潘维曾在后宫御花园中仗义出手,才令她免于摔落池中、被池底利石划伤面容的厄运,宋曦对他本就存了几分感念之心,正想寒暄几句,却听见对方冷冷道:


    “姑娘,此地尚在盛京城郊,人多眼杂,还请姑娘坐在车驾之中,轻易不要露面,免得为陛下招来非议。”


    他说这番话时神情淡淡,目不斜视,只伸来一只手,替她放好了车帘,又道:“此时尚未出京,陛下脱不开身,在下便奉陛下之命前来看顾姑娘,姑娘若有何需求,只管与在下说。”


    原是奉李焱之命来看守她的。


    宋曦心神一凛,隔着车帘盯着潘维修长挺拔的身影,心中了然——李焱是一国之君,出门在外,自然不可能日日夜夜都盯着她,却怕她仍存了离宫的心思,便派了潘维来看管她……


    她又不是傻的。宋曦暗想,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她既然出了宫,便没准备再回去,可是如今光这车厢里就有三双眼睛盯着她,其中还有两个身手了得的武婢,她便是神仙也插翅难飞。


    出逃这件事,还得审时度势,徐徐图之才是。


    “宋姑娘。”与此同时,隔着轻薄的车帘,响起潘维霜雪般寒沉的嗓音:“在下有一句话奉劝姑娘,此行对陛下来说,意义非凡,无论姑娘存了什么心思,都请慎之又慎,莫要妨碍了陛下。”


    “……”


    无怪人人都说翰林院的潘子渊年纪轻轻却智计无双,自己与他不过只匆匆见了两面,便已被他看破了心思。


    宋曦心中暗自嘀咕,忽然之间却像猛地意识到什么似的,脸色顿时一白——


    他方才唤她……宋姑娘?


    潘维已经知道她姓宋?原来她自以为隐瞒得很好的真实身份,已经被不知道多少人摸得一清二楚了吗……


    宋曦恍然大惊,脑中一片混乱,完全没有发现,她们身处的这辆马车竟已不知不觉落到车队最末,不一会儿便悄悄从队尾脱出,偏头拐进了一条林间小道。


    与此同时,另一部马车悄然跟上,尾随她们而来——


    作者有话说:感谢订阅[撒花][撒花]


    第42章 惊喜


    窗外有潘维这个门神守着,宋曦不敢四处张望,只好与映画她们在车里玩叶子牌,几个小姑娘平日里在宫里拘束惯了,难得有机会玩耍,兴致高涨,一玩便是一整天。


    不知不觉黄昏已过,车厢里的光线暗了下来,宋曦放下手里的牌,轻轻揉了揉眉心,随口问道:“映画,什么时辰了?”


    映画小心掀起车帘一角向外张望,不一会儿回过头来,眉头微拧:“姑娘,咱们玩得太投入,都已经入夜了。”


    宋曦一怔,心里隐约觉得不对,一时也顾不上潘维那个冷面门神,也凑到窗边掀开帘子望了出去。


    窗外漆黑一片,马车两侧挂着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照亮前方的小路和道路两侧憧憧树影,四周只有风过林稍的窸窣声和马蹄踏在路面上发出的轻响,竟无一丝人声。


    “奇哉怪也。”夏竹和秋萍凑了过来,两个小脑袋一左一右从宋曦身边朝外探去,喃喃道:“陛下的仪仗怎么不见了?”


    不仅浩浩荡荡的皇家仪仗不见踪影,就连潘维的身影也不见了。


    宋曦脸色微微发白,不动声色地放下了车帘。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对劲的?”宋曦压低声音,小声问道。映画等人凑了过来,四颗脑袋埋在一起,在昏暗的烛光下面面相觑。


    “下午队伍在城郊驿馆附近停了片刻,那时奴婢还下车为姑娘拿了点心来。”映画皱着眉毛道:“那时咱们的马车还好端端地排在队伍中间,潘大人也在附近,并没有什么不对呀,怎么忽然就看不见其他人了……”


    经她这么一说,宋曦才猛地意识到自己所乘坐的这辆马车自下午小憩过后就再也没有停下过了。


    这不正常。


    按照惯例,圣上的仪仗在日落前必定会抵达沿途行宫,李焱及随行兵马会在行宫休整一夜,明日继续赶路,可是眼下天都黑了,马车却半点没有停下的迹象。


    精神高度紧张下,宋曦脑中思绪翻涌,把自己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一举一动迅速回想一遍,最坏的可能性不由自主浮上眼前——


    坏了!李焱出宫前因为她的缘故处置了潘太后的心腹李嬷嬷,该不会是潘太后因此怀恨在心,知道她随李焱出了宫,暗中派人引走她的马车,欲在无人的犄角旮旯对她除之而后快吧。


    “潘大人——”宋曦越想越不对劲,心中发毛,额头沁出点点冷汗,再顾不上其他,抬高声音大声喊道:“潘大人,你在吗?咱们何时可以抵达行宫?陛下的车驾又去了哪里……”


    话刚出口,心中又是“咯噔”一声响——潘维可不就是潘太后的亲侄儿?若真是潘太后想对她下手,只怕就是这潘维从中穿针引线,悄悄将她引出队伍带到这无人的僻静小道上。


    宋曦心中暗恨那潘子渊长得人模人样,没想到却和潘太后沆瀣一气,联手害她!


    想到自己眼下处境,只怕今日是凶多吉少了。宋曦无声地叹了口气,眼角余光扫到身旁几人身上,不由得一阵刺痛——得罪潘太后的人是她,映画等人不过是被李焱指派来陪伴自己,若因自己的缘故死在这荒郊野岭之中,委实太冤枉了些。


    ……不行,至少得想个办法保映画她们性命无忧。


    “来,”宋曦略一思忖,朝三人招了招手,压低声音道:“你们听我说,待会我发出点动静引起外面的人注意,你们几个趁我与他说话时赶紧跳车,他们的目的在我,必不会追击你们,你们什么都不要管,径直往林子里跑,夜里陛下发现我不在了定会来找,到时候你就安全了。”


    “姑娘,你在说什么呀!”映画大惊:“我们怎么能丢下你独自逃跑?”


    夏竹也点点头道:“对呀,姑娘别忘了,我和秋萍会武功,无论发生什么事,也该我们护着姑娘才是!不管外头是谁,若我们全力一搏未必不能取胜。”


    如果潘太后打定了主意置她于死地,必定派了不少杀手伏击于此,区区两个会武功的小姑娘,如何与他们斗?自己跟着她们,反成了她们的催命符。宋曦下定决心,轻轻捏了捏映画的手,坚声道:“听我的。”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车窗冲外头喊道:“潘大人请现身一叙。你要杀的人是我,我随你去了便是,不要为难其……”


    车窗被掀开,见到陡然出现在窗外的人,宋曦剩下的话音卡在喉头。


    浓稠的夜色中,一名男子身骑高头大马,悄无声息地伴着马车而行。他身穿玄衣,宽大的袖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头上戴着一顶与他身上的玄色锦衣极不相称的宽檐斗笠,大半张面容都隐于阴影之中。


    “好端端的,潘子渊杀你做什么?”那人见她探出头来,似乎很轻地笑了一下,朝她微微侧了侧头,露出一张轮廓深邃、五官俊朗的熟悉容颜:“阿曦,你何时得罪他了?”


    是李焱。


    “……”宋曦眼眸大睁,神情错愕,一时竟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也说不出话来。与此同时,身子却被人猛地朝后一拽,重重跌回车厢里,夏竹、秋萍二人一左一右从车窗跳了出去,两道娇俏灵动身影宛如游龙,惊闪于夜色之下。


    “何方宵小,竟敢算计我们家姑娘!”夏竹一声娇喝,腰间配剑出鞘,锋利剑锋直指李焱。


    “大胆贼人,受死来!”秋萍不遑多让,紧随其后,一时之间寒光剑影交错在夜色之下。


    “等、等一下——”宋曦怔然抬手想要阻止,可一道疾光掠影疾闪而来,“铿”地一声落在李焱面前,格挡开夏秋二人的逼命奇袭。


    “放肆!”来人嗓音沉冷,寒声斥道:“睁大眼睛看看,你们面前的人是谁!”


    夏秋二人武器脱手而出,又被来人强大的气劲逼退数步,冷静下来定睛一看,脸色同时一白——眼前之人剑眉星目,轮廓深邃俊朗,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赫赫威仪、贵不可言,不是当今圣上李焱是谁?


    “陛下恕罪!”夏竹秋萍同时一哆嗦,俯身跪地,叩首请罪道:“奴婢有眼不识陛下,奴婢该死!”


    “起来吧。”李焱摆摆手道:“你们勇于护主,忠心耿耿,何罪之有?来人,给朕记下,赐黄金百两。”


    说完,李焱拉紧长辔,翻身下马,衣袍一掀上了宋曦的马车。


    “……”宋曦方才被夏秋二人往车厢里一甩,正天旋地转晕头转向,抬眼就看见本该随着仪仗抵达行宫李焱掀起车帘出现在车上,之间只觉身在云里。


    “陛下,你这是……”宋曦怔怔望着李焱,视线落在他刚摘下的宽檐大帽上,脑中灵光一现,顿时明白过来,不禁恼恨交加道:“这些都是你安排好的?李焱,你莫不是故意吓唬我?”


    先是暗中引开她的马车脱离仪仗队伍,一路悄无声息行走到荒无人烟的小道上,在她察觉不对时故意不现身、不出声,害她担惊受怕!


    “阿曦冤枉啊!”李焱“哈哈”一笑,丢下帽子坐在她身边,拉起她的手用自己张开的手掌包裹上去,道:“难得出趟门,浩浩荡荡跟着那么一大群人,有什么意思?我故意让子渊先带着你的马车脱离队伍走到小路上,自己再悄无声息地离队追来,无非是想与你同起同坐,一路上无人打扰,如同寻常夫妻出游一般,谁知刚赶到这里,就听见你在叫子渊的名字。”


    “谁……谁与你是夫妻……”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宋曦耳根一热,微微别过头躲开他的视线。


    “还生气呢?”李焱一抬眉稍,拍了拍她的手,温声哄道:“我想给你个惊喜,所以事先未与你通气,是我不好,阿曦别恼我了好不好?”


    “我怎敢与陛下生气?”宋曦撇着头,心有余悸道:“陛下一时兴起,拿我寻开心罢了,可曾想过我方才害怕得要死,甚至还让映画她们跳车……如今想来,你在这里,四周必定暗伏无数暗卫,如果映画她们横冲直撞就跑出去了,恐怕会为你的暗卫所伤,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我的手下可不是笨蛋,谁都胡乱伤害?”李焱勾了勾她的鼻尖,唇角微微扬起:“可不像你这个小傻瓜,敌我不分,连子渊都不信任。”


    “你——”宋曦气得回过头来,恼道:“明明是你们行事鬼鬼祟祟、奇奇怪怪!堂堂一国之君,有行宫不住,偏拐了我来往这荒郊野岭走。”


    “好啦,是我的错,我向阿曦赔罪可好?”李焱一手揽过她的肩,在她耳边缓缓道:“我这不是想着,你从未出过盛京城,定对城外的一切好奇不已,这才想着带着你出来,好好走一走、看一看。这附近就有个小城,再过一会儿咱们到了之后,我带你去城里逛逛就当赔罪可好?”


    “进城?”宋曦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很快又暗了下来,轻叹息一声道:“你又骗我,出宫前有特意自从看过此行路线图。我们这一路上沿着官道而行,未免各地州府斥巨资接驾,故这一路都不进城,不是就地安营扎寨就是住在城外行宫,哪有机会进城?”


    “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我这不是费尽心思带着你脱离队伍了吗。”李焱笑了笑,悠悠道:“此行粮草、兵马和仪仗走大路,途径城镇不做停留,但因人多队伍长,行进速度偏慢,我另外带着一小队人马与你一起穿过沿途城镇而行,隐藏身份、不惊动当地州府,不仅能多陪陪你,还能亲眼看一看当地民生如何,可谓一举两得。而且我们人少,脚程快,到了西境边城正好和大部队汇合。”


    宋曦轻哼一声,佯装不以为然,却难掩眼底眉梢的欢喜向往之色:“原来是微服私访。”


    “微服私访,顺便与你游山玩水嘛。”李焱笑了笑,半晌却又摇摇头,道:


    “不对,是与你游山玩水,顺便微服私访才对。”——


    作者有话说:宫里太苦闷了,让小两口出宫培养培养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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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夜市


    他凑了过来,说话间的呼吸拂过耳畔,宋曦耳根发热,心跳比方才还要急促,下意识推了推他,局促道:“黑灯瞎火的,上哪游玩去?”


    “前方有个小城,不出半柱香的功夫就到了,这才刚入夜,最是城中热闹的时候。咱们上那逛逛去。”


    宋曦回过眼瞥了瞥他,犹疑道:“可是陛下这一身龙袍……”


    李焱垂头看了一眼身上和这荒郊野外完全不合称的黑金龙袍,浅浅一笑,道:“这算什么事,我早有准备——来人,拿进来。”


    车窗应声而来,一名侍卫打扮的少年伸手递来一个不打眼的灰布包裹。


    李焱接过包裹,取出一件轮廓挺括的布衣劲装,冲宋曦笑道:“换上这个便不突兀了。”


    说罢,竟就这么当着宋曦的面宽衣解带,除下身上厚重繁复的锦袍。


    宋曦陡然瞪大双眼,满目惊谔:“你、你这是干什么……”


    “换衣裳啊。”李焱理所当然道,手上动作一气呵成,三下五除二便脱了外袍,扒了内衫,露出上半身线条流畅、肌理分明的挺拔肌肉。


    宋曦猛地扭头闭眼,眼角余光却在转头瞬间隐隐扫见一道刺目的伤痕。


    “……”


    还未来得及细想,耳畔响起李焱低沉的浅笑:“你躲什么?从前在凤凰山又不是没看见过。”


    “流氓!”宋曦闭着眼咬牙暗骂道:“那怎么能一样?那时你受了伤,我为你包扎伤口哪里顾得上这些?如今你好手好脚、全须全尾,就不能下车去别处换吗?”


    “我好歹是皇帝,光天化日之下在属下仆役面前更衣,委实不太体面——好了,阿曦,帮我拿一下那边的外袍吧,就在你手边。”


    宋曦小心睁开一条眼睛缝,只见李焱已经穿好里衣站在她面前,单薄的白衫包裹着修长挺拔的身形,长发高高束成马尾,鬓边发丝微微散乱,繁复的龙袍一被脱下,比起方才少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威严,多了些许少年人热烈的烟火气。


    宋曦目不斜视,慌乱地伸手摸索,捉住李焱方才拿出的布衣劲装递过去,手指微微颤抖。


    李焱接过衣物,指尖擦过她微颤的手指,忽然朝她倾身而去,四根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笑意略显促狎:“换个衣服罢了,如此害羞做什么?照这样下去,往后你我大婚,你岂不是要挖个地洞钻进去?”


    “谁要和你大婚了?”宋曦别扭道:“京城多的是名门贵女等着嫁给陛下,单是宫里头就有潘颖李冰清排着队候着呢,有我什么事。”


    李焱眉心微蹙,疑惑道:“潘颖就算了,李冰清又是哪位?”


    宋曦咬唇不语,半晌硬邦邦道:“等着嫁给陛下的名门贵女呗。”


    李焱凝视她紧绷的侧脸,忽然轻笑:“阿曦,你不会吃醋了吧?”


    宋曦察觉到他眸中笑意,耳尖一红,怀里便被塞了一包东西,李焱在她耳边悠悠道:“好了,不逗你了。你也快把衣服换上,咱们就快进城了。”


    半柱香后,马车进了城,在一间客栈前停了下来。宋曦换好一身黄衫翠裙,发间簪一支粉玉珠钗,腰悬禁步,腕间玉镯叮当作响,提着裙摆走下马车时,随着步履,发间珠玉轻轻晃动,馥郁甜香在空气中悠悠弥散。


    宋曦摸了摸鬓发,别扭道:“陛下,大晚上的,打扮成这样,好生奇怪……”


    李焱竖起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摆了摆:“早就与你说了,你我之间没有陛下和陆月歌,只有你和我——阿曦和煜昭。”


    紧接着宋曦手腕一紧被他牵起手来,恍惚中看见对方回过头,对身后一众随从道:“朕四处逛逛,你们自行歇下,不许跟着。”


    宋曦还未回过神来,就被他牵着手走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四周是街市上明晃晃的风光和各种喧杂人声,恍然间竟有种隐入尘世之感。


    “陛……阿昭,这样好吗?”过了好半晌,宋曦才收拢思绪悠悠回神:“万一有人刺杀你……”


    “你能不能想着点我好的?”李焱忍不住笑出声来,回过头刮了刮她的鼻子道:“自然有暗卫和你的那两个武婢远远跟着,如此一来,既不会打扰咱们,遇到危险也能及时出手。”


    宋曦“哦”了一声,眼睛一眨环顾四周,一下便被周围的热闹景象所吸引。


    此刻虽已入夜,街道上却花灯如昼,形形色色的摊贩沿着街道分列两侧排开,放眼望去琳琅满目,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声声入耳。宋曦看得眼花缭乱,只恨自己没能多生两双眼睛,李焱平日大方得很,也不顾旁人怎么看,奇珍异宝流水似的送进她在建章的小院里,可此刻那些东西在她眼里看来都不及这小城夜市来得鲜活有趣。


    李焱的嗓音低沉悦耳,在她耳边细细介绍此地风貌:“此地名为鲤城,依山傍海而建,百姓尤擅经商,海上贸易发达,蕃商众多,民生富庶……”


    “嗯嗯。”宋曦在一个小摊前停了步,心不在焉地随便一点头,乌沉沉的双眼却瞪得溜圆,直勾勾望着小贩手上的东西。


    李焱循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只见那摊贩左手掂着一口大锅,锅子里铺满了炒成焦黄色的椰丝,随着他一下一下颠锅翻炒,焦甜椰香扑面而来,另一只手捧着一圈椰子叶围城的小碗,往里填入一层浓稠的糯米浆,继而用炒至金焦香甜的椰丝为陷,填满米浆,封好口放入一旁巨大的蒸笼里。


    “好香啊……”蒸笼掀开的一瞬,醇厚的米浆混杂着椰丝的甜香窜入鼻尖,宋曦深吸一口气,眸光微微发亮。


    李焱微垂着头,在她耳边轻声问:“想不想尝一尝?”


    “嗯嗯。”宋曦点点头,眼珠子仍一眨不眨的盯着大蒸笼里晶莹剔透的糯米团子。


    李焱失笑,抬头对店家道:“来两个团子。”


    那摊贩店家是个干瘦黝黑的年轻小哥,看模样和打扮并不是当地人,他应了一声,摸出两片稍大些的椰子树叶托在手中,掀开蒸笼盖,从中夹出两枚蒸得玲珑透亮的团子放在树叶上,一手一个递给宋曦二人。


    “这个,不是团子。”店家眉眼弯弯,笑得热切:“这在我们家乡,叫做‘薏耙’,是用糯米和椰子做的,可好吃了,客人快趁热尝尝?”


    他来自异乡,虽说着大越朝通用的官话,话音语调却与盛京城人不同,略显得有些别扭,李焱没听太明白,宋曦更是一门心思放在团子身上,一刻也等不了,刚拿上手就迫不及待咬了一大口,软糯的外皮在入口即化,炒椰丝的焦香在嘴里迸裂开来,满口都是滋滋甜香。


    “以……唔……”宋曦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道:“以什么来着?以巴?”


    “不是,不是尾巴。”年轻的摊贩摆摆手,放慢语速,一个字音一个字音道:“是薏——耙——”


    宋曦点头,仿着他的腔调和神态学舌:“一——靶——?”


    简简单单两个字,硬是被说得怪模怪样,所幸她生得天真貌美,那外乡小哥倒也不生气,甚至随着路边众人一道捧腹大笑。


    宋曦咽下最后一口团子,颇有意犹未尽之感,正想开口再要一个,却隐隐觉察到脸颊微微发热,回过头去发现李焱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宋曦心头一紧,下意识伸抚上自己的侧脸,疑道:“我脸上可有什么不对?”


    “没有。”李焱伸手掠去她唇边一抹椰丝,眼神柔和得仿佛荡漾着潋滟水光:“只是许久未见你笑了。”


    微凉的指尖掠过脸颊,带起些微难以察觉的酥痒。宋曦颊边飞起红晕,颇不自在地躲开他炽热专注的视线,连忙转开话头,一指前方道:“那边在卖什么亮晶晶的小东西?咱们过去看看。”


    李焱眼神温柔:“好。”


    那时一个首饰摊子,店家是个鸡皮鹤发、眉眼慈祥的老婆婆,歪歪倚在摇倚上,面前的摊位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头面首饰,多为竹木雕刻、缠花簪花,算不上名贵,手工却很是精致。


    宋曦看了欢喜,目光在一排发簪之间流连不去。


    “这位小公子,挑支簪子送你心上人吧。”摊主婆婆见来了客人,也不起身,只倚着摇椅,慢慢悠悠道:“这儿的首饰都是老婆子我亲手做的,都取了上好的意头。你左手边的那个铜锁儿,代表夫妻二人永结同心……那边那支花钗,并蒂双莲,花开富贵,吉祥如意,带回家去送给心上人,保管你们比翼双飞,幸福绵长。”


    李焱听了心动不已,当即挑出一支素银雕花发簪在宋曦发间比划:“当真如此神奇?”


    摊主婆婆抿了抿没牙的嘴,呵呵直乐:“小公子好眼光,这根簪子雕工最为精致,簪头一支独秀,取自一心一意、白首不离之意,小公子往后定能与这位姑娘白头到老。”


    宋曦低垂眉眼,很轻地笑了一声,不以为然道:“婆婆怕是言错了,当今男儿,上至九五至尊,下至寻常百姓,谁不是三宫六院、三妻四妾,我又怎敢奢望有人能对我一心一意、白首不离。”


    老婆婆“呵呵”笑了几声,慢悠悠道:“小姑娘,老婆子活了这么大岁数,看人最准,你若不信,来日且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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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故人


    摊主婆婆说得笃定,宋曦只笑笑不语,挡开李焱的手,从摊位上拿起一根木雕花簪插入发间,手指抚过簪头含苞欲放的芙蓉花,歪着头打量镜中自己的模样。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李焱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清澈柔和宛如刚刚化开的春水:“非常好看。”


    宋曦微微侧目,李焱线条流畅的俊朗面容出现在镜中,透过镜面与她相视。


    花颜玉貌,意气风发。


    端得是一对璧人。


    镜中男子眼眸微垂,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耳边:“喜欢吗?”


    耳尖微微发热,宋曦正想说话,前方忽然响起一阵嘈杂响动,夜市上的人群纷纷停下手中动作,面露惊奇向前方望去。未几,人群向两侧分开,给忽如其来的异响让出一片空间。


    “救命!别跟着我!我不要回去——”尖利的女声破空而来,紧接着一道瘦削娇小的影子从接到尽头跌跌撞撞急奔而来。宋曦探出头去一看,只见那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甚至未着鞋履,脚踝上布满横七竖八的血痕,所过之处路面上留下斑驳血迹。


    看身形是个年轻女子,只是乱发覆面,看不清模样,可不知为何,宋曦看着那人模糊的身影,似有一种熟稔之感。


    李焱满脸戒备之色,下意识把宋曦护在身后,可就在这时,那女子猛地抬头,对上宋曦的视线,身子蓦地一顿,随后陡然爆发出一股气力,径直朝她所在的方向飞奔而来。


    “小曦!是你吗小曦!”那女子骤然发力,越过李焱径直扑倒在宋曦脚下,两只骨瘦如材的手紧紧抓住她的裙摆,嘶哑着嗓音尖叫道:“小曦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那女子嘶喊着抬起头,乱发之间隐约露出苍白如纸的面容,涕泗横流,满目绝望。


    苍白惊恐面容出现在眼前的瞬间,宋曦浑身一震,怔怔然蹲下身。


    “你是……阿笙姐姐吗?”


    那女子紧咬下唇,用力点点头。


    “阿曦,你认得她?”李焱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宋曦“嗯”了一声,抬起头时,满目都是忧急水光:“是从前在端国公府里认识的姐妹。阿昭,帮帮她……”


    李焱一点头,挺身来到她们面前:“你放心。”


    与此同时,粗犷的吼声伴随着沉重混乱的脚步声步步逼近:


    “——滚开!都别给老子挡路!”


    一群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紧追而来,手里的棍棒砍刀清晰可见,为首之人满脸横肉,手持儿臂粗的长鞭,一道寸长刀疤自右脸额角劈至唇边,眼中凶光毕露。


    “阿曦小心。”李焱压低声音,戒备的目光在那女子和虎背熊腰的大汉间来回扫视间,刀疤壮汉已经带着人浩浩荡荡逼杀而来。


    阿笙眼看他们逼近,身子抖若筛糠,双手反握紧宋曦的手腕,十指死攥着她的衣袖,指甲几乎深深嵌入皮肉。


    “小曦……”阿笙眸光惊恐不已,喘着粗气哀求:“救救我……求你!他们是……不、不对,他们追来了,你也……你也不能被他们抓住!我们快逃!现在就逃!”


    那女子似乎已经疯癫失常,前言不搭后语的一通话却如同一记惊雷从天而降,径直劈在宋曦天灵盖上。她抬首对上紧追而来的彪形大汉,阑珊灯火下,眼前一幕似与一年前端国公世子带人追上凤凰山捉她回府的画面缓缓重合。


    “是端国公府的人?他们是来捉你回府的?”宋曦眼眸惊睁,难以置信道:“可是阿笙姐姐,你不是早就已经赎身出府,恢复自由身了吗?”


    阿笙泣泪摇头,而在这时,凶神恶煞的打手已经追到面前,为首的刀疤大汉手中长鞭重重往地上一甩,“啪”地一声,抽起满地尘埃。


    “小贱人,挺会跑的啊?”刀疤男狞笑一声,一步一步朝他们靠近,恶狠狠道:“这次回去,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阿笙的手指攥得更紧了,宋曦朝她笑了笑,伸手覆上她的微凉的手背。


    “别怕……”


    说着,她抬起头,水汪汪的眸子却望向李焱,小声哀求:“阿昭,帮我……”


    李焱背对着她一点头,长臂一伸挡在二人面前,朝那群彪壮男子冷冷开口:“几位堂堂七尺男儿,当街欺辱良家妇人,恃强凌弱,恐怕为人所不齿。”


    这些人生得凶神恶煞,想来是常在这鲤城里干些欺男霸女的勾当,骚乱刚发生,夜市上的行人早已四散而去,沿街摊贩手忙脚乱地收拾货物远远躲开,此刻整条大街虽有人在,却犹如死一般的寂静。


    刀疤壮汉长鞭一举,示意身后人停步。


    今日携宋曦微服游城,李焱特意卸下身上繁复配饰,换上一身低调的布衣,长发高高束起,虽是一副浪迹天涯的落拓少年模样,可往众人面前一站,上位者仿佛与身俱来的强势气息仍如影随形,威压逼人,仿佛山岳压顶。


    刀疤壮汉被他的威压一震,自身气势顿减一半,直到眯着眼睛上下一通打量,见他一身寻常布衣,年岁也不过弱冠,这才恍然松了口气,心生鄙夷,粗声喝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教训老子爷我?老子告诉你,这娘们——”


    他一指地上的女人,道:“这可不是什么良家妇女,她是咱们世子爷府中侍妾,在床上伺候男人的低贱玩意儿,卖身契可是在官府那里备了案的,老子奉命捉拿,合情合法,今日就算是闹到官府衙门里去,老子也不怕!”


    “端国公世子?”李焱皱眉,嗓音沉冷:“端国公府远在盛京城,府中之人因何出现在数百里之外的鲤城?”


    他虽年轻,可与身俱来的威严气势不减,故意放慢了语速,话音里的赫赫威压迫得人无法抗拒。


    那彪形大汉用鞭柄指着阿笙,几乎本能地开口答道:“那可要问这娘们了,放着好端端的世子侍妾不做,非得当逃奴,硬生生从盛京城逃到此地。”


    此话一出,李焱清晰地感觉到宋曦在他身后呼吸一窒。


    “小贱人,”刀疤大汉见李焱不言不语,只当他终于不再出手干预,一脸得色歪着身子冲阿笙狞笑:“你该不会以为逃出盛京城就安全了吧?要知道咱们世子爷在大越各州府都有花楼产业,就是为了——”


    “大哥!”刀疤大汉的话音被身后小弟打断:“主子不许旁人在外头频繁提起他的名号,咱们还是快些把人带回去交差完事……”


    “啪——”


    一声巨响,刀疤大汉反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拍在那打手小弟脸上,厉声嘶吼,


    “混账玩意儿,轮得到你教老子做事?”


    虽是打了人,但刀疤大汉被他一点,也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顿时收住话锋,转头对李焱怒目而视:“你又算什么东西?问东问西做什么?好狗不挡道!赶紧给老子滚,否则老子连你一块打!”


    “……”李焱默了默,嗓音微沉,似在强压怒气,半晌才道:“抱歉,在下有诺于人,必护下这位姑娘周全,还请各位兄台高抬贵手,放这位姑娘随在下离开。”


    “开什么玩笑!”刀疤大汉勃然大怒,手中长鞭往地上狠狠一甩,厉声道:“你答应了谁和老子有什么关系,老子……”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豆大的眼眸里映出一点金光——


    李焱摸出一锭黄金捧在手中:“兄台息怒,在下愿为她赎身。”


    “……”刀疤大汉脸色稍缓,视线在那锭黄金上流连不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满怀遗憾道:


    “这位公子……这位少侠,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实在是我家主子……少侠,这……”


    李焱一言不发,不动声色地又摸出一锭黄金。


    刀疤大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这……真的不行啊,我就是个跑腿的打手,这姑娘的卖身契在我家主子手中,即便你今天把人带走,来日主子拿了卖身契来,还是能向你拿人。”


    李焱一点头,接二连三陆续掏出五枚金灿灿的大金锭,也不等那刀疤男再开口,便伸手往他怀里一扔:“这些若还不够,兄台只管开价便是。”


    刀疤男被沉淀的的金子压得原地一晃,为难道:“不是,兄弟,这真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我家主子——”


    “其他事无需兄台烦忧,在下自有解决之法,来日贵主若是问起,兄台只要告知带走这位姑娘的人是京城来的煜昭,贵主便不会再追究此事。”


    “京城……煜昭?”刀疤壮汉抱着沉甸甸的黄金,口中发出梦呓般的喃喃声,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


    “不是……这能行吗?”


    回答他的只有李焱携两名女子渐渐远去的背影,以及悄无声息出现、拦在眼前的四名佩刀暗卫。


    *


    客栈。


    阿笙已经被映画等人梳洗干净,换上一身簇新的衣裳安置在榻上,宋曦坐在榻边,长眉微蹙,无声望着她紧闭的双眼。


    “阿曦,”李焱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压低声音在宋曦耳边道:“你累了一天,先歇下吧,这里有下人们守着,外头也有暗卫,不会有人敢来找她的麻烦。”


    宋曦“嗯”了一声,正想起身,谁知刚动了动,床上的女人就被惊动,猛地睁开眼迅速攥紧宋曦的胳膊,似有些神志不清,颤抖着嗓音道:“别!小曦别走!不要丢下我!”


    “阿笙姐姐别怕,我在这里。”宋曦见她惊恐不已,冲李焱摇了摇头,又回身坐回榻上,轻拍着阿笙的手背,温声安抚道:“我在这儿,我哪里也不去。”


    她的声音似有能让人安心的力量,阿笙呼吸微缓,渐渐平静下来,眼睛一眨,缓缓抬头盯着宋曦,下一刻却像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抓紧她的胳膊,颤声道:“小曦快走!世子他……他这些年来一直在找你,他已经掌握了你的行踪线索,他、他就要来抓你了!”——


    作者有话说:小李哥:出差暂停,先把老婆的仇人抓来杀一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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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无良兄妹


    阿笙受尽折磨,精神俨然已是恍惚失神,一时惊醒,猛地抓紧宋曦的胳膊,颤声道:“小曦快走!世子他……他这些年来一直在找你,他已经掌握了你的行踪线索,他、他就要来抓你了!”


    即便已经逃离端国公府许久,但乍一听到这样的话,宋曦顿时如淋冰雪,寒意顷刻间从发梢蔓延至足底,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直到冰凉的手指被一双温暖熟悉的大掌裹进掌心。


    “别怕。”


    她回过头,正对上李焱乌沉沉的眼眸。


    “别怕,都已经过去了。”他说。


    都已经过去了……


    是啊。她想。


    都已经过去了。如今她是陆月歌,手握脱籍文书和良籍黄册,虽做不成自己,但再也不必惧怕国公世子冯磊了。


    “阿笙姐姐别怕……”她下意识仿着李焱的做法,反手握住阿笙的手,将她干瘦微凉的手指尽可能包裹进自己的掌心。


    “那些事都已经过去很久了,如今我已脱籍,即便冯磊找到我、抓住我,也不能再伤害我了。”


    听到“冯磊”两个字,阿笙显然被吓了一跳,满是恐惧地向后缩了缩,颤颤抬起眼皮小心看她,喃喃问:“脱、脱籍?”


    宋曦“嗯”了一声,朝她浅浅笑道:“阿笙姐姐,当年在端国公府,是你告诉我世子院子里通往街巷上的角门无人看守,我才能顺利逃出府……这一次,换我来助你摆脱他。”


    “我……我也可以脱籍吗?”阿笙懵然抬头,眸底微微亮,似有满怀希冀的亮光一闪而过,可是很快又浮起一层迷离雾气。


    “不……不对……”她像是忆起了什么,意识恍然清明,一手撑着额头,痛苦闭眼:“可是我明明已经为自己赎身了……”


    是啊。宋曦跟着蹙眉,脑中闪过身在端国公府时的旧事。


    阿笙姓何,名笙,本是端国公府从外采买的婢女,与宋曦这样籍没为奴的死契罪奴不同,私奴可以选择与主家签活契,日后若存足了银子,便能为自己赎身脱籍。


    何笙签的便是活契。


    当年她与何笙同在端国公府二小姐冯蕾院中为婢,不同的是,她担的是粗使丫鬟的差,而何笙当年则是冯蕾身边得脸的大丫鬟,不仅吃穿用度堪比副小姐,到手的工钱赏赐也颇为丰厚。


    何笙虽得冯蕾倚重,却不似冯蕾那般尖酸刻薄、心狠手辣,反而因为常跟着冯蕾,日日看着宋曦在其手中受尽搓磨而心生怜悯,对她多有照拂,几年下来倒也感情深厚,在得知她将被冯蕾送给世子做侍妾后,特意前来告知她逃生门路。


    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宋曦却永远记得那天。


    那时虽已是冰消雪融的盛春,但天下着雨,格外寒冷。冯蕾怕宋曦寻死觅活出了岔子不好跟世子交代,便用一根麻绳将她捆了拘在柴房里,准备择日送上自己的世子嫡兄的床榻。


    彼时宋曦手无寸铁,饥寒交迫,又被拇指粗的麻绳束了四肢,当真是求生无路求死无门。


    何笙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她是冯蕾的贴身丫鬟,看守柴房的小厮一口一个“何笙姐姐”,满脸堆笑,手脚麻利地迎了她进来。


    宋曦在一片饥寒中被人摇醒,抬眼就看到何笙微红的眼圈。


    “可怜见的,”何笙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把一条厚厚的毯子裹在她身上,“这么冷的天,二姑娘她怎么忍心,把人冻坏了可怎么好。”


    “……”宋曦眼底一酸,艰难地张了张口,嗓音嘶哑:“何笙姐姐,放开我好不好,求求你……我不想做世子的侍妾……”


    何笙怜悯地望着她,半晌指了指门外,艰难地摇了摇头:“小曦,对不起,我不能……”


    宋曦顿时失了力,无力地倚着墙,长睫轻垂,眼下阴影闪动,低声道了句“我明白”。


    何笙不忍见她失落,四下环顾一圈,忽然靠了过去,附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世子殿下对你势在必得,你若跑了,二小姐就没法向世子殿下交代好,所以这里看守得极严,即便我放了你,你也逃不出这个院子,到时候被捉回来平白受罪吃苦……”


    宋曦心如死灰,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接着何笙话锋忽地一转,声音压得更低:“但是到了世子院子里就不一样了。世子放荡无拘,幼时便不喜管束,这些年越发厉害了,悄悄在院子里开了个侧门,直通府外且无人看守。你若想逃走,便耐心等上几日,世子纳妾当日,世子院里大伙儿都去吃酒了,戒备越发薄弱,洞房时世子吃得醉醺醺的,你悄悄从他身上摸走钥匙,不愁走不了。”


    宋曦怔了怔,眼睛寸寸睁大,难以置信地望向何笙:“阿笙姐姐,这是真的吗?”


    “当然,那角门就在世子院落最西侧,一座假山后头,门边放了个大水缸做标记,十分好找。”何笙小声道:“小曦,我已经递了银子,等公中送还我的卖身契便能脱籍。所以……对不起,除了这个消息,我帮不了你太多,如果二小姐知道我今日放了你,定不会善罢甘休让我离开国公府。”


    “谢谢。”宋曦眨了眨眼睛,泪雨盈盈而下:“阿笙姐姐,你已经帮了我很多。若有机会,我定报今日之恩。”


    “大家都是苦命人,互相帮衬罢了,哪算的上恩情。”何笙对她苦涩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叹息道:“小曦啊,记得逃得远远的,再不要回盛京城了……”


    ……


    是啊。宋曦猛地收拢思绪,满腔疑惑——当年自己离开端国公府时,何笙分明已经为自己赎身了,可是后来为什么,又成了冯磊的逃妾?难道当年因为自己出逃的原因,国公府卡着她的卖身契不放,她没能为自己赎身成功?


    想到这里,宋曦不禁心头一紧,深重的愧疚和自责油然而生。


    就在这时,何笙忽然“啊”了一声,双手抱着头尖叫道:“我想起来了!是二小姐……还有世子!他们两兄妹没有一个好东西!”


    听她这么说,宋曦心中隐隐猜到怎么一回事,忙伸手扶着她的肩膀,试图温声安抚她的情绪:“阿笙姐姐,别紧张,别紧张!他们不在这里,谁伤害不了你的,你冷静一点儿,先不要想过去的事了,好好休息,睡一觉……好吗?”


    “不、不行——”


    何笙像是受到刺激,抱着脑袋,痛哭失声:“世子他、他心心念念要纳的侍妾没有了……他很生气,连着数日不给二小姐好脸色看,二小姐就、就把我送给世子,说是当作赔罪。”


    “什么!”宋曦大惊失色,捂着嘴倒吸一口凉气,她原先猜想是冯磊强迫何笙为妾,万万没想到竟是冯蕾把她献给了世子。


    何笙与她不一样,何笙贴生照料冯蕾数年,多年主仆情谊在冯蕾眼中竟恍若无物!


    “可是、可是你不都给自己赎身了吗?”宋曦愤慨道:“既然脱了贱籍,便不能被人随意买卖,即便冯蕾曾经是你的主子,也不能强迫你。”


    “他们威逼利诱府里的管事,一会儿说记错了价格,我凑的银子还远远不够赎身,一会儿又说我当年签的是死契,没有赎身一说……”


    “胡说八道!”宋曦怒道:“他们逼良为妾,分明触犯大越律法。”


    “我自小卖身,大字不识一个,连自己的文书签得是死契还是活契都记不明白,哪会知道这些……”何笙双目空茫,失力地点了点头道:“事已至此,我别无办法,只好跟了世子成为侍妾,开始那几年倒也无事。世子是个得陇望蜀、喜新厌旧的人,纳了我之后,那股新鲜劲儿很快就过去了,加上院中又进了很多姬妾娈童,没过多久,世子便不再招我伺候了……直到几年后,世子时隔许久又踏入我的房中……”


    何笙断断续续,仿佛忆起什么可怕的旧事,颤声道来:“那天他很高兴、很兴奋,还喝了酒,一身酒气……忽然踹门闯劲我的房间,手上拿着一件东西让我看,他说……他说……”


    说到这里,何笙抬起头,定定望向宋曦的眼睛道:“他说他终于找到你了。”


    心神剧震,宋曦一抬眼,猛地对上李焱惊谔的视线。


    “世子说你逃不出他的掌心,他要亲自带人去捉你……”何笙断断续续,恍恍惚惚道:“我看了他手上的东西,他说得不错,小曦……你逃不掉……我很担心你,我想出去找你,却被他发现,先是关着我,没过几天又把我丢进花楼里——”


    “阿笙姐姐。”宋曦扑上前,拥住何笙发颤的双肩,温声安抚,待她镇定下来后轻声问道:“你还记得,当初世子拿在手里的东西是什么吗?”


    何笙紧簇眉头想了想,自她怀里抬头对上宋曦的视线,一字一字笃定道:“是一方丝帕,上面仿佛有墨迹勾画书写的痕迹,我认不得字,隐约感觉像是一张地图,记录得很是详实。”


    宋曦不再说话,只回头瞥了目瞪口呆的李焱一眼,眸光陡然一冷——


    作者有话说:阿曦:好你个小李子,果然是你出卖我


    李焱:我不是!我没有!青天大老爷我冤枉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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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花楼


    此言一出,李焱瞳孔微震,下意识道:“阿曦,你的东西我一向贴身保存,从未假手于人,你若不信,我这就冯磊叫来,当面一问便知!”


    何笙被他口中“冯磊”二字吓了一跳,猛地惊起攥着手里的锦被向后瑟缩,惊恐地瞪大双眼,求饶般攥紧宋曦的衣袖,喉咙里挤出恐惧的呜咽:“别!别找他来!我不要回去……我死也不回醉花楼!”


    “阿笙姐姐莫怕,他不在这里,没人会把你送回那个什么醉花楼……”何笙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被李焱一句话击溃,宋曦不禁心生恼怒,回头瞪了李焱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先回去歇着吧,有我陪着阿笙就好。”


    李焱却难得没有仔细听她说话,而是拖着下巴蹙眉思索片刻,随即抬起脸,面容冷峻,直勾勾望着何笙,问:“你方才说的醉花楼是什么地方。”


    听到“醉花楼”三个字,何笙在宋曦怀里抖得更厉害了,干瘦的五指死攥着她的胳膊,指甲似乎都要嵌进皮肉里去。


    “魔窟……地狱!小曦,花楼就是个吃人的地方!”何笙断断续续道,喉咙里发出的每一个话音都想混杂了肺腑里的血气。


    宋曦一边安抚何笙的情绪,一边回过头不满道:“阿笙姐姐眼下情绪很不好,你非要在这时候问些无关紧要的话刺激她吗?”


    “不是无关紧要的问题。”李焱耐心道:“阿曦,数月前御史台有一本折子中提到‘花楼’二字,称这些年来大越各州府不约而同建起名为花楼的商铺。这些花楼虽明面上是秦楼楚馆,实际上据御史台人暗中查证,花楼之中或藏有不少阴私秘辛。朝中多次派人核查,却一无所获,花楼里的人也守口如瓶问不出什么来。”


    宋曦疑道:“既然连朝廷官员都查不出什么,阿笙姐姐这样的弱女子又知道些什么呢?”


    李焱很轻地摇了摇头,随即蹲在何笙榻边,温声问道:“盛京城中有折花楼,你方才说的醉花楼,与之有关系吗?”


    何笙戒备地看着他,或许是因为李焱方才为她拦住端国公府的打手,何笙对他没有那么恐惧,沉默半晌后终于怯怯开口:“折花楼、醉花楼本来就是同源,幕后的头家都是同一批人,他们名下分布于大越朝各地的秦楼楚馆,统称花楼,盛京城里的醉花楼、这里的折花楼,都是一样的,背后的主子之一就是端国公世子冯磊。”


    宋曦怒极:“冯磊他竟把你送进那样的腌臢地方!”


    何笙苦涩一笑,抬起眼眸看着她:“小曦,世子他从来都是如此啊……你不记得了吗?过去我们在府里,亲眼看着一波接一波的姬妾脔宠被他往院子里收,又一波一波玩腻了玩残了给扔出去。那些残了、废了的自然没几日好活,但如我这般只是被世子厌倦了姬妾们都被送到哪里去了?”


    “他们……他们都进了你说的花楼?”


    何笙“嗯”了一声,满眼惊恐,仿佛忆起什么可怕的事,原地打了个寒战,哑声道:“那花楼若只是接客卖笑的风月之地也就罢了,从国公府出去,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但那花楼……是吃人的魔窟!”


    李焱朝她倾身探去,声音极轻,语气却急:“何出此言?”


    “他们杀人!”何笙猛地抬头,削瘦苍白的脸颊上铺满泪痕,“……寻常的青楼客人们虽然玩得花,下手却还算有分寸,甚少闹出人命,可是花楼的老爷客人们百无禁忌,楼里的姑娘小倌被玩死便玩死了,也无处讨说法去。”


    “阿笙姐姐……”宋曦把她颤抖的肩揽入怀中,眸中含泪,声音像被卡在嗓子眼里,什么话都说不出。


    “上个月,隔壁屋的翠儿死了,”何笙瘦弱娇小的身子在她怀里瑟缩颤抖,断断续续的声音时轻时重,仿佛耗尽了全身气力才从肺腑里逼出来的一样,“她不是被玩死的,她是因为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何笙惊恐的眼眸里映着跳动的烛光,浑浊的泪水径直流下:“花楼里的熟客,大多是朝中一等一的权贵高官……那天来的,就是个紫袍老爷,管事妈妈本是想让我赔客,但是客人却说喜欢年纪小一些的姑娘,管事便换了翠儿去……后来……后来翠儿听得害怕,偷偷跑了出来与管事妈妈说、说他们……那些紫衣老爷们在屋子图谋的都是些杀头的死罪。”


    李焱瞳孔微微紧缩:“都是些什么人?他们都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何笙惊惶得直摇头,唇上最后一抹血色也散得无影无踪:“我恰好藏身墙角,管事没有发现我……但是翠儿……翠儿她当场就被管事叫人带出去了,隔天她的尸体用破席裹着出现在后院……”


    宋曦咬牙骂道:“这般心狠手辣,简直目无王法!”


    李焱神色越来越凝重,追问道:“何姑娘还知道些什么吗?”


    “我……”何笙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又颤抖着躲开视线,怯懦地摇了摇头。


    她目光躲闪,神色惊恐,李焱宋曦对视一眼,宋曦冲他很轻摇了摇头。


    “姑娘无需有所顾虑。”李焱看着她,一字一句郑重道:“在下向你保证,可以护你平安无事。”


    宋曦抬头看了他一眼,双手扶着何笙的肩,温声细语道:“阿笙姐姐,这位公子是宫中贵人,有能力介入此事,为你还有花楼中的其他姐妹讨回公道。此人身份尊贵,一言九鼎,断不会失信于你,你若掌握线索,无需顾虑尽管告知,若是没什么想说的,也没有关系的。”


    “……”


    何笙沉默半晌,良久终于哆嗦着开口,道:“翠儿死后不久,我也被管事安排接待贵客。有了翠儿的前车之鉴,我装聋作哑,闭目塞听,每日心惊胆战,惴惴不安……所幸上天垂怜,管事和客人们都当我是个粗苯呆傻的,没怎么为难我,直到有一天,管事让我去招待一群南朝来的贵客……斟酒的时候,我听见他们说、说要想个办法神不知鬼不觉侵吞盐税……”


    李焱脸色骤变,沉声道:“此话当真?那些客人,生得是何模样?”


    何笙声音发颤,断断续续道:“他们……都操着南方口音,身材相貌没有什么醒目特征,我也不敢多看……只是与他们一起来的贵客,我在世子府中见过,是……是吏部尚书林大人……”


    “林勇!”李焱咬牙:“他好大的胆子,竟敢打盐税的主意!”


    “不仅如此……”何笙目光闭了闭眼,竭力回忆道:“我还听见他说……空缺至今的幽州刺史之位,只需、只需五百万两现银,便可以安排妥帖……”


    李焱拍案而起:“他们竟然还敢买官鬻爵!”


    “阿昭。”宋曦扯了扯李焱衣袖,小声道:“冷静一点。”


    随后,她转头看着何笙,缓缓道:“阿笙姐姐,你方才说的这些,花楼之中可曾留有证据?”


    侵吞盐税、买官卖官都是重罪,而且御史台已有所察觉开始着手调查,想来已经掌握些许线索,可至今案件毫无进展,必定缺少证据无法定案。吏部尚书乃是高官重臣,要给林勇定罪,只靠何笙一人的片面证词恐怕不成。


    “盛京城的折花楼里什么也没有……”何笙摇摇头,轻声道:“后来,我伺候时不慎惹恼了客人,那是位常客,所幸身份不甚显贵,管事没怎么罚我,只把我从京城折花楼赶到了这里。


    这里的戒备不比京城森严,管事信任我,常差遣我做一些阴私事儿……我知道他们把账册都藏在醉花楼地下密室……”


    李焱拂袖起身,面色沉冷:“我现在就带人端了那醉花楼!”


    宋曦蹙眉不语,心中隐隐觉得此事并没有李焱想得如此简单顺利。


    果然,下一刻便听见何笙吃吃地笑了起来。


    “没有用的……”她的呢喃声仿佛梦呓:“花楼有端国公府罩着,无人敢动……前些日子鲤城知府亲自带了官府胥吏,把整座醉花楼都快掀翻了,不仅一无所获,当天夜里就暴毙府中……小曦,还有这位恩人……二位今日大恩,何笙没齿难忘。将花楼一事和盘托出,不是想让二位蹚这淌浑水为我主持公道,只是、只是这些事憋在心里,我实在、实在快要受不了……”


    她说不下去,埋首失声痛哭,宋曦一手揽着她颤抖的肩,一手抚着她的后脑,嗓音轻柔却郑重:“端国公府和花楼强扣良民为妾、收了赎身钱却不放卖身契,逼良为娼、买官鬻爵、企图侵吞私盐……这桩桩件件,皆触犯大越律法,你放心,定会有人给你一个公道。”


    “不错。”李焱附和道:“御史台暗中调查此事已有数月之久,却苦无实证,今日难得有了蛛丝马迹,怎能不趁热打铁顺藤摸瓜清查此事。我这就让子渊清点人手,随我前去醉花楼——”


    “直接搜查是没有用的。”何笙轻声打断他:“楼中机关重重,戒备森严,稍有风吹草动,管事的开启机关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封闭密室,到时候你们即便把整座醉花楼翻过来都无济于事——这个给你。”


    何笙伸手从乱发间拔出一片铜铸发簪塞进宋曦手里:“通往地下密室的通道在花园最东侧。我是从盛京城来的,醉花楼管事对我还算信任,又因为我粗笨老实,对我不设防备,常差遣我往密室里送东西……这个就是密室门口的机关密钥,我偷偷带了出来,今日管事不当值,还不知我出逃一事,希望这个对你们能有帮助。”


    ……


    *


    片刻后,何笙客房外,李焱唤来潘子渊,将花楼一事悉数告知。


    “……稍后我先拿着钥匙一探花楼,子渊,你现在立刻派人通知州府,并带着随行兄弟们埋伏花楼附近,带我找到了账册,你便带人进来,将花楼一众人等,尽数拿下。”


    “陛下!如此恐怕不妥!”潘维惊道:“您万金之躯,怎能独自涉险?依臣看,不如今夜先通知州府,待点清人马再——”


    “来不及。”李焱闭了闭眼,面色凝重:“何笙姑娘出逃,花楼定有所察觉,必须在他们封闭密室前先拿到账册。子渊,照我说的办吧,阿曦——”


    他转过头看向宋曦,正想说话,却听对方先开口道:“我和你一起去。”——


    作者有话说:小李子:老婆说我一言九鼎,断不会失信于人是不是在暗戳戳阴阳我?


    曦:包是的。


    第47章 配合无间


    “不行。”李焱不假思索,一口拒绝:“此行危险,你与我同去,我会分心。”


    宋曦一挑眉:“你也知道危险?既然危险就更该有人在旁照应,潘大人需联系府衙、带人设伏,无暇他顾,我陪你去再好不过。”


    “不必,我一个人足——”


    “那么我问你,进了醉花楼之后,你打算如何行事?”宋曦向前一步,抬起头看着他,寸步不让道:“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直奔后院?还是亮出你的皇帝身份让醉花楼里的姑娘小厮们给你带路?”


    李焱皱眉:“当然是乔装打扮,先进了楼再见机行事。”


    宋曦抿着唇角笑了:“别想了,你前脚刚进门,管事妈妈后脚就带着姑娘簇拥过来了,哄着你饮宴作乐,你连喘息的空闲都不得,如何寻找证据?”


    李焱愣了下:“你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从前在建设章宫,崔太后派来教导她的人里,就有曾经的花魁娘子和青楼妈妈,她对青楼里的种种套路自然如数家珍,只是这些都没有必要对李焱说罢了。宋曦眨了眨眼睛,一脸天真坦荡,胡诌道:“我哥说的。不过这不重要,进去以后,我可以扮做你的小厮,到时你在前头应付花楼里的姑娘们,我悄悄溜到后院去找证据,谁也注意不到我……对了,还要带着果子,果子鼻子最灵了,就没有它找不到的东西。”


    “……”李焱默了默,仍是坚定地摇头反对:“还是不行!太危险了,我怎能让你随我涉险?”


    宋曦眼睫微垂,眼角微微泛红,下一秒竟无端泛起一阵泪雾:“阿昭,你是不愿我涉险,还是觉得我会拖累你?”


    李焱:“……”


    *


    夜色渐深,星月黯淡。


    半个时辰后,换了一身装束的李焱和宋曦站在街道拐角处,暗中观察前方灯火辉煌、繁复华丽的宅院楼宇。


    斑驳陆离的灯火下,宋曦转过身,对换上一身宽袖锦缎貂裘的李焱道:“待会进去了,你只管与姑娘们周旋,我带着果子溜进后院,找到账册证物马上放出信号通知潘大人……”


    她已换了一身靛蓝麻布短打,长发用麻绳高高束起,被一块暗褐色的头巾捆成圆髻,额角落下几簇参差不齐的散发。街市上的阑珊灯火在她侧脸勾勒出流畅的线条,越发显得她唇红齿白,明眸皓齿,惹眼至极,虽做小厮打扮,却不似寻常仆役,倒像是富贵人家颇受宠爱的小公子偷穿了下人的衣服外出玩闹。果子被她抱在怀里,毛茸茸的尾巴蜷缩着,露出两个圆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更是一派富贵雍容,贵气天成。


    “……”李焱眼眸微垂,不知道在想什么,视线直勾勾落在宋曦脸上,眸光闪动,一动不动。


    “你看着我做什么?”宋曦察觉到他的灼灼视线,伸手抚上自己的侧脸,拧着眉毛疑惑道:“是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


    “不太对。”李焱怔怔摇头,喃喃道:“谁家小厮这般眉清目秀、妍丽无双?阿曦,我看算了,你还是——”


    “什么算了?”宋曦嘴里发出一声轻嗔,手心向上放在他面前,言语竟颇为强势:“一个大男人,怎么比我还墨迹?快,给我些银钱。”


    “啊?”李焱一时没回过神,只听她这么说,便下意识从袖子里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金子放进她手里,纳罕道:“阿曦,你想买什么东西吗?”


    宋曦掂了掂那袋子,随手塞入袖中,眼底隐隐有笑意一闪而过:“阿昭,你久坐庙堂之中,怕是从未来过民间风月之地。我告诉你,这样的地方不仅有酒有肉有姑娘,里头的脂粉钗环、金银玉器也应有尽有。你想啊,要是客人们一时兴起,想送些首饰头面讨姑娘们欢心,不用出楼就能买到,岂不是方便?”


    李焱点头,眼底却仍是一片懵然。


    “如此一来,你应付你的花姑娘,我就能借着给主子挑选配饰的由头在楼里转悠寻找证物了,既然要买东西,身上还是需要有银钱才有底气嘛。”


    李焱略一思忖,随即由衷赞道:“阿曦考量周到,滴水不漏,委实令人叹服……只是如此一来,寻找证物的重任便全落在你身上了,这叫我情何以堪?”


    “这有什么关系,左右只有你我一起进来,功成在你在我并无区别。”宋曦浅浅一笑,抱着果子当先绕过转角,精致走向醉花楼。


    李焱愣了愣,快步跟上。


    刚来到醉花楼门口,宋曦就被站在门外揽客的鸨母拦下。


    “哎呦,哪里来的小畜牲!”鬓边插着朵大红簪花的鸨母用帕子掩着口鼻,滴溜溜的小眼睛在宋曦怀里毛茸茸的果子身上打转,满脸嫌恶道:“快走快走!带着这种脏东西也敢来醉花楼?没的污了贵客们的眼!赶紧来人给我轰出——”


    “我倒要看看,谁如此大胆,敢动本公子的干儿子?”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嗓音自宋曦身后响起。身披锦缎貂裘、头戴赤金莲花纹玉冠的李焱一手摇着扇子,慢慢悠悠走上前来。


    他本就在金玉堆中长大,此刻又着一身华服,腰悬玉坠香囊,持扇的拇指上戴着枚成色极好的翠玉扳指,玉质金相,通身贵气。


    混迹在醉花楼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那鸨母更是炼就一对火眼金睛,视线只往李焱身上一扫便认定了他金尊玉贵,来历不凡,神情瞬变,堆上一脸媚笑迎了过来。


    “哎呦,这位小公子眼生得很呀,是第一次来咱们醉花楼吗?可有相熟的姑娘小童,还是老身来为您安排介绍?”


    “咳……”李焱耳根微微泛红,悄悄瞥了宋曦一眼,随即收拢神情,扇子一摇,点了点窝在宋曦怀里的果子,悠悠道:“本公子听说你这楼里多的是稀奇精巧的小物件,今日过来是想给我这干儿子添点玩意儿耍耍。”


    “有的有的!咱们金石玉器、书画古玩,应有尽有!不知这位……”醉花楼是鲤城数一数二的销金窟,冲着奇珍古玩慕名而来的客人也络绎不绝,鸨母没有起疑心,甚至落在果子身上的目光一瞬间都温柔慈爱了许多,“不知这位……呃,毛茸茸的小主子喜欢什么玩意儿?”


    “此乃本公子意中人的爱宠物,至于喜欢什么嘛……那个,小宋啊,”李焱轻咳一声,对宋曦道:“阿曦的喜好你最了解,你带着果子随便挑随便选,只管挑阿曦喜欢的买就对了。”


    “哎哟,小公子年纪轻轻就如此懂得疼人。”年近半百的鸨母一边亲迎二人进了楼,一边用手里的帕子掩着唇角,呵呵笑道:“公子那位叫做阿曦的意中人,可真叫老身欣羡啊……”


    宋曦强忍着一身针扎般的寒意轻轻应了声“是”,便见那鸨母伸手召了个衣着鲜亮、眉目如画的姑娘来。


    “红杉,这位贵客来给府中的小家伙挑选礼物,你领这位小哥上后院珍宝楼慢慢挑选挑选。”说着,鸨母又转向李焱,甩着帕子道:“这位公子,老身这就使唤些些乖巧听话的孩儿们来伺候您。”


    李焱心中一紧,耳根微微泛红:“要不我还是一起上珍宝楼看看吧。”


    卖金石玉器的利润虽大,可又哪里有姑娘小倌们陪笑过夜来得一本万利?鸨母怎可能放过李焱这块肥肉,当即堆起了笑道:


    “哎哟,我的小公子,来都来了,害什么羞啊,珍宝楼的物件都是死物,哪有老身这儿温香软玉的姑娘们有意思?”


    鸨母说着,手中帕子一甩,径直扯开嗓子道:“绘琴、研画、落书……出来接待贵客了!”


    “哎!”


    “公子……”


    “奴家来啦!”


    伴随着一阵莺声燕语,几只涂着艳丽丹蔻的芊芊玉手伸了过来,攀上李焱的肩膀和胳膊,数道花红柳绿的身影围了过来,一窝蜂簇拥着李焱就往楼上走。


    他挺拔修长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楼梯尽头,浓郁的脂粉香气散开,宋曦唇角微微勾起,仿佛荡漾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哪里来的雏儿,”鸨母咧着嘴笑出声来:“进了这醉花楼还想片叶不沾身?”


    她的视线一转,落在宋曦身上,不以为意地轻哼一声,“这位小哥,你稍后挑选好了,只管来大堂坐着等候,老身让人备了酒菜,你家主子今夜或许没那么快下来了。”


    宋曦眉眼弯弯,笑着应声道:“多谢妈妈。”


    “这位小哥,奴家带您上珍宝楼去吧。”耳畔响起一道娇俏柔软的声音,红衫站在她身侧,唇边挂着精致而空洞的笑。


    宋曦点头:“有劳姑娘了。”


    珍宝楼位于后院,是一处独立的小楼,与主楼的喧嚣热闹相处,这里显得清净许多,一楼大堂处摆着许多精致的金银玉器,几个衣着贵气的男子正捧着一尊紫玉琉璃把玩。


    “这位小哥,金银、玉器、古玩、字画……您想先看看什么?”


    这里的东西,摆在商铺里是值钱的,出了大门便折价一半,唯有金银还值些银钱,宋曦揉了揉果子毛绒绒的耳朵,悠悠道:“我家小主子身上空荡荡的,仿佛还少了些金器,劳烦姑娘带我看看金银饰物吧。”


    红衫会意,领着她往二楼雅室去了,一推开门,满眼金光灿灿,各种金银玉器琳琅满目。


    “小哥请看,”红衫从身后柜台里捧出一只锦盒,打开雕花木盒盖,露出里头的东西,用帕子垫着捧在手中展示给宋曦看:“这顶纯金项圈,十数个金匠师傅纯手工打造,上头的每一朵花纹都不尽相同,格外精巧雅致,中间这一小块麂皮纹饰,乃用西域传入中原的萱草染成色,寓意紫气东来,与令主通身尊贵气质颇为相配。”


    “那就它吧。”宋曦此行别有目的,委实没有兴趣听她胡诌,随意挑选了几样便让红衫包起来送到大堂,自己则借口上茅房,抱着果子出了珍宝楼。


    终于有了独处的机会,宋曦长长舒了一口气,把果子往地上一放,拍拍双手嫣然笑道:“果子,咱们走吧。”


    果子用两只后腿直立站起,微微歪了歪头,似乎满脸疑惑。


    “嘻嘻,此时不跑更待何时?煜昭那个呆瓜……”宋曦穿过后院,大步朝醉花楼大门走去,掂了掂从李焱身上诓来的金子,咬牙道:“谁要和他一起查案?他泄露了我的地图,还不肯承认,当真气人!”


    果子“嘤”了一声,四肢着地愣在原地,仿佛疑惑不解——她们就这样走了,李焱怎么办。


    “管他呢,有的是画儿琴儿陪他。”宋曦回过头,一把捞起果子抱在怀里,弯腰间,只听“叮当”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她袖中掉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感谢订阅[亲亲]


    第48章 失火


    “叮当——”一声脆响划破寂静夜空,有什么东西从她袖中落下,宋曦下意识垂眸看去,正是何笙交给她的铸铜发簪。


    醉花楼密室的钥匙。


    宋曦的瞳孔骤然紧缩,何笙苍白失色的面容在眼前一闪而过。


    “阿笙姐姐……”


    花园里的山桃花枝在夜风中簌簌轻颤,借着月色里投射下斑驳树影。


    宋曦原地顿了半晌,弯弯捡起铜簪握在掌心,很轻地叹了口气,抱起果子就往回走。


    “煜昭固然可恶,但是阿笙姐姐……我既然答应了为她讨回公道,就绝对不能像煜昭一样不守诺言。”


    果子在她怀里吱吱乱叫,仿佛不太理解她的反复无常。


    *


    去而复返,宋曦悄悄藏身后院僻静之处,放下果子,拿何笙的发簪给它嗅了嗅。小兽竖起尾巴原地晃了晃,一溜烟撒开腿朝一个方向跑去。


    宋曦小心翼翼,巧妙避让着院中守卫视线,一路猫着腰贴着墙根快步跟上,如入无人之境。


    在后院里七拐八绕,不一会儿就来到东侧嶙峋的怪石假山边上,山石后方果然有一处不起眼的暗门,与何笙所言相符,无人值守。


    “果然在这里!”宋曦揉了揉果子的耳朵,用何笙给的簪子往锁孔里一插,伴随着“咔嗒”一声响,暗门应声而开。


    宋曦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上前一看,只见暗门之后是一条狭长逼仄的青石长阶,一路向下,漆黑一片不知通往何处。


    漆黑阴冷的气息裹挟着对未知的恐惧,犹如看不见的寒意自足底一路蔓延逼至发稍,宋曦一阵哆嗦,心跳如擂,下意识想要掉头就走,却在眼角余光瞥见何笙的发簪时硬生生止住步伐。


    来到来了,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宋曦暗暗咬牙,举着手中火折子一路拾阶而下,山石大门随着她的步入无声闭合。


    ……


    未几,宋曦步下最后一阶石阶,来到地底隐秘的暗室之中。此地宽敞阴冷,四周石墙上隐隐可见斑驳水痕,四面靠墙放着几排柜架,正对着青石长阶的石墙上一左一右挂着两卷挂画。


    此地想必就是阿笙姐姐提到的密室了。


    宋曦一眼扫过,只见左右两侧柜架上堆叠着大小不一的各色锦盒,随意打开一个,露出一大堆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宋曦无暇一一打开锦盒细看,拍了拍果子的头,小兽直起上半身,湿漉漉的鼻头轻轻抽动,片刻后朝右边撒欢跑去,踮起后肢用鼻尖蹭了蹭其中麂皮锦盒。


    宋曦弃了手上的东西直奔右侧柜架,打开锦盒果然看见一本账册模样的东西静静躺在其中。


    那本账册足有两寸厚,黑色漆皮封面,书脊缠着一圈粗麻绳,纸面隐隐泛黄,散发着一股阴冷霉味。


    随手一翻,只见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可定睛一看却不似寻常名姓,全以代号指代,某些姓名旁边还挂着奇形怪状的符号。


    不待她细看,一墙之隔处隐隐有人声响起。


    呼吸骤然一窒,宋曦僵在原地,一阵寒意从头顶笼至足底,良久见无人出现才勉强定了定神,循着那阵说话声走到一幅挂画前,侧耳倾听。


    墙后两道人声,其中一道声音无比熟悉,即便化成了灰她也忘不了。


    “前任幽州刺史告老还乡,继任者可有人选?”


    “回禀国公,已有初步人选,且看看他们最后还能——”


    声音低沉微哑,颇有气势——是端国公。


    一惊之下,宋曦呼吸凝滞,踉跄着退后数步,足底在滑腻的石板上一崴,口中发出细碎的呻吟。


    她的声音不大,在绝对寂静空旷的密室中却尤其刺耳,挂画后的谈话戛然而止,端国公暴怒的呵斥声从中响起——


    “谁?”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宋曦一阵心慌,大惊失色,下意识回过头望了一眼逼仄的石梯。


    不成!那台阶狭长,原路返回一定会被抓住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正心急如焚时,小腿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宋曦低头一看,只见果子用脑袋拱了拱她,冲墙面上另一张挂画嘤嘤直叫。


    是了,既然这一张挂画后别有洞天,那么另一张挂画后说不定也有藏身之处!


    一时之间犹如醍醐灌顶,宋曦把手里的火折子往石阶所在的方向远远一掷,收好账册俯身抄起果子就往另一侧挂画撞去。


    那挂画之后果然另有暗道,伴随着一阵天旋地转,宋曦倾身跌进画后空间,只见此地俨然又是一道青石长阶蜿蜒向上,不知通往何处。


    “人呢?”


    一墙之隔,响起端国公恼恨的声音,与此同时另一人道:“国公请看,那人遗下一只火折子,火焰还未燃尽,可见他还在附近。”


    “……快追!”


    “……”


    宋曦不敢再耽搁,顾不上石阶尽头究竟有无生门,只沿着长阶急急而奔,不一会儿眼前竟果然一亮,定睛一看自己竟从一处枯井井口钻出,出现在街市上的一座幽森无人的小巷子里。


    竟然如此轻易就从花楼脱身了?


    夜里的凉风灌入肺腑,宋曦有种劫后余生的恍惚感,原地一怔,回过神来立即放出鸣镝通知潘维。


    不过瞬息,面色冷峻、一身寒露的潘子渊带着一队金武精锐出现在小巷尽头。


    “怎么只有你一人?”潘维带着人马在宋曦面前站定,举目一扫未见李焱人影,劈头盖脸一番质问:“陛下呢?你竟抛下陛下独自出来?”


    “我们在楼中分开了。”宋曦放下果子,掏出怀里账册,喘着气道:“……何况他一个大男人,又是花楼妈妈眼里的香饽饽,身边莺莺燕燕环绕着,有什么好担心的?倒是这个账本,你且收好——”


    宋曦递出手中账册,正想开口,街巷另一头却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划破夜空。


    “走水了!走水了!醉花楼走水了!”


    宋曦潘维同时惊起,不约而同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夜空被熊熊火光照亮,空气中夹杂着雕栏画栋燃烧成灰时散发出的呛人焦臭味。


    “不好!是醉花楼前门!”潘维脸色骤变:“陛下还在里面!”


    他领着金武精锐折返回头,急奔而去,冲天火光照亮宋曦苍白失色的面容。


    “失火……这个时候……”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由心底窜起,宋曦眉心紧锁,僵怔在原地动弹不得,刺骨的寒意顷刻间攀上脊背。


    不对,哪有这么巧?端国公已经知晓有人闯入花楼密室,稍加检查就能发现丢了账册,他们追不到人,怕不是想一把火烧掉整个花楼,索性来个死无对证……


    如果煜昭此刻还没有出来,岂不是要命丧楼中?


    心脏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狠狠揪紧,宋曦不及细想,紧追着潘维穿过小巷来到火光冲天的街道面上,抬头瞬间就被眼前一幕震得瞳孔骤缩,心肝剧裂。


    整座华丽繁复的醉花楼几乎被火舌完全吞没,门头处的金丝檀木牌匾在熊熊燃烧的烈焰中扭曲变形,“哐当”一声砸落在地,火光中不断有烧焦断裂的木梁落下,溅起的猩红火星犹如一朵朵带血的梅花,即便隔着数十米,也能感觉到种种热浪扑面而来,整条街道上都充斥着花楼姑娘和恩客门此起彼伏的哀求和哭叫声。


    心脏狠狠往下一沉,宋曦举目四顾——不见李焱的身影、不见潘维的去向,甚至连潘维带来的金武卫精锐也不知所踪。


    ……是了,身为主君的李焱身在火场,潘维定是带着所有人冲进火场救驾了。


    “这位小哥!”


    一名灰头土脸的年轻男子从花楼委顿颓败的大门里连滚带爬窜了出来,刚来到街面上就被宋曦拽住胳膊。


    “请问……里面的情况如何了?还有人被困在醉花楼中吗?那些带刀的军爷们可都在里头?”


    “当然多了!”那男子干脆利落挣开她的桎梏,一脸惊魂未定,哆嗦道:“……都在里面……老鸨、姑娘们……甚至来寻欢作乐的爷儿都被困住了,谁也跑不掉……还好我机灵跑得快……”


    那人苍白着脸,再不愿多说一句,甩甩袖子跌跌撞撞撒腿跑远。


    冲天的火光下,夜色被不详的气氛笼罩,宋曦的心脏一时沉到谷底。


    “全都被困住了……谁也逃不掉……”年轻的幸存者惊恐不安的嗓音在耳边徘徊不去,每一个字音都仿佛化作锋利的尖刀狠狠刺进她的胸腔,引来阵阵锥心剧痛。


    如此一来,煜昭是不是也……


    有那么一瞬间,双腿仿佛不受控制,宋曦脚下一个踉跄似要跌落在地,下一刻却原地一晃定了定神,大步向盘旋着阵阵黑烟的醉花楼跑去。果子在她身后快步转来转去,毛绒绒的爪子挠着她的裤腿,急得吱哇乱叫。


    宋曦轻轻甩开它,一阵小跑往火光冲天的楼中跑去,却在即将迎上滚滚热浪时被人一把拽住胳膊,顺势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阿曦。”熟悉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带着些微的沙哑,缺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令人心安。


    “里头危险,”熟悉的大手轻抚着她的后背,轻柔和缓的声音在她耳边缓缓道来:“你放心,虽然醉花楼主楼被烧没了,但楼里的姑娘小厮、丫鬟老鸨,都全须全尾,无人伤亡,子渊正带人随他们扑火。还有这两个人——”


    伴随着沙沙作响的衣料摩擦声,两道人影被从后方拽出,推到她眼前。


    “花楼幕后的主人,也被我揪出来了。”


    宋曦抬头,恰对上端国公世子冯磊鹰隼般锐利阴鸷的双眼——


    作者有话说:看到亲爱的们说这段剧情比较无聊,我立整立改,狠狠压缩!反正本意是打击国公府势力,目的已经达到了,明天把冯公子送进橘子这个情节就结束了,再忍忍亲爱的们,求求了,不要离开我(哭哭)


    *


    阿曦:好消息,无良前老板倒台啦,进橘子啦!


    坏消息:跑路计划又失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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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谎话


    “世子好雅兴,”李焱挑眉一笑:“盛京城的烟花柳巷还不够世子消遣吗?大老远跑到这鲤城来寻欢。”


    “陛下!”冯磊微微仰头,露出一张被浓烟熏得黑灰的脸,仿佛才看清拽着自己的人是谁:“陛下御驾亲临,微臣竟懵然不知,有失远迎罪该万死——还有这位……”


    他黑漆漆的小眼睛一转,视线落在宋曦脸上,眸底一闪而过意味不明的微光:“……原来是你啊,宋姑娘,不知如今该如何称呼?陛下赐了您什么位份?宋主子?还是……宋娘娘?”


    “休得胡言!”李焱断然叱道,拽着他的领子把人甩到面前,声音冷淡而阴沉:“冯磊,先不论你与端国公背地在此干了什么勾当,朕有一个问题想要先问问你。”


    “陛下请讲。”冯磊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在李焱的桎梏下艰难地躬身行礼,态度谦卑:“微臣必定知无不言。”


    “当年朕流亡民间,遭乱贼逼杀,险些殒命盛京城西郊的凤凰山,幸得端国公府出手相救……”


    “原来陛下还记得当年之事。”冯磊满脸堆笑,急不可耐道:“我端国公府衷心护主,朝野上下有目共睹,陛下圣明,定能查证今日花楼之事,为微臣和家父洗刷冤屈!”


    “尔等有无罪责,自有御史台与大理寺核实查证。”李焱声色俱厉,冷声斥道:“若是证据确凿,朕也不会徇私枉法!”


    他说这番话时,面色不善,一脸肃容,语气威严深重,上位者仿佛与生俱来的强硬气息迫得人几乎喘不上气来。


    “陛下!”冯磊蓦地一惊,猛地意识到李焱态度强硬,必不会将花楼一事轻拿轻放,不禁面色发白,不堪一击的镇定假面寸寸碎裂,额头沁出一层细汗,急促道:“陛下,您不会当真要处置微臣……陛下明鉴!花楼并非我端国公府的产业,微臣与家父只不过随着各位大臣们随了些份子钱!花楼里的行事规矩、花楼里的人在做的事,我们一概不知,万万不可因此将我父子二人定罪啊陛下!”


    李焱闭了闭眼,神情越发不耐:“世子,花楼一案定案裁决并非朕一人说了算。朕想问的是一年前的旧事,与花楼一案无关。”


    冯磊仍一脸忧急之色,惴惴不安道:“陛下请问。”


    “据我所知,凤凰山中疑阵重重,若无人领路贸然进山必定会被困死在山中,数十年来无人胆敢靠近,唯恐丢了性命。”李焱斟酌词句,缓缓开口:“当年逼杀朕的反贼也只敢在山脚设伏,端国公府的人,何以能够及时赶到?在那之后,你是如何上得了那凤凰山?”


    冯磊面色瞬息万变,惊疑不安的视线在李焱宋曦身上交替扫过,眸光渐渐清明狡黠,仿佛一时之间明白了什么。


    “陛下,”冯磊眼珠子滴溜一转,脸上迅速堆起谄媚的笑容:“陛下想让微臣如何回答?”


    李焱:“自然是如是交代。”


    “……”冯磊眼珠转动,不怀好意的精明视线仍在二人脸上来回扫视,仿佛无声揣测二人的关系。


    李焱怒喝:“快说!”


    “是!”仿佛为他的强势威压所迫,冯磊原地一哆嗦,颤声道:“回陛下,此话需从数年前说起,当年微臣新纳了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妾,谁知纳妾当夜,美人儿无故走失。”


    他的视线往宋曦脸上飞快一扫,唇角隐隐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意:“微臣痛心疾首,生怕爱妾遭难,带人在京郊四处寻找……”


    被他视线掠过之处,每一寸肌肤都无端窜起一阵寒意,犹如数不清的蛇虫鼠蚁在肌肤上簌簌爬窜,宋曦厌恶的别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谁知苦寻数年未果,微臣思念佳人,一日不见爱妾归家便心裂欲死,遂常命府上下人在凤凰山一带巡查,只盼早日觅得佳人踪迹。”


    他一口一个爱妾、佳人,视线又总越过李焱往宋曦身上瞄,指代何人不言而喻。


    李焱又气又恼,恨不得亲手抠了他的眼睛拔了他的舌头才好,双拳不禁紧紧攥起,隐隐能听见骨节扭曲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片刻后终于忍无可忍,从齿缝中逼出一声沙哑的低喝:


    “够了!直接说你是如何进的山!”


    冯磊目光轻闪,嘟哝道:“一年多前,府中家丁在凤凰山脚下市集例行巡查,见一少女藏头掩面,行色匆匆,行走间不慎掉落银簪一枚,而那枚银簪赫然竟然是微臣爱妾惯用的首饰。”


    听到这里,宋曦心头一揪,猛地想起在林子里发现煜昭后不久,林中小屋食材告罄,她不得已下山采买,因怕银钱不够,便随身带了些银饰以备不时之需。


    那日市集之中确实看见国公府府兵的身影,正是因为他们,她当时心慌意乱,匆匆买了东西便折返回山,未曾留意落下什么东西。


    难道就是那时暴露了踪迹?


    “……微臣对那佳人格外爱重,常年重金觅其下落线索,”冯磊继续道来,“府中家丁立功心切,又恐唐突佳人,便暗随其后,一路跟上了凤凰山。”


    此言一出,宋曦脊背蔓起森然寒意——


    原来有人跟了她一路,而她竟懵然不知吗……


    “微臣府中家丁见那山路曲折、机关重重,便一路留心记下那女子所行路线,到了山中见屋子里炊烟袅袅似乎另有他人,家丁不敢打草惊蛇,只匆匆下山将此事告知微臣。”


    “不对……你撒谎!”宋曦恍惚回过神来,从李焱身后步出,瞪着冯磊质问道:“阿笙姐姐明明说过,你是得了一张丝帕,上头有手写批注,那分明是我亲手所画的地图!而且自我那日下山到你带人进山,间隔半年有余,依你的性子,若是得了线索,又怎会按兵不动等了大半年才找上门来?你在说谎,你根本是因为拿到我的地图才找到我的!”


    李焱忍不住皱眉:“阿曦,我真的没让第三人知晓地图的存在……”


    冯磊眼底精光闪动,将二人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尽收眼底,良久才“哦”了一声,抬起眼帘瞄了李焱一眼,佯装不以为然道:“我那家丁记忆虽好,却并非过目不忘,所幸还算聪明稳当,因生怕遗漏了细节,刚到山下就在集市购入丝帕一张、笔墨一幅,记下所见所闻,那张丝帕至今还存于微臣房中,陛下若是不信,可差人前去寻一寻。”


    李焱冷然:“朕会的。”


    “至于为何等了半年之久……”冯磊轻佻一笑,道:“我也不忍见府中爱妾流落山野,明珠蒙尘,只是彼时恰逢顾贼叛乱,圣上下落不明。微臣身为臣子,自当全力寻找圣上的下落为要,岂能耽于儿女私情?是以虽然得了线索喜不自胜,却不得不暂缓此事,待圣上无恙回朝、天下大局抵顶,方有空暇寻访佳人。”


    宋曦:……


    山中数年,她统共离开凤凰山就没几次,一出山就掉东西、掉了东西还恰好被端国公府的人认出一路尾随上了山,偏偏这个人还是个天赋异禀耳聪目明的奇才,能将她一路走来的一举一动记得清清楚楚?


    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还是偏偏所有倒霉事都让她碰上了……


    “陛下。”思绪被冯磊谄媚至极的声音拉回,宋曦抬眼一看,只见对方满脸堆笑冲李焱道:“微臣这个解释,陛下可还满意?”


    “朕满意什么?”李焱一脸莫名,拂袖推开他:“此事是宋姑娘心中存疑,朕有此问是为解她心中疑惑。”


    说完,却是径直转过头来,眼睛一眨不眨,直勾勾望着宋曦,难掩眸中忐忑:“阿曦,你觉得如何?”


    彼时,冲天火光渐弱,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自醉花楼中响起,潘子渊为首的金武精锐押着乌压压的人群鱼贯而出,身穿紫袍的端国公和吏部尚书林勇赫然在列。


    宋曦在嘈杂人声中闭了闭眼,心口一片空茫。


    该信这番说辞吗?


    信他,这一切过于巧合,巧合得到处都满是不真实的感觉,可是若不信他……


    不信他又能如何呢?


    对她来说悬而未决的一桩心事,不过是他人信手拈来的寥寥数语。


    那么一瞬间,疲惫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失落在胸腔里弥漫开来,宋曦一言不发,良久才很轻地笑了一笑,不置可否只从怀中掏出密道下找到的账册和阿笙的发簪一起塞进李焱怀里:


    “陛下,后院东侧地道下藏有物证若干,或许对陛下裁决花楼一案有所助益。”


    李焱匆匆一番,脸色骤沉,袖袍重重一拂,一声令下:“端国公侵吞盐税、买官鬻爵,证据确凿,给朕统统拿下,就地关押,择日送回盛京问审!”


    “陛下!”远处的端国公嘶声:“微臣冤枉!”


    冯磊素来养尊处优、唯我独尊,何曾想过会有被投入大狱的一天,顿时惊得跳起,君臣礼仪尽皆抛于脑后:


    “好你个忘恩负义的李焱!新登基不久这就要狡兔死良狗烹了吗?”


    他炽烈的目光移转,落在宋曦脸上,顿时戾声大笑:“什么证据确凿,分明就是这个女人捏造的伪证!李焱你被这妖女所惑,不便是非,枉杀朝廷忠良,你罪该万死!”


    李焱勃然大怒:“放肆!你——”


    冯磊“孑孑”怪笑一声,忽地挣脱桎梏朝宋曦袭去,五指捏成爪紧紧扣着她的脖颈,尖声叫道:“什么一国之君,你可知道你心爱的女人,原不过是我府上最低贱的奴婢?”


    说话间,宋曦脸颊蓦地一凉——冯磊颤抖的指尖攀上她的侧脸,狠狠戳在她眼下那一星血痕之上:“在她身上,早就有我亲自刺下的印记!你是九五至尊又如何?还不是得捡小爷我看不上的破烂!”——


    作者有话说:下注啦:小冯说的是真话吗?


    *


    对不起啊,没赶上回家的高铁,改签耽误了两个小时所以更新晚了……小瑕疵明天睡醒再修改啦,晚安亲爱的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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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恨意滋生


    冯磊尖利嘶哑的叫喊声在夜空下回荡:“李焱,你是九五至尊又如何?还不是得捡小爷我看不上的破烂!”


    李焱暴怒而起,飞起一脚踢翻冯磊,一把抓住宋曦拉到身后,雷霆震怒的面孔映照着冲天火光,喉咙里逼出的每个字音都满含杀意:“你、找、死!”


    早有金武卫精锐拥上前去控制住暴怒的冯磊,被四五把寒光闪闪的金刀同时架在脖颈上,冯磊气势顿失,身子骤然一软,面容灰败而颓萎。


    “……陛、陛下……微、微臣失言!陛下恕罪啊……”


    宋曦一阵头晕目眩,双手死死抓着李焱的胳膊,竭力不让自己跌坐在地上,脑子里却嗡嗡作响,李焱怒极的低喝、冯磊的嘶声辩解、端国公和林勇无力的哀求夹杂着火舌吞舔舐建筑物的响声充斥在耳边,模模糊糊的意识迅速抽离,她像是忽然跌进漆黑无尽的深渊之中,大脑一片空白,意识彻底断线,瞬息之间人事不知。


    ……


    头晕昏沉,她仿佛做了数不清的梦。梦境中混杂着毫无缘由的不安、恐惧和焦虑,勾连着无数过往的记忆朝她压逼而来。


    视野朦朦胧胧,仿佛是宋府被查抄后的第一个冬天。


    数九寒天,细雪落了一夜,地面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她裹着一层粗糙单薄的灰布夹袄,袖口磨出了一圈毛边,细软的棉絮夹杂着芦絮从开逢处往外直钻,寒风朔雪中,她的手指被冻得通红,几乎握不住手里那柄粗砾结霜的大扫帚。


    “盛京城许久没下这么大的雪了吧,真好看。”


    “再给姑娘添个手炉吧,没的被大雪冻伤了手。”


    “……”


    廊下传来阵阵慵懒娇笑声,端国公府上二小姐冯磊裹挟一身银狐斗篷坐在廊下,身边的大丫环正把一个精致小巧的鎏金手炉塞进她怀里。


    “有你们几个在,事事为我打点妥帖,再大的雪也难伤我分毫。”冯蕾倚在座椅扶手上,乜斜着眼望她身上瞄,一脸得色:“不过有些人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面容模糊的丫鬟们掩着唇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其中一人随手一泼,手里的热茶“啪”地一声洒在在她身上。


    茶汤很快在寒风中失了温,冷冰冰的一片浸透她单薄的寒衣。


    “动作麻利些,想偷懒不成?”丫鬟捏着嗓子大声道,眼底一片蔑色:“姑娘稍后要给老夫人请安,这雪地上若还有一片碎雪,你就别吃晚饭了,留在这里扫干净为止!”


    雪花纷纷扬扬,方扫净一片空地,眨眼之间便有铺满一层细雪,如何扫得干净?


    可她只能恭顺谦卑地应着“好”,木然挥舞着手中扫帚。


    寒风卷着碎雪钻进她的衣领,犹如无数看不见的钢针深深刺入皮肉,带起入骨的刺痛。她哆嗦着打了几个寒噤,一手抓着扫帚苦苦支撑的身体,另一手拢了拢衣襟,身形犹如风中细柳,飘撇无依,摇摇欲坠。


    “哼!没脸没皮的贱婢,不过叫你扫个地,扭捏作态给谁看?”


    已经分不清是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她原地一晃,还来不及开口,又是一盏热茶凌空泼下,与此同时一只玲珑剔透的花神盏她眼前摔成了碎片。


    “哎呀,姑娘息怒。”丫鬟故作忧急道:“下人们不懂事,您吩咐奴婢们打骂管教就是,何必拿自己的东西生气?这可是您最喜欢的主人杯啊……贱婢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收拾妥当了!”


    滚烫的茶水泼在雪地上,伴随着消散的白烟凝结成一小块浅浅的冰面。


    她勉强应了声“是”,定了定神朝地上碎瓷片走去。


    积雪化成冰水,浸湿单薄的鞋面,双脚又湿又冷,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似的,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锋利的尖刀上。


    双手很快就动得僵紫变色,手里的扫帚再也握不住,“哐当”一声砸落在地,溅起一地雪水。


    “蠢材!这点儿小事都干不好,还当自己是丞相府中的千金小姐吗?给我跪下!”


    她紧紧咬着下唇不敢辩驳,两行贝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僵着身缓缓跪在雪地上。刺骨的寒意经由双膝攀上全身,浑身血液仿佛顷刻间凝结成了冰。


    “哟,这是怎么了?”轻佻滑腻的嗓音自身后传来,慢慢悠悠,尾音故意拖长,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傲慢和轻薄。


    端国公世子冯磊裹着厚重华丽的灰狐狐裘缓缓而来,唇边挂着轻佻的笑意:“是谁惹本世子的好妹妹生气了?”


    “阿兄。”冯蕾眉心一紧,匆匆起身迎至廊下,脸上瞬间堆起谄媚的笑意:“天寒地冻,世子阿兄怎么亲自过来了?该是蕾儿去向您请安才是。”


    “也没什么大事儿。”冯磊弹了弹袖上的飞雪,慢条斯理道:“我那天与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冯蕾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良久后不自然地笑了笑,故作懵然道:“阿兄指的是……”


    “就是本世子要纳你房中的丫鬟为妾,”冯磊略一回想,道:“仿佛是叫什么生的。”


    “阿兄指的是何笙吧。”冯蕾不自然地笑了笑,微微抬起眼皮小心翼翼瞥了眼冯磊,话音毫无底气:“何笙那丫头生得粗笨,蕾儿怕她伺候不好兄长……”


    “伺候得好不好本世子自会分辨,若是实在不好,也自有人调教。何况——”他冷哼一声,瞄着冯蕾道:“她能在你身边伺候这么多年还安然无恙,必定是个机灵懂事的,你却说她粗笨无知?好妹子,究竟是她不好,还是你不想放人呢?”


    “阿兄,蕾儿绝无此意啊!”冯蕾闻言一惊,额头肉眼可见淋漓细汗水,美目一扫,眼角余光落在她身身上,脸上神情顿时一松,伸手往她所在的方向一指,陪笑道:“何笙那丫头,平日里粗手笨脚的,伺候伺候我也就罢了,阿兄身份尊贵,蕾儿已准备了更好的奴婢,只待调教得懂事些,再送去阿兄院中伺候……阿兄您看,就是她。”


    彼时,她冻得僵直,浑浑噩噩,昏昏沉沉,浑身上下仿佛没有一处骨骼和皮肉真正属于自己。正于雪地上摇摇欲坠时,蓦地感觉到两道不怀好意的视线落在身上,下意识抬起头,猛地对上一对鹰隼般贪婪的眼睛。


    是端国公世子冯磊。


    “……别是你舍不得你那奴婢吧。”冯磊不屑地轻哼一声,剩下的话音却在目光瞥见她的一瞬间滞在喉头。


    冯蕾拢了拢斗篷走了过来,指着她道:“世子阿兄,你且看看这个奴婢可还合你心意?”


    冯磊轻佻滑腻的视线在她脸上一扫,她仿佛一只猎物,暴露在毒蛇猛兽贪婪的目光下,逃无可逃退无可退。


    “甚、甚好……”冯磊吞了口唾沫,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眼底弥漫着贪婪而热切的渴望。


    “此乃奸相宋业成的女儿,无双公子宋煦之妹。蕾儿收入房中,准备调教好了再送给兄长。”


    “诶。”冯磊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既然是送给我的,赶紧收拾收拾,今夜就送入我院中来……啧啧,可怜见的小美人,天寒地冻跪在这里……”


    冯磊微凉的手指在她颊边轻轻摩挲,带起些微入骨痒意,话音里的轻薄之意更甚:“不过没关系,你的世子爷来了……当了小爷我房里的爱妾,往后便再不需吃这样的苦头了……”


    “爱妾”二字狠狠刺痛她的心,一时之间不知从何生出一股气力,她倏然甩开冯磊滑腻的手,膝行上前拽着冯蕾的裙角迭声哭求:“我不做妾!冯姑娘,过去我从未的罪过你,入府这段时日也未曾忤逆过你,为何、为何如此对我……”


    冯蕾狠狠蹬开她的手,弯腰朝她靠了过来,贴在她耳边,一字一顿道:“未曾的罪过我?可笑!若不是你们宋家撺掇二皇子谋反,孝哀太子便不会因护驾而死!你可知道,我本是崔太后亲定的太子妃人选、未来的一国之母、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可是就因为你!因为你们宋家,一切都不一样了……你说,我能不恨你?”


    “我……”她煞白着脸,胸口剧震:“父亲……还有哥哥,他们做的事我虽不知晓,可他们绝非大奸大恶之人——”


    “可笑!”冯蕾冷冷一笑,站起身来:“陛下亲自裁定,你竟还敢为反贼辩驳?即便你不参与、不知晓他们的所作所为又如何,太子殿下因你宋家而殁,你们便是大越朝的罪人,你受家族所累,在我端国公府为婢为妾为自己赎罪也算是抬举你了!”


    大越朝的罪人……


    一字字犹如冰锥刺骨,伴随着一阵心机,她猝然惊醒。


    头顶一丛织金罗帐,空气中弥散着安神香宁静悠长的馨香,颊边掠过一阵微凉,李焱因常年习武而生有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眼下血痕。


    那是冯磊将刺未刺下的印记,象征罪奴卑贱而无法逆转的卑下地位。


    宋曦浑身一颤,拂开李焱的手,转过脸背对着他,哑声道:“别碰我!”


    “阿曦,我听子渊说,西境雪域高原之上遍植奇花瑶草,只要寻得一株西境雪莲,研磨成粉覆于肌肤之上定能为你除去这一星血痕,你且再等一等,等我们到了西境——”


    宋曦轻轻一阖目,冷冷打断他:“花楼一案如何了?可以给端国公府定罪了吗?”——


    作者有话说:阿曦:我要姓冯的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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