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相守
宫道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无极殿外长长的玉阶旁,无数守殿的金武卫俯首跪拜,动作整齐划一。
潘维面无表情站在殿外,深邃的目光落在宫道尽头。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疾步而来,绣金色龙纹的黑衣袖摆被风灌满,猎猎飞扬,正是当今圣上李焱。
他怀里打横抱着一道纤细单薄的身影,脸颊埋藏在李焱怀中,看不清面容青绿色的裙摆上沾染血迹,星星点点,犹如一朵朵染血的红梅。
李焱抱着她大步迈上长阶,跨过无极宫玉石砌成的门槛,后背上被石砾摩擦得模糊一片的血肉在众人面前一闪而过后,二人身形便双双隐入门内。
秦福广这时才一路小跑着出现在宫道上,喘着气儿挪到长阶下,擦了擦额上的热汗,对守殿的小太监道:“快、快传御医来!”
小太监应了声“是”便匆匆朝太医院的方向去了。
秦福广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原地喘息片刻才渐渐缓了过来,一抬头就对上潘维幽深的目光,朝他行了个礼紧随李焱脚步爬上台阶进了无极宫。
*
无极宫。
李焱大步跨进寝殿,小心翼翼把宋曦往床榻上轻轻一放,拂袖转身,嗓音沙哑带着明显的颤意:“御医!传御医!”
秦福广气喘吁吁跑了进来:“陛下稍安勿躁,奴才已经派人去请了。”
“叫叶医正来……不,把所有的御医都给朕叫来!”李焱急声吩咐完,转身坐在榻边,颤抖的指尖抚上宋曦的侧脸。
宽大的床榻,层层叠叠的云锦衾被衬得她的身形纤弱单薄,厚厚的被褥下只有微不可察觉的小小起伏,苍白失色的面容不过他的手掌大小。她在昏迷之中亦睡得不安稳,额上覆着一层细密的冷汗,唇齿间发出破碎的呢喃,仿佛正竭力忍受某种可怕的折磨。
“……阿曦别怕,我在这里。”李焱轻轻拍抚她的肩膀,低声安抚,掌心掠过她瘦削的肩膀,隔着轻软的衣料都能清晰感受到她支起的肩胛骨。
比起分别时,她更加清瘦了,唇色近乎透明的苍白,呼吸微弱得几乎一点儿都感觉不到。
心脏倏然揪紧,窜起阵阵刺痛。李焱伸手攀上她的额头,指尖触到一阵滚烫,心尖像被钢针狠狠刺了一下。
她在发烧。
“御医到哪里了?”他回过头,强压心中急怒小声斥问。
“陛下稍安勿躁,人在路上,就快到了。”
李焱的视线重新落回宋曦身上,伸手握住她失力的手掌,张开五指包了上去,把它紧紧握在手中,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呢喃:
“阿曦,你快些好起来……好不好?”
“……”
回答他的只有宋曦微弱的呼吸声。
未几,医正医女们匆匆赶到。李焱放下锦榻两侧的帘子,站起身来。
为首的叶医正须发皆白,步履蹒跚,被两名医女搀扶着来到御前,对着李焱辑首行礼:“微臣来迟,这就为陛下处理伤口——”
“朕无事,需你诊治之人在这里。”焱从幔帐中捉出一只细白的手来,侧身微微一让,由着叶医正走上前来。
叶医正见那只手修长细白,柔若无骨,一看便知是女子之手,便忙命医女取了帕子来掩在手上,这才敢搭脉问诊。
“医正,如何了?”
李焱见叶医正诊了一回脉,眉心紧蹙,沉默不语,心中越发忐忑难安。
叶医正闻言收了手,躬身回道:“回陛下,这位姑娘的症是外感风寒,近日倒春寒,气候湿寒,寻常人都极易受凉伤寒。这位姑娘又血气两虚,身子骨柔弱,再者思虑颇多,郁结于心,又沾带了些凉意,便成了大病,眼下高热高烧,人事不知,非是吃两剂药疏散风寒能好的。微臣先替姑娘施针,明日若能醒来,再以汤药徐徐调理温补。”
李焱听了,心中越发苦涩,只道那惊恐、思虑、甚至她被发配至兽苑所受到的折辱和苛待,全都是因他而来,一时犹如万箭穿心,心裂欲死,就连话音都带着清晰可闻的颤意:
“那便有劳太医施为了。”
*
月华渐浓,良宵冷月。
施针已毕,太医和宫女尽数退去,无极殿又恢复了一片沉寂,夜明珠清冷的光亮映照出李焱眼下一片青灰。
殿中铜漏滴答作响,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殿外夜色渐浓时,秦福广轻手轻脚进了内殿。
“陛下,天色不早了,偏殿奴才已带人收拾好,您看是否过去安置下了?”
李焱摇头:“朕哪也不去,你退下吧。”
秦福广的腰压得更低了:“陛下,龙体要紧,这位姑娘有奴才们照料,定会平安无事的,您放宽心来才是。”
李焱的目光在宋曦苍白如纸的面容上流连不去,声音低沉而苦涩:“从前朕流亡在外,伤势沉重,九死一生,是她在旁衣不解带悉心照料,而今她躺在这里,全因朕醉后急怒攻心,失了理智,累她吃苦受累,你让朕如何放宽心?又如何安心?”
当今圣上登基未久时曾遭遇叛乱流落在外,不曾想到竟有这般过往,秦福广暗自唏嘘,可又想到因今日陛下无故罢朝而前来打探消息的各路人马,心中不禁又是一凛,不得不硬着头皮苦劝道:“陛下,龙体要紧啊,您已守了一夜,明日一早还得上朝,若——”
“那就继续罢朝。”李焱头也不回,声音陡然沉冷:“左右有崔相和潘相在,朝中有朕无朕都是一样。”
“陛下——”
“秦福广,你今日的话,多了。”
年轻的帝王仿佛与生俱来的无形威压伴随着沉冷的话音扑面而来,秦福广脊背一凉,寒意自足底生起,一路攀至发顶,正想跪地请罪,忽然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缓缓踏入殿内。
“又是何人!”李焱不堪其扰,重重一阂眸,豁然起身,转身对上一双清俊朗目。
来人清俊端方,身材颀长,精华内敛,清明沉静。
是潘维。
“子渊,你怎么来了?”李焱神情微缓,随手放下床幔,侧头对跪在地上的秦福广道:“看顾好她。”
回过头来对潘维勉强笑了一下,道:“子渊,我们出来说话。”
*
无极宫外殿,浓浓茶香氤氲,李焱执杯一饮而尽,百年老枞馥郁的岩香在唇齿中弥散开来。
潘维转了转手中杯盏,轻轻抿了一口复又放下:“陛下龙颜沉郁,一言不发,是在怪臣夜闯陛下寝宫?”
“子渊何出此言?”李焱疲惫一笑,摇头道:“你我至亲挚友,无需讲究君臣虚礼……我实在是心中有事。”
潘维嘴角勾起,语气笃定:“陛下此刻虽与臣坐在一起,圣心却还挂在寝殿中的月歌姑娘身上。”
李焱点头,随手放下茶盏,语气显得有些执拗:“在凤凰山里时,她说她叫宋曦。”
“先前陛下让微臣暗中派人看守凤凰山,便是想守着她吧。”潘维往李焱杯中添上半盏茶,问:“既然如今人已在陛下眼前,那凤凰山附近的暗卫是否可以撤下了?”
“撤了吧。”李焱一手撑着额头,很轻地苦笑一声,喃喃道:“我自诩对她念念不忘,回到盛京城便派人守着山,生怕她被人惊扰,谁知她早已不在山中。若我能抽出空来,早早接她下山,也不至于徒守空山一年之久,说出去当真贻笑大方……罢了,不说她了。子渊深夜来此,所谓何事啊?”
“微臣便是特意来与陛下说一说这位月歌姑娘的。”潘维说着,从袖中抽出一方卷轴,递至李焱手边,道:“陛下请看。”
李焱展开卷轴:“这是什么?”
“此乃微臣这两日收集到关于月歌姑娘的信息。”潘维徐徐道来:“建章宫花房宫女陆月歌,名义上是崔太后身边掌事嬷嬷陆氏养女,实为端国公府送进宫中的家奴,原为先帝朝中丞相宋业成膝下嫡女。因淮南王李淼谋逆一案受到牵连,获罪为奴,入了端国公府。”
“原来如此!”李焱恍然开口,一掌握拳砸在另一只掌心,边思忖边道:“当年在凤凰山中,她便与我坦言自己身为官奴,从主家逃出,藏身于山林之间。原来那时她在躲的人就是冯家人……”
“可是陛下,您不觉得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了吗?”潘维虚了虚眼,伸手在卷轴上几个地方轻轻一点:“昭明元年,叛军顾氏谋反,陛下流亡凤凰山恰为此女所救,半年后陛下回朝,不久后此女亦从凤凰山中消失,转旬便出现在建章宫中。陛下,微臣以为,从此女于凤凰山中见到陛下一直到昨夜重新出现在陛下眼前,这一切都是——”
“绝无可能。”李焱伸出一只手,斩钉截铁打断他:“子渊,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崔太后的算计,昨夜我酒劲上头,也曾生出与子渊一样的念头,可我毕竟与她朝夕相处半年之久,阿曦天真纯澈,待我真心实意,绝非虚与委蛇,别有用心。”
潘维一怔,急道:“可是陛下,崔氏一族,最擅长玩弄人心,您——”
“即便真如子渊所说也无妨。”李焱就那么微微扬了扬唇角,笑意晕染满面:“崔太后也算做了件甚合我心意之事。”
“……”潘维:“陛下,崔太后千方百计送了个人到您身边,定不是仅仅为了取悦于您,还请您三思啊。”
李焱听而不闻,目光落在卷轴最左边,唇边的笑意却逐渐消散,眉宇间隐隐染上几分忧色:“可是子渊,李淼谋逆被废,孝哀太子护驾而死,宋家因此获罪,我因是父皇仅剩的血脉被推上帝位……阿曦如果知道我是这件事的最后既得利益之人,她会记恨我吗?”
“……?”
潘维“啊”了一声,一时没跟上李焱的节奏。
“不过不重要了。”李焱一推面前的茶盏,站起身来,含笑道:“左右她往后身在后宫之中,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我不让她知晓便是。”
潘维的表情顿时凝固:“后宫?陛下此言何意啊?”
“我要迎娶心爱之人,立她为后。”李焱转身,双手背在身后,快步朝寝殿走去:“子渊,夜已深,回府休息吧,明日还需上朝继续研究边防图。”
早日收回摄政之权,才好早日做自己想做之事,护好想护之人啊——
作者有话说:皇帝身边第一文秘兼人事干部处处长潘秘书:领导是个顶级恋爱脑听不懂人话怎么办?我要不要趁早单飞啊!
(男主长这么大第一次当皇帝,从小到大也没谁教过他怎么当皇帝,这个位置还是捡了哥哥们的漏,头上还有两个妈和一群老臣压着,等于刚出新手村,所以难免有些不成熟,我会尽快让他成熟起来,做大做强,有勇有谋,能以一己之力回护心爱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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