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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血痕

作者:星火焚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9章 血痕


    天已薄暮,一轮残阳挂在天边,给山林染上一片艳红。


    李焱在兽苑琼林里的青石小径上疾走,眉眼之间一片阴沉。


    御兽苑以山、河、湖、海为骨架规划布置,苑中不仅有亭台楼阁、湖泊草场,还有一片广袤的林苑,谓之琼林,专供宫中贵人围猎,林中草木繁盛,鸟兽众多,道路较寻常宫道狭窄逼仄许多,秦福广及一众随行内侍平日里常伴君王之侧,何曾徒步行走过这般蜿蜒崎岖之路,稍一错眼已被李焱远远甩在身后。


    “陛下!您慢着些,等等奴才……哎呦喂——”


    秦福广尖利的嗓音在身后响起,穿透繁茂的树木枝叶传入耳中时,变得模糊而稀碎。李焱揉着额角,眉心拧得更紧了,无意识地攥紧五指,指尖深深嵌入掌心的皮肉。


    他倏然止步,伸手拦下迈着碎步上气不接下气勉强跟在身后半步之遥的瘦小女人,嗓音沉郁微哑:


    “人究竟何在?”


    “回、回陛下……就在前头不远的猛兽区。”


    李焱声音沙哑,眸光冷如冰锥:“猛、兽……”


    “不……不是陛下想得那样,琼苑中的野兽都被人喂熟了,性子温顺,不伤人……”兰姑姑浑身一凛,一路小跑着上前,眼看就要在李焱脚边跪下,却被对方伸手一拦,不耐烦道:


    “快带路!”


    “是!”兰姑姑连连点头哈腰:“陛下跟奴婢往这儿走……”


    ……


    越往林子深处走,血腥气息越发浓郁刺鼻。李焱脸色阴沉,胸口像堵着一块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带来一道沉闷的钝痛。


    今日一早,他在寝宫醒来时,只当自己做了一夜荒唐的梦。


    可随着酒劲与睡意渐渐散去,那个梦非但没如云烟般散去,反但在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意识一点一点恢复清明,视觉、嗅觉等五感逐渐恢复,空气中弥漫着熟悉又陌生的,微微苦涩的药香中夹杂着似有若无的幽甜花香。


    丝丝缕缕花香似乎已在房间内盘旋许久,已经散了大半,可仅剩的些微气息已经足够他理智回笼、从宿醉的余韵中清醒过来——他曾与这阵香气的主人相处数月,心意相投,亲密无间。


    是宋曦身上清甜的花香。


    ……那不是梦。


    宋曦昨夜就在这里!


    李焱骤然回神,“刷”地一下睁开眼,定睛一看,却见自己身在龙案之后,身上仍穿着黑色外袍,竟是和衣趴在龙案上睡了一夜。


    空气中的苦涩药香丝丝缕缕窜入鼻中——是御药房医官特别调制的醒酒汤的味道。


    寝宫被宫人打扫过,已经看不见碎裂一地的细瓷和汤药,唯有药香和花香留了下来,丝丝缕缕萦绕鼻间,提醒他昨夜之事并非南柯一梦。


    被醉意淹没的思绪一点一点浮上脑海……鎏金托盘上的燕窝粥和深褐色的醒酒汤、被他推开的绿衣宫女螓首微扬,露出他日思夜想的脸。


    ……!


    阿曦!


    “来人!来人!”他的声音慌乱中带着颤意,双眼怔怔地盯着脚下,仿佛还能看见昨夜被推倒在此的少女纤细单薄的身影。心脏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用力攥紧,猛地抽痛起来,每一下呼吸都像吞下一把沾了剧毒的刀。


    ……昨天夜里,自己究竟都做了什么混账事!


    寝宫房门应声而开,秦福广匆匆走来。


    “陛下,您——”秦福广刚张口,话音就被截然打断。


    “她人呢?”李焱的嗓子里像堵着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块,嗓音低沉微哑沙哑,仿佛竭力压抑某种情绪。


    秦福广怔怔抬头,大着胆子朝他这里瞥了一眼,小心翼翼道:“陛下指的是?”


    “昨日来送醒酒汤的建章宫宫女,人呢?”


    “这……”秦福广脸色微变,意味不明的视线往李焱身上一扫,复又垂目恭声道:“已照陛下吩咐,赶出无极宫,此刻想来是已经回到建章——”


    “什么?”李焱脸色骤变,一掌拍在龙案上:“大胆奴才!朕何时让你赶人了!”


    “陛下!”秦福广“噌”地一下双膝跪地,双手撑在身前,连连叩首:“奴才万死也不敢假传陛下口谕啊!昨夜陛下龙颜大怒,亲口御言让奴才把那触怒龙颜的宫女丢出无极宫,随行而来的金武卫众将士都听得清楚明白……”


    李焱犹如被无形的落雷劈中似的,眼前一阵晕眩,身形原地一晃。


    “陛下!”秦福广脸色大变,刚想上前搀扶,却被李焱伸手拦下。


    不需秦福广再次提醒,昨夜里自己所作所为便如潮水般一一涌上眼前——


    因崔相出尔反尔,收拢皇权无望,他心情沉郁,饮酒颇多,醉意朦胧中,有人推门而入,脚步轻缓,醒酒汤的药香夹杂着清甜的花香犹如一团香甜的梦缓缓靠近。


    “东西放下,”恍惚间,他听见自己微醺沙哑的声音,带着些许不耐:“你也退下吧。”


    那人非但没走,反而上前一步,细长柔软的手指一寸一寸、生涩而拘谨地攀上他的胸膛。


    何人如此不知死活!


    他怒而拂袖,毫不留情地推开那人。


    瓷碗碎裂的清脆响声中,药汁洒了一地,溅湿那人青绿色的裙裾。


    少女慌乱抬头,长长的羽睫因恐惧和惊慌不住地颤抖,熟悉的面容被凉薄的月色一映,越发苍白无色。


    心底骤然掀起惊涛骇浪,之后的事他已经记不太清了,隐约只记得自己被愤怒和酒精支配,失了理智,一听秦福广口中说出“建章宫”三个字,便认定了她的出现是崔太后费尽心机的布局,急怒中,疯了似的命人把她赶出无极宫……


    她难以置信的眼神、震颤不停的眼睫,甚至被拖出去时小声而无助的抽泣声……这些画面和声音顷刻间凝成一把锋利的刀,反复刺进他的心脏,带起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剧痛。


    李焱心裂欲死,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腰猝然撞上龙案尖锐的桌角,他一手捂着脸,喉咙里发出宛如受伤野兽般沙哑的呜咽。


    他是醉了还是疯了,怎会……


    “陛下!”秦福广惊叫一声,双手搀了过来:“陛下注意脚下啊,莫要伤了龙体。”


    “……”李焱抚着胸口原地深吸一口气,哑声道:“你说,她是建章宫的人?”


    秦福广应道:“回陛下,奴才看过他的腰牌,确是建章宫人无误。”


    “既然如此,”李焱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一字字道:“伺候朕洗漱吧,随后摆驾建章宫。”


    建章宫的人又如何?崔太后的人又如何?


    即便是天宫之上天王老子的人,她也是宋曦!


    “陛、陛下……”秦福广微微一愣,面露难色道:“早朝的时辰快到了,现在去建章宫,怕是会误了早朝啊陛下!”


    李焱充耳不闻,只在宫女太监的服侍下,飞快洗漱更衣,紧接着袖袍一振,便往外头走去。


    无极殿外,却已有一人长身玉立站于殿中,见他来了才恭然转身行礼,唇边微微含笑:


    “微臣见过陛下。”


    剑眉星目,气宇轩昂,是潘维。


    “陛下行色匆匆,是出了何事?”


    “子渊。”李焱大步越过他,头也不回道:“朕有要事求见崔太后。”


    “是为了那个叫月歌的宫女吗?”潘维轻声问。


    李焱脚步骤停,神情戒备:“你说什么?”


    “陛下忘了吗?”潘维略抬了抬袖子,道:“当日在御书房中,陛下闻到的这阵香气便面有异色,微臣当时便留了个心眼,暗地查了查那日撞见的宫女——”


    “先等一下。”李焱伸手打断他:“子渊,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朕此刻无暇与你细说,待朕回来再……”


    “陛下是想去找她。”潘维很轻地笑了笑,一字一句道:“陛下可知,她是崔太后精心培养的棋子。您就不怕,您与她的相遇本就是崔太后的一场算计?”


    李焱不以为然地“哦”了一声,道:“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


    “既然如此,”潘维很轻地叹了口气:“陛下不必去建章宫了。昨夜,她已被崔太后发配御兽苑。”


    李焱愕然失色:“你说什么!”


    *


    陛下驾临时,御兽苑管事兰姑姑正在屋子里呼呼大睡。吴敬才昨夜刚给兽苑送了个干活的人手来,她正好当个甩手掌柜,天还没亮就兴冲冲把人送进山里干活,自己则早早回屋补眠,至于那小宫女活干得如何——管她呢,这兽苑除了春猎秋狩,平日里半个人也没有,别把山里的野兽喂死了就成……


    兰姑姑好梦刚起,就被一阵巨力摇醒。眼前站着一名男子,姿容俊逸,身形颀长,若不是通身凛凛威压,眼尾微微泛红,脸色沉得厉害,倒也算是个令人赏心悦目的美男子。


    今日这梦,端得是香艳,她一把年纪了,竟还能梦见如此秀色动人的男儿,可叫人如何消受得起啊……


    兰姑姑迷迷糊糊发出一声嗤笑,下一刻胳膊就被人重重一掐。


    “还笑?陛下来了,速速起来回话!”


    兰姑姑“啊”了一声,陡然清醒,连滚带爬翻身而起跪在那俊朗男子脚下,颤声道:“陛、陛下恕罪,奴婢不识圣颜——”


    一道沙哑微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昨夜送来的女子呢?”


    兰姑姑愣了半晌才忆起早上被自己打发进山林的小宫女,忙道:“这个时辰,想是在林中干活儿呢。”


    “带路。”


    *


    一行人又在林中穿行片刻,终于,透过重重树影,一抹绿云似的身影映入李焱眼中——绿衣少女倚着一棵苍天巨树,纤细的身形犹如茫茫浮世中的片翼之羽,单薄而渺小,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卷起,消失在天迹云边。


    “阿曦……”李焱隔空低唤一声,撇下众人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可就在这时,眼角余光捕捉到一道细长的黑影藏于树影之间,分叉的信子咋隐咋现,黏稠的毒液一滴一滴从半空中坠下,滴落在宋曦手边一侧不足半尺之地。


    有蛇……


    “阿曦,快躲开!”心脏被猛地揪起,李焱倒吸一口凉气,来不及思考便飞身上前,搂住宋曦原地一滚躲开那畜牲的毒牙,与此同时身后的金武卫手中箭矢破空射来,将那毒蛇钉死在树干上。


    慌乱间后背被落叶下的尖利石块割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李焱背上掠起一阵火辣辣的剧痛,可怀里滚烫炽热的温度却更令他心慌。


    “怎么这么烫……”他捧着宋曦的脸,微微颤抖的手指别开她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眸光落在怀中那张苍白的面容上时却忽然凝滞。


    指尖抚上她眼角的刺目的血痕,李焱红着眼眶,每一个字音都像从肺腑中逼出来的一样,混杂着猩红的血气,一字一顿道:“这又是谁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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