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楚王哼了一声,转身去见长平长公主。
长平长公主已经求见他多次,如果不是这一次他来了春华园,楚王本也懒得见她。
长平长公主府中的那些破事儿,叫楚王厌烦透顶。
只是燕宁刚刚在的时候,楚王到底给长平长公主留了面子。
如今燕宁走了,不必再在别人的面前给长平长公主保留她所谓的可怜的尊严,楚王也决定对长平长公主不要那么客气,直接叫她滚蛋。
也不知道长平长公主知道因燕宁的缘故自己才没有被楚王呵斥,心里是什么想法。
长平长公主什么想法燕宁自然不知道。
她正满心欢喜地走在回去见阿蓉的路上。
因为把自己最重要的平安符送给了楚王,燕宁觉得自己一下子就放心了,还对笑眯眯提着食盒走在自己身后,仿佛护送自己回去的何泽好奇地问道,“王爷什么时候出征?已经准备妥当了么?”
她都这么关心楚王了,何泽自然十分高兴。想到自己与楚王年纪相仿,自己都已经两个儿子了,何泽就对燕宁越发耐心地笑着说道,“王爷每次离开出征都没什么要准备的。他本就在王府里是一个人,没有人挂念,因此走得也轻松。”
因此,今年难得会冒出一个送给楚王平安符,希望楚王平平安安的小姑娘才叫何泽觉得很稀罕。
“一个人啊。”燕宁顿时就想到上一世阿蓉对自己说的许多的传闻了。
那时候她满心伤心,都是因自己被沈言卿欺负的伤心,因此对外头的事不大知道,不过住在十皇子府上的那两年,她时常听十皇子与阿蓉唉声叹气,仿佛说的就是楚王年纪不小却没有妻妾,偌大的王府里空荡荡的,除了侍卫之外就没有丫鬟服侍,因此那府里瞧着都带着肃杀之气。
她也听说皇帝十分头疼楚王,觉得楚王不婚不嗣的,这对于皇家作为的开枝散叶十分不利,不过十皇子却偷偷跟阿蓉说,楚王没王妃其实也挺好的,起码叫十皇子在皇帝的心里不算最操心烦恼的那个。
因为十皇子与阿蓉成婚数年,阿蓉都没有生育子嗣,皇帝同样急得要死,想给十皇子送些姬妾开枝散叶,十皇子不答应。
因此那时候,阿蓉曾经对燕宁笑叹过,说楚王和十皇子在皇帝的面前都是最叫陛下郁闷的了。
一个不成亲,一个不纳妾,完全不像是喜欢奢华糜烂的皇族。
燕宁想到这里,抿了抿嘴角。
听说楚王府好大的,如果楚王府里只有侍卫,都没有人照顾楚王的起居,那楚王多孤单啊。
“那何泽大哥,你也陪着王爷住在王府么?”她小声儿问道。
何泽就笑。
“王爷恩典,叫我已经开府娶妻,因此我不和王爷住在王府。不过我住在王府那条街的后头,来往虽然也方便,不过到底王府里空荡荡的。”
何泽看燕宁露出了几分忧虑,小小的孩子仿佛真的是在为楚王会不会很孤单感到担忧,这种感觉叫何泽其实觉得不坏。当世人都觉得楚王冷淡端肃,没血没泪的时候,还有一个小丫头在真心地担心着他们王爷,这不是一种很新奇,又叫人欣慰的感觉么?
而且王爷对理国公府这位表姑娘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不过给予她一点的维护,她就把他们王爷很放在心上用心。
“那你也多和王爷在一块儿吧。”一个人住多孤单啊,燕宁是最怕寂寞的人,一想到大大的王府之中如果只有一个人,没有其他人陪伴就觉得荒凉极了。不过她到底跟楚王没有什么关系,因此只能忧虑了一会儿,对何泽小声儿说道,“多陪王爷说说话多好啊。王爷是个喜欢聆听的人。”
她在楚王的面前叽叽喳喳那么久,楚王都耐心地听着,可见是位十分喜欢听人说话的人,因此燕宁觉得何泽应该多在楚王的身边。
何泽差点笑出声来。
喜欢聆听的人?
这说的是他们家王爷么?
他们家王爷最不喜欢的就是有人在身边废话聒噪。
如果可以,楚王是最喜欢安静,决不喜欢被人打搅清净的性子。
“表姑娘,你说得对。所以日后如果你有空也可以时常来咱们王府串门儿,到时候多在王爷的面前说说笑笑,王府里也有些人气。”何泽笑着说道。
“我怎么能时常去拜见王爷呢。这于理不合。”她作为一个女孩子,就算年纪还不大,可是大大咧咧地时常去楚王的王府也不合适的。因此燕宁摇了摇头,想了想就对何泽说道,“不过我可以给王爷写信。就是不知道王爷会不会嫌我很烦。”
她觉得自己可以把一些有趣的事当做故事写给楚王,那样楚王看到这世上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或许就会觉得不那么寂寞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天真又快活,仿佛想到了很好的主意似的,何泽又想笑了,急忙点头笑着说道,“这倒是极好的。王爷肯定高兴。”
他们王爷不翻脸就不错了。
不过这是对旁人。
对于这位姜家表姑娘,他们王爷已经无形退让了许多,再退让一些应该也没什么。
“表姑娘,那你记得给咱们王爷写信。如果可以,我可以过来取。或者你可以叫人送到王府去。”何泽提着食盒跟燕宁慢慢地说着他的许多的“阴谋”,燕宁懵懂地听着,正听见何泽说起楚王的王府每日里都有宫中新制的点心,然而楚王喜欢的却不多的时候,就见前方已经霍然开阔,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前院。
前院里莺声燕语,欢笑悦耳,都是京都各家的贵女们在说笑玩乐,何泽就顿足,见燕宁眼睛看向一旁一亮,高高兴兴地跑过去,就不再和燕宁随意说笑,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跟着燕宁走过去。
“阿宁,你看看你又淘气。”一处摆放了几张长案,上头都是一些精致吃食的地方,阿蓉见燕宁跑过来,一张小脸儿红扑扑的,顿时放下心来。
楚王府的人传话儿给她,说燕宁在楚王的面前,阿蓉就十分担心,唯恐燕宁说错了什么触怒了楚王,被楚王呵斥。
她坐立不安,连与身边的几位手帕交说笑的心情都没有了,提心吊胆地等到了现在,见燕宁眼里都是高兴与雀跃,显然在楚王的面前过得不错,她放心下来,对燕宁身后的何泽说道,“阿宁贪玩,叫王爷与大人费心了。”
她十分和气,何泽也知道这位京都之中颇有些名气,就算是在宫中也有几分体面的理国公府大姑娘对燕宁十分上心,因此便笑着说道,“王爷的面前也冷清。表姑娘在王爷的面前说话规规矩矩,王爷也十分看重。这是王爷给表姑娘带回来的宫中的点心。”
他把食盒放在桌子上,自己对燕宁微微点头,转身走了。
“王爷还给你带回来这么多的点心?”阿兰活泼爽朗,也没什么心眼儿,见何泽走了,顿时走到了燕宁的身边打开食盒说道,“叫我瞧瞧都有什么。”
宫中的点心虽然稀罕,不过对于她们这些京都贵女来说倒也不是吃不到的东西。不过最叫人觉得稀罕的是,这是楚王给燕宁带回来的,这说明什么?说明燕宁在楚王的面前很有体面,甚至楚王也乐意用这些点心来彰显自己给了燕宁体面。
阿兰就很愿意在自己的小姐妹面前替燕宁炫耀炫耀。
不然,燕宁素日里胆小胆怯,不经常在京都走动,因此这些小贵女们对燕宁总是多几分生疏怠慢。
如今有了楚王给的面子,那谁不高看燕宁一眼呢?
“真的是王爷身边的何大人。我听说王爷身边有两位侍卫头领,最得王爷的信重,是王爷的心腹。其中就有这位何大人。能叫何大人亲自把阿宁送过来,可见阿宁的确得王爷的青眼。”一旁一个生得明艳俏丽的女孩儿眼睛一转就知道阿兰这是在给燕宁炫耀,便在一旁笑吟吟地捧哏,走过去揽着燕宁的肩膀摸了她的脸颊一把笑嘻嘻地说道,“这都是王爷看重咱们阿宁。”
“没有没有。”燕宁最羞涩了,见几个亲近人家的姑娘都看着自己,顿时红着脸摆手说道,“偶然,偶然撞见了王爷。王爷为人温煦,对人都很好。”
她觉得楚王是个好人,因此说这话十分真心诚意。
明艳的少女却噗嗤一声笑了。
她觉得燕宁一天到晚把自己闷在国公府里,怕是闷傻了,不知道外头的事。
竟然还觉得楚王温煦。
她心里啧啧称奇,不过想到燕宁并不是一个喜欢说假话的性子,大概她还真的觉得楚王是个十分温煦的人,就觉得燕宁这样软乎乎,看谁都是大好人的性子真是叫人喜欢,揽着此刻耳朵都通红,恨不能躲到自己怀里的小姑娘对一旁的阿兰说道,“只恨我不是个男子。不然,叫我娶了阿宁,我天天护着她宠着她多好啊。”她十分遗憾自己是女儿身的样子,阿兰翻了翻眼睛,把一块点心塞进她的嘴里说道,“这话你都说了八百遍。”
燕宁觉得更害羞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扯了扯这少女的衣袖小声说道,“八姐姐,你吃点心吧。”她害臊了,瞧着越发地柔软娇嫩,此刻这少女看了燕宁一会儿,心里莫名生出几分怅然,低声说道,“也行,那就吃点心吧。”
她觉得燕宁这样的性子太软乎了,仿佛就像是糕团一样,软乎乎甜蜜蜜的,这叫人一口吃了都没账算,此刻咬了一口糕团,见燕宁仰头对自己笑起来,眸光潋滟清艳,她愣了愣,就推着燕宁去了阿蓉的身边。
“怎么了?吃还堵不上你的嘴?”阿兰见她拉着自己走到一旁,就低声问道。
“这才几口的事儿。”明艳的少女两口把手上的糕团吃了,对阿兰小声儿问道,“你们家对阿宁的婚事有没有什么信儿啊?”
“阿宁才多大,着什么急啊。”阿兰见她问自己这个,不由警惕地看她说道,“魏八,你不会真惦记我们家阿宁吧?”
“我是真惦记。不过也不是想为我惦记。”见阿兰哼了一声一边多看了燕宁两眼,见阿蓉正笑着喂红着脸色苦巴巴的燕宁吃燕窝滋润滋润,魏八不由笑着说道,“阿宁这不喜欢燕窝的脾气也是真怪。不过也有趣。”
她跟着看了一会儿,这才对阿兰小声说道,“阿宁这样的脾气,打小儿娇养长大的,没有个爱护她的夫君与婆家,那只怕要被人欺负了去。叫我说,还不如叫她嫁到知根知底的人家儿,就比如那家风好,公婆慈爱的……”
“你说的是你家吧?”
“我家难道配不上你家么?”魏八瞪眼睛问道。
她家里也是国公府邸好不好?说起来,魏国公府与理国公府联姻,这也叫门当户对。
“我知道你和我七哥……”魏八才说了一句,就叫阿兰气急败坏地捂住了嘴,两个性情相投,也都生得十分艳丽的女孩儿顿时扭成了一团,片刻之后,魏八好不容易才挣脱出来,这才看着紧张得要命,频频回头去看阿蓉的手帕交小声儿说道,“你放心,我有分寸,不能叫人知道。不过你跟我七哥的事儿,咱们两家都有默契,姜大人都揍了七哥一顿了,这不是默认了的意思。”姜大人说的就是阿兰的父亲,理国公府二老爷。
二老爷如今官拜户部侍郎,年纪轻轻就是朝堂上数得着的重臣,因此在京都之中也格外显赫。
他都已经把魏七郎给相看一遍,揍了一顿,自然也说明二老爷对魏七郎十分满意。
不然,能揍未来女婿么。
“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觉得我九弟怎么样?只比阿宁年长一岁,而且品貌人品这么多年你也是清楚得很,再没有不好的。与阿宁性子也相投,从前阿宁来了咱们府里头,我九弟不都是护着阿宁在府里头玩耍,还帮她遮阳么?”
见阿兰抿了抿嘴角没说话,魏八便低声说道,“这不过是我舍不得阿宁,因此跟你说私房话。阿宁嫁到谁家难道能越过咱们魏家去?凭谁家也没有咱们家的家风家底儿家人好吧?而且你和阿宁出嫁前做表姐妹,出嫁后做妯娌,你还能继续护着她,这岂不是极好?”
魏八的眼睛明亮。
阿兰却绝不敢为燕宁做主应承的,因此便婉言说道,“你也知道,阿宁年纪小,只怕大伯娘还要多留她几年。而且阿宁的事,我不能为她做主。只是你到底是为了阿宁着想。我再自己想想。”
她心中其实已经意动,倒不是为了别的,实在是魏八有一句话说服了她,就是如果燕宁能嫁到魏国公府去,就能跟她做妯娌,到时候她就能护着燕宁下半辈子平安喜乐了。不过这事儿她得偷偷儿对理国公夫人问问。
一则她年纪小,不敢给燕宁的终身做决定。
另一则,理国公夫人虽是燕宁的舅母,不过却抚养她长大,是实际意义上的母亲,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就算觉得魏家九郎好,可是怎么也得过长辈的明路。
再则……燕宁出身她们国公府,这京都之中的勋贵子弟无数,未必没有比魏家九郎更合适的。
“那行。我九弟年纪也还小,也不着急。而且一家有女百家求,阿宁可爱,也不可能只有咱们这一家相中了她的。”魏八是阿兰最好的手帕交,因此与燕宁也十分亲近,自然不会在意阿兰这隐隐的拒绝,只把自家九弟在阿兰的心里留个印象,没准儿往后就真的能娶到燕宁呢。她对阿兰小声儿说道,“这事儿你可得保密啊。不过是我自己的想法,你别叫阿蓉姐姐与阿宁知道,不然我就没脸见她们了。”
“你还知道害臊啊。”阿兰哼了一声,却笑了。
两个女孩儿躲在一块儿笑了一会儿,这才回到了阿蓉的面前,却见燕宁已经可怜巴巴地被灌第二碗燕窝了。
“不吃了。”燕宁羸弱地窝在阿蓉的怀里,声音细细弱弱的,叫人听着仿佛小猫崽儿似的。
她觉得这一幕熟悉得厉害。
不过却又似乎少了什么。
“最后一碗。太医都说了,叫你权当喝药一样多吃一些,滋补你的身子骨儿。”见燕宁又喝了一碗燕窝,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阿蓉喂给她一块点心,见她捂着嘴无力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便摸着她软软的头发笑着说道,“等过了这阵子,我也不逼你喝了。”她又低声问道,“今日在王爷的面前做什么了?”
她觉得燕宁对楚王有一种莫名的亲近与在意,这种在意在燕宁第一次见到楚王的时候就被阿蓉看在眼里。
那时候阿蓉心中觉得奇怪。
可是自从听过燕宁说的前世今生,阿蓉心里又有几分揣测。
难道……上一世燕宁与楚王有过交集?
还是楚王如同这一世处置了楚氏母女那样,在上一世维护过燕宁。
如果只是普通的维护,想必燕宁不会对楚王那样看重。甚至阿蓉想,如果有她这表姐在,怎么也轮不着楚王庇护燕宁。
能够被楚王庇护,莫非当时燕宁已经四面楚歌,而她这个表姐已经死了?
阿蓉心里想着心事,虽然依旧有许多想不明白,却不愿意再询问燕宁,免得折损燕宁的福祉。
燕宁却想不到这些的,仰着头对阿蓉说道,“我送了王爷一个平安符,还在王爷的身边吃点心了。只是后来长平长公主到了,因此我就出来了。而且我也想回来了。大表姐,你不在我的身边,我可想你了。”
她正在跟微笑的阿蓉撒娇,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嘈杂的声音,片刻之后,从春华园的另一端就走过来了几个被丫鬟们簇拥着的华衣少女。最中间的是两个生得十分美貌的少女,其中一个叫燕宁顿时愣住了。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走过来的那个脸色苍白,带着几分病容却依旧美丽,无端生出几分婉约柔弱的少女。
这不是姜嬛么?
姜嬛这个名字自从之前理国公在府里跟老太太求情了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燕宁的耳朵里了。
她只知道姜嬛病得很重,跟自己病得差不多,卧病在床许久。
其他的,燕宁就不太知道。
今日见到姜嬛,燕宁见她脸上依旧有些病弱,似乎是因为冬天里病了一场,她看起来更加纤细可怜,却露出几分坚强的样子。
然而叫燕宁觉得奇怪的并不是姜嬛此刻那一副就算是风霜如刀严相逼迫都不能叫她低头的那倔强坚强的美丽,反而是另一件事。
奇怪了。
上一世她在春华园在阿蓉的身边只见到了沈言卿,却并没有见过姜嬛,也不知道姜嬛竟然也在今日来踏青。
不过……身为外室女,竟然还来贵女云集的地方,姜嬛这是靠了谁家进来的呢?
因为今日又是皇族又是勋贵的都来踏青,因此春华园早就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在外头给围住了,不是勋贵之家,根本就进不来。
“怎么是她。”阿兰和魏八正手挽手地走过来,听见女孩子悦耳的声音,也顺势看去,顿时露出几分惊讶。
魏八便撇了撇嘴角。
她性子爽快,最见不得姜嬛这样的鬼魅,而且那一日燕宁落水,魏八是亲眼所见,对于亲眼见到姜嬛把燕宁推落水中,别说魏八姑娘与燕宁阿兰最为要好因此厌恶姜嬛的心狠手辣,就算是她与燕宁阿兰没有往来,可是也不敢和姜嬛这种动手干脆的女孩儿多么亲近,不然一个不小心,回头被推到水里的或许就是自己了。
她皱眉看了姜嬛两眼,之后落在了姜嬛身边那个脸色愤恨恼火的少女的脸上。
她便低声说道,“这不是泰安侯府的大姑娘么。”
阿兰与燕宁对泰安侯府的大姑娘不熟,因此一时不知那少女的身份,不过魏八却见过的,不由低声说道,“怎么姜嬛跟着泰安侯府的人来了。”
因为当初泰安侯府与理国公都觉得楚氏的事儿叫人嘲笑鄙夷,因此这么多年一直在努力平息楚氏的身份来历,虽然都知道理国公的外室也出身名门,不过京都楚氏人家那么多,时过境迁这么久,如阿兰这样年少的女孩儿,都不知道姜嬛和泰安侯府的关系。
不过现在大家都知道了。
“她母亲就是泰安侯的亲妹妹。”阿兰低声说道。
魏八一愣,顿时露出几分同情地看着脸色愤怒的泰安侯府大姑娘。
她可算明白那姑娘为什么生气了。
姜嬛的现身,顿时叫大家又把楚氏和泰安侯府的关系给想起来了。
这不仅是他们府里的姑娘要嫁不出去了。
就算是泰安侯府的公子们……想必也人人自危吧。
表哥娶一下姑母膝下的表妹什么的,这还真的是桩好婚事呢。
第32章
魏八觉得泰安侯府有点惨。
连姑娘带公子的各有各的惨。
不过燕宁觉得她想多了。
泰安侯府人人自危,唯恐自己成了姜嬛未来的成亲对象,可是也得姜嬛看得上他们呀。
姜嬛心高气傲,怎么可能只看得上区区的侯府的公子。
姜嬛看上的不都是皇子啊,长公主之子什么的么。
因此她小声儿说道,“不要担心了。不会有事的。”
只要有九皇子还有沈言卿在,姜嬛的眼睛里才不会有别人。
既然这样,那其实泰安侯府上的公子们就别自作多情,觉得自己做表哥就能娶到如花似玉的表妹啦。
她蹭了蹭阿蓉的脸颊,觉得姜嬛突然出现在这里有些奇怪,毕竟上一世并没有这样……上一世关于她这一年踏青的一切其实已经模糊了,完全不记得姜嬛上一世有没有来过春华园。
唯一叫她当年记得清清楚楚的,不过是清隽优雅的少年,对自己如沐春风的一笑。
如今,连那少年的笑容都已经变得迷糊不清了。
或许,上一世的时候姜嬛的确来过春华园,不过她并没有遇见。
因为这一世的燕宁出现在春华园的时间,显然也和上一世不同。
上一世她一直腻歪在阿蓉的身边才会遇见了沈言卿。
这一世,她在楚王的身边蹭吃蹭喝那么久,大概已经错过了沈言卿了吧。
因为春风暖和得很,燕宁今天吃了不少的点心还有燕窝,因此窝在阿蓉的怀里昏昏欲睡。她并不怎么把姜嬛放在心上了,反而只希望她赶紧顺应上一世那样,快点遇到九皇子和沈言卿,上演一段倾世绝恋,然后她就帮帮姜嬛,叫世人都知道他们三人的旷世之恋什么的。
除此之外,燕宁对姜嬛三个真的已经没什么可在意的了。她其实也不怎么在意那位泰安侯府的姑娘,因为该提醒的都已经提醒了,她总不能因为重活一世,就背负泰安侯府大姑娘的人生。
而且……她其实也不想和泰安侯府上的任何人有什么亲近。
无论是对她好,还是对她坏的人。
但凡姓楚,其实不都是当初伤害过理国公夫人的人么。
“大表姐,我困。”她抱着阿蓉的手臂软绵绵地撒娇。
“那靠着我歇会儿。你不是一会儿还想去放风筝。”见燕宁用力地点了点头,阿蓉的脸上露出细微的笑意,把这个小表妹往自己的怀里压了压,正在这个时候,对面的几个华衣少女已经走过来。当她们走过来,燕宁伏在阿蓉的怀里就发现,这些少女之间看似一同走过来,其实也泾渭分明。
姜嬛和其他的贵女之间隔着一些距离,虽然没有明说,不过显然姜嬛是被抗拒抵触的那一个。
就算是这样,姜嬛依旧平静稳重,看起来落落大方。
她用微微带着几分倔强与脆弱的面容看向阿蓉和燕宁。
“大姐姐,二姐姐,还有阿宁表妹。”她走过来,身上的华衣上坠着很漂亮的美玉,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十分好看。而且她看起来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并不为自己的身世自卑,美貌年少的脸上也带着几分隐隐的坚韧。
这其实看起来是一个就算遭遇逆境也自强不息的女孩子的形象,至少比燕宁软弱地躲在家人的羽翼之下的样子叫人欣赏多了。然而阿蓉却头也没抬,反而看向一旁问道,“你们一会儿去放风筝么?”
她对姜嬛置之不理。
姜嬛的脸顿时涨红了,一时眼底露出几分愤恨地看向阿蓉。
此刻,就算是落落大方,心中正直的表情都维持不住了。
各处传来的嘲笑的目光,还有身后泰安侯府大姑娘发出的讥笑的声音,都叫姜嬛涨红了脸。
“大姐姐,你我姐妹,难道你就这样狠心,容不得我么?”姜嬛的声音哽咽,此刻在阳光之下,她的眼角堆着晶莹的泪水,看着垂头给燕宁整理有些凌乱发髻的阿蓉轻声说道,“我不求大姐姐承认我,可是我只是想叫父亲心里好受一些。大姐姐,父亲为了我这么多年一直愁眉不展,我知道,他只是希望我能够融入姜家。大姐姐,看在父亲的份儿上,你难道不能叫父亲的心愿圆满么?”她想到自己在阿蓉的面前这样卑躬屈膝,只觉得心中憋闷无比。
因为她想要回到姜家。
她必须得拿回自己应该拥有的一些,姜家姑娘的身份,尊贵的贵女的地位,还有理国公给自己说过的那些王孙公子的婚事。
如果不能回到理国公府,那这一切都只是泡影。
难道叫她日后嫁一个远远不及阿蓉与燕宁夫君的男人,一辈子仰望她们么?
凭什么呢?
她与姜蓉是一样的身份一样的人,至于燕宁……她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表姑娘,理国公府可怜她给她一口饭吃,在她的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我说,人不要太不要脸了好吧?”阿兰之前病中的时候没有见过姜嬛的无耻,不过也听说了理国公为了姜嬛在府里头上蹿下跳的,此刻看见害自己生病的大仇人,见姜嬛还敢说出这么没廉耻的话,顿时冷笑了一声站在阿蓉的跟前,冷淡地问道,“谁是你二姐姐,你以为你是谁啊?不过是个外室女,你竟敢与我互称姐妹?对不住,我可没有你这样心狠手辣的妹妹。”
因理国公府姜二老爷严肃刻板,不喜美色,因此二房里二老爷只有二太太一个妻子,并没有侍妾通房,一家和美,阿兰自然得父母疼爱,因此越发地不会在意自己说了什么。
反正无论说了什么不客气的话,身后都有她父亲母亲给撑腰呢。
“二姐姐……”
“行了。”见姜嬛的脸捎儿都白了,看着阿兰说不出话,身后的泰安侯府大姑娘便高声冷笑说道,“别下贱得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了。姜家根本就不认你,就是因为你下作无耻。可见姜家还是有些眼光的,也知道不是什么货色都能往府里头放!”
她见姜嬛转头露出屈辱又隐忍,总之会叫人觉得她格外宽容,自己格外无理取闹的样子,想到这几日泰安侯府的鸡飞狗跳,不用眼睛都恨红了,看着姜嬛冷笑说道,“怎么,你做这浪样儿给谁看!这儿可没有什么王孙公子看你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儿!”
她已经吃了亏了。
姜嬛被理国公府所不容,又因楚王在朝中询问理国公被扬了名,因此仓皇得如丧家之犬一样可怜。
楚氏费劲了心机都想叫她回理国公府,这条路走不通了,姜嬛的年纪渐长,可是却因为前些时候名声不好,因此没有人乐意来相看。
楚氏到底是急了,哭着求了泰安侯,母女两个就回到了泰安侯府,安安心心,仿佛从前的事全然都没有发生过地做起了泰安侯府上的姑太太还有表姑娘。
这两个住进来了还了得?那时候她母亲泰安侯夫人正张罗着给她寻门合适的亲事,先去求了一向在京都之中人缘极好,为人也热忱最喜欢帮人谈婚论嫁的樊国公夫人,想着樊国公夫人交游广阔,这京都各家之中的嫡子庶子,谁出息谁纨绔的都一清二楚,给她好好儿挑一个合适的夫君。
谁知道樊国公夫人因楚王询问理国公姜嬛狠毒的事,再三拒绝,之后也没有个动静。好不容易她母亲给她选了个婚事,谁知道那天人家夫人来相看的时候,姜嬛仿佛她的好姐妹一样与她一块儿见了那位夫人。
等知道姜嬛的身份,那位夫人笑着称赞了一番她们俩姐妹情深,形影不离,之后等回去了就没了下文。
至于她家里的兄长最近都被楚氏母女给逼得不敢回侯府了,唯恐被父亲泰安侯钦点,娶了这个突然回到府中的表妹。
想到自己的婚事到了如今还没有个着落,自己的母亲泰安侯夫人已经愁得好几天都睡不着觉,再想想今日明明踏青的帖子只请了自己一个,可是泰安侯心疼在府中熬了一冬天病恹恹又可怜的外甥女,因此把姜嬛也给塞进来,泰安侯府大姑娘简直都要气死了。
她本就是个刻薄娇纵的脾气,此刻看着姜嬛在自己面前装出一副宽容又清高,还对自己十分退让隐忍的样子,她顿时顾不得别人,只看着姜嬛问道,“你回不回去?!”
她想要把姜嬛赶走。
不然,平日里跟她交好的这几位手帕交都觉得有些不快了。
谁愿意和外室女走在一块儿。
特别这还是一个被楚王曾经点名,满朝朝臣都记住了名字的外室女。
“回去?表姐,你我一块儿过来,舅舅叫我照顾你。”姜嬛自然是不可能回去的。
她之前在府里的时候就听泰安侯对自己提点过,今日有许多勋贵子弟会来踏青,不仅如此,九皇子与十皇子都会来春华园里走动。
虽然这两位皇子并不是太子那样身份高贵的未来储君,可是她也曾听母亲楚氏说起过,九皇子与十皇子的养母李贵妃是太子的表姨母,当年太子生而丧母,之后就是李贵妃抚养长大,因此太子格外敬重李贵妃,将李贵妃当做自己的生母一样看待。又因为李贵妃,太子对九皇子与十皇子这两个最年少的弟弟也十分看顾喜爱,甚至都有传言,以太子疼爱幼弟的样子,日后九皇子与十皇子起码一个郡王是跑不了的。
如果能嫁给九皇子与十皇子,不仅可以叫阿蓉仰望自己,甚至还能够成为尊贵的王妃,出入京都都被人尊崇敬畏。
想到这里,姜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扫过了气得脸都微微扭曲,脾气很不好的泰安侯府大姑娘,垂了垂眼睛,一副随意她羞辱自己的样子。
她只知道,自己越隐忍,只会叫人看到自己的美德,还有她这个表姐的丑陋的样子。
“你照顾我?你可别不要脸了!不过是,不过是……”泰安侯府大姑娘本想骂姜嬛跟她那个天天在自己父亲面前哭哭啼啼,还把自己身边的丫鬟举荐给了泰安侯做通房的那个无耻的亲娘,然而想到楚氏母女同样出身泰安侯府,大庭广众之下骂这两个也是在骂自己,她忍得肝儿疼,顿时也不开口说话了,反而直接动了手,气势汹汹大步上前,扬起手,劈手就给了姜嬛左右开弓两个耳光骂道,“叫你不要脸!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她本性暴躁,本就是个不容人的脾气,姜嬛惺惺作态,她嘴上不能说那些府中的龌龊,却可以给姜嬛两巴掌。
反正姜嬛挨了打,也是姜嬛丢脸。
清脆的耳光声顿时在园子里响起来,燕宁本伏在阿蓉的怀里,嗅着春华园里那好闻的花香与青草绿叶混合的香气,听到耳光声顿时精神了。
姜嬛挨打了。
她急忙从阿蓉的怀里探头去看,眼睛亮晶晶的。
阿蓉忍俊不禁,见泰安侯府大姑娘脸色暴躁,显然忍姜嬛忍到了极点,就垂了垂眼睛,并没有想要去阻拦她。
能全然不在意自己的风评给了姜嬛两巴掌,可见泰安侯府大姑娘这段时间是忍了姜嬛许多事,再也忍不住了。
不然,姜嬛挨了打固然丢脸,可是泰安侯府大姑娘一言不合就打人,这叫人看起来也不像话。
“你,你怎么可以打我。”姜嬛挨了这左右开弓的两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眼前一阵眩晕险些没有跌倒,好不容易站稳了,捂着自己已经发烫红肿的脸颊,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冷笑连连的泰安侯府大姑娘,只觉得自己在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里丢脸死了。
可是她霍然想到了什么,一时便退后了一步,露出几分伤感与痛楚来对对面那个正看着自己露出冷笑的女孩子说道,“表姐,我一向尊重你,把你当做亲姐姐。可是你怎么可以对我下这样的辣手。”
她一双眼睛里泛起了泪光,无助地哽咽起来。
“你还装可怜!”泰安侯府大姑娘见她低声哭泣起来,顿时越发暴躁。
她看起来盛气凌人,把一个单薄无助的表妹欺负得走投无路。
只是看见姜嬛在自己的面前流眼泪她就觉得有气。
凭什么姜嬛做出一副无辜者的样子啊?
搅黄了她的婚事的,难道不是故意为之的姜嬛么?
她和姜嬛从不亲近,可是那一日去给人家夫人相看的时候,姜嬛一下子从上房门口的角落窜出来,在她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挽着她的手进了门。
想到自己那时候对姜嬛还没有足够的防备,泰安侯府大姑娘就红了眼眶。
怪不得理国公府不要姜嬛。
这样的贱人谁想要啊!
她抬起了手还想给这不要脸的两巴掌,姜嬛也不躲,自在一旁垂泪,站在那里仿佛等着她动手。
“我的天,这姐妹俩可真是……泰安侯府只怕天天都热闹死了。”魏国公府家风极好,而且有男子四十无子方能纳妾的祖训,一家子都是体面规矩人,魏八姑娘在家中清净之中长大,虽然也见识过一些京都之中的各家的热闹,可是却没有这样当着她的面就要打起来的事儿。
她觉得自己的心里很激动,紧紧地看着泰安侯府大姑娘想看看她这回是不是还想给姜嬛两下子,顺便还摸了摸也急忙探头去看的阿兰还有燕宁的脸。
阿蓉微微皱眉,凝神看着姜嬛,心里微微摇头。
姜嬛心机深沉,泰安侯府大姑娘算是着了她的道儿了。
这两巴掌下去,那泰安侯府大姑娘就算吃出了气,只怕名声也不好听,反而成全了姜嬛仿佛一个被人欺负的小可怜。
更何况今日是在踏青会上,来来往往这么多的贵女与勋贵子弟,如果见到姜嬛这样可怜却隐忍大度,或许还会觉得泰安侯府大姑娘是个手段酷烈之人。
因此她张口就想阻拦,至少不希望叫姜嬛博取旁人的同情。然而就在她张口的瞬间,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少年清越的声音道,“住手!”
这声音清越悦耳,正兴致勃勃地等着看姜嬛挨打的燕宁却仿佛被雷电击中了一样,僵硬了起来。她只觉得自己在这一刻似乎身体一下子就顿住了,心跳停顿了一下,就算已经慢慢地恢复,可是这道叫她曾经无比熟悉的声音还是叫她不能呼吸。
她下意识地转头,就见一处微微垂柳之下,正走过来一个笑若春风的锦衣少年。他生得清隽柔和,笑容仿佛春天的清泉一样清冽温柔,此刻缓缓走来,就仿佛携带着无边的春风与他一同而来。
当他走过来的时候,正在此地的贵女们都忍不住微微窒息了一下,之后才都重新变得自在起来。这少年很快就走到了她们的面前,看了看气急败坏脸色十分扭曲的泰安侯府大姑娘,又看了看正急忙垂头擦眼泪,此刻一副若无其事,只有红肿的脸颊与眼角的泛红才能叫人看出她刚刚经历了怎样羞辱的姜嬛。
“这是……”他扫过沉默的贵女们,笑着问道,“怎么了?大好的天光,怎么反倒闹了起来。”
“这位公子看错了,并没有吵闹与争执,刚才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咱们一块儿闹着玩儿呢。”姜嬛见这锦衣少年腰坠美玉,面容白皙清隽,身上的气质端贵从容,甚至当他出现的时候在场的贵女们都不再高声说笑,显然有顾忌这少年的意思,她心中急转,已经猜测这陌生的少年乃是一位真正的贵公子,因此便露出息事宁人的笑容对他说道,“而且都是姐妹之间自己的事,吵吵闹闹,这才是女孩子之间的亲昵。”
她说得轻松,可是脸上的大大的巴掌印不是那么说的。
少年看着她,见她露出坚强又努力粉饰太平的样子,垂了垂眼睛。
“就算是这样,今日王爷与我母亲都在园中,也不要过于吵闹,惊扰了长辈吧。”他温声看向泰安侯府大姑娘。
他脸上的笑容温柔和煦,似乎对泰安侯府大姑娘并没有什么不满,可是燕宁却从他的笑容里看出几分冷淡。
她想,如果上一世的沈言卿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初遇姜嬛,那看起来还真的蛮像英雄救美的。
只不过沈言卿不是英雄,而是一个混账。而姜嬛也不是什么心底美好的女子。
就比如此刻,沈言卿同样因为姜嬛的委屈,因此对泰安侯府大姑娘已经生出恶感。
不过他的教养令他不会对一位闺阁女孩儿露出厌恶的表情,然而就算是笑容依旧,却比不上他看向姜嬛的温煦。
想必在他此刻的眼睛里,姜嬛懂事得叫人心疼吧。
燕宁突然觉得没意思。
她觉得沈言卿瞎了眼,而上一世,瞎了眼竟然嫁给了沈言卿的自己,也似乎蠢得可笑。
她窝在阿蓉的怀里,看着姜嬛此刻努力地对沈言卿露出懂事与坚强,不愿追究的表情,还有沈言卿对姜嬛的那份另眼相看,突然觉得……
如果是楚王,他一定不会像沈言卿一样被姜嬛迷惑。
他会一眼就看出姜嬛是怎样的货色,也不会对姜嬛这样的人有半点垂怜。
想着想着,燕宁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又开心了起来。
她偷偷抿嘴笑了。
原来不是每一个人,都和沈言卿一样瞎了眼,像个傻瓜。
这么一想,那沈言卿也没有出色聪明到哪儿去,又算什么翩翩浊世假公子呢?
或许是她已经看穿了光环之下的沈言卿,因此此刻燕宁就觉得对沈言卿再也没有什么感觉,或许唯一的感觉,就是他上一世心狠手辣毒死了自己,她对他的厌恶吧。
“既然这样,那也就算了。”见姜嬛要息事宁人,沈言卿目光柔和地对姜嬛笑了笑,之后扫过冷哼了一声转身带着手帕交们离开的泰安侯府大小姐,对姜嬛轻声问道,“这位姑娘瞧着眼生,不知是谁家的贵女。”
他一边说话的时候,身后已经快步走过来了好几个同样身穿锦衣神采飞扬的少年,其中一个瞧着更年少的俊俏的锦衣少年眉飞色舞地跑过来,看见了燕宁顿时眼睛一亮,惊喜地问道,“阿宁妹妹,你今日都愿意出府了?”
他十分惊喜,燕宁看着这张尚带几分稚气的俊俏的少年的脸,不由心里生出几分怀念,急忙从阿蓉的怀里起身叫了一声,“九哥哥。”
这是魏八姑娘的弟弟,魏国公府的魏九郎,从前与她一块儿玩到大的,十分亲近。
她对魏九郎弯起眼睛笑。
生得清艳美丽的女孩子在春光之下一笑,比春花还要可爱妩媚,沈言卿转头看到,不由微微一愣,顿了顿,将目光在这笑得单纯美好的小姑娘的脸上停留片刻。
“你吃了两碗燕窝啊。”魏九郎凑过去,已经大呼小叫起来。
“你,你……”燕宁不知该如何反驳,瞪圆了眼睛看他。
沈言卿看她急得不得了的样子,巴掌大的小脸儿委屈地皱起来,突然觉得天光都明媚起来,就算不认识,也忍不住笑着问道,“吃了两碗?你这么能吃啊?”
魏九郎一愣,转头看了沈言卿一眼,又动了动,把燕宁挡在自己的身后。
燕宁却觉得腻歪透了。
上一世她胆小不敢驳斥,可是这一世她依旧胆小,可是却知道自己身后还有许多的家人。
除了家人,还有,还有楚王呢!
“又没吃你家燕窝,关你抵事。你以为自己是谁啊,用得着你对我指手画脚么?!”
第33章
燕宁娇小可爱,可是说起话来却十分不客气。
正在微笑着的少年微微一愣,顿时觉得有些下不来台。
明明只不过是开个玩笑。
可是却被女孩子这样气势汹汹地驳斥,显然是没有给他脸面。
燕宁却觉得自己的勇气变得更多了。
原来,她并不需要在沈言卿的面前露出可怜还有胆怯,反而可以对他很不客气,甚至不要在意他丢不丢人。
“阿宁……”魏八见沈言卿俊秀的脸微微发红,显然也很下不来台,唯恐这端阳伯府的贵公子对燕宁气急做出什么来,急忙把燕宁往阿蓉的怀里推了推,看见这软乎乎的小丫头一下子就扑进了阿蓉的怀里,很娇气地蹭了蹭,便对沈言卿笑着说道,“阿宁说得也没错。两碗燕窝而已,谁难道供不起不成?更何况吃都吃得烦了,有什么好说道的。”
她的笑容明艳照人,看似对沈言卿十分热情,可是其实却是护着燕宁说话,对沈言卿说道,“我家阿宁没见过你,因此不认识你。情有可原,对不对?”
她并没有说情有可原什么。
可是沈言卿却听懂了魏国公府八姑娘的话。
因为他和燕宁不认识,就不该说那些有些亲昵仿佛很亲近的人才会说笑打趣的话。
因此,被燕宁驳斥,他也是活该。
虽然有些下不来台,不过一贯的教养却还是叫沈言卿微笑着点头说道,“本就是我唐突了。”
“其实两碗燕窝也不多。这,这小碗儿才多大啊,一口的事儿,如果是我,我能喝它十碗八碗的。”魏九郎在一旁后悔死了,早知道沈言卿是个会叫燕宁生气的人,他说什么也不会把沈言卿给带过来给大家认识一下。
他本觉得沈言卿身为长平长公主的嫡子出身尊贵,教养也应该不错,谁知道当着燕宁的面就笑话燕宁。魏九郎偷偷看了一眼在阿蓉怀里的燕宁,不知怎么就瞧瞧地红了耳根,只觉得不知道为什么,打小儿一块长大的燕宁似乎一下子不一样了。
他莫名不想叫燕宁的喜恶叫沈言卿知道,因此并没有提起燕宁不喜燕窝。
他只是急忙表示自己比燕宁还能吃,免得燕宁羞愤。
说起来,这就是沈言卿的错。
这世上有几个女孩子能忍受被男孩子笑话自己能吃呢?
因此,魏九郎解释了一下。
燕宁觉得这解释得叫自己心里想笑,又觉得有些无奈,从阿蓉的怀里转头,对魏九郎弯起眼睛笑了一下。
多谢他对自己这样维护。
只是沈言卿被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他的不是,仿佛刚刚被燕宁不快地反驳都是他的错,虽然姜嬛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可是此刻看着阿蓉虽然微笑可是十分冷淡的脸,她的心里一动,急忙上前一步顶着被泰安侯府大姑娘打肿了的脸颊对沈言卿低声说道,“公子,燕宁养在理国公夫人的膝下,自幼被娇宠长大,因此性子一向娇纵,还请公子念在燕宁年纪小,不要和她计较吧。”她眉目温柔又带着几分大方明朗,对沈言卿十分客气,也并没有跟着挤兑他,反而给他一个台阶下,沈言卿松了一口气,对她微微点头。
“姜嬛,你算是干什么的,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么?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评价我们阿宁。”阿兰的性子本就是个干脆的,见姜嬛竟然踩着燕宁在沈言卿面前露脸,就算是不喜欢沈言卿,可阿兰也不能看着姜嬛拿燕宁做筏子来表现自己的美好,此刻便冷笑了一声,叉腰站在燕宁的身前上下打量着姜嬛说道,“怎么,病才好你就又想生事?你不怕再叫人给你丢下水啊?之前没有害死淹死冻死阿宁,你现在还想做什么?只有你是个善解人意的,阿宁就是不懂事的娇纵性子,是不是?”
她很不客气。
因为自己也曾经被姜嬛连累下了冬天的湖水,还因为这件事被二夫人给骂了好几天,因此阿兰非常厌恶姜嬛。
“阿兰,我也是父亲的女儿。我不是与理国公府没有瓜葛的人。”姜嬛的眼眶顿时红了。
她虽然看起来依旧大大方方的,可是却因为这些话变得有些伤心。
“一个外室女而已,都没有记在族谱上,你算哪门子理国公府的人。真是会往脸上贴金。我实话告诉你,我父亲说了,只要他还活着一日,就不许大伯父任性妄为,把你这种货色给写到族谱上去。想当理国公府的姑娘,你做梦去吧!心狠手辣谋害阿宁,你心肠这么狠毒,还好意思在这儿装可怜,谁吃你这一套啊!”阿兰这话很有底气,因为不让理国公把姜嬛给记到族谱成为姜家的孩子,的确是她父亲姜侍郎亲口说的话。
因为有父亲做底气,因此阿兰对姜嬛自然没有什么顾忌。
至于怕勋贵子弟看见自己不好看刻薄的这一面,阿兰觉得无所谓。
反正她的婚事都已经定下来了,京都其他勋贵子弟对自己是什么看法她根本不在意。
反正都能嫁的出去的。
“我只是,只是……那些是长辈的事,我从来都没有做过……”
“你做坏事了。你差点害死我。当初你是自己承认的,还有证人在。”燕宁听着姜嬛在一旁委屈的声音,忍不住转头对姜嬛认真地说道,“你也不要装作是与我亲近的人,在别人的面前说起关于我的事。姜嬛,你害了我,就是我的仇人。你这么恶毒,日后一定会有报应。”她的脸色认真,沈言卿听着声音娇软的女孩子说“有报应”的样子,虽然他一向都不会喜欢娇纵任性的刁蛮女孩子,可是又觉得燕宁此刻的眼睛漂亮得令人侧目。
“姑娘,若是我刚刚说错话令你不快,我愿意道歉。”
燕宁对沈言卿对自己这样温柔十分不在意,转头,没有理睬这句话,任性到了极点。
这是和一向乖巧懂事的燕宁完全不同的样子。
阿蓉摸着妹妹的肩膀,抬眼看了沈言卿一眼,眼底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燕宁打从说起“前世今生”,其实对家人一直都很依赖,对自己的朋友也一向都很亲近,从来不会无礼。
可是她对沈言卿的态度却格外令人诧异,因为太过无礼,反而叫阿蓉觉得这其中似乎藏着什么。
燕宁说她上一世嫁的人不好,虽然没有说她嫁给了谁,可是想到燕宁那些时候的憔悴还有痛苦,阿蓉把家中亲近的那些与燕宁年纪相仿的勋贵人家的子弟都想了一遍,却摸不着头脑。
因为无论是她的兄长姜卫,还是与燕宁从小一同长大的魏九郎,甚至是理国公府其他三房的堂兄弟,都对燕宁十分友爱,绝不会叫燕宁这么伤心甚至绝望。那么,燕宁嫁给的一定是一个从前她们并不熟悉的男子。
就比如此刻站在她们面前的沈言卿。
长公主之子,端阳伯府嫡子,京都有名的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阿蓉顿了顿,看向沈言卿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审视还有厌恶。
如果上一世是沈言卿令燕宁变成那样,那阿蓉绝不会饶了沈言卿。
“姜嬛,你可以滚了。这里不欢迎你。”阿蓉开口温和地说道。
虽然声音温柔,可是却说出这么不给面子的话,姜嬛的脸色顿时发白,摇摇欲坠,当着这么多在场的勋贵贵女公子,觉得自己的脸都被阿蓉此刻漫不经心地给撕下来了。
“这里并不是你的地方。”她忍不住反驳说道。
“这里不是我的地方。可是也不是一个外室女能来的地方。难道我等公府贵女,竟然要与一个外室女立在一处不成?”魏八便冷笑着说道,“更何况我真是怕极了。如果再跟你站在一块儿,难保下一个死的就不会是我呢。”
她见魏九郎还知道去燕宁的跟前跟她说话,开解她,先在心里说了一声干得好,就不客气地下驱逐令说道,“还有沈公子。这儿都是女孩儿,只怕没有能与沈公子谈得来的人,沈公子要不去别处瞧瞧去?”
魏国公府也是京都豪族,一个长公主的嫡子……说起来在魏八的眼里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沈言卿微微一愣。
他进出京都皇城,一向是最受人瞩目的,却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遭遇了冷遇。
明明京都贵女不知多少对他芳心暗许,可是此刻在他面前的几个女孩儿却对他仿佛没有半分兴趣。
他顿了顿,本想答应一声。
“公子,你姓沈么?”姜嬛不由在心中盘查了一番京都豪门之中的沈姓。
“我出身端阳伯府。”沈言卿见幸好还有姜嬛和自己说话,顿时松了一口气,对她笑了笑。
姜嬛的眼睛不由微微一亮。
她记得楚氏和她说起过,端阳伯尚了长平长公主,两人有一嫡子名叫沈言卿,是勋贵子弟中的翘楚,自幼文武双全,在宫中也得陛下看重,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
她想到这里,不由觉得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见沈言卿生得姿容秀丽,生而有清贵之气,仪容进退都有尊贵的优雅美丽,还有此刻他对自己微微一笑,叫自己的心里都忍不住生出悸动。春风明媚,姿容秀美的少年人对她温柔一笑,仿佛一切的美景都比不上沈言卿的一笑。
姜嬛的脸不由绯红。
她目光如水,仰头看着沈言卿,不由柔和了眉眼。
燕宁躲在阿蓉的怀里,看见这一幕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姜嬛无疑是喜欢沈言卿的。
不然,上一世燕宁也不会在沈言卿的书房里摸到了那么一封姜嬛写给沈言卿的情信。
姜嬛一向行事谨慎,而且心怀诡计,能够这样不谨慎地留下一封情信,可见当初对沈言卿是真的喜欢。
“沈公子,如果这里憋闷,那我们去别处走走吧。”姜嬛一向是个解语花,见沈言卿不被姜家与魏家的人喜欢,便笑着邀请说道。
沈言卿笑了笑,正要点头,却见一旁传来一声女子带着几分高傲的笑问道,“你们几个孩子叽叽喳喳在说什么呢?隔着老远就听见你们的谈笑了。”
这话多奇怪了,刚才他们谈笑了么?燕宁急忙从阿蓉的肩膀探头,就见长平长公主带着几分笑意过来。然而长平长公主在燕宁的心里什么都不是,她不在意。叫燕宁眼睛一亮的是,长平长公主的身边竟然还有楚王与何泽。
她的眼睛明亮起来,又觉得刚刚遇到沈言卿之后,自己心里的憋闷还有被沈言卿伤害受到的痛苦一下子都忍不住了。
“王爷。”她抽噎了一声,从上前给长平长公主请安的阿蓉的怀里懂事地出来,红着眼眶走到了楚王的面前。
楚王沉默地看着哭包。
哭包的眼眶红了,一双水一样的眼睛里还闪过了害怕与伤心。
楚王微微皱眉。
“又怎么了?”他冷冷地问道。
何泽急忙笑呵呵地走到一旁,不去听燕宁和楚王哭诉委屈。
“哟,这不是刚才的小丫头么?”长平长公主受了在场的孩子们的请安,此刻一手拉着阿兰,一手拉着魏八,半点儿没有把急忙上前恭恭敬敬给自己请安的姜嬛放在眼里,直接拉着两个女孩儿到自己的面前笑吟吟地嘘寒问暖,此刻听见楚王的声音一转头,就看见燕宁这个刚刚在楚王面前吃点心还有些任性的小丫头。她的目光微微一闪便笑着问道,“怎么了?莫不是和姐妹们拌了嘴,因此觉得委屈了?”
“她不是娇纵的性子。”楚王冷冷地说道。
长平长公主不由有些尴尬。
她不过是开个玩笑……
“没什么。就是刚才没有见到王爷,因此心里难受了。”燕宁见楚王的目光冰冷,唯恐他为自己操心,小声儿说道。只是她还是没忍住,低声说道,“我不喜欢被陌生人取笑打趣。”她垂着小脑袋垂头丧气的,显然气自己明明都要懂事一点,却忍不住地在楚王的面前告状,因此看起来可怜极了。她小小的,娇滴滴地站在楚王的面前,楚王有些不快地问道,“谁打趣你了?”
沈言卿站在一旁有些不安。
楚王是皇家长辈,他一向都很敬畏楚王。
或者说……这皇家之中,除了皇帝,谁不畏惧楚王呢?
“王爷,我刚刚只是开了个玩笑。”他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一句笑言就惊动了楚王,硬着头皮上前说道。
长平长公主突然不说笑了,微微一愣,目光在儿子和燕宁之间扫来扫去。
“长公主,您喝杯茶吧。”姜嬛见长平长公主喜欢阿兰与魏八喜欢得舍不得放手,长公主面前竟没有自己的立锥之地,想了想,手里捧着一旁的茶双手捧给长公主。
“这位是……”
“这是泰安侯府的姑娘。”魏八不怀好意地说道。
姜嬛这么恶毒,只配去羞辱泰安侯府的门楣。
“原来是这样。”长平长公主脸上的笑容便顿了顿,对毕恭毕敬的姜嬛说道,“放在一旁就是。”泰安侯府虽然是勋贵之家,可是算起来却比不得京都的顶级豪门,不过是二流的世家罢了。更何况泰安侯本人也没什么能耐,在朝中不过是领一份闲散的差事,因此泰安侯府的姑娘更不会在长平长公主的眼里。
她的脸色怠慢之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显然没有把姜嬛的美貌还有恭敬都当回事儿,姜嬛捧着茶水的手微微颤抖,却还是脸上带着笑,把茶杯放在一旁,站在了长平长公主的身边。
“阿卿,你和……”
“她是阿宁,是理国公府长房的姑娘。养在国公夫人膝下。”魏八又说道。
长平长公主对燕宁的笑容便多了几分真切,一边对燕宁微微颔首,一边带着几分嗔怪地对沈言卿说道,“你和阿宁又说什么话了?你啊,就是个嘴上没有把门儿的,定然是你叫阿宁不高兴了。”
既然这小姑娘是理国公夫人膝下养大,如今又得楚王看重,那分量就不是寻常女孩子比得了的。长平长公主只恨自己不能长出八只手来,把理国公府魏国公府自己看中的未来媳妇儿人选全都拢在自己面前,便对沈言卿笑着说道,“去跟阿宁赔个不是。”
沈言卿急忙上前给燕宁赔罪。
燕宁却并不想要这所谓的赔罪。
这世上能有什么赔罪能比得上被伤害感情,被伤害了她对幸福的向往,还能比得上她的家人的苦难还有生命。
她转头,往楚王的身后躲了躲,并不理睬沈言卿,显然很不懂事。
沈言卿不由僵住了。
“我不喜欢他。”燕宁细细弱弱的声音传入楚王和沈言卿的耳朵。
沈言卿诧异抬头,却见到穿着鹅黄衣裳,娇嫩得仿佛春天里最柔软的花朵的漂亮女孩子依赖地揪着身材高大的楚王的衣角摇了摇,仰头,看向楚王的眼睛里仿佛藏着星辰一样明亮的光彩还有信任。
那是沈言卿从未见过的,最干净纯粹的漂亮的光彩。
他突然说不出话来。
“伤害都已经造成,道歉有什么用。”楚王垂头看着哭包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心里哼了一声,觉得哭包麻烦透顶,冷冷地对沈言卿说道,“身为皇亲,该谨言慎行才是。随意调侃一个女孩子,你的教养呢?你以为你是谁?有时间欺负小姑娘,你怎么不去军中欺负那些进犯我边关的敌人?可见你也只敢欺负女孩子。”
他的声音冷冷的,带着几分训斥,然而这些训斥沈言卿又不敢反驳,因此只能垂头听着,倒是长平长公主脸色微微发白,强笑着说道,“王叔,阿卿年纪还小。”
“……燕宁的年纪比他还小。不懂事的东西。”楚王看都不看长平长公主一眼说道,“慈母多败儿,说的就是……你怎么在这里?”他一开始并没有见到姜嬛,只是眼角的余光看见了长平长公主身边的那个美貌婀娜的少女,顿时令楚王的脸色微微一沉,目光投到了顿时吓得瑟瑟发抖,显然没想到楚王时隔这么久还记得自己的姜嬛的身上,沉着脸问道,“谁放她进来的?如今,春华园是一个外室女都能登堂入室的地方?理国公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他想羞辱谁?!”
满园贵女勋贵,甚至还有楚王还有长公主,这样的地方竟然叫一个心狠手辣的外室女进来了,这是看不起楚王么?
楚王看着姜嬛,又看向躲在自己身后不露头的燕宁。
“拖出去。”他不理会姜嬛的解释,对一旁的何泽吩咐。
“外室女?”长平长公主没想到所谓的泰安侯府的姑娘是这么一个低贱的身份,眼神一缩,顿时拉着阿兰和魏八远了些。
她突然想到了之前楚王似乎责罚过一个理国公府的外室女,听说那外室女手段狠毒,公然谋害无辜的贵女。
心如蛇蝎啊。
长平长公主如今只庆幸自己刚刚没有接了这蛇蝎女的茶。
“你刚刚怎么说她出身泰安侯府。”长平长公主后怕得一身冷汗,又觉得一个外室女都能站在自己的身边是对自己极大的侮辱,只恨不能当场把这个敢站在自己身边的丫头直接打死,因此嗔怪了魏八一句。
“因为她跟着泰安侯府的人一块儿来的呀。”魏八笑嘻嘻地说了一句,见长平长公主缓缓点头露出几分若有所思,便也不再说话。只是她觉得自己的手都被长公主给握得出汗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放开,因此也觉得十分辛苦。
倒是何泽慢吞吞地走到了姜嬛的面前,微微点头说道,“又见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缘分,冬天那会儿楚王命人把姜嬛拖到湖边丢下去就是何泽动的手,如今他又出现在了姜嬛的面前。
姜嬛也认出他来了。
“王爷,都是我的错,求王爷饶了我吧!”她想到自己那段病重在病榻上却没有人看病,仿佛死了一样的痛苦,顿时流着眼泪跪在了地上对楚王求情说道,“求王爷饶了我这一次,我,我只是……只是和阿宁之间有误会!”
她没有想到楚王竟然还会为了燕宁出头,此刻眼泪都流下来,跪在地上仰头露出了一张被打了一巴掌的脸给楚王看,哽咽地说道,“王爷,我已经受到了教训,因此无论我与阿宁之间怎样,都已经偿还了。”
她说得含糊不清,仿佛那一耳光是燕宁打的。
阿蓉见燕宁依旧躲在楚王的身后,便冷笑着没有反驳,等着楚王的决断。
“燕宁不会随意打人,必定是你作恶害她。”楚王冷声问道。
“不是我打的。”
“她说不是她打的。你竟然在本王面前也敢栽赃嫁祸?”理国公是怎么养的外室女?他是真想被御史弹劾是吧?
既然如此,他今日就成全理国公。
“王爷,你问都不问一句是非公道么?!”姜嬛看着躲在楚王身后一脸娇纵的燕宁顿时尖叫。
“本王信她。”
第34章
楚王看向何泽肃容问道,“还不拖下去?”
他半点都没有给姜嬛做主的意思,姜嬛不敢置信地看着楚王,简直不能相信这名震天下的楚王竟然对一个弱女子赶尽杀绝。
只是何泽已经不客气地拖着她就走。
“不要,放开我!”姜嬛挣扎起来。
燕宁从楚王的身后探出头,十分高兴,十分雀跃地看着姜嬛在何泽的手中挣扎了两下就被倒拖了出去。
现在她的样子很不善良。
沈言卿目光落在姜嬛的身上片刻,慢慢地收回来,看向燕宁。
小姑娘的眼睛里在放着光,显然看到姜嬛被折辱很高兴。
沈言卿沉默着垂了垂眼睛。
他明明应该最讨厌这样心狠手辣的女孩子的,可是看着燕宁兴高采烈地对姜嬛幸灾乐祸,他又觉得……那样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无论露出什么情绪,都是可以原谅的。
“王叔,你不是说要回王府了么?”长平长公主对姜嬛被拖出去无动于衷,毕竟她身为皇家公主,也算是见多识广,对这种被拖出去的丫头也不是看过一次两次了,因此抬头看着楚王问道,“不是还要整理行装的么?”楚王即将出征,今日能来春华园是皇帝借口要他看顾九皇子与十皇子。不过如今这两个皇子影子都不见,楚王早就不耐烦了,因此就想离开。不过长平长公主是不准备离开的。
她慈爱地看着面前的阿兰还有魏八。
她心仪的儿媳并不是阿蓉。
阿蓉已经被宫里定下日后大概是要做皇子妃的,长平长公主不愿意叫儿子与皇子抢人。
因此,她退而求其次,觉得理国公府二房的姜兰还有魏国公府的魏八也很配自己的儿子。
魏八不必说,她是魏国公最小的女儿,自幼宠爱长大,因为家中出息的兄弟很多,她的亲兄长日后是要继承魏国公府的,如今魏国公在朝中也是风头很盛,比端阳伯府是强出许多的。
至于姜兰,她虽然不是理国公府长房出身,可姜侍郎如今年近不惑就已经是户部侍郎,只要按着如今的权势,日后等户部尚书告老还乡,姜侍郎只怕还能更进一步,成为六部的尚书之一,那就已经是顶级的显宦,不比勋贵差什么。
因此,长平长公主觉得阿兰和魏八都是极好的,自然舍不得放开。
“你要回府?”楚王垂头对燕宁冷淡问道。
燕宁愣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小声儿说道,“我想……我不回去。”
她今日见到了楚王,把平安符给他,就已经很满足了。在这之后,燕宁很想见见自己的大姐夫十皇子。她想到上一世十皇子笑嘻嘻地在长平长公主想要燕宁滚回端阳伯府受阻因此气急败坏骂他狗拿耗子的时候,嬉皮笑脸地对长平长公主提醒说“姑母,咱们一个祖宗”以后,长平长公主气得差点儿真的去见了祖宗,拂袖而去的样子,就觉得心里难过。
她姐夫真的很好,不仅护着阿蓉,也护着她,叫她能躲在十皇子府里不遭遇外头的风吹雨打。
因此,当护着自己的十皇子与阿蓉再也不能庇护她,燕宁就发现,原来这个世界是这样可怕。
甚至一个男人还会为了另一个女人毒死自己的妻子。
燕宁抓着楚王衣摆的手指慢慢地发白,露出几分恐惧。
“我想去放风筝。”燕宁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真是个小丫头。为了放风筝还哭了不成?”长平长公主见燕宁小小一个娇小的女孩儿竟然为了放风筝就哭了起来,软乎乎的,过于软弱,就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楚王什么时候翻脸叫哭哭啼啼的丫头滚远点儿。
她一向都知道楚王的性子,自然知道楚王厌恶什么,因此等了一会儿想看好戏,然而却没有想到等了半天什么都没有等到。这叫长平长公主十分诧异,正想说点什么,就见远处一双锦衣少年快步而来。
这双少年都生得英俊,然而一个神采飞扬,脸上笑嘻嘻的,另一个更多几分斯文温煦,瞧着面容可亲。
燕宁正躲在楚王的身边抹眼泪,看见那双少年,先是忍不住恐惧得发抖,之后又忍不住露出几分怨恨。
如果要在怨恨谁上面有个排名,那毒死了她的沈言卿在燕宁的心里排不上号。
她最怨恨的是害死了她大表姐和大姐夫的九皇子。
这双少年自然就是九皇子与十皇子,此刻燕宁看见鲜活跳脱,神采飞扬还怀里抱着一个大风筝的十皇子,心里觉得亲切极了。她从楚王的身后探出头,眼巴巴地看着十皇子,这个上一世一直都在维护她和阿蓉姐妹的姐夫,努力不要露出伤心的样子叫十皇子疑惑。只是她的样子真的太盼望了,楚王垂头,看见她一边吧嗒吧嗒掉眼泪,一边还仿佛舍不得漏看半分地去看着十皇子,便有些不悦,大手突然压住燕宁的发顶问道,“你躲在我的身边看别人?”
就算燕宁只是一个小丫头,可是楚王也绝对不会高兴有人这样无视自己。
更何况,这哭包本来把他当做靠山,如今仿佛很想再去拿十皇子当靠山,楚王自然是不答应的。
“我没有看别人。我就是觉得那风筝好看。”燕宁觉得自己一定叫人看出异样,急忙转圜。
楚王没有再说什么。
他不是瞎子。
哭包看的是风筝还是十皇子,他真是一清二楚。
不过这些和他没有关系。
不过是个哭包……
她看谁,想要把谁当靠山和他有什么相干。
“王爷,你喜欢放风筝么?”见九皇子与十皇子都来给楚王与长平长公主请安,燕宁见十皇子偷偷对自己眨了眨眼睛,把手里的美人风筝比划了一下给自己看,不由垂了垂头,有些大大地叹气地觉得十皇子一定早就不记得,每次他带着自己和阿蓉去放风筝,燕宁高高兴兴地追着风筝跑,可十皇子总是一不小心就凑到阿蓉的身边顾不上什么风筝了。
她想到因为十皇子因为据说喜欢美人风筝的传闻,因此在京都的名声不及九皇子那么叫人信任,都觉得十皇子怕是个喜欢美色的人。
不然,怎么可能连风筝都要画美人图呢?
可是……明明喜欢美人风筝的是阿蓉。
燕宁眨了眨湿润了的眼睛,又躲到楚王的身后去偷笑起来。
她一会儿哭了,一会儿又笑了,楚王有些不悦,见十皇子还在做鬼脸,便微微沉了沉脸。
十皇子急忙肃容。
“叔祖,阿宁是哪里冲撞了您么?”就在这个时候,九皇子声音温和地对楚王说道,“阿宁年纪小,还没有学会许多规矩,虽心中敬重您,却不知如何表达。如果她不小心冲撞了您,我和十弟给您赔罪。”
他的声音温柔,眉目柔和,看起来仿佛一个对人很好的大哥哥一样,也比十皇子稳重许多,如果没有上一世发生的一切,没有知道九皇子的野心,那在燕宁的心里,九皇子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他甚至愿意冒着被楚王迁怒的风险来为燕宁求情。
燕宁觉得这样的九皇子可怕极了。
他用这样温柔真诚的样子糊弄住了皇帝与贵妃娘娘,糊弄住了太子,糊弄住了朝臣,在所有人的眼里他都是一个很好的,才能出众的优秀的皇子。
可是真正的九皇子却可以毒杀太子夫妻,逼死贵妃,嫁祸十皇子与阿蓉,对他们的死无动于衷。
燕宁只觉得心里冰凉,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忍不住地往楚王的身后躲去。
她只觉得自己只要躲在楚王的身后,就什么都不必害怕,也不必担心自己受到伤害。
“叔祖,我跟九哥刚才在院子里走了走。到处都是小丫头,没意思透了。您要不跟我们放风筝去?”十皇子说完这话就后悔了。
如果楚王当真了,真的跟他们去放风筝,那在楚王的目光注视之下他怎么有机会跟阿蓉说话啊?
“不过想必您一定不感兴趣。”十皇子硬着头皮看着楚王,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顿时缩了缩脖子。
说起来也怪,十皇子不怕皇帝,也不怕自己的那宽厚的好哥哥太子殿下,唯独怕极了号称军中杀神的楚王,被楚王的眼睛看着都觉得脖子凉飕飕的。此刻见楚王目光森严地看着自己,十皇子急忙把美人风筝端正地放在一旁,在楚王的面前和九皇子十分规矩地站在一块儿,一动不敢动。
“我去看看。”楚王淡淡地说道。
他看起来没有什么兴趣,不过也没有什么感情波动。
“是。”十皇子顿时有气无力地请楚王一同去放风筝。他有些郁闷,实在想不通,自己和九皇子刻意拖了这么久才来见楚王,楚王本应该不耐烦地早就离开了春华园,谁知道一向对这些踏青之类的活动不感兴趣的楚王竟然等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离开。
此刻和笑着扫过楚王与燕宁那样亲近却没有开口的九皇子一同邀请阿蓉几个女孩儿去玩儿,因他邀请,长平长公主虽然微微皱眉,却还是放了如蒙大赦的阿兰与魏八一块儿去。
魏八松了一口气,拖上打从楚王过来就用崇拜与敬畏的眼神一直看着楚王的魏九郎一同跟着两位皇子去放风筝。
燕宁身子弱,又冬天生了一场大病,因此就算是十皇子热热闹闹地把美人风筝给放上了天,也只能坐在一旁仰头看着。
她看着风筝觉得心里很开心,觉得迎风而上青云的风筝快活自在,可是想到九皇子,她忍不住往楚王的身边凑了凑。
“王爷,我有点害怕。”她对楚王小小声说道。
楚王没有理她,也对美人风筝没有兴趣,冷淡地站在一旁。
“王爷,我知道有一个人,他看起来很善良,可是却又最可怕狠辣的心。他似乎爱慕一个女子,可是却可以毫不在意地送她去死去。”这说的并不是沈言卿,燕宁说得其实是九皇子。九皇子当年想要迎娶阿蓉,那么他的心里,总是应该多少会对阿蓉有些好感,而不全都是利用的吧?可是就算是这样,当嫁祸阿蓉的时候,九皇子也没有什么迟疑,甚至因此还逼死了阿蓉。
燕宁觉得九皇子是个叫人敬而远之的人。
她也很恨他。
如果不是他,她大表姐与大姐夫该生活得多么幸福啊。
“嗯。”这样的人楚王在京都见得多了,并不觉得稀罕,倒是燕宁心事重重的样子,叫楚王心中生出几分揣度。
莫非在这群人里,有一个被燕宁看出了真面目的人?
如果是这样,那大概是九皇子。
楚王不动声色地想。
虽然九皇子温和真诚,不过在楚王的眼里,他还是有些稚嫩。
当然,楚王是旁观者清,对于皇帝来说,他所有的皇子都是最好的,因此大概觉得九皇子是一个很孝顺乖巧的皇子。
不过楚王并不在意九皇子有什么伪装。
太子早立,而且根基稳固,更何况皇帝膝下的成年皇子好几个,九皇子想要生出事端也不大可能。
更何况在宫中用假面具生活的又不是九皇子这么一个,十皇子也在用玩世不恭作为面具,世人都有假面,楚王并不会因此厌烦九皇子与十皇子。
不过他见燕宁十分害怕的样子,便淡淡地说道,“有我在,没有人敢伤害你。”他如今站在哭包的身边,无论是九皇子还是十皇子,甚至长平长公主,这些宫中的人精都应该已经看明白他的态度。
只要他没有把哭包从身边赶走,那这小丫头在京都就不会有人敢于伤害她欺负她。这倒是叫楚王觉得还不错,毕竟见识了理国公宠妾灭妻,为了外室女就薄待燕宁,楚王信不过理国公。
无论是理国公会不会善待燕宁,还是理国公本人的人品,楚王都信不过。
燕宁本觉得心里怕得很,可是听到楚王这句话,却一下子觉得冰冷得在春光之下都寒气逼人的身体一下子就暖和了起来。
她仰头看着楚王,眼底露出无比的信任。
“王爷,我相信您。”她认认真真地说道。
楚王淡淡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对燕宁这所谓的信任露出什么感动,只是驻足看了十皇子咋咋呼呼片刻,转身带着何泽就走了。
“表姑娘,要记得写信啊。”何泽亲手把姜嬛给拖出了春华园,直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丢在大门口了,此刻匆匆赶回没想到自家王爷在有心情地看放风筝。不过显然看风筝是假的,护着这位脸不知怎么都苍白了的表姑娘才是真的,因此何泽觉得自家王爷似乎越发慈爱了起来,一边对燕宁眨了眨眼睛,一边叫她记得给楚王写信,这才快步跟着楚王走了。
他们走了之后,燕宁顿时觉得怕极了。她左顾右盼,依旧感觉在九皇子的面前自己又怕又恨得喘不过气,因此靠在一旁没吭声。
长平长公主坐在一旁,因沈言卿并没有跟着一同过来也有几分孤单,见了燕宁在一旁便笑着叫她坐在自己身边。
她带着几分示好,用十分温和慈爱的声音对燕宁问道,“怎么不去放风筝。”
这种慈爱与温柔真的很叫燕宁觉得新奇。
在她的记忆里,长平长公主对她从来都没有这样温柔过。
早年,她只不过是理国公府无依无靠的表姑娘的时候,长平长公主对她的态度是无视。
等她不顾一切地嫁给沈言卿之后,长平长公主对她的态度是厌恶鄙夷还有敌视甚至怨恨。
直到她上一世死去,长平长公主都是冰冷的,倨傲的,高高在上的。
可是这一世,她对她这样和颜悦色,对她这样笑容慈爱。
“没什么,只是身体弱,而且我不喜欢热闹。”燕宁小声说道。
上一世的时候,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长平长公主是鄙夷与嫌弃,觉得她胆小懦弱上不得台面儿。可是现在,尊贵的长公主却用理解与关切的语气看着她笑着说道,“你瞧着的确是有些病弱。刚才我听说你冬天的时候病了?真是可怜见的。好好儿歇着吧。不喜欢热闹,你倒是个娴静的姑娘。”瞧瞧,上一世她不喜欢热闹是上不得台面,可是这一世却成了娴静,同是一个人嘴里说出的话,怎么会有这么大大不同呢?
燕宁眼神有些恍惚。
唯一的不同,大概不过是因为她遇到了楚王,被楚王维护。
如果没有楚王,这辈子她在长平长公主的面前也不过是勉强会比姜嬛强一点罢了。
想到长平长公主对自己的态度大变都是因为楚王,燕宁觉得心里酸酸涩涩,又觉得怪过意不去的。
楚王真的是个很大的好人。
因为她送给他平安符,因此,楚王就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了她。
“嗯。”她垂了垂头,并没有十分热络地回应长平长公主。长平长公主觉得燕宁对自己似乎不大喜欢搭理,不过这或许是错觉,因先入为主,知道燕宁是个羞涩胆小的性子,因此长平长公主不以为意,反而对燕宁问道,“今日的那个被拖出去的丫头是怎么回事?”
她这个问题倒是叫燕宁眼睛一亮,毕竟沈言卿和姜嬛是感情惊天动地的真心相爱,那燕宁自然不吝啬在长平长公主面前说说姜嬛的坏话,因此便急忙说道,“她是外室女,母族出身泰安侯府。不过身为外室女也就算了,她还心狠手辣,冬天那会儿想要害死我,把我推进了湖里去,连阿兰表姐为了救我都一块儿掉进了湖里,我们姐妹大病一场,她却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她闭上嘴不说别的了。
然而长平长公主顿时觉得自己什么都听懂了。
“竟然是这么个货色。”她低声说道,眼底藏着几分对姜嬛的厌恶。
这种厌恶,燕宁上一世的时候经常从她看向自己的目光里看到。
因此见她很不喜欢姜嬛,燕宁觉得沈言卿这一辈子的情路没准儿要十分坎坷,甚至大有可能因为长平长公主,叫姜嬛再嫁给九皇子一回,三个人来一场旷世奇恋什么的。
到时候燕宁都想好了,帮他们三个把恋情曝光一下,到时候九皇子头上戴了绿帽子,看他还怎么有脸谋取皇位。
做皇帝的,总不能是个众所周知的绿帽子的人对不对?
还有沈言卿和姜嬛,到时候一定也要继续相爱啊。
燕宁想到今日沈言卿看向一脸坚强还有大方的姜嬛时那欣赏的目光,觉得他大有可能再爱上姜嬛一次。
想到这里,燕宁捂着嘴有些高兴地笑了,甚至因为想到了九皇子的绿帽子,她再看向九皇子都觉得自己不害怕了。
不过她和长平长公主大概属于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关系,除了说了一些姜嬛的坏话之外,燕宁就对长平长公主没有了其他的兴趣,托着腮看了很久的风筝,等九皇子与十皇子笑吟吟地跟长平长公主告辞,九皇子送了魏家姐弟回魏国公府,十皇子送了理国公府的三个女孩儿回家,等到了理国公府上,阿蓉看着燕宁跟阿兰高高兴兴地进了府里头,微笑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对要回宫的十皇子突然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觉得你应该能明白。”
她十分干脆,在十皇子一脸茫然之后突然一头从马上滚下来的雀跃里,利落地进了国公府,顺便把大门给关上。
可就算是关上了大门,却挡不住十皇子的欢呼。
简直疯癫。
阿蓉露出几分笑意,又觉得心里一片柔软,抬脚去了老太太的院子,就见燕宁果然与阿兰都簇拥在老太太的身边,绘声绘色地讲今日在春华园里头遇见了谁家的小贵女,和谁打了招呼,又见了谁谁谁的,十分快活活泼。
等阿蓉也坐在了老太太的身边,老太太脸上已经带着笑意对阿蓉问道,“这么有趣也是难得。这些年春华园年年春天都开,却没有哪一年有今年的热闹。”
“我还听说今日长平长公主也过去了。都说长公主是去相看媳妇儿的。”一旁一个穿戴得十分鲜艳,面容娇美却隐隐带着几分嫉妒神色的三旬女子便笑着对老太太说道,“说起来,也只有阿蓉阿兰与阿宁有福气能去春华园踏青。我家阿静就是那没福气的,长到了十四岁,连春华园的大门往哪儿开都不知道。只是谁在乎呢?”她一边说笑一边推了推一旁一个涨红了脸的秀美的女孩儿,见老太太没有开口,便笑着对阿宁问道,“阿宁,你在春华园一定都跟着你两个表姐。她们很护着你吧?”
阿宁没有吭声,并没有回答这句话,倒是此刻从外头匆匆地进来了一个大丫鬟,上气不接下气地上前对老太太说道,“老太太不好了。二老爷叫人传话儿回来,说咱们国公爷和泰安侯今日在朝中被御史给参了!御史们骂得好厉害,说国公爷与泰安侯寡廉鲜耻,以品德沦丧为荣,丧德下贱……”
她不敢说下去了。
第35章
因为世人都知道,文人的一张嘴是多么的毒辣。
御史更是文人之中的翘楚。
听说理国公和泰安侯在朝中被御史给骂得狗血淋头,如果不知道的,还不知道得觉得这两个是怎样遗臭万年的货色。
更何况今日弹劾理国公和泰安侯的御史不是一个两个,简直是群起而攻之,因此姜侍郎叫人来回府里通知一声,也免得叫府中骤然听闻此事过于担心。
老太太见这丫鬟惊慌得不得了,显然觉得理国公被当朝弹劾是一件很叫人惶恐的事,却并没有如同丫鬟一样慌乱,而是拍着燕宁的手背若有所思。
倒是一旁那美貌的女子惊呼了一声,不敢置信地问道,“还有人敢弹劾大哥?……寡廉鲜耻……”她比老太太还紧张咋呼,顾不得一旁女儿偷偷拉扯自己,急忙拉着这丫鬟问道,“那还有没有牵连别人?有没有牵连你们三老爷?!你说啊!”她一开始仿佛是在紧张理国公,之后就暴露了自己的目的。
少女阿静坐在一旁,羞愧得满脸通红,有些不安地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儿媳妇儿。
“三舅母,您别担心吧。如果三舅舅被弹劾了,那二舅舅一定会通传给咱们的。而且御史弹劾大舅舅和泰安侯,我觉得大概这件事跟三舅舅没有关系。”
燕宁觉得自己的三舅母格外大惊小怪,为了不叫老太太心里不高兴,她虽然心里有些胆怯,却还是鼓起勇气,一边揪着老太太的衣摆,一边小声儿说道,“而且三舅舅一向循规蹈矩,不会做错事的。”她觉得这一刻,眼前的三太太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抿了抿嘴角,知道三太太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大概是因为自己在老太太的跟前的时间久了,叫三太太觉得自己妨碍了阿静吧。
可是燕宁更知道的是,阿静从来都没有觉得燕宁讨厌,叫她心里不喜欢。
上一世的时候,当燕宁嫁到了端阳伯府去,被沈言卿羞辱宠幸了她的丫鬟藏秋,当阿静知道这件事之后,那么温柔娴静的阿静,一向都谨言慎行的阿静匆匆地顾不得礼貌赶到了端阳伯府,要动手处置了背主的藏秋。
她唯恐长平长公主迁怒阿静,叫本就过得十分艰难的阿静在夫家雪上加霜,因此哭着抱着阿静的手叫她不要脏了自己的手。阿静就一边抱着她,一边看着跪在地上一副春色上脸,面若芙蓉的藏秋,只问燕宁。
她问燕宁是不是真的还想和沈言卿继续过下去。
如果还对沈言卿心存依恋,那阿静就带燕宁出去散心,从长计议,至少不要再多看背主的藏秋与沈言卿亲密恩爱。
如果不想跟沈言卿过了,阿静现在就打死藏秋,帮燕宁把端阳伯府给砸了,带燕宁回家去。
那时候燕宁对沈言卿的感情充满了迷茫,因此不知该怎么是好,还是阿静去将这一切告知了阿蓉,阿蓉才会把燕宁从端阳伯府接走。
她们姐妹在端阳伯府闹了一场,燕宁和阿蓉回了十皇子府固然清净,然而长平长公主恼恨阿静在端阳伯府生事,因此亲自上了阿静夫家的门,将阿静好一通羞辱训斥。
阿静……本就嫁得不如意,打那儿之后,她的日子过得就更艰难了。
想到上一世的一切,燕宁就觉得三夫人对自己的那些嫉妒还有排斥,在自己和阿静之间的姐妹之情面前其实都可以不在意了。
阿静就算谨言慎行,可是也护着她的。
她明明只比燕宁年长一岁,可是却还是护着燕宁。
“阿宁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三太太听了燕宁的分析顿时松了一口气,想想也知道,她家老爷在朝中一向老实本分,也不像是理国公那样,虽然在朝中很有权势,可是却行事并不十分妥帖,自然也有许多被御史看不惯的地方。
只是想到刚才自己过于紧张姜三老爷,因此似乎说了一些不大叫老太太心里高兴的话,三太太眼睛一转,花一样娇美的脸上露出笑容对老太太说道,“我也是关心则乱了。母亲,惊扰了母亲,都是我的不是。”
她笑容满面,一副随老太太打骂的样子,老太太微微皱眉,却只看着那大丫鬟问道,“你们二老爷还说了什么。”
她有四个儿子,长子理国公就不必说了,和楚氏做出那种没人伦的下作事来,给姜家蒙羞,如今随着姜嬛长大,楚氏再次兴风作浪,没准儿以后还得闯出怎样把祖宗都给气活了的丑事。次子倒是行事端方严谨,磊落端肃,瞧着有长子之风,虽然不能继承国公之位,不过靠着自己就在朝中站得高远,也不必担心。
至于姜家三老爷,虽然行事平庸,不过好在有自自知之明,守着自己差事上的一亩三分地,从不僭越,战战兢兢地在朝中做事,虽然不会风光得势,不过也不会被人觉得无能。
四老爷没有出仕,整日里在外头风花雪月,不过却也不敢惹出什么大乱子来。
算了算,姜家之中唯一靠谱的就是她的次子姜侍郎。
老太太迎着三太太赔笑的脸,不由在心里叹气。
她就知道,理国公总有一日肯定得因为楚氏母女在朝中坏了名声。
其实当日逼迫理国公将爵位让给长孙,老太太并不是吓唬长子,而是真心希望理国公在自己名声还好听的时候把国公之位传给长孙。一则清净,到时候无论理国公闹出什么来都跟姜家这理国公府的门楣关系不大,另一则……理国公夫人的儿子们各个儿都是人中俊杰,长子如今在军中已经颇有名声,乃是京都勋贵之中数一数二的精英子弟,那名声都是长孙一刀一枪在沙场上搏命赚回来的,可不是那什么京都世家风流公子靠着脸蛋儿,靠着酸腐的诗画换回来的浅薄的名声。
老太太一向为自己的几个孙儿骄傲,因此也自豪地觉得,只有自己的孙儿才配得上国公的位置。
而不是干出那么多的恶心事的理国公。
只是理国公显然还贪恋自己的地位,而且只怕心里还有自己的小心机小打算,因此不肯答应。
老太太想到理国公防着自己的几个孙儿的那警惕的样子,心里冷哼了一声,因此对理国公被御史弹劾羞辱叱骂完全无动于衷,反而缓缓地对这丫鬟继续问道,“这么说,是因为春华园踏青,姜嬛去了春华园的原因?”
姜嬛这个外室女去了春华园,这算是惹了众怒了,毕竟今日去踏青的贵女与世家子弟都是高贵的出身,姜嬛的出现简直叫人心里窝火儿极了。然而这件事才刚刚发生,为什么前朝反应得这么快。
老太太不由露出几分凝重。
没错儿。
就算御史要弹劾,这速度也太快了。
春华园发生的事应该和上朝的时间差不多,怎么一转眼,还在朝中却分身乏术的御史就已经知道了?
“是,是……”这丫鬟犹豫了一会儿,有些紧张地对老太太说道,“二老爷说是楚王的人直接闯到了朝上,说王爷命他训斥理国公给脸不要脸。外室女那么狠毒,竟然还敢往贵女云集的地方送,卑劣下贱。”
这丫鬟这话顿时就叫老太太愣住了,不由回头疑惑地看了一眼瞪圆了眼睛同样一脸迷惑的燕宁,老太太慢慢地转头看着这丫鬟问道,“你是说,是楚王命人训斥了你们国公爷,因此才有御史跟着弹劾?”
楚王这……真是对朝廷兢兢业业啊。
素日里就在朝中十分辛苦,给陛下做左膀右臂,如今都要出征了,好不容易去春华园散散心,还得过问一个外室女的事,还命人上朝训斥一位国公?
“二老爷是这么说的。不过听说咱们国公爷挨了骂不过是平常,楚王还训斥泰安侯猴子一样上蹿下跳仿佛显不出他的家门无耻来,还叫泰安侯这么稀罕外室女,心心念念为外室女做主,那莫不是自己也是外室女养的,因为感同身受……泰安侯差点一头碰死在朝堂上。”
这丫鬟白着脸对老太太惊慌地说道,“老太太,朝中御史弹劾国公爷与泰安侯的不知多少。二老爷说了,他也算是饱读诗书,却从未见过还有哪个外室女能在前朝这么出名儿的,因此觉得格外没脸,请老太太定夺。”
这丫鬟没见过世面,觉得理国公被弹劾就是天都要塌了的大事。
可是老太太却无动于衷。
这显然是姜侍郎在母亲的面前耍花腔。
不过是唯恐老太太扛不住理国公的央求把姜嬛那么个外室女给接回国公府,或者就算不接回国公府也默认姜嬛是姜家的女儿,因此姜侍郎先在老太太面前给理国公父女上上眼药。
姜嬛接二连三出岔子,姜侍郎自然得都叫身居内宅足不出户的老太太都知道,好知道姜嬛是怎么个货色,日后少叫理国公把姜嬛往家里领。
老太太简直要被姜侍郎这暗戳戳上眼药的小计谋给气笑了。
“行了,我都知道了。你下去吧。”不过更叫老太太觉得疑惑又可笑的是,楚王怎么仿佛跟姜嬛杠上了?她素日里从未见过楚王对谁家女眷这样依依不饶,而且再三在前朝提及,这简直就是在要姜嬛的命啊。
手中摸着燕宁有些迟疑的脸颊,老太太也懒得去看三太太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低声说道,“她又怎么冒犯王爷了,叫王爷这么厌恶?”难道是对楚王投怀送抱了?可是楚王对那些冲着自己投怀送抱的女子的处置并不是这样的。
楚王一向都是一巴掌给抽飞的。
“是啊,为什么呢。”燕宁也小小声地回应老太太,心里有点小小的心虚,又有些隐秘的,快乐的猜测。
会不会是……因为她呀?
因为姜嬛又想要欺负诬陷她,所以楚王想为她做主。
燕宁的眼睛亮晶晶的,忍不住拿手偷偷捧着脸,露出几分憧憬还有做梦一样的样子。
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因为楚王怎么会特意因为她就对姜嬛这样厌恶呢?一定是楚王自己觉得姜嬛很讨厌,很碍眼。
可就算知道楚王不是为了自己,燕宁也想自己偷偷这样想想,仿佛想得多了,就真的是那样了。
“不管了,无论如何,你大舅舅这回该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恶心事了。以前御史没有找上他,是他运气好,御史没有搭理他。如今……”老太太冷笑了一声说道,“叫我说,他早就该被弹劾。”
叫老太太说,御史弹劾理国公的这些私德有亏下作无耻的罪名都晚了十几年,想当初理国公刚刚跟楚氏闹出丑事的时候,御史就应该把这对狗男女给参了。如今不过是迟来的正义罢了,老太太顿了顿,摸了摸燕宁的头笑着问道,“怎么这么高兴?”
这话怎么说呢。
理国公这姜家的当家人被弹劾了,屋子里的老太太与姑娘们都各自偷着乐。
三太太见阿蓉与阿兰坐在一旁无聊地捧着茶一副全都神游天外的样子,偷偷撇了撇嘴。
阿兰也就算了,出身二房。可阿蓉到底是长房的姑娘,父亲被御史给参了,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她不由下意识地看了安静地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儿阿静一眼,心里不由十分遗憾。
叫她看来,阿静温柔娴静,端庄懂事,如果出身长房,那必然是要比阿蓉讨人喜欢百倍的。可不过是一个出身就要天差地别,不说出去踏青没有阿静的份儿,就说婚事好了。同是理国公府的姑娘,还都是嫡女,都说阿蓉日后是要高嫁的,可是阿静呢?
三太太不由咬了咬嘴角,眼底闪过了一片憋闷。
“老太太,大哥这次被弹劾,我瞧着意思是得罪了楚王。那不如和大哥说说,去王爷的面前陪个不是吧。”显然楚王是因为姜嬛这外室女因此厌恶理国公,那叫三太太说,理国公只要动手收拾了姜嬛,或许还会叫楚王感到高兴,进而对理国公刮目相看。
如果楚王这样的天潢贵胄对理国公府刮目相看,这份光彩日后或许还会延伸到阿静的身上。三太太正想劝老太太“大义灭亲”,就听见外头又传来了丫鬟的脚步声。
刚刚一脸苍白的丫鬟去而复返。
“又怎么了?”老太太叫三太太烦得不行,就皱眉问道。
“老太太,外头来了一位楚王府出身的大人,说是来给老太太请安的。”这丫鬟这次看起来脸色就好看了。
楚王能叫人来理国公府,显然是没有打算迁怒理国公府之外的人的意思。
老太太不由一愣。
“哟,是王爷身边的人么?好好儿的,怎么突然来给老太太请安了?都是老太太的面子大,格外体面些,冬天那会儿王爷亲自带着陛下的赏赐来见您。如今,又打发人来给您请安。”
楚王这一边把理国公骂成个猪狗不如,一边去叫人来理国公府给老太太请安,这真是冰火两重天啊。三太太心里好奇得不行,又觉得老太太这面子真的太大了,连楚王都侧目,因此便赔笑说道,“真是京都中的头一份儿。”
“请那位大人进来。”老太太觉得三太太聒噪又轻浮。
只是当初这媳妇儿是她儿子自己亲自挑的,显然是儿子的心头好。
不过三太太虽然为人轻浮又小心眼了些,却从没有犯过叫人不能忍受的原则上的大错,因此老太太也觉得三太太还凑合着。
本就不是长媳,因此老太太只求三太太好生与自己的儿子琴瑟和鸣,并不要求她多么端庄稳重。
因此她没有理睬三太太,只是叫丫鬟请了楚王府的人过来。因为楚王派来的人是外男,因此老太太本想叫家里的女孩儿都往后头回避一下。
然而三太太的屁股沉甸甸的,一心想要瞧瞧楚王对老太太如何礼遇,一旁的阿静拉着母亲想叫她起来,三太太却不肯,叫阿静的脸涨得通红。正是尴尬得老太太都已经沉了脸的时候,燕宁就见被挑起的帘子外,远远走过来的是自己的熟人,顿时一愣瞪大了眼睛说道,“是何大人。”
“你认识?”三太太从前从来都不敢这样没规矩,老太太脸色正一沉,听到这里不由一愣问道。
“今日踏青的时候何大人也在场的。还,还亲自动手把姜嬛拖出去了。”燕宁雪白纤细的小手指头指了指外头正快步走在院子里就要过来的何泽,歪头对阿蓉问道,“大表姐,你还记得么?”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率直之中还充满了亲近与快活,显然是与何泽的关系不错。阿蓉的脸上不由露出了柔和的笑容,纵容地说道,“我记得。”她一向是个十分规矩的性子,因此既然她也说之前踏青的时候何泽也在,老太太便微微点头,不再要求女眷们都回避了。
毕竟,都在踏青的时候见过,算是认识的人。
只是三太太如今越发变得有些行事不妥当,轻浮得不行,虽然老太太知道她也是为了阿静的婚事急了,却也不能容忍三太太这样不懂规矩。
她将这件事记在心里,见何泽已经到了上房,便请人进来。却见此刻站在上房之中的高挑男子面容英俊,身姿挺拔,老太太在心里不由称赞了一番楚王身边的人都这样出色,便对何泽笑着问道,“不知大人这次过来所谓何事。”
她就仿佛楚王今日竟然命人赶着去朝堂上训斥理国公这件事不存在一样,笑容依旧温煦可亲,何泽见此刻燕宁正趴在老太太的手臂上对自己羞涩地笑了一下,想到楚王的吩咐,不由也笑了起来,对老太太笑着说道,“并不是大事,老夫人放心就是。王爷叫末将过来,其实是因为表姑娘。”
“因为我?”燕宁正觉得何泽很亲切,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地直起身体来问道,“王爷有什么要吩咐我么?”
难道是觉得平安符不怎么喜欢,想要退货么?
燕宁紧张起来,一张雪白的小脸儿都委屈地皱巴巴的。
“不是。”何泽微微侧身,叫燕宁看自己的身侧,笑着说道,“是王爷叫末将去宫里给表姑娘提了些点心。”
他这一侧身燕宁才发现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好大的大食盒,漆木雕花的,十分静雅漂亮,不过燕宁却一下子被吓住了,看着这个漂亮的食盒对何泽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都是给我的么?”难道她在楚王的眼里已经是个小吃货了么?燕宁眨了眨眼,唯恐楚王嫌弃自己太能吃了。
她今日的确吃得多了些,可是,可是也是因为糕团太好吃的缘故。
“平,平常我的胃口不大。”燕宁磕磕巴巴地对何泽解释。
何泽看着紧张又忧虑的燕宁,想到楚王的吩咐,觉得自己都要笑出来了。
楚王怎么说的来的?
“别管那哭……丫头叫她吃货。”不然委屈又羞耻地哭起来,不说京都如何,只怕楚王府就得被眼泪给淹没。
想到楚王脸色冰冷厌烦的样子,何泽唯恐惹哭了这位乖巧娇气的表姑娘,叫自己也被楚王骂到朝上去被御史挨个儿弹劾,急忙对燕宁笑着说道,“王爷说这不是单单给表姑娘的。表姑娘,你忘了?你吃点心的时候和王爷说,这糕团清甜可口,又软糯,正合适老人家吃,贵府上的老夫人也一定喜欢。王爷记得表姑娘的话,因此叫御膳房新做出来的,正新鲜,说是叫你拿着孝敬孝敬老夫人。”
何泽便又对露出几分诧异的老太太说道,“王爷也是体恤表姑娘一片孝心,因此叫末将多送些点心过来。”
老太太看着何泽,哪怕上了年纪,不知见多了多少的奇人怪事,可是此刻看着笑容满面的英俊武将,都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茫然得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个话题。
因此,是楚王……因为燕宁想要孝敬长辈,才督促宫中赶紧做了新鲜的点心送过来,满足燕宁的愿望。
是这个意思么?
老太太沉吟了半晌,到底老于世故,转头对呆呆地看着何泽的燕宁笑着问道,“你真的这样对王爷说了?你啊,怎么什么都对王爷说。”她虽然仿佛是嗔怪,可是笑容却慈爱柔和,显然,被燕宁这样时时刻刻记在心里的感觉叫人心里暖和极了。
“我,我是说过。可是王爷嫌我烦,没理我。”她只是开心地啃糕团的时候对楚王说,这样好吃的宫中出的糕团,如果老太太和自己的大舅母二舅母还有家中长辈姐妹都吃就好了。
燕宁心里暖呼呼的。
那时候,王爷面色肃然对她的那些傻话置之不理,很烦她聒噪的样子。
可是原来……他把她说的话都记在心里了。
王爷真是位亲切的人。
第36章
燕宁有些呆呆的。
“表姑娘?”见燕宁看着食盒发呆,何泽觉得这姑娘真是格外客气,于是把手里的食盒对燕宁晃了晃。
燕宁急忙起身去亲手接过了食盒。
“麻烦大人亲自跑一趟了。王爷……那大人等我一会儿。”燕宁抱着食盒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觉得沉甸甸的,心里觉得这都是楚王的好,欢喜得不得了,急忙请何泽坐在一旁跟老太太多说说话,自己招呼了身边的拂冬,主仆两个女孩子高高兴兴地出了屋子。
等走到了外头,拂冬才对眼睛亮晶晶很高兴的燕宁茫然地问道,“姑娘,我们现在去哪儿啊?”她今日没有跟燕宁一同去踏青,不过做丫鬟的,对于主子的光彩自然与有荣焉。
燕宁今日得到楚王赐予的点心,那是多大的光彩啊。
没见三太太眼睛都羡慕得放光了嘛。
“咱们去小厨房。我记得小厨房里有做好吃的小酥饼。”来而不往非礼也,燕宁记得楚王似乎对咸味儿的点心还勉强接受,芝麻饼楚王就吃了两块,顿时就想到了国公府里做得最好吃的肉馅的小酥饼了。
她记得这个时间的小厨房一定会做出许多小酥饼来提供给……给她二舅舅的。燕宁有些心虚地垂了垂小脑袋,默默地打算把属于二舅舅的小酥饼分给楚王一半儿,反正她拿好吃的糕团跟二舅舅换,叫二舅舅可以去讨好二舅母也挺好的。
她觉得二舅母吃到喜欢的点心,二舅舅心里一定比自己吃小酥饼更高兴,顿时不心虚了,拉着拂冬的手脚步轻快地去了小厨房。
她在小厨房的婆子十分纠结的目光里装了满满一匣子小酥饼,亲自抱着又匆匆地往上房赶去。
“姑娘。慢点儿。”拂冬没想到总是虚弱单薄的自家姑娘会跑得这么快,跟着她气喘吁吁地回了上房,就见老太太正十分温煦地和何泽说话,一旁的三太太满眼的企图,正在和何泽询问军中都有多少家世显贵又自身出众的青年才俊。
这种企图真是太明显不过,老太太都觉得三太太过于掉价,然而何泽脸上却依旧带着和气的笑容对三太太说道,“若论起军中才俊,莫过于贵府上的世子与二公子。都是咱们王爷曾经称赞过的。”
他怎么可能把别人家的小子出卖给三太太,既然要夸,自然直夸理国公夫人的两个儿子。
不过理国公夫人的长子与次子的确出息,不然何泽也不可能昧着良心去夸赞。
不过三太太就很失望了。
那两个是阿静的堂兄,就算再出色也不能娶阿静,那是否被称赞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你去干什么去了?”老太太觉得三太太丢人,然而看在一旁已经羞愧得努力不要露出慌乱的阿静,她到底是心疼孙女儿,因此便岔开话题,看向门口正额头带着薄汗,看起来有些疲倦,然而一双眼睛却晶亮水润得厉害的小丫头。
见她询问自己,燕宁急忙抱着匣子走过去,对老太太和何泽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只是想着,王爷喜欢芝麻酥饼。咱们府里头不是做小酥饼最好吃了么。老太太,我想给王爷也尝一尝。”
她一脸的期待,没有半分算计,只有满满的期望。
“这可是稀罕点心。咱们王爷没准儿还真的喜欢。”何泽忙笑着接过了匣子对燕宁说道,“多谢表姑娘这样记挂咱们王爷。”这么多年,不知多少人想要孝敬他们王爷吃食,只是最后都落得个吃食连人被一起丢出王府的下场。
何泽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小酥饼,见燕宁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又觉得心里一软点头说道,“表姑娘放心。这点心我一定给王爷带回去。”他笑容满面,又觉得燕宁此刻天真可爱的样子如果叫楚王见到,没准儿楚王心里还会生出万般的慈爱来,便对燕宁低声说道,“表姑娘,你可别忘了书信。”
“我记得。今日太着急了。何大人,明天你来取信吧。我有很多话想和王爷说呢。”燕宁急忙点头。
她记得何泽的话。
王爷很孤单的,最需要书信给他解闷儿,叫他觉得还有人惦记着他。
“那一言为定。明日中午我就过来。”何泽见老太太已经隐隐对三太太无法忍耐,三太太竟然都已经开始询问自己有没有婚配了,顿时脑袋发麻,一边笑一边起身告辞,抱着阿宁给楚王的酥饼直接走了。
他走得大步流星,虽然并不是落荒而逃,不过却走得很快。
见何泽已经不必别人送自己就被管家引着出去,没有了外人,老太太这才猛地拍了一把桌子,看着三太太呵斥道,“你刚刚在做什么?还觉得自己不够丢人不成?”就算三太太一番慈母心肠,可能在楚王身边站住脚的哪个不是人精,就算面上看不出什么,然而心里能觉得三太太这番作态好看么?
到时候丢脸的是谁?坏了风评的事谁?还不是阿静。
“老,老太太,我也是为了咱们阿静啊。”三太太也知道自己刚刚那样儿不好看,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她的女儿如今也快大了,可是婚事却还没有着落。
如果说阿静出身比不上阿蓉与阿兰,因此婚事上被怠慢些,与其他姐妹差不多也就算了。可是并不是如此。她的阿静婚事上没有着落,然而比阿静年幼的燕宁却已经在相看,理国公夫人已经帮着她张罗了。
三太太想到不久之前樊国公夫人又过府一趟,拉着燕宁的手不撒手就觉得心里憋屈得慌。
明明阿静才是国公府里正经的女孩儿,可是樊国公夫人那是脸上笑呵呵,嘴上完全没答应她给阿静寻个好婚事啊。
可是燕宁呢?
不过是被理国公夫人养着的孤女,樊国公夫人就喜欢得不得了。
樊国公夫人是京都有名的喜欢给人做媒的,她喜欢燕宁,那燕宁的婚事还能坏了不成?
他们夫妻又没有什么大出息,没有门路去见识那些精英子弟,因此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了楚王身边的得力副将,多问几句怎么了?
她也是一颗心全都为了阿静啊!
“你是为了阿静么?你是给她丢人的吧!谁家女孩儿这样巴结着去打听外头男人的事?嗯?莫不是嫁不出去了,叫你这样急慌慌的,才认识了一面的人就这样打听!你还想不想叫阿静有个好名声了?难道满京都为阿静打听婚事就是什么好名儿?这是人家何大人厚道,王爷身边的人也不是那些在外头胡说八道的,因此我不担心。可如果换了一个人你看看,不给你传得满城风雨,说阿静闺中寂寞到处打听男人,我跟你姓!”老太太刚刚在何泽的面前忍了三太太,然而此刻忍不住,就算是几个年轻的女孩儿都在也忍不住训斥了两句。
“姜家没人了不成?叫你亲自给阿静挑男人?你的眼皮子就这么浅,就非得在这种时候生事?”
三太太虽然有些尖酸刻薄,也小心眼儿,可是却不敢忤逆老太太。见老太太真的恼了,顿时不敢吭声,低头听着老太太的训斥。
“老太太,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她低声说道。
老太太其实是一个十分和气的婆婆,不然三太太也不会在国公府过得这样自在,还突然大了胆子。
可就算是这样,老太太的威严尚在,如果是当真火了的时候,她也不敢在老太太的面前放肆。
就算是她与姜三老爷夫妻恩爱,三老爷对她是真心喜欢,可是三太太也知道,如果有一天老太太叫三老爷休妻,三老爷肯定一边舍不得地哭成水帘洞,一边听话地把休书摔在她的脸上。
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分量,因此三太太急忙虚心地对脸色发沉的老太太说道,“老太太,我真的知道错了。往后我不敢再胡乱提及阿静的婚事。”只是虽然这么说,阿静的婚事却依旧沉沉地压在三太太的心里,叫她脸上生出几分忧愁。
燕宁看着这样的三太太,也有些奇怪。
她没有想到,三太太原来在阿静这个年纪,并没有一心要把阿静嫁给自己觉得不错的那个人,反而在广撒网啊。
明明,她记得当初三太太几乎是玩儿命一样也要把阿静嫁给自己挑中的那个男人,其他的人看都不看一眼呢。
想到阿静上一世的婚事,燕宁就觉得自己的心里都发疼。她抿了抿嘴角,伏在老太太的怀里瞪大了眼睛看了三太太一会儿,便忍不住垂下小脑袋想自己的心事。
她不想叫阿静再嫁给上一世的混蛋了。
可是除了上一世的那个混蛋,阿静还能嫁给谁呢?明显三太太是急病乱投医,因此才会问道何泽……
燕宁突然捂着嘴巴,想到了。
她可以去跟大表姐说这件事。
阿蓉知道她的“前世今生”,因此,如果她说阿静上辈子嫁错了人,阿蓉会想办法的。
只是燕宁有些愧疚。
她觉得自己总是把所有的事都推到阿蓉的头上去。
而且,如果阿蓉拦着阿静的婚事,三太太会不会迁怒阿蓉,觉得阿蓉在使坏?
燕宁和阿静姐妹感情好,可是在她的心里最重要的却是阿蓉。
她不想叫阿蓉背黑锅。
因此她觉得自己得再想一想,先不告诉阿蓉这件事。或许自己就可以想到办法,不叫阿静嫁给坏人,也不叫阿蓉为难。
“老太太,咱们分糕团儿吃吧。还是最新鲜的,不然一会儿不好吃了。”见三太太在老太太的面前十分没脸,屋子里的气氛十分压抑,燕宁回过神来,唯恐老太太吃心,急忙给老太太顺了顺心口高兴地叫拂冬把大大的食盒端上来,给老太太献宝说道,“咱们瞧瞧宫里还有什么有趣的点心。”
她的眼睛弯了起来,如月牙儿一样,还亮晶晶的,单纯又娇气。老太太心里一软,见阿静十分不安,目光便忍不住柔和几分,微微点头说道,“那你给咱们分吧。”
“那这一块是老太太的,这一块是大舅母的,还有二舅母……还有我们表姐妹的。”精致漂亮的盘子堆了一堆,最中间坐着一个笑得眼睛弯起来的小姑娘。她高高兴兴地抱着好大的食盒,把里头的一块块的点心拿象牙筷子给夹起来,认认真真,仿佛是自己最重要的事一样给大家分点心。
她的样子看起来无忧无虑,少了之前大病之后的惶恐还有畏惧与伤心,多了几分从前被娇养长大的快乐与天真。
老太太看着燕宁,露出笑容,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燕宁打从冬天落水之后,虽然脸上天天高高兴兴的,可是却变得很胆小,又似乎离不得人,恨不能天天腻着自己还有她的舅母与表姐们。
她本就不是一个善于隐藏情绪的孩子,那段时间里燕宁的情绪叫人觉得格外担心,小小的孩子仿佛紧绷得狠了,碰一下就会崩溃断裂似的。
如今,可算是好了。
可见出去散散心还是对燕宁很好的。
“都给咱们了,你自己不留一些么?”阿静性子温柔娴静,不是阿蓉与阿兰那样喜欢大声说笑的性子。只是此刻看见燕宁孩子气地数着一块块点心,她又觉得有趣极了。
因与燕宁年纪相仿,因此阿静与燕宁之间的关系也很亲密,便笑着对燕宁问道,“你是不是把自己给忘了?”她笑容美丽,显然对燕宁今日去踏青并且还得到楚王的赏赐全然没有嫉妒,然而三太太就算挨了老太太的训斥,此刻不敢露出什么难看的嘴脸,然而看着燕宁身边高高的食盒,还有楚王对燕宁的另眼相看,她不免心里生出几分不自在。
如果,如果她的阿静今日也去春华园,或许得到楚王赏赐的就是阿静了。
都是一样的女孩儿,王爷怎么可能厚此薄彼。
“我今天吃了很多糕团了。阿静表姐你不知道。我和王爷一块儿说话的时候长平长公主到了,她和王爷说话,我就没法儿说话了。”燕宁觉得都怪长平长公主,小声儿对阿静说道,“我总不能在王爷和长公主说话的时候插嘴。而且如果傻坐着多尴尬啊,所以只能一个一个点心吃下去。其实我不贪吃。”她觉得自己或许对沈言卿那句“你这能吃”有了心理阴影,总是觉得说起吃多了什么的,眼前就会晃动沈言卿可恶的嘴脸。
那种漫不经心的戏谑与高高在上的点评,特别想叫人给他脸上一巴掌。
说起来奇怪。
为什么上一世的自己,竟然还会觉得沈言卿的那个样子很好看,还羞涩得不好意思开口呢?
燕宁觉得奇怪极了。
“你胃口本来就不大。不然怎么会生得这样单薄。”燕宁把家里人都顾及到了,一转眼就把宫里的点心全都给分了,这样大方完全没有半分勉强。
阿蓉觉得这样大方的妹妹叫她的心里骄傲极了,急忙赞许地揉了揉燕宁的发顶,这才对阿静温和地说道,“三妹妹不必操心阿宁。那些点心你拿回去随便尝尝就是。我倒是没觉出来宫里的点心和府里的点心有什么不一样的。”
她皱了皱鼻子,点着燕宁的额头说道,“在家里那么多点心你碰都不碰,跑到王爷的面前大吃大喝,莫非是王爷跟前的点心格外香甜不成?”
“王爷跟前的点心自然格外香甜。”三太太忙笑着说道。
燕宁本想扑进阿蓉的怀里撒娇抗议的,听到这话僵硬了一下,见阿静垂着眼睛似乎对面前的食盒生出巨大的兴趣,便弱弱地说道,“三舅母说得对。我也觉得王爷跟前的点心更香甜些。”
她其实是真的这样觉得,因为觉得在楚王的面前吃吃喝喝的时候自己胃口都好了许多。不过这话在阿静的眼中却仿佛是在为三太太解围。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对燕宁眨了眨眼睛,便对三太太低声说道,“母亲,父亲快从衙门回来了。咱们不回去么?”
“自然回去。”三太太还想知道今日理国公是怎么在朝中丢人的呢,眼睛顿时一亮。
她虽然艳羡长房,不过却看不上理国公和楚氏这对无耻之徒,因此看理国公的笑话,三太太也十分乐意。
如果不是为了阿静的婚事有些焦急,三太太其实和理国公夫人妯娌之间的关系还算不错。
因为心里也为理国公夫人打抱不平,因此三太太就越发想知道朝中今日发生了什么。她急急忙忙带着阿静与那些宫中的点心走了,老太太看着她摇曳多姿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她的这张嘴啊……”
三太太生得十分美貌,然而千万别张嘴。一张嘴,虽然不可能说二百五的气质扑面而来,可是总是叫人觉得小家子气。不过想到三太太出身庶女,当初是生得美貌叫姜三老爷一见钟情,老太太心里也就释然了几分。
无论怎样,府中的女孩儿的教养都归老太太管,因此阿静没有养得跟三太太一样的性子就足够了。
“老太太,您尝尝。这是玫瑰糕团,我觉得特别好吃。”燕宁喂给老太太一块。
老太太含笑咬了一口,一边吃着软糯香甜的糕团,一边对燕宁十分温和地问道,“今日踏青,除了姜嬛之外还有什么收获没有?有没有新朋友?”
她对这个问题不抱希望的。因燕宁胆怯羸弱,一向都不是去敢于交朋友的性子。除了魏国公府的魏八姑娘还有魏九郎因为性子活泼开朗,因此与燕宁走得很亲近,燕宁长到了十三岁,竟然亲密的手帕交都不见一个。
她不过是随口问问。
燕宁不由有些紧张了。
“我,我没有新朋友。可是我似乎多了一个仇人。”她把今天怎么怎么和沈言卿冲突的话跟老太太说了,又觉得有些不安地拉着老太太的手说道,“老太太,我不后悔得罪长公主和那个沈公子。可是我,我担心给家里惹麻烦。”她担心自己和沈言卿之间的冲突会叫家里为难,毕竟长平长公主是陛下的皇妹,日后女眷往来,挤兑她舅母们与表姐们怎么办呢?
她垂着头,十分紧张地扭着自己的衣角。
“不后悔?”
燕宁小小地摇了摇头。
“既然你不后悔,那就什么都不必担心。长平长公主固然是皇家公主,是天潢贵胄。可是咱们姜家也不是寻常百姓,你怕她做什么。更何况这件事是沈家那小子理亏。你讨厌他,训斥他,这都情有可原。阿宁,我很高兴你有这样不吃亏的小脾气。只要不太过刚强,撒撒娇,发些小脾气,这都是很可爱的女孩子。”老太太不希望燕宁过于刚烈,也不希望她的脾气硬朗,不过却并不是要叫人欺负到燕宁的头上。
理国公府百年勋贵,难道还护不住一个孩子不成?
燕宁迎着老太太慈爱的目光,眼睛顿时一亮。
“好了,你是不是答应了那位何大人什么?那就快去吧。”燕宁和何泽叽叽咕咕地说了什么,老太太没有听清楚,不过是此刻见阿蓉仿佛有话和自己说的样子,便叫燕宁和阿兰都回去休息,把阿蓉留在自己跟前说话。
燕宁急忙答应了一声,对老太太说道,“我答应何大人给王爷写信的。”她觉得自己有许多话和楚王说,老太太却一愣之后微微摇头说道,“这孩子。”
“真的叫阿宁给王爷写信?”阿蓉不免担忧地问道。
“你还真相信啊?只怕她写的信王爷只会束之高阁。阿宁还是个孩子,新鲜劲儿过去,王爷又不理会回复她的话,时间久了自然就把什么书信的事忘了。如今何苦泼她冷水?她难得这样高兴。”
楚王日理万机,怎么有时间看一个孩子给他写的那些幼稚天真的书信呢?
不过燕宁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开心,老太太也不愿意叫燕宁失望。
阿蓉听见老太太说燕宁难得高兴,微笑的脸上笑意淡了淡,看着老太太轻轻点头,“您说得对。由着她吧。”
她的笑容也带着几分柔和,显然也希望燕宁能开心一些,因此燕宁忙了一个傍晚才把厚厚的信纸都放在一块儿,第二天,明明说好中午来的何泽大清早就来了,又放下了一个食盒,把燕宁的书信带回楚王府,赶着楚王要上朝之前笑呵呵地把笔迹青涩的厚厚的信放在楚王的面前。
“王爷,表姑娘的信。”
“我没空看。”正忙着上朝,楚王冷冷地说道。
何泽只是笑了笑,站在一旁。
楚王突然冷哼了一声,看了看那厚厚一摞比奏折都高的书信,一瞬间觉得哭包不去当文官都可惜了。
怎么能一晚上有这么多的事。
他不耐烦地拿起书信,飞快地翻看了一番,硬朗的面容陡然变得更加不快,猛地把书信“啪”地摔在了桌子上。
“怎么了?”何泽十分好奇,急忙想要去看,却被楚王猛地拨开了手。
“王爷?”军中密信王爷都给他看的,怎么一封普普通通的信不能看了。
何泽不由有些诧异,然而楚王的脸色却越发难看。
专门写信说昨天见了他,她晚上都不做噩梦了,很感谢他。
他是辟邪的门神么?
第37章
“王爷?”
楚王的脸色过于不悦,何泽看了看楚王手边的信件,不由又露出几分疑惑。
理国公府表姑娘软乎乎,特别讨喜,今日他早上去送点心的时候,乖乖巧巧的小姑娘羞涩地对他道谢,叫何泽都觉得十分可爱。
他都恨不能有一个如表姑娘一样可爱的女儿了。
那样羞涩胆怯,仿佛声音大了都会吓得不得了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会做出触怒他们王爷的事呢?
只怕是有误会吧。
何泽对信件就越发好奇了起来。
楚王见他张望,仿佛对燕宁写给自己的信十分好奇,微微皱眉,不免有些不悦。见燕宁给自己的书信厚厚的,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在书信上,楚王垂了垂眼睛,莫名想到大大的书桌前面,一个小哭包捏着笔管趴在书桌上抽抽噎噎地写信给自己的样子。
他哼了一声,怀疑理国公府的书房恐怕已经被眼泪淹没,却还是推开一脸好奇的何泽,将燕宁送来的书信全都丢到了自己书房一个架子上的锦盒之中,盖上,对何泽淡淡地说道,“走吧。”
他急着上朝。
何泽欲言又止。
“王爷,那是你装给陛下奏折的锦盒。”所以,放一个小姑娘的信件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嗯。”楚王冷淡地点了点头。
“王爷,表姑娘年纪还小……如果她有什么不懂事,一定是天真烂漫……”何泽想给燕宁说说好话,免得楚王一旦动怒,日后对燕宁置之不理。
如果是换了其他的女孩子,何泽也不会操这个心。只是想到今日拿走信件的时候燕宁那期待又高兴的眼睛,单纯稚气,却又心无城府,何泽的心里不由叹了一口气对楚王试探地问道,“王爷。莫非是因为昨日理国公被弹劾的缘故?表姑娘跟您念叨这件事了?到底是表姑娘的舅舅,咱们是不是做得过分了。”
昨日楚王命人上朝把理国公与泰安侯一通臭骂,理国公与泰安侯之后便被御史们围起来,起码每个人分配到了三四个御史,两位勋贵被骂得浑浑噩噩。
泰安侯羞愤交加差点一头碰死在朝上,理国公看起来也十分羞辱,掩面而走。
泰安侯也就算了,可是理国公是燕宁的舅舅,燕宁会不会心里觉得楚王做事太过不留余地?
“不会。她只会很高兴。”楚王换上了一身上朝时的衣裳,见何泽依旧忧虑地看着自己,想到燕宁在信上还很真诚地感谢了他去骂了理国公,他勾了勾嘴角。
不过燕宁对他道谢为什么要让何泽知道?楚王收回目光,嘴角微微勾起的瞬间,却想到燕宁把自己当辟邪的一样的存在,又觉得心里十分恼怒,面容微微发沉,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带着何泽就上朝去了。他没有开口再评说燕宁的意思,何泽心里本觉得十分为燕宁担心,然而见楚王一声不吭,却又突然明白了什么。
“王爷,来往不往非礼也。你有空也给表姑娘回封信吧。不然,她只怕要日日等着你回信。”何泽笑容满面地说道。
等王爷和小孩子的信件来往时间久了,就会知道小孩子是多么可爱的存在。
那时候,他家王爷大概就不会排斥娶妻生子了。
“麻烦。”楚王淡淡地说道。
他想一口拒绝。
不过想到哭包如果得不到自己期待的回信,大概又要水漫京都,楚王顿了顿,还是没有回绝。
只是对于楚王来说,这些不过是排解心情的小事,他如今的心事都放在即将出征的各项打点之上,因此带着何泽一同上朝,来和皇帝与朝臣们商议这次出征的许多的事物。他自然不会在此刻多想燕宁的心情,燕宁却此刻坐在自己的精致的香喷喷的闺房里,看着面前的大大的食盒,捧着脸有些发呆。
“拂冬,你有没有觉得今天何大人给我拿来的食盒比昨天的大?”她坐在房间的锦凳上,回头问给自己整理床铺的拂冬。
拂冬一边听一边笑着转头说道,“是比昨天的大。不过也好。姑娘,你昨天把食盒里的点心都给分了,自己都没有留下。今天的点心比昨天拿来的多,你可以留下一点自己也吃着了。”
拂冬觉得很为燕宁高兴,因为她家姑娘如今能得到宫中赏赐的点心,还不仅仅是昨天一天。还有今天一大早上何泽就把新做的宫中点心给送来了,这说明楚王很把她们家姑娘另眼相看,拂冬怎么可能会不高兴呢?
她忍不住露出了欢喜的笑容,却见燕宁打开食盒往里头看了看,对她招了招手。
“姑娘?”拂冬走过来。
燕宁见闺房里没有别人,从里面捏出一个糕团来,塞进拂冬的嘴里。
“姑娘!奴婢怎么能!”拂冬含糊地轻叫了一声,本想对燕宁说自己一个奴婢不配吃宫里的点心,却见燕宁已经对自己一边笑一边竖起了手指,叫她不要说话。
明明是很稚气的小姑娘,此刻见拂冬诚惶诚恐,就用软乎乎的小手把糕团又往她的嘴里塞了塞,低声说道,“拂冬,给你的。”她对她这样好,拂冬觉得眼眶都酸涩了,莫名心里对燕宁又充满了亲近,只能把糕团小心翼翼地吃了,对燕宁压低声音说道,“姑娘,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宫中的点心那么稀罕,就算是寻常的官宦之家的女眷都未必能吃得到。
“这有什么啊。王爷给了我就是我的东西,我想给你吃。”燕宁拉着拂冬的手对她认真地说道,“因为你对我好。拂冬,我也想对你好。”
她无法忘记在那段艰难的岁月里,拂冬是怎样对她不离不弃。藏秋做了沈言卿的通房,她的另外两个丫鬟虽然没胆子去服侍沈言卿,可是也看出来燕宁在端阳伯府是没前途了,因此求了燕宁出去嫁了人。
其实她们明明知道,燕宁在那个时候很无助,是需要有人陪伴自己的,可是却依旧选择出离开她。
燕宁也没有拦着。
毕竟,心都不在她的身上了,又何苦去拦着人家,坏了人家的好前程呢?
只有拂冬对她不离不弃,无论是在沈家,在十皇子府,还是回到沈家的最后的那段时光里,燕宁也想安排拂冬嫁人,可是拂冬都摇头不愿意。
她是个实心眼儿的姑娘,不放心燕宁,舍不得燕宁,因此不肯离开她的身边。
燕宁吸了吸鼻子,忍着眼角的酸涩摸了摸拂冬此刻还娇嫩青春的脸。
这辈子,她一定给拂冬寻一个很好很好的夫君,叫她不要在自己的身边担惊受怕,蹉跎岁月,也可以有一个疼爱她的夫君,然后幸福快乐地过日子。
“咱们去给老太太和大舅母请安吧。”见拂冬有些不安地看着自己,可是却似乎很亲昵,舍不得叫自己的手离开她的脸,燕宁急忙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叫拂冬提着这好大的食盒就一路往老太太的上房去。
此刻还是早上呢,燕宁还没有吃饭,正想着去老太太的屋儿里吃早饭,就见阿蓉也从另一端走过来。燕宁眼睛一亮急忙走过去给阿蓉请安,见阿蓉的脸色光艳,容光焕发,她不由好奇地问道,“大表姐,你是有什么喜事么?”
“这是今日宫里的点心?王爷给你的?”阿蓉此刻面容娇艳夺目,然而就算一向大方,此刻也有些不好意思作答,便笑着岔开话题问道。
见这食盒比昨日的大,阿蓉不由笑了,点了点燕宁雪白的额头低声说道,“王爷倒是对你真的好。”
这明显是因为昨日的食盒太小,点心不多,因此燕宁没有吃到点心被楚王记在心里,因此今日楚王直接叫人拿了装得更多点心的大食盒来给燕宁,免得燕宁这一心只能想到家里人的笨丫头又把她自己给忘了。
这份心意倒是叫阿蓉十分高兴,对于阿蓉来说,燕宁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小姑娘,值得每一位长辈对燕宁的疼爱。
或许会有人说燕宁怯懦软弱,可是阿蓉却依旧觉得,燕宁比那些所谓的不软弱不怯懦的女孩子可爱得多。
如今楚王能看到燕宁的优点,阿蓉心里很高兴。
“王爷真的对我很好的。”燕宁听了,认真地点了点头,急忙抱住阿蓉的手臂问道,“大表姐,你吃早饭了么?咱们一块儿去老太太的跟前吃。”
她养在理国公夫人的膝下,也得老太太的疼爱,自然在国公府里十分自在。那些所谓的寄人篱下,觉得自己是个孤女十分可怜,其实在燕宁的心里完全没有。见阿蓉顺着自己点了点头,她不由开心地笑了起来,见一旁一簇迎春花开得正好,又急忙松开阿蓉,吧嗒吧嗒地跑到了迎春花前端详了一会儿,转头对阿蓉说道,“这花开得真好看。大表姐,等王爷下次叫人来的时候,我想折一枝给他好不好?”
“那是你和王爷之间的事,用不着来问我的意思。”阿蓉笑着说道。
燕宁站在迎春花前,模样儿娇嫩可爱,与迎春花一般动人。
阿蓉见她开开心心的,就想着,这或许是楚王对燕宁另眼相看的原因吧。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真诚又单纯,没有半分心机,一举一动都是真心而来,楚王怎么会感受不到呢?
如今想想,楚王的心倒是十分细腻,竟然能看到燕宁最可爱的一面。
理国公府大姑娘显然不知道楚王没见过她家表妹什么可爱单纯,只是被她的眼泪给打败了。不过笑着听着燕宁叽叽喳喳围着自己说着开心的话的样子,阿蓉的心里也轻松愉悦得很。
姐妹两个走得不快,在院子里好好地转悠了一会儿,这次一同到了老太太的上房之外。此刻上房静悄悄的。燕宁高高兴兴地拉着阿蓉一块儿走进来,就见上房之外几个如花似玉的大丫鬟十分紧张地站着,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
燕宁一愣,觉得有点奇怪,却还是挑了帘子进去,进去之后,脸上的笑容都忍不住黯淡了一下。
理国公此刻正坐在老太太的跟前,一脸无精打采。
他的对面,理国公夫人正在给老太太摆上吃早饭的碗筷,还有一旁的姜卫,英俊的脸微微扭曲,时不时晦涩地看一眼垂着头深受打击的理国公,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勾起一些露出几分讥诮。
屋子里没有丫鬟,只有老太太与理国公夫妻和姜卫,气氛压抑得叫人说不出话来。燕宁脸上的快活也不见了,只是听见脚步声,理国公抬头看来,见到燕宁这个小白眼狼进门,理国公的脸色有些难看。
昨天他在朝堂之上被好几个御史围攻,几个御史把他包围成一个圈儿骂他,理国公当场没有吐血,心理素质已经很好了。
他那时候还觉得莫名其妙,因为他这段时间从没有得罪楚王,想不出楚王为什么突然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然而等泰安侯拉着他过府去看望楚氏母女,听着楚氏的哭声,姜嬛的哭诉,知道姜嬛白日里在春华园受到的侮辱,理国公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他到底是心疼姜嬛的,听到姜嬛哭着说挨了泰安侯府大姑娘一耳光,之后还叫燕宁在楚王的面前进谗言把她拖走,理国公就知道姜嬛这话里有些水分。毕竟,他也是看着燕宁长大,燕宁胆小怕事,也不擅长说谎,更不擅长挑拨与谗言,楚王会拖了姜嬛丢出春华园,叫姜嬛把脸丢得京都皆知,只怕这并不是燕宁蓄意谋害。
可就算燕宁没有蓄意谋害,见死不救却总是有的。
楚王如果真的那样看重燕宁,那当姜嬛受辱的时候,燕宁只需要求求情,楚王还怎么可能对一个女孩子依依不饶呢?
因此,理国公对燕宁没有好脸色。
燕宁在理国公府金尊玉贵地长大,却不肯保护他的女儿。
“给老太太请安。大舅舅,大舅母安。三表哥早上好。”燕宁见理国公不喜欢自己,抿了抿嘴角,觉得自己也不喜欢理国公,便上前给长辈们请了安坐在理国公夫人的身边小声说道,“我来给老太太送点心,也有大舅母的。”
她一片纯孝之心,老太太忍不住露出笑容,对燕宁问道,“不是说好了中午何大人过来的么?怎么突然提前了?”何泽和燕宁本约定了是中午过来取燕宁给楚王的书信,只是没想到大清早上何泽就过来了。
“何大人说他今日跟王爷上朝,因为准备出征的事,因此不知要耽搁到什么时候。怕我在家里等着担心。”燕宁老实地说道。
“何大人真是心思细腻。只是既然知道王爷出征,你也不要时常叨扰王爷,叫王爷费神知道么?”老太太温声说道。
“知道了。”燕宁急忙点头说道。
“父亲今日怎么没有上朝?”见理国公带着几分恼火地看着燕宁,阿蓉微微皱眉,叫拂冬把食盒放在一旁,自己坐在燕宁的身边笑着对理国公问道。
她叫燕宁靠着自己,也挡住了理国公不悦的目光几分,燕宁觉得并没有什么,她其实并不会因为理国公看自己的目光不善心里难过。不过她很享受被大表姐保护的感觉,下意识地抱着阿蓉的手臂,把自己埋进阿蓉的颈窝里,怯生生地看着理国公。
听见阿蓉这样问自己,理国公顿时尴尬无比,毕竟昨日被御史弹劾叫他脸上无光,又是因为外室女这种私德有亏之事,越发叫他没脸,哪里还顾得上去恼恨燕宁,他脸上做父亲的威仪都要撑不住了,强忍着尴尬对阿蓉板着脸说道,“我今日身上不舒坦,因此告病了。”
燕宁躲在阿蓉的颈窝里偷偷地笑了。
可见她大舅舅这是丢了脸,因此觉得没脸见人,在家里躲羞呢。
原来她大舅舅……也不是不知什么叫做丢人现眼。
从前也只不过是拿着无耻当做理所当然,以为大家嘴上不说,就都不会觉得他可耻似的。
“小丫头。”见她偷偷地笑,理国公是看不见了,然而站在一旁的姜卫却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曲指轻轻地弹了燕宁的小脑袋一下。
燕宁小声叫了一声,趴在阿蓉的肩膀上噘嘴看着她三表哥。似乎打从自己和姜卫说起以后和他是兄妹之情,姜卫就不像从前一样对她小心翼翼,反而喜欢欺负她了。
“告病么。”阿蓉看了一眼姜卫和燕宁之间的官司,嗔怪地看了姜卫一眼,这才对理国公和声说道,“父亲素日里在朝中十分忙碌,如果能休沐几日也是好的。”
她这话十分关切,仿佛很关心理国公似的,不过理国公莫名从这里面仿佛听出了几分嘲笑。他微微皱眉,见阿蓉生得光艳美貌,容光焕发,年少的美人生着咄咄逼人的美丽,不由愣了一下,之后便看着阿蓉问道,“昨日在春华园,王爷对阿嬛动手的时候,你为什么不为你妹妹求情。”
“什么妹妹!哪儿来的妹妹!谁的妹妹那么低贱无耻!”老太太顿时不悦地拍案问道,“怎么,叫你的心肝儿受委屈了!你心疼了,还回家来质问你的嫡女?!”
她对姜嬛的印象就更不好了,毕竟,姜嬛受辱这事不可能是别人说的,只能是姜嬛自己哭诉给理国公的。想到理国公昨日都被御史弹劾他外室这件事,他竟然还嫌御史们骂得太轻,还敢去见姜嬛,老太太气得不得了之外,对理国公其实充满了失望。
被御史弹劾之后不知闭门思过,对楚氏母女敬而远之,看起来理国公是“有情有义”,可其实却是糊涂得没边儿了。
当然,长子本就是个糊涂人。
不是糊涂人,怎么可能会跟楚氏闹出那种丑事。
老太太的脸色格外不好看。
她如今是真心希望理国公明白事理,赶紧让爵,把爵位赶紧给了理国公长子。
“母亲,阿嬛是我的女儿。您不知道她昨日受了什么委屈。她……”
“她受了什么委屈都是她该受的。”阿蓉冷静地在一旁对理国公说道,“昨日在春华园踏青的贵女都出身勋贵世家,或者高门显宦,没有些身份,昨日都进不去春华园。不然,为什么昨日三妹妹没有与我们同往?父亲,三妹妹还是出身我们理国公府,还是嫡出,都顾忌身份没有过去。可是姜嬛一介外室之女却与贵女们同处一处,这难道不是对各家贵女的羞辱?父亲,你还没有想到么?姜嬛这样做不仅是丢脸,而是也叫你得罪了各家勋贵。”
谁家的贵女不是家中的掌上明珠?
千娇万宠养大的,可是却在春华园里因为姜嬛受了羞辱,这回了家怎么可能不抱怨自己受到了羞辱。
难道在理国公的眼里,一介外室女竟然与她们的身份是一样的么?
这就是对贵女们的羞辱。
羞辱了人家家的女儿们,难道不会叫人家家里头对理国公生出恼恨之心?
阿蓉简直都不想说姜嬛。
蠢。
为了自己的那点小心机,小心思就恨不能贴到每一个人的身上,要在最光彩的场合里踩上一脚,显示显示她的存在,这其实是在坏理国公的事。
姜嬛只想到自己,想要叫自己能跟其他贵女们在身份上一个样儿,却完全没有想到过会将理国公……甚至泰安侯置于何地。
这就是楚氏母女。
阿蓉不由冷笑了起来。
自私凉薄,只要对自己有利可图,就算是至亲也可以祸害,这种母女,说什么都不能叫她们回到理国公府。
“阿嬛,阿嬛年纪还小,哪里能想到这么多。”理国公急忙说道。
阿蓉垂了垂眼睛,实在不想与理国公说话。她今日来老太太跟前本是想说说昨日与老太太单独说的自己的婚事的事,谁知道理国公就在眼前,阿蓉顿时没有了心情。只把燕宁拉在自己的身边不再说话。
她是有分寸的人,在理国公面前训斥姜嬛几句也就算了,可是如果与理国公这个做自己父亲的相争未免会叫人非议她狂妄不孝。因此阿蓉没有说话,倒是老太太突然冷哼了一声看着理国公问道,“原来你不是来看我的,是来抱怨我的阿蓉与阿宁的?”
“儿子不敢。”理国公急忙说道,“可是昨日泰安侯叫我过府看望楚氏……”
“他养着你的外室与外室女,还拉着你殷勤地去见她们……泰安侯莫不是龟公,还要上门拉客不成?!”
泰安侯下作,理国公无耻,一双败类。
昨日楚王真是没有骂错他们。
老太太大声呵斥,理国公就算是再孝顺也受不了老太太当着儿女这样训诫自己,只觉得丢脸至极,却忍不住说道,“母亲,那是我的女人,我的女儿,去看看怎么了?”
怎么了?
燕宁见他还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想到理国公上一世做的那些坏事,心里一根神经顿时崩裂,生出无比的怨恨。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理国公这有恃无恐的样子。
“大舅舅,你竟然为了姜嬛逼迫大表姐和老太太么?太过分了。我,我告诉王爷去!”
她才不会拿理国公这些讨厌的事去烦王爷呢。
不过,她可以扯着王爷的大旗吓唬这些无耻的坏人。
原来……狐假虎威的感觉这样好。
第38章
“你!”
理国公看着有恃无恐的燕宁,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大义灭亲。
如燕宁这样,一个不开心就把自家的大舅舅给告到王爷的面前,就是大义灭亲了。
理国公的脸上不由露出几分恼火。
燕宁现在都不在意理国公怎么想了,躲在阿蓉的怀里,用一双漂亮水润的眼睛看着理国公。
她的舅舅,她大表姐的亲生父亲,当年怎么可以为了姜嬛谎称阿蓉偷偷给九皇子写信,谎称是阿蓉陷害了姜嬛和九皇子呢?
燕宁不明白。
如果说姜嬛是理国公的女儿,理国公理所当然地疼爱姜嬛。那阿蓉也是理国公的女儿,理国公为什么会对阿蓉做出那样狠毒的事?
如果不是十皇子相信阿蓉,如果叫十皇子误会阿蓉对九皇子心存爱意,那阿蓉的婚姻会变成什么样子,理国公真的没有想过么?
或许是燕宁这段时间想到了这么多,因此,当看见理国公用看白眼狼的眼神看自己的时候,她的心里完全不在意了。
她不在意理国公怎么看她,无论是喜欢还是讨厌都无所谓。
因为在她的心里,理国公这个舅舅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了。
“阿宁,你小小年纪也太狠毒了些。”理国公见燕宁躲在阿蓉的怀里,看起来软乎乎,可是却能口出恶言,忍不住转头对理国公夫人抱怨说道,“你看看你养大的孩子!一个一个只知道逞凶斗狠,完全没有半分宽容与柔和。”阿蓉敢和他顶嘴,对姜嬛行事狠辣,姜卫这小子更是在一旁似笑非笑,眼神叫人瞧着心里头不舒坦。至于燕宁,都说燕宁胆小怕事,秉性软弱,可是理国公没看出燕宁有什么软弱,只看出来这是一个娇纵的没良心的孩子。
他心里很不高兴,觉得理国公夫人把孩子们养坏了。
就算是……他曾经做错过一些事,可是理国公夫人挑唆孩子们对他心存怨恨排斥也有些过分了。
“如果说宽容柔和就要被人欺负,那我宁愿她们学会逞凶斗狠。免得遇到了要害死自己的外室女的时候,只能束手待毙,令亲者痛仇者快。”理国公夫人和理国公早就没有感情了,自然不会诚惶诚恐地请罪。她一边扶着冷笑的老太太坐在了桌子前,又招呼几个孩子过来吃饭,便头也不抬地对理国公说道,“国公爷如果喜欢宽容大方的,那我这儿没有,不如你再纳个妾生一个自己好好养。”理国公现如今已经和她不同房了,就算是回到国公府里也只去妾室的房中消遣,只是理国公夫人完全不在意府里都是谁得宠了。
她有三个儿子傍身,娘家也硬气,那些后宅的小妾就算是得了理国公的宠爱也不敢在她的跟前嚣张。
只要后院太平,没有人在自己面前碍眼,理国公夫人更愿意有小妾来服侍理国公。
不然怎么办?
叫她亲自和理国公同塌而眠么?
理国公夫人可睡不下去。
“你!”女子以温柔可爱为美,然而理国公夫人过于刚硬,理国公在她的面前十分气短,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且见理国公夫人理都不理自己,他也觉得自己的脸上十分不好看,不由恼羞成怒霍然起身看着理国公夫人说道,“真是令人不喜。”他的声音愤愤,老太太正端着一碗碧粳米熬的粥要喝,听到这里顿时大怒,抬手一碗滚烫的米粥就砸在了理国公的身上骂道,“我还没死呢,你竟敢在我的面前这样放肆!不孝的东西,滚出去!”
她的声音十分严厉,顿时叫理国公跳了起来。
他顾不得身上被烫得剧痛了,急忙对老太太告饶说道,“都是儿子的过错。”
“不是你的过错,难道是我的么?整日里在家里吵闹,你是很怕我死不了啊。”老太太见不得理国公这幅样子,摆手说道,“滚出去。你爱去看谁就看谁,只要别出现在我的面前。”如果长子真的还觉得御史弹劾自己不算什么还想去见楚氏母女,那老太太也懒得再搭理他了。此刻看见理国公被米粥烫得龇牙咧嘴的却不敢吭声,老太太一时意兴阑珊,叹气说道,“你出去吧。”
她很不想再见理国公。
理国公本想继续告饶,只是见老太太十分倦怠,显然不愿和自己说话,只能讪讪地走了。
“老太太,我……”理国公夫人便低声说道,“是不是叫人给国公爷瞧瞧。”理国公到底是勋贵,被烫伤了叫别人知道了怎么办?
“他不是说他在家中告病么?正好儿养伤就是了。”老太太见孩子们都看着自己,仿佛被吓住了,燕宁呆呆地看着,胆小得躲在阿蓉的身后,便努力叫铁青的脸色好看一些,对燕宁和颜悦色地说道,“你别怕。我心里有数,你舅舅没有烫着。”她的笑容温煦,燕宁看着老太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急忙说道,“我不害怕。”她其实觉得理国公受了伤的话叫她心里怪高兴的,这份开心,她也想和楚王分享。
因此,当数日之后,何泽笑容满面地又拿着楚王的回信还有宫中点心的食盒来给燕宁的时候,燕宁也把记录着这段时间自己心情的书信递给了何泽。
她还奉上了一簇开得十分娇艳的迎春花。
何泽看着迎春花,又看了看燕宁。
燕宁有些羞涩,手指怯生生地捏着楚王给自己的薄薄的回信,对何泽小声说道,“我觉得迎春花现在开得好看极了。何大人,你不是说王爷的府里很孤单么?那……多摆放一些花朵儿,或许瞧着就多些生活的气息了。”她希望楚王的家里能变得多一些生活的气息,能叫楚王觉得家里头是很美好的,而不是冷冰冰,如何泽所说的连个服侍的人都不许接近楚王的样子。
她揉了揉自己的手指,对微笑着捧起了迎春花的何泽怯生生地说道,“如果……王爷不喜欢的话也不要勉强。我不想做逼迫王爷,自以为是的人。”如果楚王不喜欢花枝灿烂的那种环境,她不想打着为楚王好的旗号,就逼迫楚王去习惯他并不喜欢的环境。燕宁只是想,她想给楚王展现一下和他现在不同的生活的环境,请楚王自己选择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生活,而不是对楚王的王府指手画脚。
因为她没有立场去改变楚王的喜好。
去强行叫人改变习惯还有喜好,自以为是地指手画脚,那是多么讨厌的事呀。
燕宁抿了抿嘴角,有些不安。
她担心楚王烦自己。
当她重生之后,无论是前世自己死在楚王面前时楚王的承诺,还是这一世楚王对自己的维护,都叫她对楚王心生亲近,觉得他在自己的心里是和家人一样的存在。
可是如果楚王觉得她很烦怎么办?
“王爷不嫌表姑娘烦。”何泽见燕宁不安,唯恐这娇滴滴的小姑娘退缩,日后不肯在楚王的跟前露出亲近的样子,便急忙笑着对燕宁说道,“表姑娘或许不知道。咱们王爷很少会回人信件。可你看,王爷不是给你回信了么?还又叫我带了宫中的点心给你。表姑娘,王爷其实把你放在心上了。”他笑容满面,燕宁眼睛微微一亮,急忙点头说道,“我都明白。王爷真的是很温柔的人。”
何泽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你说王爷是个什么人?”
“王爷很温柔。又亲切又慈爱,我觉得王爷是这世上最好的王爷了。”燕宁的眼里,楚王是世上最好的人之一。
和她大表姐一样很好很好的人。
何泽突然想笑。
“是么。”他笑着对燕宁问道,“表姑娘,你对咱们王爷的这评价……王爷他自己知道么?”
“知道啊。我都写在信里了。”燕宁有些羞涩地说道。
她垂了垂头,露出纤细雪白的脖颈,优雅又美丽。纤细的脖颈皮肤白皙得透明,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脆弱。
何泽看着这个单薄羸弱的小姑娘,再想想她在信上写了什么,突然明白为什么王爷不叫他看信了。
他又想笑了,又急忙忍住了对燕宁声音有些奇异地说道,“王爷就喜欢听表姑娘这些实话。他看见了表姑娘对他的评价一定心里很高兴。”他觉得忍耐不要笑出来真是一件很艰难的事,燕宁却眼睛微微一亮眨了眨眼睛对他说道,“我只是说说我的心里话而已。因为王爷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要怎样感谢他。”楚王打从她重生回来,给予了她多少庇护,燕宁自己都数不清了。她心里欢喜,又急忙对何泽问道,“王爷什么时候出征啊?”
“快了。”何泽笑着说道。
燕宁咬了咬柔软的嘴角。
如果楚王不在京都,她觉得一下子就有些不安了起来。
“那等王爷回来了,我再给他写信。”楚王出征在外,哪儿有空和燕宁书信往来呢?而且燕宁也不想叫自己那些平日里的小事引得楚王分心。因此她和何泽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把何泽送到了国公府的门口,有些紧张地捏着楚王的信回了自己的闺房。这是楚王会给燕宁的第一封信,燕宁十分紧张,甚至有些担心楚王会在信里告诉她她很烦,叫她以后不要写信了什么的,只是她一打开信,却只见两张薄薄的信纸从里头飘出来。
一张是一个“嗯”字。
雪白的大大的纸上,只有这么一个好大的“嗯”字,燕宁呆了呆,突然捂着嘴弯起眼睛笑了。
她在给楚王的信上写了许多傻话,楚王的这个字,就是回应她的那些孩子气的话了。
原来楚王看起来不耐烦,却已经把她的信全都看过,可见王爷的心里,还是愿意看她的信的。
另一张雪白的纸上却是“平安”两个字,铁画银钩,从薄薄的宣纸上透出了冰冷肃杀的感觉,那仿佛力透纸背的气势,叫人觉得铁马金戈扑面而来。
平安本来是柔软的祝福,可是被楚王写在纸上,却生生透出了几分锋芒毕露的锐利,如刀锋一般凛冽。
在两个字下方,宣纸的一角,还盖着一个鲜红的印记,燕宁认真地看了片刻,发现这是楚王的印章。
燕宁捧着这张写着平安的纸,突然觉得眼眶酸涩起来。
这是楚王送给她,希望她安好的祝福。
或许……是因为她说,她打从冬天里生病之后,就总是做噩梦,总是心里害怕。
那不仅仅是因为她落水生病,也是因为前世的记忆的纠缠,哪怕她已经努力变得不在意,可是却还是会在睡梦的时候做那些可怕的噩梦。
梦里面是伤害过自己的那些人扭曲而可怕的嘴脸。
她本以为在踏青那天遇到沈言卿以后,会梦到更可怕的事。可是或许是因为白天的时候,楚王一直维护她,甚至训斥了沈言卿,拖走了姜嬛,那天晚上燕宁睡得很安心。
她的梦里面难得没有出现叫自己感到害怕的人或者事,只有一片的春光明媚。
只是写给楚王的时候,她只不过是在醒过来之后仓促地在昨日已经完成的信的最后添了一笔,却没有想到楚王看到了最后,然后给了她这样的一个祝福。
他希望自己平安,不要再做噩梦了。
燕宁吸了吸鼻子,抱着这张雪白的纸蹭了蹭,觉得自己又想哭了。
可是楚王不在,她哭起来似乎也没有了精神劲儿,因此燕宁摸了摸眼角的一点晶莹的眼泪,到底没有哭出来,只是把这张纸小心翼翼地叠起来,想了想,放在了自己的枕头下头。她看着藏着这个祝福,又像是庇护的枕头,忍不住爬到床上滚了滚,闭上了眼睛等待了一会儿,只觉得心里或许是一种感觉,叫她觉得自己真的心里很安稳,什么都不会害怕了。因为这种踏实,燕宁从床上爬起来又去找阿蓉的时候,脸上轻松又开心。
“怎么这么高兴?”阿蓉正看手里的一封信,见燕宁欢喜地进来,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女孩儿眼角眉梢都泛起了明媚的光彩,不由笑着对燕宁招了招手。
“王爷给我回信了。他没有烦我,还很关心我。”
“可见王爷是位慈爱的人。”阿蓉想到自己给十皇子写信问楚王是不是一个很慈爱的人,十皇子如今的回信里短促却干脆地写了一个“嗯”字,一开始本还觉得十皇子这回应仿佛有些勉强,仿佛有难言之隐,不过如今见燕宁跟自己也说楚王是慈爱的人,阿蓉就觉得十皇子这个回应有力又诚实了。她笑着把十皇子的信放在了一旁,见燕宁春天到了,因此仿佛比冬天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样子圆润了些,虽然依旧单薄,脸上却多了几分红润,便笑着问道,“怎么这两天没有和你阿兰表姐出去玩儿?”
阿兰是个闲不住,爱玩儿爱闹的性子。
冬天的时候她病了,又因为二太太见她没有看护好妹妹燕宁罚她闭门思过,因此被困在府里哪儿都没去。
一冬天把阿兰给憋坏了,如今春天到了本就天气好,二太太又放了她的禁足,因此阿兰和魏国公府的魏八姑娘就撒欢儿起来,这些天到处玩耍。
不过她也有分寸,来往的都是素日里风评不错的人家,做客的也都是十分规矩的勋贵之家。
不过燕宁都没去,自己躲在国公府里。
“我不喜欢出去玩儿。”燕宁本来就是个胆小怕生也不愿意和许多人说说笑笑的性子,此刻眉眼就有些羸弱,弱弱地说道,“我也不想和许多人往来。”她的世界很小,只有自己的家人,如今还有楚王,觉得只需要他们就足够了。她知道自己是个笨蛋,听不出那些贵女们口中的机锋,也看不出谁和谁之间的眉眼官司,与其那样累心,她还是更想要留在家里头过安静简单的生活。
“等你再长大一些,我带你多走动走动。你如今还小,也不必与人往来亲密。不过再大一些,起码也要会交际往来。不然日后嫁了人会吃亏的。”阿蓉想到燕宁才十三岁,明年再叫她迎人待客之事也来得及,更何况如果没有意外,来年她就已经是十皇子妃了,到时候带着燕宁走动更加方便,也能叫燕宁见识到更多的皇家与勋贵之家的人情世故,因此她倒是不急在这一时了,对燕宁温和地说道,“你再松快一年。”
“大表姐。”燕宁撒娇地往阿蓉的怀里钻。
“怎么这么会撒娇啊。”阿蓉不由笑着揽着柔软娇气的小表妹笑叹了一声说道,“你以后的……”她突然停住了,迎着燕宁茫然的目光笑着说道,“你以后的闺中好友可怎么受得了啊。”她刚刚本想说的是燕宁以后的夫君,可是想到燕宁念起前世今生的时候痛苦的样子,显然她的夫君并不珍惜她,相反,将她视如草芥。既然如此,阿蓉自然不愿意再提起这种话叫燕宁伤心,她只是仿佛不经意地抬手,笑着把十皇子的信压在了茶杯底下。
她在给十皇子的信上询问过沈言卿的事。
燕宁面对沈言卿的时候样子不对头。
一向与人为善,总是宽容柔弱的燕宁会对沈言卿那样充满厌恶还有敌意,就算她什么都没有说,阿蓉也都猜到了。
还有姜嬛看向沈言卿的目光,沈言卿对姜嬛的维护。
阿蓉心里冷笑了一声。
伤害过她妹妹的人,她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因此多问了沈言卿几句,十皇子对沈言卿的评价是“眼高于顶”。
看起来如沐春风,温柔和煦的贵公子,可是沈言卿心志很高,为人也凉薄。这样的人,他一心一意对待的人自然会得到他全部的维护,可如果是他不喜欢的人,沈言卿也会十分冷酷。
十皇子对沈言卿的评价不高,阿蓉不愿意叫燕宁再看见这些。
“对了,宫里头李贵妃娘娘召我进宫,还提到了你,叫你跟我一块儿去。你去不去?如果不想进宫的话,我就说你不舒坦就是。”理国公府虽然是勋贵豪门,可是府中的女眷也不是能时常进宫的,倒是这一次宫中的李贵妃要召见阿蓉,这当然是为了李贵妃的养子十皇子了。只是阿蓉没想到李贵妃难得召见姜家的女孩子,竟然会提到了燕宁……她想到楚王命人提给燕宁的点心,心里已经有几分揣测,知道宫中是想见见楚王最近庇护的小姑娘是个什么性子。
不过如果燕宁不愿意进宫的话,阿蓉也有办法叫她留在家里。
“那王爷会在宫里么?”燕宁急忙问道。
阿蓉一愣,笑着问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王爷在宫里你就进宫去。王爷如果不在宫里,你就不想进宫了?”
“我就是问问看。”燕宁这辈子还没进过宫呢,扭了扭白生生的手指小声儿说道,“王爷就要出征了,我想给王爷说几句吉祥话。”而且,楚王送给她的祝福多好啊,王爷对她这么好,燕宁觉得……她也应该写这样的祝福送给楚王,希望他平平安安地归来。一想到这里,燕宁就觉得自己坐不住了,扭着阿蓉的手说道,“大表姐,我想去书房练字了。”她央求地看着阿蓉,阿蓉便笑着把她放开说道,“那你去吧。不过你这是答应进宫了?”
“答应了。”
“王爷的面子可真大啊。”阿蓉戏谑地对燕宁眨了眨眼睛。
“那当然。王爷的面子最大了。不过大表姐的面子也大。就算不为了王爷,为了大表姐我也要进宫。”
她应该学着懂事一些,不要叫阿蓉总是为自己遮风挡雨,自己却只知道任性了。
李贵妃都说要见她了,如果她不进宫去,为难的,要费心解释遮掩受累的,还不是她的大表姐。
燕宁不想总是做叫阿蓉为难的事了。
“你啊。嘴里怕不是抹了蜜,怎么这么甜。”这是在阿蓉的面前这样说,只怕到了楚王的面前,这小丫头只会说“进宫是为了王爷”了。
阿蓉忍不住笑了,到底放了燕宁去书房,又想了想,叫了燕宁身边的拂冬,叫她给燕宁找出一件今年春天刚做好的簇新的春衫,搭配了并不奢华却很精致可爱的首饰,叮嘱拂冬燕宁进宫那天就穿这一身,一切整理妥当才放心。只是她这样认真地帮燕宁整理进宫时的穿戴,争取叫燕宁第一次进宫就能给宫中贵人留下好印象,又因被李贵妃召见进宫是一件很体面的事,因此阖府也都知道了。
当到了晚上,燕宁和阿蓉都去老太太的房中吃饭,就见三太太与阿静也在。
见了阿蓉进来,三太太顿时笑容满面,顾不得和老太太说话,急忙对阿蓉问道,“阿蓉,我听说宫里头贵妃娘娘召见你,你要带着阿宁一块儿进宫?”
阿蓉微微一愣,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贵妃娘娘说想要见见阿宁。”
“贵妃娘娘怎么可能知道阿宁是谁。”三太太顿时一甩帕子,脸上堆笑,娇美的面容带着几分急切地阿蓉问道,“阿蓉啊,你是做姐姐的,一向都疼爱妹妹。这……你都带了阿宁进宫去了,那就再带一个阿静好不好?她也是你的妹妹啊。”
第39章
阿蓉不由沉吟半晌。
如果说此刻对自己这样求情的是外人,阿蓉只会干脆地拒绝。
然而三太太是家中长辈是一则,一旁她还得看在阿静的面子上,不能把三太太的面子给踩进地里去。
不然,叫阿静如何做人呢?
此刻阿静的脸色本就格外难看了。
“母亲,您在说什么!宫中是贵人聚集的地方,如果没有贵人的召见,怎能随意进宫?您当宫里是什么地方,由得咱们国公府自己想带着谁就带着谁,当逛园子呢么?”
阿静万万没有想到今日母亲母亲没有如平常一样在自己的院子里用膳而来侍奉老太太竟然是为了这个理由,此刻看着三太太那双热切又充满了期盼的眼睛,她只觉得自己的脸仿佛火烧一样,就算是家中的姐妹还有老太太并没有露出鄙夷的脸色,然而阿静此刻却觉得自己已经没脸站在这里了。
甚至她都觉得一旁的丫鬟们看向自己的目光都有些不对劲儿了。
怎么能这样呢?
怎么可以这样逼迫阿蓉,还充满这样的野望?
“你拉我做什么。我还不都是为了你。你性子本来就沉闷,素日里也不活泼,整日里闷在家里,外头的贵妇女眷,谁的眼睛里能看得见你?好不容易阿蓉能进一次宫,她是你的姐姐,提携你,叫你在贵人跟前露脸怎么了?难道这不是做姐姐的应该做的么?”
三太太也没有想到阿静竟然是拦着自己的那个,见女儿遇到了这样的好事竟然往后使劲儿躲着,她不由觉得阿静和自己的性子真是南辕北辙。
想当初她一个庶女都知道巴结,然后才能嫁到理国公府上来,吃了多少苦谁都不知道。
阿静如今的身份比她高贵多了,理国公府里头的嫡姑娘,却怎么还不会巴结钻营了呢?
如果她自己不努力,那谁还会把她放在眼里。
“母亲,您别叫我为难行么?”阿静有苦说不出,见阿蓉微微蹙眉,显然十分为难,急忙对阿蓉说道,“大姐姐,母亲她是关心则乱,只是却不知道宫里头的规矩。贵妃娘娘何等高贵,如果没有娘娘的召见,别人也没有资格随意进宫去给娘娘磕头。我,我……”
窘迫到了极点,哪怕阿静温柔娴静,可是此刻却都已经乱了方寸。她觉得自己已经没脸见人了,在屋子里长辈与丫鬟们各异的目光里勉强说道,“大姐姐,母亲只是胡乱说的,你千万别当真。”
她甚至觉得自己此刻的话都充满了一种会叫人误会自己在退而求其次的意味。
这一刻,阿静觉得自己透不过气。
“那好。”阿蓉微微点头。
她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开口说些什么。
因为无论说什么,对阿静来说都是极大的打击。
“开饭吧。”老太太深深地看了被阿静拉扯住的三太太一眼,这才对一旁的丫鬟吩咐说道,“叫人上菜吧。”她看起来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那一眼却叫三太太顿时心中一凛,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毕竟,无论三太太年轻的时候教养如何,又是什么所谓的庶女出身,可是在理国公府这样的权贵之家生活了十几年,难道她当真一点都不知道宫中规矩森严,不是能随意进出,面见贵人的地方不成?
只不过是……心里心生嫉妒与不平罢了。
“你们姐妹的衣裳都收拾出来了没有?”见阿蓉和燕宁都安静地坐在自己的身边吃饭,老太太便温和地问道。
“收拾出来了。我给阿宁挑了一件颜色娇俏的。她正年幼,穿戴得活泼娇俏些也讨人喜欢。”阿蓉见老太太询问,便笑着把燕宁要穿戴什么给老太太说了一遍,老太太听了微微点头,也不看一旁欲言又止的三太太,对红着脸十分羞涩的燕宁和声说道,“宫里头规矩大,也不是能行事踏错的地方。不过你也不要紧张。只要跟着你表姐。你表姐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就是。贵妃娘娘为人温煦和气,不是一个刻薄的性子。就算是你一时规矩差了些,贵妃娘娘也不会和你计较。”
阿蓉平日里倒是进过几次宫,然而燕宁却没有进过宫,因此老太太难免叮嘱燕宁两句。
“我知道了。老太太您放心,我不给大表姐拖后腿的。”燕宁上一世在嫁给沈言卿之后进过宫,那时候她身为长平长公主的儿媳妇儿,就算是长平长公主再不喜欢她,厌恶她,可是也得带着她出来给宫里头的贵人们看两眼。
那时候她胆怯害怕得不得了,沈言卿对自己置之不理,还对她十分冷漠,甚至连要进宫的消息都是长平长公主母子即将进宫之前才有人来告诉她。她在那样紧张紧迫的时间里只能胡乱穿了一件簇新的衣裳就跟着婆婆和夫君进了宫。
那时候她手足无措,只勉强记得曾经阿蓉教给自己的那点规矩,在宫里头害怕得头都不敢抬。
那样紧张和害怕,甚至没有人来宽慰她,或者告诉她,她有没有做错什么,有没有做对什么,也没有人护着她,叫她知道还有人在保护着自己,叫自己不要害怕。
森严巍峨的皇宫之中,她跟着长平长公主和沈言卿,身后是浩浩荡荡的丫鬟随从,可是却觉得自己孤单得可怜。
燕宁垂了垂眼睛,拿手里的筷子轻轻地戳了戳面前的香椿芽儿。
她……明明那么畏惧宫廷,觉得自己上一世为数不多的几次进入宫廷都压抑惶恐得透不过气来。
可是这一次怎么突然一下子就想愿意进宫了呢?
她都没有想到害怕。
“怎么了?”阿蓉见燕宁弱弱的坐在一旁没有说话,便笑着低声问道,“害怕了?别怕。贵妃娘娘人很好的。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这话燕宁是相信的。
李贵妃是一位很好的长辈,对阿蓉很好,对燕宁,当初在长平站公主身后手足无措地给她请安,磕磕巴巴的样子很丢脸的自己也很好。
她甚至在十皇子和阿蓉把自己带回十皇子府的时候,长平长公主一状告到宫里,说十皇子夫妻狗拿耗子的时候,还笑眯眯地问长平长公主。
“如果阿卿能对他媳妇儿好点儿,谁还愿意抛下丈夫跟着姐姐姐夫过日子?长平,你该回去叫阿卿反省自己做错了什么。”正是因为李贵妃的这句话,长平长公主才含恨不得不把燕宁留在了十皇子府里,甚至叫燕宁在十皇子府里一住就是很久很久。
李贵妃明明知道这并不是规矩的事,可是却一声不吭,没有呵斥阿蓉荒唐,也没有不喜欢燕宁的软弱还有厚脸皮。她只当做燕宁住在十皇子府里是本就应该这样,每逢年节有赏赐,有阿蓉的,也会有燕宁的。
那么好的贵妃娘娘。
可是最后却自己把自己给吊死了。
燕宁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的眼眶酸涩得不得了。
她上辈子就算李贵妃那么慈爱,可是也不敢亲近李贵妃,觉得皇宫森严,贵妃娘娘令人敬畏害怕,只躲在十皇子府里哪儿也不敢去。
可是如今想想,她错过了多少的好心的长辈,错过了多少对自己真正的关心啊。
“我,我没有害怕进宫。贵妃娘娘抚养了太子殿下,还有十皇子殿下,她那样慈爱,我觉得心里不害怕。”燕宁急忙小声儿说道。
阿蓉见她急着解释的样子,不由露出了笑容,摸了摸她的发顶柔声说道,“这就好。”她见燕宁对李贵妃十分仰慕的样子,心里便越发明白,上一世李贵妃对燕宁大概也很好。
她的这个小表妹本就不是善于撒谎隐瞒的,说起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眼睛会发亮,遇到伤害过自己的人的时候也会变得很厉害。虽然这厉害就仿佛软乎乎的幼崽儿龇着乳牙咬人的样子,看似张牙舞爪,实则没有半点杀伤力,不过还是叫人看得出她的爱恨分明。
见她此刻眼眶红红的,阿蓉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
三太太在一旁欲言又止,只是在老太太沉了的目光里不敢说话。
她也是真的急了。
阿静都已经十四岁了,转眼就是嫁人的年纪,如果现在还不着急,拖上一两年,拖成个老姑娘,或者优秀的勋贵子弟都被别人挑走了可怎么办?
燕宁能进宫,她心里也知道必然是李贵妃特别宣召,可是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觉得心里难受。
燕宁无父无母,寄居在国公府里的小孤女都能得到李贵妃的青眼,可为什么阿静却不行呢?
到底差在哪儿了?
“母亲,我吃好了。”阿静吃这顿饭真是食不下咽,想到三太太如今仿佛突然疯魔了一样,就算明知道母亲是情有可原,都是为了自己,可是阿静也觉得三太太如今这做派叫自己受不住。
她唯恐三太太再说出什么叫人为难嘲笑的话,因此急忙拉着三太太央求说道,“咱们回去吧。我跟母亲说点事儿。”她自幼在老太太跟前长大,一向都知道规矩与体统,此刻见三太太这样浮躁又没脸没皮的样子,越发觉得丢脸。
三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阿静。
阿静却坚持地看着她。
片刻之后,三太太只好站起来,带着阿静和老太太告退。
老太太微微点头。
她没说什么,只是叫三太太母女走了,又叫阿蓉和燕宁好好回去整理自己进宫的时候的装扮还有首饰,再学一学进宫的时候会用到的礼仪,这才打发她们姐妹都出去。
等她们都走了,老太太才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对一旁的丫鬟说道,“叫你们三老爷过来。”她懒得直接呵斥三太太,不然自己的那个心疼媳妇儿的儿子叫三太太在他的面前哭一场,只怕又要觉得她这个婆婆刻薄他媳妇儿了。
她还是得叫老三知道他媳妇做了什么,然后叫他自己去管教。
她可不在老三夫妻的相处里插一脚,面对老三又觉得她看不起他媳妇儿庶女的身份了。
那丫鬟领命而去,片刻之后,把在前院和两位兄长说话的姜三老爷给叫到了老太太的跟前。
不提老太太对一头雾水的姜三老爷都说了什么,燕宁听了阿蓉的话,听她讲了些在宫中最需要记住的规矩还有禁忌,这才如蒙大赦一样被放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回了自己的院子一下子就轻松了起来,见阿蓉给自己挑的依旧是一件鹅黄色的娇俏的裙子,挑出来的首饰并不多,也都不是奢侈华美的样式,相反都是十分活泼的样式,燕宁觉得这很好看,叫拂冬把这些衣裳首饰都小心地收好,又专心地写了一些今日自己都做了什么有趣的事的日记,当天色晚了,才叫拂冬服侍自己上床睡觉。
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枕头底下就是楚王给自己写的祝福的字,突然觉得安心得不得了。
这一夜,噩梦也没有来。
燕宁睡得格外好,甚至没有夜半惊醒,也没有梦到了伤心的事下意识地在睡梦里流眼泪。
夜半的时候,拂冬偷偷爬起来守着燕宁,当发现自家姑娘难得没有惊醒与无意识地流眼泪,拂冬只觉得惊喜极了,却不敢打搅燕宁睡觉,守了她一晚上。
燕宁早上醒过来的时候见拂冬坐在自己的床头拄着额头打瞌睡,不由急忙推了推她问道,“你怎么不在外间儿睡?”外间儿是丫鬟值夜的时候睡的,还有一张小榻,是丫鬟们唯恐她半夜需要什么因此留着的地方。
这本该是丫鬟们轮流值夜的,只是燕宁打从重生回来之后,就只信任拂冬,因此最近一直都是拂冬在值夜,自然她也知道拂冬把自己每天晚上做噩梦都看在眼里,不由有些紧张地问道,“我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没有没有。姑娘一觉睡到天亮,没做噩梦,也没吓得哭。”拂冬急忙笑着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收到王爷的信了,因此姑娘才没有害怕。”
她也听燕宁念叨过之前见过楚王就没做噩梦什么的,因此也十分感激楚王,此刻还双手合十拜了拜说道,“王爷真是极好的人。”她都觉得楚王是很好的人,燕宁自然也同样这样觉得。此刻抿嘴偷笑了两声,心情也好了起来。
倒是起床了,她就听说三太太病了。
昨天还好好儿的,今天就病了,听说病得沉重,她三舅舅也不许叫人探望,免得过了病气。
虽然三太太昨天对自己有些排挤,不过到底是家中长辈,燕宁便去看望了一下,没见着三太太,只见了关上的房门。
“母亲……病得厉害,最近得好好静养,你过来看望母亲,心意到了就好。”阿静出面接待了十分关心的燕宁,看着燕宁一双水意潋滟的眼睛看着自己,阿静想到昨天父亲对母亲的那劈头盖脸的训斥,一向被父亲疼爱的母亲都傻眼了,放声痛哭,却还是被她父亲给禁足在屋子里,叫母亲闭门思过,她也不知道心里是心疼母亲,还是为自己松了一口气。
此刻见燕宁一下子就相信了自己,还关心地说道,“阿静表姐,那你照顾三舅母也不要太累了。春天可容易生病了。”
这个时候,阿静觉得心里柔软一片。
她不想做母亲一样小气又轻浮的女子。
她想做稳重宽容,如大伯娘一样的女子,受人尊重。
“好啊。多谢你提醒我。我记住了。”阿静目光柔和了几分,见燕宁对自己抿嘴笑了,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还有昨天母亲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贵妃娘娘要见你,是你的福气,你不需要让给别人,或者觉得自己对谁抱歉,明白么?”
见燕宁懵懂地看着自己,阿静便笑着说道,“不过等你回来,你得跟我说说,宫里是什么样儿啊。”她笑眯眯的,并无芥蒂,燕宁忍不住心里暖洋洋的,急忙点头说道,“好呀。等我回来了我和表姐好好儿说。”
“那就好。”其实阿静并不觉得李贵妃是看在姜家的面子才召见燕宁。
因为如果是看重姜家,那如今姜家的顶梁柱之一的她二伯父姜侍郎的嫡女阿兰也应该被李贵妃召见才对。
可是李贵妃没有召见阿兰,只召见燕宁,那显然不是冲着姜家的面子,只怕是燕宁不知什么地方得到了李贵妃的喜爱,李贵妃才想见见她。
这是妹妹的机缘,她做姐姐的莫非还要嫉妒不成?
阿静的心越发开阔了起来。
见她笑容温柔娴静,显然没有把烦恼放在心上,燕宁的心里突然一松,心里也高兴了起来。
虽然因为三太太病了,阿静要照料母亲因此之后的几日没有出来与姐妹们一块儿相处,然而燕宁还是觉得自己的心里没有那么沉重了。她和恨不能每天都要嬉闹玩耍的阿兰在家里游戏了几日,就与阿蓉一同进宫。
路上的时候,燕宁还觉得有些莫名的紧张,可是当穿行过厚重的宫门与高高的宫墙,叫內侍引着去见李贵妃,小心翼翼地穿行过后宫的繁华美景与许多的华美的亭台楼阁,燕宁的心里又忍不住在紧张之外,多了几分期盼。
楚王今天会不会进宫啊。
她虽然守着规矩,不敢四处张望,免得瞧着轻浮,可是却还是忍不住把耳朵竖起来,仿佛这样就能听到楚王的声音似的。
只是这一路叫她很失望地发现,宫廷广阔壮丽,自己什么都听不着。
她失望地跟着阿蓉一同进了一处在她的记忆里有些熟悉的华美的宫殿,等进了宫殿的前殿,燕宁就嗅到了淡淡的果香。这宫殿之中装饰十分华美精致,两旁的是年轻美貌的宫女们。穿戴得十分新鲜好看,瞧在眼睛里都觉得赏心悦目。
燕宁记得这是李贵妃的特点,她很喜欢年少美貌的女孩子们在自己的面前穿戴得娇俏一些,说是这样的小宫女们簇拥在眼前,叫她的心里每天都开心又敞亮。
“给娘娘请安。”阿蓉对李贵妃并不陌生,之前也被李贵妃召见过许多次了,便笑着福了福。
燕宁也急忙忍着胆怯还有紧张,给上头端坐着的一位面容温柔的宫装美妇人福了福,恭敬地说道,“给贵妃娘娘请安。”
眼前的这位美貌的宫中贵妇就是抚养了太子与九皇子和十皇子的李贵妃了。
她是已经过世了的先皇后的表妹,想当年先皇后薨逝,遗留下了尚在襁褓中的太子,因皇帝深爱发妻发誓此生不会再册立皇后,又唯恐失母的太子没有自己放心的,会对太子一心一意的养母,因此便将先皇后的表妹召入了宫中封为贵妃主持后宫事以及养育太子。
当太子长大成人另居东宫迎娶了太子妃之后,膝下没有儿女的李贵妃就又听了太子的请求,抚养了失母的九皇子与十皇子。
她是如今宫中最得皇帝与太子敬重的嫔妃。
也是未来阿蓉的婆婆,对阿蓉很好很好,就算是阿蓉嫁入皇家三年没有生育,李贵妃也没有给阿蓉半点逼迫,甚至拦着皇帝没有叫皇帝给十皇子塞一皇子府的小妾。
上一世燕宁也记得,李贵妃很不喜欢姜嬛,说她心机深沉狠毒不安分,因此都不许她进宫,就算姜嬛是她养子九皇子宠爱的女子,李贵妃也没有给这个脸面。
这样好的贵妃娘娘啊。
燕宁怯生生地站在阿蓉的身边,用孺慕又敬爱的眼神偷偷去看李贵妃,见她笑吟吟地看过来,又急忙收回目光。
“哟,这就是阿蓉你从前和我说的小表妹,叫燕宁,阿宁。是不是?”李贵妃的声音斯文柔和,而且并没有十分规矩庄重,反而带着几分轻松,她笑着看着对自己怯生生地笑了一下的燕宁,便招呼她走到自己的身边。
看燕宁生得清艳美丽,尚且带着几分稚气与单薄,想到皇帝跟自己吩咐的那些话,她不由笑着把燕宁拉到自己的跟前,摸着她柔软细腻的小手笑着说道,“你别怕,我只是想见见你。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怪不得……”
她笑眯眯的,十分慈爱,完全没有贵妃的威仪,相反对燕宁还很宽和的样子说道,“在宫里头不必这样拘谨。这宫里的规矩是说给别人听的,如果咱们当真要守规矩,天天在宫里规规矩矩的,还不累死了?”
她养大的十皇子就是个皮猴儿,这也能看得出,李贵妃并不是一个重规矩的人。
燕宁呆呆地看着第一次见面就对十分慈爱的李贵妃。
她不明白,贵妃娘娘怎么会对她这么和气宽容呢?
“娘娘。”就在李贵妃伸手捏了捏燕宁呆呆的小脸颊露出笑容的时候,就见外头一个宫女进来,低声说道,“陛下和王爷过来了。”
被捏了脸,下意识地小声哼哼了两声的燕宁顿时眼睛一亮。
第40章
那一瞬间,她的眼睛亮得就像是黑天里突然璀璨的星辰。
李贵妃见她忍不住露出高兴的样子,不由也笑了。
这个小姑娘和她见过的所有的名门贵女都不一样。
单纯得仿佛一眼就能够看透。
就比如现在,听到楚王会过来就这么高兴么?
只是叫李贵妃觉得燕宁和别的姑娘最不同的,就是她听到楚王的时候,完全没有半分畏惧还有害怕,反而雀跃欢喜,仿佛楚王是个大好人似的。
见过了这京都之中贵女提到楚王,明明畏惧却要努力掩饰,一副仰慕日久的样子,再看看此刻真心欢喜,还偷偷往门口张望的燕宁,李贵妃不由越发慈爱。
怪不得楚王很看重这个小姑娘,还经常命御膳房做点心给这小姑娘吃。
这换了谁,看见一个真心喜欢自己的孩子都会觉得心里舒坦。
楚王又不是瞎子,能分不清勉强还有真心么?
“陛下与王叔是过来和我商议一些事,你们年纪小,不必回避了。”皇帝就是冲着燕宁过来的,毕竟皇帝为楚王已经操碎了心,因为楚王不娶王妃,也不生育子嗣,那楚王府就跟和尚庙似的,皇帝已经为楚王忧心日久,觉得楚王这样子叫人心里怪放不下的。
正是因为这样,突然听到楚王竟然对孩子感兴趣了,似乎正在慢慢地观察一个孩子的成长,仿佛慈父一样,还时常从宫里拿走点心来投喂,皇帝就越发用心,想要见一见楚王看重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
皇帝就是想知道,楚王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孩子。
是调皮的,乖巧的,可爱的还是嘴巴甜的。
从孩子也可以看到楚王喜欢什么样的王妃了。
因此,皇帝等不及地叫李贵妃把楚王最近很看重的理国公府的那个小丫头给叫进宫里来瞧瞧。
只是没有想到,皇帝会叫楚王跟着一同过来,这莫非是想看看楚王待燕宁是不是真心疼爱,好确定一下楚王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孩子了?
李贵妃心中想了许多,嘴角不由露出了浅浅的笑容,见阿蓉与燕宁十分紧张,便温和地说道,“你们不必慌张。陛下在前朝十分威严,可是在下朝之后一向温煦。”
皇帝并不是一个非常威严令人畏惧的性子,相反,他十分温和,只要不涉及前朝,不涉及太子,皇帝堪称建朝至今难得行事宽容的君王。因此,见阿蓉微微露出紧张的样子,一旁的燕宁下意识地垂下了头,看起来怯生生的,李贵妃便对两个女孩儿柔声说道,“你们年纪还小,陛下不会对你们十分严苛。”
阿蓉急忙谢过李贵妃的宽慰。
燕宁却觉得手里发凉。
她刚刚想到楚王,就觉得心里欢喜,下意识地忽略了皇帝。
如今见李贵妃笑着提到皇帝,她霍然想到了上一世。
因为太子夫妻被毒杀于东宫,爱子心切的皇帝几乎疯狂。他明明是天下臣民眼中贤明宽容的君王,可是却为了太子掀起了血雨腥风。
燕宁也曾经听阿蓉说起过皇帝对太子的疼爱,或许是因为太子是他深爱的元后所生,心爱的女子又在生下儿子之后就盛年薨逝,因此皇帝将太子视作是自己和元后血脉最后的延续,疼爱入骨,不仅襁褓时便立为太子,甚至为了令太子在宫中安稳,皇帝在元后薨逝之后就没有再立皇后,唯恐继后也生下皇子,夺走了太子的光彩。
他疼爱太子,看护太子,在太子亡故之后将与毒杀太子有牵连的人一一治罪,变得叫京都惧怕。
他逼死了燕宁的表姐阿蓉与十皇子,还逼死了李贵妃……
燕宁觉得心里发凉,看着此刻笑容温柔关切的李贵妃,燕宁动了动嘴角,却不知该说什么。
李贵妃那样相信皇帝是个温和的人,可是却不知道在几年之后,她却因为皇帝的疯狂因此自尽而死。
阿蓉的笑容也很真切,可是却因为皇帝的逼迫,和十皇子落得个一同赴死的下场。
皇帝问都不问就把十皇子与阿蓉给逼死,可是如果皇帝能够有耐心一点,愿意彻查,难道真的不会差出九皇子做的那一切么?
为了太子,皇帝什么都不顾了,那固然叫世人都看得到皇帝对太子的慈爱心肠,可是他做的一切对于李贵妃与阿蓉十皇子,又是多么的冷酷。
“怎么了?”见燕宁的眼眶微微发红,小小的女孩儿肩膀在微微颤抖,仿佛怕极了,阿蓉顿时留意到了燕宁的脸色惨白,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害怕。
这样的燕宁叫阿蓉下意识地想到了她当初冬天刚刚从大病之中醒过来之后恐惧一切的样子。想到燕宁是记得前世今生的,而自己前世就是被卷入宫中阴谋而死,阿蓉微微一愣,便露出几分自责。
她不应该因为李贵妃召见燕宁就高兴得忘记燕宁的心情带她进宫。
对于有着前世今生的记忆的燕宁,这宫中或许对于燕宁来说是最可怕的地方。
因为她或许见证了自己在宫中的死亡。
只是此刻心里再后悔,阿蓉也不可能带着燕宁离开,因此她犹豫片刻,便无声地拍了拍燕宁的手背低声说道,“阿宁,我好好儿的。我还在这里。”
她的声音沉稳有力,燕宁顿时从前世的惶恐里挣脱出来,转头怔怔地看着阿蓉,见到阿蓉鲜活又温柔的脸,她觉得自己的喉咙哽住了,低低地答应了一声,小声说道,“我不害怕。”她想变得更坚强,不要总是躲在大表姐的身后做没用的,甚至当阿蓉出事自己却无能为力的人。
她想变得强大一些,至少不要叫阿蓉为自己担心。
“这小姐俩。”李贵妃见阿蓉侧头和燕宁说了什么,胆怯的小姑娘微微泛红的眼睛骤然亮了,不由也微笑起来。
燕宁这个小姑娘真是她见过的最胆小的孩子了。
只是叫人瞧着心里又软软的,想要护着她,希望她永远能这样胆小温顺下去。
李贵妃微微一笑的功夫,皇帝已经和楚王走到了她的宫殿门口。
燕宁下意识地看过去,就见门口正站着两个高大的男子。其中一个已经有些年纪,面容俊朗,笑容也十分爽朗,一双眼内敛又充满了令人尊崇,下意识敬服的贤明。他看起来笑得仿佛普普通通的中年人,然而身上的威势却叫人感到龙威森严。
另一个高大挺拔,面容端肃的正是楚王。此刻楚王跟在皇帝的身后进门,正微微皱眉,就感觉到一双眼巴巴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皱眉看过去,正对上了一双微微泛红,慢慢氤氲出了潋滟水意的眼睛。
楚王的脚下微微一顿。
他有一瞬间想要转身就走。
怎么到哪儿都能撞见哭包呢?
只是想到哭包的眼泪已经蓄势待发,自己转身就走,很可能皇帝的皇宫今日就要不保,楚王冷淡地扫过正笑着走向李贵妃的皇帝,心中冷哼了一声。
他面容冷淡地走到了皇帝的下首坐下,正对上了对面,坐在阿蓉身边的燕宁。
燕宁看到楚王的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在想到上一世皇帝做了什么之后的窒息一下子就松开了。
王爷是那样为人主持正义的正直的人。
上一世,他一定已经揭露了九皇子和姜嬛的罪行,还了阿蓉十皇子还有李贵妃一个公道。
想到这里,燕宁就觉得自己被拯救了一样。
这种就算是迟到,可是至少会叫真相大白的心情叫燕宁忍不住偷偷红了眼眶。她觉得自己每一次见到楚王都是在自己最惶恐害怕,也最狼狈的时候。楚王也总是仿佛是从天而降一样出现在她的面前,然后叫她的心里一下子就变得安稳起来。
这叫她的心里松了一口气,不由眼眶湿润。可是要顾虑着这是在宫里头,燕宁努力地忍住了眼泪,做出一副很乖巧听话的样子来,听皇帝和李贵妃说话。
她强忍住不哭,也不露出惧怕的样子,希望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胆小丢脸,叫人感到疑惑。
只是听皇帝和李贵妃话家常的样子,仿佛是在聊天一样,这没有自己什么事儿。
燕宁听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有些听不懂那些什么宫中的这个嫔妃那个嫔妃如何如何的,因此晃神了一会儿,就小心翼翼地去看楚王。
她可怜巴巴的,又眼睛里带着几分依赖,仿佛看到楚王自己就不会害怕了。
这怯生生,仿佛叶子落在头上都会吓得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却要努力挺着小脖子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叫皇帝一边与李贵妃互相都漫不经心地说话,一边戏谑地去看楚王。
如果是平时,楚王此刻已经沉着脸叫人从眼前滚开了。
可是此刻楚王一只手撑着额头,一向沉稳淡漠的脸上,难得露出烦躁与不悦。
楚王头疼。
当哭包可怜巴巴地看向他的时候,楚王觉得脑仁儿都疼。他想要无视哭包,可是眼前晃动的都是这哭包风雨欲来的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想到哭包如果在宫中哭了,只怕皇帝是心里必然会觉得晦气,楚王忍耐了半晌便皱眉看向燕宁说道,“你跟我出来。”
他不愿意叫皇帝看见燕宁哭成一团的样子,在这宫里头的规矩多,燕宁如果吧嗒吧嗒掉眼泪,对楚王来说或许不算什么,然而却或许会叫皇帝不快。
皇帝在后宫见惯了笑容美好的嫔妃们,怎么可能会高兴见到有个小姑娘在宫里哭唧唧的。
他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
燕宁努力仰头,呆呆地看着楚王。
皇帝和李贵妃都不说话了,脸上笑容满面,彼此交换了一个目光,之后李贵妃便拉着阿蓉的手笑着说道,“你们府上的老夫人身体可还安康?”
她笑着拉着阿蓉说话,阿蓉顾不得燕宁,急忙打叠起精神来回话。燕宁见楚王叫自己跟他出去,急忙去看阿蓉,见阿蓉没有时间回应自己,她坐在座位里等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李贵妃和皇帝,小声问道,“娘娘,我可以和王爷出去么?”
她竟然这么乖巧。
李贵妃和皇帝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毕竟如果是换了一个勋贵之女,或许当楚王叫她跟着自己出来的时候已经忙不迭地跟着楚王出去,或者对自己和皇帝请罪之后跟楚王出去。怎么还会记得仿佛征求长辈的意见一样,征求皇帝和李贵妃的意见?
楚王都发话了,哪里还需要皇帝和李贵妃开口允许呢?
可是燕宁却乖巧得叫皇帝一瞬间都心软了起来。
又听话又乖巧,原来他王叔喜欢这样的孩子。
“去吧。”皇帝看着怯生生仿佛征求自己的允许,仿佛把自己当做是自己的长辈一样的燕宁,脸上便带着几分温和的笑容说道,“不要着急回来。这宫里头好看的地方很多,你可以慢慢儿逛。”
他面对单薄羸弱,和自己说话的时候都怕得肩膀颤抖的小姑娘,下意识地放柔和了声音,仿佛很担心叫她怕得哭起来似的。见他一副很轻拿轻放的样子,楚王心中冷哼了一声,扫过了急忙给皇帝和李贵妃福了福,之后又眼睛晶亮地跑到自己面前仰头看他的哭包,他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忍耐着揉了揉眼角,楚王平淡地说道,“跟我出来。”
他没有理睬燕宁,头也不回地出去。
然而皇帝却哼笑了一声。
楚王高大挺拔,如果大步流星走路,这一眨眼的功夫只怕早就不见人影了。
又怎么会看起来行走如风,可是却很轻易就被那个急急忙忙想要去抱楚王袍子的小姑娘跟上了。
见到楚王对燕宁的特别的宽和,皇帝的心里一松。
有喜欢的小孩子的类型就好,皇帝这些年真的担心楚王对生孩子与抚养孩子没有兴趣,因此也懒得娶一个王妃侍奉自己。如今有了看顾的对象,那往后就好办得多了。
就叫这个小姑娘多在楚王的跟前晃来晃去,把楚王那颗石头一样的心给磨软了,焐热了,楚王也就愿意娶妻生子了。
皇帝打算得很好,然而燕宁却不知道皇帝已经决定叫自己在楚王的面前时常晃一晃……这对于楚王来说或许也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他觉得刚刚走出李贵妃的宫殿,自己的衣角就被一双微微颤抖的小手给抓住了。
身后传来了燕宁有些急促的喘息声,似乎是因为跟着他走路叫她的负担很大。
楚王不动声色地放缓了步伐,默许了哭包抓着自己的衣角,免得她再追着自己累死。
他气势逼人,走到宫中的哪里都众人规避,也没有人敢抬头去看楚王此刻被一个小姑娘拉着衣角的样子。
燕宁觉得楚王走过的地方人都不多,既然没有宫女与內侍跟随左右,就不担心被人看见自己不规矩,不守宫规的那一面。
因此燕宁放心了,专心致志地抱着楚王的衣角踉踉跄跄地跟着他。
直到走到了一处开阔的花草园子处,楚王才停住脚步,转头,看见哭包还忙忙碌碌地一心跟着自己,此刻守不住脚步,一头碰到自己的身上。
楚王伸手拎住她的衣襟,看她手忙脚乱地站好,怯生生地看着自己。
“王爷,这是哪儿。”
“宫里。”楚王冷淡地说了一句,见燕宁点头,似乎并没有对自己这样敷衍她伤心,便微微皱眉说道,“日后如果进宫,不要跟旁人随意走动。”
这宫中看起来光鲜亮丽,可是隐藏的黑暗与复杂是燕宁这样单纯的孩子完全无法想象得到的。想到如果自己不在京都的时候,哭包跟着另一个或许心怀叵测的人,信任地走在宫里偏僻无人的地方,没准儿死了都找不着她的尸身,楚王便对燕宁冷冷地叮嘱说道,“如果有人单独叫你一同在宫中行走,你不许答应。”
“我记得了。”燕宁软软地答应了一声。
“除了我……”楚王觉得这话有种引火烧身的危险,因此想要收回。
可是哭包已经打蛇顺杆上了。
“除了王爷,我谁都不理睬,谁都不跟他一块儿走。”燕宁急忙对楚王说道,“王爷您别担心,我只相信王爷。别人,我不要理他们。”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楚王。
楚王一向冷硬强硬的心难得会生出后悔的情绪。
早知道……不要说那一句话。
仿佛被哭包赖上了。
“嗯。”他想要揉揉额头,然而见燕宁一脸欢喜地看着自己,他慢慢地把手放下,看着她问道,“你今日为何进宫?”他显然不知道燕宁今日竟然会进宫来,只是想到皇帝刚刚那奇怪又充满了古怪期盼的眼神,楚王只觉得无论是宫中还是宫外没有半分叫人省心的地方。
他的脸色有些不悦,燕宁抿了抿嘴角,诚实地说道,“贵妃娘娘召见我,我借了大表姐的光能进宫来给娘娘请安。王爷,我还想如果能在宫里见王爷一面就好了,所以我就进宫来了。”
楚王沉默了下来。
他面色冷淡地微微点头。
“在宫里不许哭。”
燕宁听了他的话,不由微微张大了眼睛。
“王爷,您看出来了么?”她刚刚有些畏惧皇帝,也因为想到了前世的惨烈,想到前世自己失去的至亲,因此忍不住红了眼眶。可是她都努力地忍住了,因为唯恐在宫中流泪这是一件晦气的事,燕宁也绝不想因为自己叫皇帝和李贵妃对阿蓉心生不满,
因此其实她只是红了红眼眶,之后都没有叫人看出来她刚才想要流眼泪了。她也不知道楚王为什么会发现自己刚才想哭,急忙摆手说道,“我知道宫中规矩的。而且我跟着大表姐进宫,不想给大表姐惹麻烦。”
她的确胆小怕事,可是却不愿意牵连阿蓉。
如果她不管不顾地在宫里胡闹,那对阿蓉来说是多么丢脸,也多么为难的事啊。
上一世的时候她已经做了很多不懂事,叫阿蓉很为难的任性的事。
所以这一世,燕宁不想再叫阿蓉为了自己见罪于宫中,引得皇帝和李贵妃不快了。
“我没想哭的。”燕宁虽然这样辩解,可是在楚王的面前,也或许这里只有楚王,她的声音一下子沙哑了起来。
“我,我就是有点害怕。王爷,我害怕了。我怕……”她怕极了能够左右阿蓉生死的皇帝,怕极了那笑容温煦可亲的君王一朝就翻脸无情,用最冷酷的表情将她的姐姐逼死在了冰冷黑暗的地方。
此刻没有人在这里,燕宁想到阿蓉与十皇子是怎样被皇帝围困而死,想到十皇子是怎么一刀一刀地割着手臂放血,她抽噎了一声,慢慢地走到楚王的跟前,抓住了他的衣摆哽咽地说道,“宫里真是可怕的地方。”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的恐惧,
皇帝的存在叫她感到无比的畏惧。
楚王垂头,看着怯生生地扯住自己的衣摆呜咽起来的燕宁,看见她眼底藏着的不容错辨的清晰的畏惧。
“别怕。”他迟疑片刻,抬手,拍了拍燕宁的发顶冷冷地说道,“我还在。”
他的声音冷淡简短,没有长篇大论的安慰还有关切温存,可是燕宁听到这短短却有力的话,仰头,透过了氤氲的眼泪看着脸色淡漠的楚王,却觉得自己的心里一下子就安稳了起来。他的话仿佛给予了她很大的勇气,燕宁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软弱……上一世是上一世的事。这一世,皇帝还都并没有逼迫她的姐姐,因此皇帝依旧是那个温和的,会愿意善待每一个人的皇帝。
只要太子平安,皇帝就永远不会变成燕宁畏惧的样子。
既然这样,她又何必提前就害怕皇帝,对皇帝心生畏惧呢?
“我知道的。有王爷在,没有坏人能伤害我。”燕宁抽噎了两声,只觉得在楚王正直的庇护之下,自己什么都不要害怕。那些害怕褪去,她顿时就想到了楚王给自己的那张字帖。
“还有,多谢王爷的祝福。我,我把它压在枕头底下了,晚上真的都没有再做噩梦,可灵验了。”燕宁急忙对楚王说道。
楚王突然很不想理睬她。
难道他是画符的么?
压在枕头底下算是什么?
他正觉得哭包烦人到了极点,想要甩袖就走,却见这哭包一双泪水氤氲之后仿佛水洗过一般晶莹的眼睛里露出几分雀跃还有欢喜。
她羞涩地垂头,从袖子里翻出什么,认真地打开,踮起脚尖儿举到了他的面前。
一张雪白的纸,上面用少女稚气又柔软的笔迹写着两个字。
“开心。”
“您已经有平安符了,因此我希望王爷除了平安外,还每天都拥有快乐,每天都会很开心。”
哭包乖巧又柔软的声音在春风里传来。
天真幼稚得愚蠢。
却落进楚王的耳朵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