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仅仅是不请自来。
老太太是非常不喜欢泰安侯府楚家。
想当年楚氏与理国公之间闹出的事,老太太简直都要恶心死了。
因为这件事,这些年老太太对长子理国公一直都淡淡的,看见他那张脸都觉得不舒坦,因此理国公这些年就算是时常住在外室,老太太也置之不理,全当做国公府里没有这个人,只倚重自己的长媳理国公夫人还有长孙,理国公的长子。
她这些年也因为对楚氏的厌恶,因此与楚氏出身的泰安侯府都没有什么往来,从不当做亲近的人家走动。至于泰安侯府那头儿,也不知是泰安侯记恨老太太对他妹妹不喜,还是泰安侯没脸面对理国公府上上下下,反正这么多年,泰安侯府也没有人来上姜家的门。
如今,泰安侯府又是请二房的姜兰去玩儿,又是自己不请自来,老太太就多了几分恼火。
楚家这是想干什么?!
“老太太,您别生气。”燕宁见老太太脸色阴沉,就知道她必定是因为泰安侯府的事生气,急忙抚着她的胸口小声儿说道,“无论因为什么,都是泰安侯府失礼。老太太,您别为了楚家叫自己的心里不舒坦了。”
她抿了抿嘴角,倒是知道泰安侯夫人这次来是做什么。上一世,泰安侯夫人来了老太太的面前求老太太把楚氏母女给接回来,换来的是断然拒绝,因此两家不欢而散,这件事燕宁记得清清楚楚。
她不可能因为泰安侯府大姑娘可怜就求家人把姜嬛给接回国公府,那样的话,她大舅母得多伤心。
而且为什么要让自己的仇人心满意足呢?
她只是犹豫了一下,对老太太小声儿说道,“是不是因为楚家想叫大舅舅外头的那位回府啊?我记得泰安侯府大姑娘也快要嫁人了。泰安侯夫人大概是爱女心切吧。”如果不是为了自己亲闺女的婚事,泰安侯夫人大概也不可能为了那么一个糟心的小姑子把脸硬生生地往理国公府这冷门上来贴。
因为觉得泰安侯夫人拉下脸为自己的女儿奔走也不容易,她垂了垂小脑袋说道,“我觉得外头的姜嬛也快要嫁人了。如果不接回咱们国公府,是不是就要接去泰安侯府啊?”
她不能对无辜的女孩子见死不救,可是也不会和楚家有任何往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手足无措。
可是却还是勉强把自己的意思给说明白了。
老太太心里本为了泰安侯夫人不知分寸有些恼火,脸色微沉,听到这里,垂头看燕宁露出几分深思。
“你怎么会这么想?”她摸着燕宁的脸温声问道。
燕宁一向胆小怕事,性子是软弱怯懦,能鼓起勇气和她说这个,倒是叫老太太心里生出几分欣慰。
因为燕宁生母当初闹出的事,老太太并不希望燕宁是个倔强的性子。
然而就算希望燕宁能和软不要刚强,可是老太太也希望燕宁是个明白世情,不要吃亏的。
如果泰安侯夫人的事能如燕宁所想,老太太倒是觉得会欣慰,毕竟这证明燕宁还是有些心眼儿的。
“我就是想着……泰安侯府这么多年跟咱们府里没有往来,可是之前给阿兰表姐下了帖子,好殷勤。我就想着大概是这样的事。虽然泰安侯夫人失礼了,然而可怜天下父母心。”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谁会明知道理国公府是块硬骨头还要啃过来呢?燕宁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感慨,摇了摇老太太的手小声儿说道,“老太太,您想想法子,不要耽误了那位大姑娘的婚事吧。”她不希望那位楚家大姑娘因为姜嬛就婚事不好。
每一个无辜的女孩子,都不应该受到姜嬛的牵连,毁坏了自己的人生与幸福。
凭什么,叫姜嬛春风得意,却叫那些无辜的女孩子因为她倒了霉呢?
燕宁与那位泰安侯府的大姑娘上辈子都因为姜嬛倒了大霉,她如今有了前世的记忆不会跳火坑了,却还是想拉那位大姑娘一把。
她也不需要那位大姑娘知道是自己做了什么好事,也不要求那位大姑娘对她感恩戴德,就……就是希望她平平安安,有个好姻缘就好了。
燕宁垂头,依偎在老太太的怀里。
她的目光有些黯淡,老太太一愣,叹了一口气对燕宁说道,“你真是心软的孩子。”不过燕宁并没有宽容到为了泰安侯府大姑娘就牺牲自己与家人去容忍姜嬛,这底线还在,老太太心里也十分满意,此刻嘴角微微勾起几分。
因此当泰安侯夫人进门的时候,她的脸色就少了几分不悦,多了几分平和,对进门的泰安侯夫人微微颔首说道,“真是稀客。”虽然这话有些嘲讽的意味,不过泰安侯夫人心知肚明自己是不受欢迎的,被老太太这样带着几分温和地看着,竟然有些受宠若惊。
“给您请安了。”老太太是长者,因此泰安侯夫人笑着福了福也并不算多礼,见老太太身边依偎着一个生得清艳逼人,弱质纤纤的少女,她眼底生出几分惊艳,之后又对老太太赔笑问道,“这就是贵府的表姑娘吧?都说表姑娘是个美人胚子,如今一看果真如此,是个难得的美人。”
她这话并不夸张,因为燕宁的确生得十分美丽,只是她这么多年都没有上理国公府的门,却一口叫出了因为怯懦胆小,不大在京都之中走动的燕宁的身份,老太太心中就了然。
还真是叫燕宁猜对了。
“不过是自家养的孩子,寻常容貌罢了。不过是素日里孝顺一些,喜欢腻着我这个老的一些,时常陪伴我,叫我少了几分寂寞。”虽然老太太先谦虚了一下,然后之后就开始夸起了燕宁。
她显然对燕宁十分喜爱,泰安侯夫人脸上堆着笑容,哪怕心里急得不行,有许多话想和老太太聊聊,然而却也得捧着老太太夸赞了燕宁一回。看见这小姑娘羞红了脸往老太太的怀里躲,稚嫩的肩膀颤巍巍的,都不大好见人,泰安侯夫人对燕宁的性子就明白了。
她想到自家那小姑子回了侯府对泰安侯说的那些话,心里叹了一口气。
她就知道楚氏没有说实话。
什么理国公夫人恶毒,因为嫉恨她当年与理国公相爱,因此唆使自己养大的女儿和外甥女对姜嬛下毒手,令姜嬛如今病重在床。
泰安侯听得暴跳如雷,把理国公夫人母女三个隔空骂得狗血淋头,可是泰安侯夫人却并不相信。
毕竟,那时候听着楚氏的哭诉,泰安侯夫人就想着,虽然理国公府那位表姑娘这些年少在外走动,可是大姑娘姜蓉在京都的名声一直极好。
只出去打听打听,姜家大姑娘的人品行事,这么多年从没有过差错就知道,楚氏的话未必当真。
如今瞧见燕宁这样胆小羞怯,哪里有半分张狂。
不过姜嬛却的的确确是大病从理国公府抬出来的。
泰安侯夫人便微笑着奉承老太太,一边讲心里的那些思虑都沉甸甸地压着,只是等老太太疼爱地摩挲了燕宁一会儿,看见那小姑娘都羞涩得要寻个地缝儿里钻进去了,泰安侯夫人不免心中有些惊奇,觉得这位理国公府表姑娘的性子过于怯弱,面上却露出笑容对老太太说道,“……可不是。这是个极好的孩子。前些时候我还跟我家大姐儿说,姜家的女孩儿都是极好的。姜家的兰丫头与她差不多的年纪,如果能亲近些,倒是一块儿能说话的好姐妹。因此我叫大姐儿给贵府下了帖子。只是……”她笑了笑,拿帕子压了压嘴角,对老太太说道,“兰姑娘与表姑娘倒是都没过来,真是遗憾。”
按说,她是不愿意来理国公府上的。
当初她小姑子干的破事儿恶心,她也是有廉耻知道好歹的,难以面对理国公夫人,因此没脸走动。
可不是每一个女人都能跟楚氏一样不要脸,那么坦然的。
不过这一次舍了脸请姜兰来家里玩儿,也都是为了她的女儿。
“你叫这孩子阿宁就是。”老太太见泰安侯夫人笑着答应了,便温煦地说道,“不是她们姐妹俩不想去,实在是病得沉重。这也是才好。阿宁这还没有好利索呢。”
“病了?这真是不巧。”泰安侯夫人先以为是老太太跟自己的推辞之言,只是细细看燕宁,果然见燕宁巴掌大的小脸儿上带着几分病容,一时不由关切地问道,“天寒地冻的,这是风吹着了不成?可了不得……如今冬天的风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见阿宁的身子骨儿不是太康健,这为了家中长辈,也不要任性,不要为了玩耍就吹了风啊。”她竟然对燕宁与姜兰落水之事完全不知情的样子,燕宁一愣,眨了眨眼睛不知该怎么回应泰安侯夫人。
这是一位生得有些精明厉害的夫人,言辞干脆,看起来爽利,可是却因为有求于人,因此在脸上堆着笑容,努力对自己表达亲善之意。
大概是因为跟理国公府这么多年没走动,因此老太太大寿那一日的事,虽然有许多京都的小贵女都亲眼看见燕宁与姜兰落水,不过却没有传到泰安侯夫人的耳朵里。
既然当初没传到,那现在燕宁想了想,决定告诉泰安侯夫人一声儿,毕竟楚氏是泰安侯府出来的,干了坏事儿怎么可以不叫娘家嫂子知道呢?
她觉得不好。
因此她摇了摇头,忍着心中的怯懦还有胆怯,对泰安侯夫人认真地说道,“不是风吹的。”
“不是风吹的?”
“是姜嬛亲手把我推下冰湖的。”
第22章
这话一出,泰安侯夫人顿时愣住了一会儿,继而脸色大变。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一脸认真,雪白带着些苍白的脸满满的都是认真的燕宁。
“什,什么?”她急忙去看老太太。
见老太太只是垂头给燕宁整理裙摆上的褶皱,却没有驳斥燕宁,泰安侯夫人顿时心里一沉。
“推,她推你入水?”
“她把我从湖边推了下去,我掉进湖里,阿兰表姐为了救我也跳了湖,因为这样我们都病了。”燕宁就算再软弱,现在也不想自己成为背黑锅的人,叫姜嬛在外面说自己在国公府里怎么怎么欺负人,姜嬛多么可怜,因此对脸色微微发白,之后猛地涨红了的泰安侯夫人小声儿说道,“夫人不相信的话,可以出去问问看。而且姜嬛自己也承认了的。她不仅承认了,还被王爷……被楚王责罚。王爷把她也给丢下了水。如果夫人也不相信的话,也可以去问王爷。”
“这里头还有王爷的事?”泰安侯夫人觉得自己的心都凉了。
她看着燕宁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心里有许多话想说,可是最后却只是颤抖着嘴唇说不出来。
既然燕宁能搬出楚王,那这件事只怕是做不了假的。
燕宁必定没有说谎。
姜嬛竟然那么狠毒,这样的冬天把燕宁给推下了湖水?
为什么?
姜嬛为什么要对燕宁这么个国公府里的表姑娘动手?
泰安侯夫人觉得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然而迎着燕宁那双干净漂亮的眼睛,她只觉得双手微微颤抖,不由愧疚地说道,“对不住。”
无论怎样,都是楚氏母女做错了,她身为楚家的人,怎么也得给这小姑娘一个歉意。然而泰安侯夫人却没见老太太因为她干干脆脆地道歉脸上露出几分柔和,只是轻声说道,“等我回去,我得好好儿问问。”这蓄意害人就是人品问题了,泰安侯夫人想到这里,心里又是咯噔一声。
她本想今日厚着脸皮上门,求老太太把楚氏母女给接到府里来。
哪怕不做国公府的二房,只做个小妾,至少能遮掩住当初楚氏的那些难看的事,叫泰安侯府里的姑娘们都能够顺利地嫁出去。
不然如今楚氏做着理国公的外室,这京都世家豪门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有楚氏这么一出儿,泰安侯府的女孩儿怎么嫁人?
这可是亲姑母啊。
连推说一句楚氏是庶出的都没可能。
可是如今,当燕宁说出姜嬛将她推下了湖水,泰安侯夫人就知道,自己的求情说不出口了。
理国公府拒绝都是有道理的,毕竟姜嬛曾经作恶,还是被楚王亲手惩治,这样心狠手辣的女孩儿,理国公府很有理由不叫她从外头回来。
她也是有廉耻的,不可能见楚氏作恶还去求人原谅楚氏,更看出理国公府老太太的意思几分,此刻那些丢人现眼,必定被拒绝的话就不必说了,因此泰安侯夫人整理了一下脸色,越发对燕宁十分和气地问道,“可请了太医?湖水寒凉,得好生调养,可别伤了身子骨儿。”楚氏正在泰安侯府上哭着呢,说是姜嬛病重,求泰安侯去请个大夫。
泰安侯本是要去请太医过府,可是楚氏却断然回绝,说只要大夫就行。
如今这样想,这其中就多了几分蹊跷。
泰安侯夫人若有所思。
她心中生出几分狐疑,可是脸上却没有露出什么痕迹,只是和颜悦色地和燕宁说话,又对老太太十分奉承。只是她虽然十分无辜,然而到底出身泰安侯府,因此老太太也少了几分与她亲近的兴趣,不过是说了一会子话。
当泰安侯夫人见理国公夫人到了如今人影儿都不见,就已经知道姜家的态度。她也知道姜嬛想回到国公府是没可能,因此便识趣地起身笑着说道,“我已经叨扰老夫人许久,瞧瞧阿宁还有些病弱,那我就先告辞了。”
老太太微微颔首。
她顿了顿,见泰安侯夫人转身要走,便和声说道,“我记得贵府大姑娘也已经是待嫁花期。”
见泰安侯夫人诧异地转头看着自己,似乎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老太太便温和地说道,“你的小姑子母女,总是要有一个正经的身份的。”
她的目光温和,泰安侯夫人眼底生出几分茫然之色,片刻之后却陡然脸色骤变,惊骇地看着重新垂目,仿佛睡着了的老太太。等过了一会儿,她急忙给老太太福了福,颤抖着说道,“多谢您的提点。”她的脸都吓白了,双腿发软,急忙叫自己的丫鬟扶着才勉力出了国公府。
老太太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姜嬛是待嫁花期,如果一直在外头以外室女名分生活,是嫁不得好人家儿的,她必须得有个名分。
也正是因为这样,因此楚氏才会去泰安侯面前哭哭啼啼地请求,令泰安侯把她给使唤了过来。
名分是姜嬛最重要的。
也是泰安侯兄妹都放在心里惦记的。
如果……如果理国公府不答应姜嬛进府,姜嬛又要有个名分,那得怎么办?
那就只能回到泰安侯府里来。
一个年轻时与人苟且妄图谋取人家正妻之位的姑母,一个心狠手辣谋害无辜还被楚王责罚的表姐妹,这两个祸害如果回了泰安侯府,那她的女儿的名声就全完了!
泰安侯是一定会叫楚氏母女回来的,她拦不住,毕竟那府里还是泰安侯做主。
那如果是这样,她就得赶紧给自己的女儿寻一门婚事,免得日后被楚氏母女拖累。
想必理国公府老太太告诉她的就是这个意思。
泰安侯夫人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然而却对老太太生出几分感激,踉踉跄跄地回了府里,也来不及去跟匆匆而来的泰安侯墨迹,只亲自翻了自己的私库,整理出了上上下下的几分见面礼还有孝敬,给燕宁与姜兰的格外丰厚,叫自己的丫鬟马不停蹄地送到了理国公的府上。
她如今也不觉得理国公府拒绝楚氏母女是冷酷,是对泰安侯府的伤害了,只觉得这是救了她的女儿,因此格外感激。
燕宁受到这份见面礼的时候都惊讶了。
金珠宝石,人参燕窝的都不算什么,她没有想到,泰安侯夫人竟然还送给自己好多的食材,都是十分新鲜的,有肉有青菜,都新鲜得不得了。
她瞪大了眼睛。
“泰安侯夫人这倒是有几分真心。不过日后也不必与泰安侯府往来。提醒她一句已经是极致。亲近就很不必了。”老太太不会因为泰安侯夫人这些亲近就又与楚家有什么往来,只是叫燕宁把这些东西给收了,这才叫理国公夫人过来,把今日泰安侯夫人求情的话都没说就匆匆而去之事给说了,对理国公夫人叮嘱说道,“她竟然都不知姜嬛在府中作恶,可见你们国公爷把这件事瞒得多么好。”
能叫外头除了当日见到的小贵女们之外就少有人知姜嬛的恶行,这只怕是理国公在其中出了力。
“国公爷……”理国公夫人垂了垂眼睛。
她早就跟理国公没有什么夫妻之情了,因此想到理国公竟然为姜嬛遮掩丑事,不由露出几分恼火。
“不能叫这件事无声无息地过去。特别是姜嬛从咱们府里头那样横着出去了。”姜嬛狼狈地以落水的姿态从国公府里出去,还生了重病,就算这其中有楚王的手笔,不过以楚王的性格,不会将这件事到处张扬,毕竟做王爷的嘴不可能那么碎,到处讲究一个小丫头为恶的事。
因此,在外人的眼里,大概就是外室女在国公府里受了欺负,还被拖出国公府,这如果一个不好,就会打击姜蓉与燕宁的名声。
毕竟世人都知道理国公夫人与楚氏势同水火。
姜嬛出事,那自然也跟理国公夫人的孩子脱不了关系。
如果楚氏再在外头哭诉几次,再有理国公的偏心,那姜蓉与燕宁的名声就全完了。
“您放心,我明白了。等明日我就将这件事说给其他府中的女眷听听,是非公道……”理国公夫人摸了摸燕宁正关切地看着自己的小脸儿柔声说道,“总不能叫阿宁与阿蓉受了委屈。”
为母则强,理国公夫人自然是要为自己的女儿们的名声拼命的,因此不过是到了第二天,她就请了几位同是京都豪族的贵妇女眷过府一同说话。这做正室的女眷彼此在一块儿,可以很轻易地生出对那些妾侍的同仇敌忾与厌恶,然而就在理国公夫人想要说说姜嬛作恶的时候,才提了一个“姜嬛”二字,其中樊国公夫人就掩唇,神秘地靠过来。
理国公夫人不由一愣。
怎么姜嬛这名字似乎这几位夫人并不陌生。
可是姜嬛不过是个尚未有什么美名的外室女,怎么就闻达于诸女眷之中了?
“姜嬛?是不是你们国公爷膝下那个外室女?哎哟,我们国公爷回来了都一头冷汗,说没想到你们国公爷竟然还养出这等心狠手辣的巾帼英雄。”
显然巾帼英雄乃是嘲讽,这就越发叫理国公夫人茫然了。
“这……”
“昨儿楚王在朝堂之上,当着百官面前问你们国公爷说,那个心如蛇蝎,推了无辜的小姑娘下水的外室女姜嬛病重了没有,那满朝文武都知道这件事了。”
楚王万众瞩目,他开口询问理国公的时候,因为好奇他要问什么,自然百官倾听。
然后……大家就都知道了。
理国公他啊,有个心如蛇蝎的外室女呢。
第23章
理国公夫人目瞪口呆。
“楚王?”楚王怎么会问起这件事。
或者说,楚王怎么还记得这件事?
楚王是朝中权贵,是陛下倚重的重臣,竟然还能记住一个国公府里的妻妾之争引发的风波。
“王爷真的这么问了?”
“可不是。王爷清清楚楚地问出那丫头叫姜嬛。我们国公爷回来说,你们家那位脸都绿了。”樊国公夫人与理国公夫人关系不错,拉着她的手低声说道,“而且还是在朝堂上。当场就有御史要参你们家那位内帏不修。你也知道,如今这群御史,那一门心的盯着咱们这些权贵之家,就想寻点儿事儿,博一个刚正不阿的名声。”
御史是干什么的?监察百官,也弹劾百官的。这弹劾的对象越厉害,越能显出人家御史的风骨。
早前,理国公虽然有外室的这些事实,不过御史们没觉得怎么样。
这京都之中宠妾灭妻的人家还少了不成?一个个地弹劾过去,御史也要累死。
可是理国公这个不一样啊。
这明显是楚王点了名的,换句话说,还挺有典型意义。
因此理国公差点就给参了。
想到自家国公爷回来说的那些事儿,樊国公夫人就推了推理国公夫人低声说道,“你可别心软。当初楚氏那么对你,半点姐妹情都没有!如今正好儿,趁着王爷过问这件事,把楚氏的气焰给打下去!咱们这样的人家儿,断然不会叫这等歹毒女子进门。就叫她一辈子在外头待着!”
她身为正妻,与理国公夫人自然是一条船上的,冷笑说道,“也正好叫王爷把这姜嬛的事儿给抖露抖露,叫咱们府上的那些爷们儿也瞧瞧,那些妾侍生的孩子都是什么德行的!”
她们这些正室平日里受了那些姬妾庶子多少闲气数都数不清,如今叫楚氏母女吃瘪,哪怕不是自家的事儿,心里也高兴。
“我们国公爷一向最要脸的。”理国公夫人说这话的时候可不是心疼理国公,相反,带了几分笑意。
一想到最要脸面的理国公在朝中瞠目结舌地看着楚王公然问候自己的外室与外室之女,那四面八方的目光之下该如何丢脸,理国公夫人就不由十分满意。
更何况,这朝中人都想要在楚王的面前有个印象,好日后能得楚王提携,在朝中有一席之地。
理国公也做到了。
他的确在楚王的面前挂了号了。
不过这个印象,想必理国公是真的不想要吧。
“那泰安侯府也是恶心。我听说最近那楚氏时常出入泰安侯府。这是什么意思?泰安侯府莫非还想给楚氏撑腰不成?”樊国公夫人就冷笑说道,“前儿泰安侯夫人还想来我府中做客,我瞧着那意思,是想要我给她家大姑娘做个媒。只是如今还是算了。叫她自己张罗去吧。”
樊国公夫人是个十分喜欢做媒的热心肠,而且来往京都勋贵之家,她喜欢说笑,与各家各府的关系都不错,因此这些世家都喜欢请樊国公夫人做媒。
她既然说泰安侯府不好,那就是真不愿意给楚家做媒了。
理国公夫人只不过是听听就算了。
她是不可能为楚家出言的。
老太太与燕宁心软,给了泰安侯夫人一点信息,叫她可以提前张罗楚家大姑娘的婚事,在理国公夫人的眼里,这已经是姜家唯一能做的事了。不过她却没有想到,本是想叫大家过来给姜嬛扬名,却没有想到楚王竟然都已经帮姜嬛在京都扬名了。
她的眼角带着几分笑意陪着自己这些年交好的夫人们一块儿说笑了起来,等说了一会儿,就见樊国公夫人偷偷对她眨了眨眼睛。
这显然是有话要说,因此理国公夫人借着更衣,与樊国公夫人一块儿出来。
樊国公夫人圆圆的脸,十分富态喜庆,又因为给樊国公生了四个儿子,那在樊国公府站得稳稳的,就算樊国公姬妾成群也不能动摇她的位置。
更何况樊国公府的掌家大权在樊国公夫人的手中,那些姬妾的吃穿用度都得看樊国公夫人的脸色,因此,樊国公那些姬妾畏惧樊国公夫人比畏惧樊国公还厉害。
因此,樊国公夫人日子过得不错,因此终日里笑呵呵的,瞧着喜庆开朗,大家也都更喜欢亲近她。
不过理国公夫人是不敢小看樊国公夫人的。
一则是她还有三个儿子,日后没准儿还得樊国公夫人帮着做媒,另一则,樊国公姬妾无数,可是樊国公府却只有樊国公夫人生的儿女立住,其他姬妾全然没有子嗣,这就很厉害了。
“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她正跟樊国公夫人出来,就见外头一道娇小的披着大大的斗篷的身影穿过了一侧的长廊,吧嗒吧嗒地跑过来。雪白的白狐皮帽兜下头露出一张清艳稚气的脸来。
这小丫头手里举着的事一枝十分峻丽鲜艳的红梅,雪白的脸,红彤彤的红梅映照在脸上,映衬着她格外娇艳。小丫头难得今日这么高兴又有活力,开开心心地举着红梅扑到了理国公夫人的面前叫了一声,“大舅母!”
“才好了些就乱跑。”理国公夫人笑着给燕宁扶了扶帽兜儿,对她笑着说道,“怎么没给樊国公夫人请安?”
燕宁刚才举着梅花一心一意跑向理国公夫人,并未见到樊国公夫人,此刻见到,急忙给樊国公夫人请安,有点羞涩地说道,“我在您的面前失礼了。”
她性子娇弱胆小,就算樊国公夫人笑眯眯的,可是还是叫她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虽然胆小,然而素日里的教养还在,她也并不会在外人的面前十分扭捏,仰头对樊国公夫人笑着说道,“我打搅夫人与舅母说话了。那我一会儿再来。”
“你来是做什么?”樊国公夫人却拉着她笑着问道。
燕宁抿嘴,看了理国公夫人一眼,有些快活地说道,“外头的梅花儿开得正好,我挑了一枝开得最娇艳的,想给舅母赏玩。”她目光落在理国公夫人的身上,带着十足的依恋与孺慕,显然是真心孝顺理国公夫人。
理国公夫人不免心中熨帖,笑着问道,“给老太太那儿送去了没有?”她的目光十分疼爱,樊国公夫人看着这两个说话,不由眼睛越发明亮起来,听见燕宁乖巧点头说道,“已经送了。老太太说很好看。大舅母,我先给大舅母放着,还得去送表姐们呢。”
“那你快去吧。”理国公夫人叫了身边的丫鬟过来,叫燕宁自己去玩儿。
燕宁又急忙给樊国公夫人福了福,这才扶着如今对她越发小心看护的拂冬,高高兴兴地走了。
“阿宁如今也是个大姑娘了。”燕宁生得好,樊国公夫人自然不是瞎子,此刻赞叹了一声,想到理国公夫人与燕宁仿若亲生母女,不由带着几分关心地问道,“你家大姑娘的婚事我是不敢过问的,你的心里也该有数儿。只是这个小儿的,你是什么章程呢?”
见理国公夫人微微一愣看过来,樊国公夫人便笑着说道,“这孩子脾性羸弱,又是个娇养长大的性子,若是夫君挑不好,只怕……”她咳嗽了一声,便笑着继续说道,“她如今也快长大了,你做舅母的也得想着她的婚事一些。这如今京都的各家各府,谁家不是姑娘家家还没有长成就先相看着,免得到时候给她们挑夫婿的时候乱了方寸,或者一时少挑剔些,日后后悔。”
燕宁虽然还没有到成亲的时候,不过这时候其实就已经应该相看起来了。
不然等到了待嫁的时候再考虑这些,只怕就晚了,那好人家年纪匹配的优秀的子弟都叫人给挑走了。
樊国公夫人倒是真正的热心肠。
因为酷爱做媒,因此樊国公夫人其实也给燕宁考虑过,还真是觉得有几家不错。
“她还小呢。你也知道这孩子命里坎坷,咱们老太太难免心疼她几分,舍不得她早早出嫁。”理国公夫人顿了顿便对樊国公夫人感激说道,“难为你还想着我家阿宁。她的婚事,虽然年纪还小,不过我也请你多为她看看。她的性子羸弱纯良,是做不得豪门长媳的。”她唯恐自己的私心定了燕宁与姜卫,然后这京都却还有比姜卫更好的,再叫燕宁得不着好的,因此就想帮燕宁多相看些。反正就算是别人家的都不好,燕宁也有姜卫这个退路。
姜卫是她的第三子,离成亲还早着呢,自然也能等着燕宁。
“我做媒日久,难道还不懂这个。行了,那我就各处瞧瞧。你放心,必然不会张扬得叫阿宁难堪。”樊国公夫人其实很喜欢燕宁,觉得这样弱弱的小姑娘,给自己做幼子媳最好,脾气弱不挑事刻薄,又天真纯良,就不会跟妯娌有什么矛盾,只安安心心地跟她小儿子过日子也极好的。
不过这话樊国公夫人想想还是没说,因瞧着理国公夫人似乎也有考量。她笑呵呵地跟理国公夫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招呼着几位勋贵府邸的女眷们一块儿走了。
等她走了,理国公夫人便撑着额头想了想,到底觉得燕宁转过年虚岁儿都已经十三,这一转眼就是要嫁人的年纪,因此把燕宁给叫到自己的面前。
她见燕宁今日气色不错,心里感激了那位肃容来给燕宁调养身体的太医正,就对燕宁笑着问道,“阿宁……你觉得你阿卫表哥好不好?”
她笑容温煦慈爱,燕宁呆了呆,突然红了脸。
第24章
理国公夫人的笑容充满了深意。
燕宁如果是懵懂无知也就算了。
可是上一世,理国公夫人与她提过和姜卫的婚事,开头就是这么一句话的。
她问她觉得阿卫表哥怎么样。
“阿卫表哥……我和阿卫表哥情同兄妹,兄妹感情可好了。”燕宁不想耽误姜卫,就如同上一世,她不嫁人,姜卫也就娶不上媳妇儿,因为大家都唯恐燕宁没有个好人家,没有人最后给燕宁做退路。
她那时候高高兴兴地嫁了沈言卿,可是成亲之后日子过得不好,可是却从没有后悔没有嫁给姜卫过轻松快乐的生活。因上一世已经什么都懂了,因此燕宁就知道,自己是不可能会愿意嫁给姜卫的。
她想叫姜卫娶一个比自己更好的女孩子。
而不是自己这样软弱胆小,不能照顾他,反而要他来照顾自己的人。
心无旁骛的姜卫才成为了少年将军。
她的存在,就是拖后腿的吧。
“大舅母,我觉得阿卫表哥和大表哥二表哥没什么不一样啊。都是我的表哥。”燕宁鼓起勇气说道。
她说得认真,理国公夫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继而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没什么不一样么?”她摸了摸有些局促的燕宁的脸。
这小丫头看起来很慌张,满腹的心事其实都从脸上,眼睛里露出来了。
她听出来了自己的意思,忙不迭地拒绝,也是断了自己的心思吧。
“行了。那以后你跟你阿卫表哥继续玩儿吧。”理国公夫人笑着说道。
燕宁摇了摇头小声儿说道,“阿卫表哥都是男子汉了,和我一个女孩子玩儿,怪难为阿卫表哥的。大舅母,我还有大表姐呢,其实不叫阿卫表哥跟着我忙才好。”她觉得自己虽然把姜卫当做亲兄长,可到底是姜卫的表妹……据说表妹是不好总是往表哥的身边装作光风霁月地凑合的,那样会叫姜卫以后的媳妇儿不自在的吧。
她莫名生出几分心事,又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只是见理国公夫人微笑着看着自己,急忙问道,“今日怎么有这么多夫人来看大舅母啊?”
她显然还是懵懂却又开始有了男女之别的小姑娘,理国公夫人心里无奈,却带着几分纵容地顺着她转移话题说道,“只是说说姜嬛的事。”
“她的事还有什么么?”燕宁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听说楚王在朝中公然质问了你大舅舅,把姜嬛作恶的事公之于众了。”理国公夫人笑着说道,“楚王倒的确是公正严明,眼里不揉沙子。”
她笑容十分欣慰,燕宁听了眼睛不由一亮,不知怎么,想到楚王竟然时隔日久还能记住姜嬛是个坏蛋,她就忍不住心里欢喜了起来,眨着眼睛对理国公夫人用力点头说道,“是的是的。王爷是个大大的好人!”
她似乎觉得自己很有眼光,弯起眼睛,眼底泛起了点点的光彩。
看着她笑得一脸快活,那张清艳的小脸儿笑开了花儿,带着懵懂不自知的天真纯美,理国公夫人的心里不由生出几分喟叹。
燕宁生得太好了些,若是她不愿嫁给姜卫,她真的得帮燕宁好好儿相看相看京都中的世家公子了。
她得给燕宁挑一个世间最好的夫君,才能护住她如今的笑靥。
理国公夫人一点都不想再看见燕宁流泪的样子。
“不过说起来,我今日还听说王爷就要出征了。”理国公夫人今日听了朝中不少的事,因为理国公一年里十个月都跟楚氏住在外头,她的长子与次子如今也跟着她的兄长在关外领兵,因此理国公夫人对外头的事只能通过这些来往亲密的夫人们知道,见燕宁一下子就瞪圆了眼睛,便温和地说道,“听说是春天离京,是去蜀中之地。”虽然如今是冬天,听起来春天还有很远的时光,可是这世间过得飞快,只怕是一转眼,就要到了楚王离京的时候。
楚王善战,被皇帝倚重,时常征战在外,正是因为沙场浴血得来的军功与威势,因此才在朝中有这样的声势。
燕宁不由怔住了。
“王爷要出征啊。”她听说武将在外都很有危险的。
虽然说……楚王肯定是很平安的,因为燕宁上一世死去的时候,楚王还十分安好,可是听到他要出征,燕宁还是忍不住有些不安。
她觉得楚王是很好的人,因此当听说楚王出征领兵,对楚王就会有如同她素日里为自己领兵在关外的大表哥二表哥那样担心。
“早儿着呢,不着急。”见燕宁似乎好担心的样子,显然这小丫头又胆小了,理国公夫人笑着摩挲了她一会儿,把她好好儿地安慰了一番,这才叫燕宁一肚子担忧地去陪着老太太了。
对于陪着老太太,燕宁并不觉得这是一件苦差事。她两世为人,如今最珍惜的就是跟家人的相处的时光,对于陪着老太太说话,或者陪着老太太一块儿礼佛,燕宁觉得这是一件叫自己感到很幸福的事。
她就去陪着老太太说话。
上房里,一枝红梅开得灿烂无比。
娇艳的红梅开在屋子里,屋子里都变得多了几分鲜活的趣味儿。
“这梅花开得很好。”老太太第一个得了燕宁的红梅,自然是十分喜欢的,特意叫人取了一件十分精致剔透的梅瓶来装,还放在自己的手边。此刻一边赏玩这红梅,一边对一旁赔笑的理国公说道,“到底是咱们阿宁最孝顺,还记得府里头有我这么个老不死。我这辈子没生出孝顺的长子来,倒是得了孙女儿的孝顺。”
她这话十分诛心,理国公哪里敢认,急忙对老太太紧张地说道,“母亲这话不是要逼死儿子么?儿子心里也是惦记母亲的。不过是阿嬛的病十分沉重,又耽误了……因此最近儿子多看顾阿嬛几分。”
老太太勾了勾嘴角,没说什么。
理国公一年到头有事的时候才来见她,无事的时候人影都不见,如今摆出一副孝子贤孙的样儿来叫人觉得没意思透了。
如果理国公当真敢为了个女人忤逆,有为了女人不顾一切的勇气,老太太或许还会称赞长子一声色胆包天。
不过美色要了,还不敢触怒她这个母亲,老太太便忍不住笑了笑。
“大舅舅,您今日下朝真早。”燕宁扑进了老太太的怀里,娇娇地蹭了蹭老太太的脸,转头,想到刚刚理国公夫人还有那些豪门女眷在谈论她这位大舅舅怎么在朝中丢脸,被楚王差点逼死,她此刻看着理国公懵懂不觉的样子,不由抿着嘴角偷偷地笑了两声,这才对理国公关心地问道,“大舅舅,你都消瘦了好些,是因为休息不好么?”
她声音软软的,中气不足因此有些羸弱,理国公很不想和她说话。
如果不是燕宁狠心,对姜嬛见死不救,姜嬛怎么会病情沉重到如今还卧病不能起身?
因此,理国公就对燕宁淡淡的。
他冷淡地“嗯”了一声。
老太太眯着眼,许久之后,对理国公说道,“如果你是来我的面前摆脸色的。那现在就可以走了。”她的脸色冷淡,显然对理国公并不十分喜爱,理国公见她对自己下了逐客令,急忙央求说道,“母亲,儿子想求您一件事。”
他横了燕宁一眼,燕宁缩了缩自己的小身子,本是不想叫理国公称心如意的,不过想到楚王春天的时候要出征,燕宁心里莫名有些惦念与担忧,想到老太太屋子后头那个侧间里的小佛堂里还供着几只自己从前从很灵验的寺里讨来的平安符,燕宁眼睛微微一亮。
那些平安符本是供着给表哥表姐们的,一人一枚,她时常陪着老太太在小佛堂潜心礼佛供奉那些平安符,想着等开春就给表哥表姐们分了。
如今……她把自己的那枚送给楚王吧?
虽然楚王一定会平安,可是她就觉得,如果能用自己的办法,哪怕只是吉利些,也是极好的。
楚王那样帮了她,是很好的人,燕宁希望他平平安安的,一点都不要受伤。
“老太太,我去小佛堂了。”那几枚平安符还得她继续跪经很久才能供奉得灵验的,燕宁算了算,正巧到了春天就可以取出来了。
她就很想去多供奉平安符,而不是看着理国公欲言又止的样子,瞧着必定……必定是为了楚氏母女。
燕宁一愣。
她觉得自己似乎变聪明了一点。
不过只聪明了一点点也没什么用的吧,燕宁一点都不想把聪明劲儿都放在理国公的身上,从老太太的怀里起身,亲了亲老太太苍老的脸,急急忙忙去小佛堂礼佛。
她很诚心地去做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了。
理国公看她走了,这才动了动嘴角,对老太太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母亲,儿子……”
“刚刚阿宁还在,我给你留了做舅舅,做长辈的面子,因此没有驳你。”老太太脸上唯一的一点和煦在燕宁去了小佛堂之后全部消失,对理国公冷冷地说道,“如果你是要为楚氏母女求情,那就免开尊口。如果你觉得她们母女在外孤苦伶仃十分可怜,我是个老厌物冷酷无情,那你与我断了母子缘分,你让爵给你儿子,我保证放你出府和她们母女团聚,叫你们一家团圆,再也不拿姜家的事令你为难。”
第25章
老太太的语气格外郑重,显然不是一朝一夕就想过这个问题。
可是她说得郑重熟练,理国公却仿佛挨了当头一棒。
“母亲,母亲您说什么?”让他让爵?
他如今还正是盛年,在朝中混得也很不错,怎么就提到了让爵?
这是叫他卷铺盖从理国公府滚蛋的意思么?
“让爵?”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错。”老太太肃然地看着自己的长子,见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完全没有刚刚为了对楚氏的爱慷慨激昂的样子,不由心里生出几分失望。如果理国公为了楚氏宁愿放弃爵位,无论他心里到底是不是这么想的,可只要这样说出来,老太太都会高看儿子一眼,毕竟这无论怎样也算是有情有义。可是儿子此刻在爵位的问题上,一下子就仿佛忘了楚氏母女的委屈似的,还这样震惊地看着自己,老太太沉默片刻,看着理国公冷冷地说道,“怎么,你舍不得。”
“儿子当然舍不得。我为什么要让爵!”理国公沉着脸说道。
“不让爵,你就得在这如同囚笼一样的国公府里做你循规蹈矩的国公爷,就得辜负你心爱的楚氏母女,这不是你的锥心之痛么?身为国公,就得有一家之主的责任!断然没有为了一个外室就辱没家门的道理,因此在这国公位置上你动弹不得,为了姜家的清誉,你还得牺牲楚氏母女,这多么叫人难过。”
老太太见理国公的脸色忽青忽白,眼底便多了几分鄙夷,只是平静地说道,“理国公府禁锢了你和你心爱的人。如今,只要你让出这个位置,随你海阔天空,再也不能有人对你指手画脚,难道不好么?”
理国公依旧没有说话。
他的沉默令人窒息。
老太太却已经露出了然的笑容。
“既然你不愿意为了楚氏母女放弃你尊贵的身份,还给楚氏母女一个完整的家,那我就无能为力了。”
“母亲。你是不是记恨阿嬛害了阿宁?”
“你还知道姜嬛为恶,是有意害了阿宁?原来你一直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理国公上蹿下跳地为姜嬛伸冤似的,一副姜嬛也十分无辜的样子,老太太瞧着都犯恶心,好几天吃不下饭。
见理国公又不吭声了,她拿起一旁的茶盏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平静地说道,“姜嬛是个什么货色,楚氏又是什么货色,你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清楚。这种下贱辱没家门的货色,我绝不可能叫她们进了国公府,祸害了府里的好孩子。”
“母亲。阿嬛虽然……可是她也是可怜的孩子。她对阿宁与阿蓉的愤懑我都能明白。母亲。明明阿嬛也是我的女儿,可是却只能住在外头令人笑话嫌弃。可是阿蓉不说了,阿宁呢?阿宁不过是个,是个……她连姜家半分血脉都没有。她……”理国公想说燕宁的出身其实跟理国公府没有半分关系,这丫头父亲不必说了,与理国公挨不上。可就算是她的母亲,当年也只不过是养在理国公府的依旧无父无母寄居在府上的表姑娘。
不过是与老太太能远远地扯上一些关系的远亲,因此才能得到老太太的几分庇护。
母亲就是表姑娘,燕宁的身份可想而知。
这样的孩子都养在府里头极尽关爱,金枝玉叶一般养大,可是姜嬛这姜家的血脉却要流落在外,姜嬛心中愤怒,因此对燕宁动了手,理国公全都能够理解。
“阿宁就算是与我的血脉再遥远,她的出身也清清白白。姜嬛怨恨谁也怨恨不着咱们府上。她最应该怨恨的难道不是非要闹出丑事,把她生养在外的你们这对亲生父母么?”.
见理国公顿时脸色变了,老太太对姜嬛这种把怨恨全都寄托在别人身上,自己半点没错儿的行为完全看不上,冷冷地说道,“当年楚氏给你做了外室,我就对你们说过。无论楚氏生出什么来,我都不会承认。楚氏明知道我的话,却非要生个姜嬛来试验试验,可见姜嬛的苦难,不都是她这个母亲带来的么?”
令人嘲笑,受人白眼,都是楚氏的过错。
如果当年楚氏不是与理国公苟且,还想要母凭子贵,想赌老太太心软,姜嬛也没有受嘲笑的机会。
“当年你媳妇儿生了阿蓉血崩在床上,奄奄一息。那楚氏明明是她说得上话儿的朋友,天天来府上看望她。我那时候还觉得她是个不错的姑娘。”老太太见理国公脸色苍白说不出话,便缓缓地说起当年旧事,平静地说道,“谁知道她看望你媳妇儿是假,赶着与你私通,就等着你媳妇儿赶紧咽气好进门做理国公继室才是真的。你媳妇儿把她当做好友,感谢她日日看望,可是却不知道她哪里是看她安好,不过是看她什么时候咽气。”
老太太就冷笑了两声。
她苍老的目光犀利,看着涨红了脸却无法反驳的理国公。
“当然,她不是个东西,你也更不是个东西。你媳妇儿给你生儿育女,你却不顾她的死活跟另一个女人海誓山盟风流快活。你们贱都贱到一处去。”
明明是努力忍着心中的愤怒,然而老太太还是没忍住声音大了些,看着理国公质问道,“我还要问你,当初她看着你媳妇儿就是不肯咽气,把个诅咒的人偶都塞到你媳妇儿的屋子外头,被人当场抓获的时候,你难道就不知道这女人心如蛇蝎?你也别恨你媳妇儿碍了你们这对狗男女的事儿。我实话告诉你。得亏你媳妇儿没咽气,就算她当场咽了气,你做了鳏夫,我也绝对不会叫这么一个女人进门做理国公继室!”
当初的惊怒几乎还在眼前。
大家都以为理国公夫人生了阿蓉血崩会死去,理国公夫人自己都准备交代后事了,谁知道闹出楚氏的事。
理国公夫人一口气撑下去,竟然好转了。
因此,楚氏闹出与理国公的丑事,可是理国公夫人又没有给她腾地方,才叫她成了京都笑柄,嫁不得其他人家。
她只能跟着理国公厮混,又因为老太太坚决不肯叫她进府,因此委委屈屈地做了外室。
“所以说,姜嬛怨恨什么?委屈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俩造成,她如今这样都是因为你们!还敢攀附阿蓉,攀附阿宁!我已经跟你说过一遍,别把我这个老不死的惹急了!不然,我虽然老了,也知道宫门朝哪边儿开!”
老太太最见不得理国公觉得楚氏母女可怜,因此今日索性全都说破,叫理国公日后少打着姜嬛可怜的旗号就可以随意做那些恶毒的事。见理国公被自己说得已经垂头丧气,老太太沉着脸说道,“你既然不愿意让爵,那就好好做你的国公爷!至于楚氏母女,她们再可怜,也跟我,跟你媳妇儿,和孩子们没有半分关系。”
“是。儿子明白了。”理国公有气无力地说道。
见他如此颓丧,老太太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恼火。
明明理国公在朝中也有几分机敏,可是怎么一叫楚氏吹了枕边风,就变得这么不像个人呢?
不过她又不是只有理国公一个儿子,犯不着为了理国公日日操心上火,因此摆手说道,“你走吧。今日的事,我已经都跟你说明白了。来日,我不希望你再拿楚氏母女的事令我烦心。”
她的声音冷淡,理国公到底不敢说些什么,只能无功而返。倒是他这一次叫老太太的确给说得无力反驳,哪怕心里再心疼楚氏也只能委屈着楚氏继续在外头做外室,也为了抚慰楚氏和最近名满京都的姜嬛,理国公就不大回国公府。
理国公夫人乐得如此。
见不着理国公,她倒是也自在,倒是府中少了理国公这人,一时别管怎样,几房都十分安静太平。
燕宁正好儿也过得安静极了。
理国公不在府里,就没人会叫老太太与她大舅母生气,而且也没有人会用看白眼狼的目光看她,因此燕宁的心情好起来,又吃着太医正给开得十分用心的药,连身子也慢慢地爽利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补药的好处,还是冬天开始慢慢地过去,春暖花开来,燕宁觉得天气一下子就暖和了起来。外头的院子里开始绽放出一团团好看娇嫩的花朵儿,地上开始长出了嫩嫩的绿色,湖边的柳树也变得柔软,上头多了许多嫩嫩的绿芽。
燕宁只觉得春天到了,虽然依旧有些倒春寒,有些冷,不过当阳光照在身上的时候也暖洋洋的。
连吹来的风里头都多了几分湿润清新的暖意。
京都的各处人家都在府中被关了一整个冬天,如今春天来了,就多了许多的走动,理国公府也得了几张帖子。
“是去郊外的春华园踏青么?”这一日,燕宁靠在阿蓉的肩膀上,看着阿蓉手中的帖子,突然颤抖了一下,低声问道。
“是啊。听说是春华园今年刚刚开了园子,皇家的几位皇子公主都过去游玩,因此也邀请了几家勋贵的小姐,说是一同热闹热闹。我听说不仅是皇子公主们去,仿佛楚王,还有长平长公主也要过去散心,倒的确是十分热闹了。”阿蓉一边笑,一边摸了摸燕宁的脸心疼地说道,“你都在家里窝了一冬天了,这春天天气暖和,我带你一块儿去散散心。”她笑容带着几分疼爱,燕宁想了想,试探地问道,“楚王也要去么?”
“是啊。”阿蓉点头说道,“听说是陛下一定叫他过去散散心,免得日日劳神朝务太过辛苦。”
燕宁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捏了捏自己荷包里的一枚小小的平安符。
“那我也去。”
第26章
她记得楚王春天的时候就要领兵去蜀中了。
如果再见不着楚王,只怕燕宁就没有机会再见楚王,把平安符送给他。
因为楚王本来就对她这个小丫头没什么惦念,打从当初公允地为她做主处置了姜嬛之后,燕宁就再也没见过楚王了。
她觉得楚王想必早就把自己给忘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她也希望自己能把自己的感激还有希望楚王安康的愿望送给楚王。
就算……
燕宁抱着阿蓉的手臂没有再说话。
就算她记得她和沈言卿的初见,就是在春华园的踏春会上。
她是跟着大表姐来京郊踏春散心的小丫头,跟阿蓉腻腻歪歪,十分娇气。
他是跟着母亲长平长公主来到春华园与几家公子一同说笑的端阳伯府的贵公子,第一次见到她,就见到她贪吃的样子。
明明是很美好的相遇,可是最后他们之间的姻缘却面目全非。
燕宁垂了垂眼睛,却并不觉得伤心了。
她觉得就算是再遇到沈言卿,自己也不会有多么伤心痛苦,也不会对沈言卿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
她也不怕遇见长平长公主。
更何况,和去踏青就能见到楚王相比,或许有可能再次见到长平长公主母子,对于燕宁来说就不算什么了。
因为心里已经想到了这么多,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因此燕宁觉得自己并不排斥再去春华园,毕竟这京都之中勋贵人家来往都频繁,就算从前没遇见过沈言卿,可是当她慢慢地长大,结交的人越多,未必日后就遇不上。
难道她要躲着沈言卿一辈子,只要有沈言卿在的地方自己就要退避三舍?
燕宁并不觉得沈言卿在自己的心里有这样沉重的位置,甚至她发现,在养病的这段时间,她也没有时常想到沈言卿。
或许……她对他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青涩的喜爱还有被他不顾一切求娶的感动凝结的心动,也只不过是那么一点点而已。
在成亲之后沈言卿做的那一切之后,也已经慢慢消磨干净。
比起对沈言卿的感情,燕宁反而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家人。
“那九皇子与十皇子也会去么?”燕宁突然想到了上辈子的那些事,顿时有些紧张地扯着阿蓉的手问道。
阿蓉一向都有自己的处世之道,因此燕宁不知道有了她的提醒,阿蓉如今和九皇子十皇子之间关系怎样了。倒是阿蓉似乎明白燕宁的担心,便笑着摸了摸她的脸说道,“自然也会去。不过九皇子与我不熟,我不知他何时会过去。”
她本就与十皇子更亲近,说起来,她与十皇子之间……也不过是一层窗户纸的事,就算是没有燕宁当日的提醒,阿蓉也已经在心里想着嫁给十皇子是一件会叫她开心欢喜的事。
这也是燕宁的话叫她一下子就相信的原因。
除了她和十皇子,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默契还有彼此的喜欢。
燕宁这个懵懂的小丫头自然也不知道。
可是燕宁一口叫破她与十皇子成了夫妻,阿蓉就知道,燕宁应该没有说假话。
她是真的知道前世今生,也知道,她两辈子的选择,并没有错。
十皇子是个能托付终身的人。
只不过这辈子,阿蓉一点都不想和十皇子一块儿去死。她只想和十皇子好好儿地,幸福地过日子。
“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见燕宁担忧地趴在自己的怀里看着自己,阿蓉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脸,想到十皇子也会去春华园和自己相见,他还答应陪自己带着燕宁放风筝,不由露出几分笑意。
燕宁仰头看她微笑,心里也忍不住快活起来,急忙从自己的衣袖里摸出一枚平安符举到阿蓉的面前,献宝地说道,“大表姐,这是供在小佛堂的平安符,我跪经跪了一冬天,可诚心了。送给你,你要好好儿地带着啊。”
她的平安符把家里的长辈还有兄弟姐妹都送到了,觉得家人都拿了自己的平安符,就会平安了。
“多谢安宁。只是腿疼不疼?”小佛堂就算是有垫子的,可是跪在上头只怕也不舒服,阿蓉关心地问道。
“不疼。”燕宁摇头说道。
她就算是疼也不会抱怨的,阿蓉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发顶,又问道,“你自己有没有?”
“有的。”燕宁摸了摸荷包里那唯一的一枚平安符,急忙把荷包在阿蓉的面前晃了晃,见她看到了放心了,这才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只是她摸着最后的这枚平安符,心里又觉得生出几分欢喜,一时就希望去春华园去踏青的日子早点来,精神都振奋了许多。
等到了这一天,阿蓉就带着燕宁,还有二房的阿兰一块儿穿戴得十分漂亮地出府往京郊去了。因见车上只有自己姐妹三个,燕宁清楚地记得上一世也是只有自己姐妹三个去了,就没有多问。
姜家如今四房,除了阿宁这个表姑娘,算上阿蓉与阿兰一共有五个女孩儿,只是其余的三个并没有与阿蓉一块儿出来。
想到她们也因为各自的缘由,燕宁只是觉得有些遗憾,却不能插手人家各房的家事。
“我听说今日去春华园的贵女不少,都是奔着九皇子与十皇子去的。”阿兰生性活泼,见阿蓉撑着手臂靠在一旁假寐,燕宁偷偷挑着帘子往外看,就兴致勃勃地说道,“我听说九皇子与十皇子都得了陛下的话,陛下说要给两位皇子赐婚。这可是陛下膝下最后两位没有娶皇子妃的皇子了,错过了这个机会,想嫁到皇家去就没机会了。”
她没有要嫁给九皇子或者十皇子的意思,不过是觉得十分八卦,十分有趣。
阿蓉笑了笑。
“她们奔着她们的,咱们自己玩儿咱们的。回头放风筝去。”
“那也好。我叫上魏八,咱们人多热闹。”阿兰自然是惦记自己的手帕交魏国公府八姑娘的,低声与阿蓉抱怨说道,“小八最近也为了婚事正不自在呢。总之,长大了就生出许多烦恼。”
她们的年纪慢慢地长大,就开始都为了婚事有了这样那样的烦恼与心事,就算阿兰大大咧咧的,也觉得仿佛心情跟小时候不一样了。她莫名脸微微一红,又急忙呼扇着手叫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明显,岔开话题跟阿蓉说起了其他的事。
燕宁紧张地捏着自己的小荷包,有些不安,一时顾不得听姐姐们的谈话,只是呆呆地想着。
楚王还会记得她么?
他会不会觉得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丫头很莫名其妙啊?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能怀着心事还能谈笑风生的性子,因此咬着嘴巴直到到了郊外,等跟开心地说笑着的阿蓉与阿兰一块儿进了春华园,她就小声儿问道,“怎么没见到王爷啊?”
她左右看了看,见春华园的这一处院子里已经簇拥着许多年轻娇艳的贵女,却不见楚王的影子,就有些失望。倒是阿蓉笑着说道,“王爷怎么会和咱们这些女孩子在一起。我听说王爷最不喜欢吵闹人多的地方,刚刚说王爷过来了,不过应该是去了后头的园子吧。那儿清净,应该不许人在那里走动。”
燕宁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眨了眨眼睛,就看见有些人家的姑娘来和阿蓉与阿兰寒暄起来。
阿蓉急忙叫丫鬟们陪着不喜欢交际的燕宁,与那些同是贵女的女孩子交谈起来。
燕宁被丫鬟们护着到了一旁,心里想到阿蓉的话,想到楚王如果不出来,平安符就不能给楚王了,不由垂了垂头,有些失望。
然而片刻,她的心又扑通扑通紧张地跳了起来。
她心里莫名生出了此生一个最大胆,叫她想一想都觉得害怕的念头,明明是那样不循规蹈矩,也那样胆大包天,可是她却实在忍不住自己的念头。
她还是想把平安符送给楚王。
楚王是她重生之后,除了家人唯一帮助了她的人。
燕宁的呼吸都忍不住局促起来,心跳加快,浑身的血液都变得滚烫,然而却忍不住慢慢地,慢慢地退后了两步,对一个阿蓉身边的大丫鬟说道,“我去后头的园子看看去。你们别跟过来。”
她清楚地记得上一世自己来到这里的时候,九皇子十皇子沈言卿都还没有到,因此这后头的园子应该并没有什么人。而且既然楚王在,楚王又是不喜有人在侧的性子,那后头的园子应该只会有楚王的吧。
她心里紧张得不得了,转身提着裙子,匆匆地往后头的园子跑去,或许是对于楚王在后头的敬畏,因此就算没有人拦着,也没有人会出现在这里。
燕宁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后面的园子,只见这园子开阔,绿草茵茵,正觉得茫然的时候,陡然见到前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
她的眼睛骤然明亮起来,顾不得什么礼数,急急忙忙地追了过去。
“王爷,王爷!”稚嫩清脆的声音传来,前方高大的身影冷冷回顾,露出几分不耐与厌烦。
他的不悦的目光之下,怯生生的小丫头跑到他的面前,仰头,一双眼睛明亮璀璨,又充满了不安与怯懦。
“王,王爷,你大概不记得我了。我,我是理国公府上的……那天你为我主持公道。”
见楚王冷冷地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仿佛山岳,几乎能把自己全部笼罩,燕宁只觉得越发地胆怯起来,可是咬了咬嘴巴,又手忙脚乱地把荷包里一枚小小的精致的平安符举起来,努力送到楚王的眼前。
“我听说王爷要出征了。这是我跪经侍奉的平安符,送给王爷,希望王爷大获全胜,平安安泰。不要受伤吧。”
她又瑟缩了一下,觉得在楚王冰冷的目光下,自己的勇气嗖地一下全都消失了。
她垂了垂头。
楚王站在娇小羸弱,此刻似乎要努力缩成一团的哭包的面前,冰冷审视的目光从平安符,慢慢地滑落在哭包慢慢变得委屈的脸上。
第27章
“我,我就是希望王爷平平安安,不要受伤。”
燕宁觉得自己太一厢情愿了。
自己记得楚王,是因为在她贫瘠的生活里,楚王仿佛从天而降为自己主持公道的好人。
可是在楚王那繁忙又见多识广的生活里,她大概早就被遗忘得一干二净了。
现在她大大咧咧自以为是地出现,楚王会不会觉得十分困扰,因为他会觉得……这小丫头是谁啊?
他认识么?
漫长的静默里,燕宁觉得自己的眼眶酸涩,可是却还是举着平安符鼓起勇气小声儿说道,“送给王爷。”这是一位曾经维护过她的好人,无论楚王还记不记得她,无论平安符对于楚王来说有没有用,可是她还是想把自己对楚王感谢的心情这样表达出来。
她知道,楚王是军中的战神,在她死去的时候,楚王依旧是那样强大,她也没有听说过楚王有什么重伤。可是她还是想要把自己小小的却真诚的感谢送给楚王。
就算楚王觉得她很讨厌,可是燕宁第一次充满了勇气。
她希望楚王做了好人,就能够得到她的回馈。
虽然勇气小小的,并且在以目光可见的速度在消散。
燕宁的眼眶红了,眼睛湿润起来,在楚王冰冷冷漠的注视之下颤抖起来,可是心里并不是害怕,而是羞愧。
她是不是叫楚王觉得很困扰了?
“我,我,我就是送个平安符。”她的声音哽咽起来,呜呜咽咽的,楚王的目光突然一跳,看着这哭包似乎又要哭了,沉着脸没有说话,转身就要离开。
他显然是漠视了燕宁的举动,然而下一刻,他的衣摆就被用一种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方式被扯住,在楚王十分不悦与警告的目光里,那个比自己弱小无多,仿佛自己一根手指就能推倒在地上碾碎的小姑娘红着眼眶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说道,“就是一个平安符。”
她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
楚王闭了闭眼睛。
他就知道。皇帝叫他来踏青就没有好事。
什么好好看着九皇子与十皇子叫这两个小子不要在踏青的时候出乱子。
皇帝显然不过是个借口,是为了叫他心里更烦的。
莫非皇帝也能猜测出他今日运气不好,竟然撞上了哭包?
“放手。”楚王的声音低沉。
“平安符。”小姑娘一只手慌乱地揪着他的衣摆,一只手还举着那只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平安符。她的眼睛在慢慢地泛红,仿佛很快就要水漫金山,楚王冷哼了一声,不耐烦地从她的手中将自己的衣摆扯出来,转身大步就走。
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要,显然是拒绝的。可是燕宁却莫名不想就这样失望地离开。她抽噎了一声,揉了揉自己微微泛红的眼睛,忍着眼里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厚着脸皮,用连她自己都惊讶的厚脸皮和没有眼色踉踉跄跄地跟着楚王。
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她就在后头小声抽噎地跟着。
楚王大步流星走了几步,顿了顿,霍然回头。
生得十分清艳,今日穿着一件十分娇嫩的鹅黄色裙子,身上披着白狐皮斗篷的小丫头见他停住了,急忙揉着眼睛抽抽搭搭地往他的跟前踉踉跄跄地奔过来。
“王爷,就是一只平安符而已。”她小声呜咽,觉得委屈极了,又有些莫名其妙,因为她突然发现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在家里很快活的,可是面对楚王,自己却忍不住想要在他的面前掉眼泪。
这或许是因为上一世自己临死前得到楚王的承诺,也或者楚王公正的样子叫她心生尊敬,燕宁觉得眼眶酸酸的,在楚王变得越发冰冷的目光里扑到了他的面前,仰头,一双眼睛泛起了泪光,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了。
唯恐哭包又在自己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楚王忍耐了片刻,拿过这枚平安符。
正心里难过得不得了的燕宁眼睛顿时亮了。
她急忙去看楚王,一双晶莹泛红的泪眼之中闪过漂亮潋滟的光。
“王爷,这是很灵验的平安符,我跪经一冬天,我祈求王爷平安的那些话,佛祖都听到了。”燕宁自卖自夸,见楚王似乎有些嫌弃地看着这普普通通的平安符,急忙说道,“而且我祈求佛祖保佑王爷的时候可诚心了,都是吃素的。真的王爷……您帮了我,我不知该如何感激,只能请求您平安归来。”她觉得那些金银珠宝的感谢楚王是不需要的,楚王是皇族,显贵富庶,她一个小丫头无论用什么财富都不可能把自己感谢的心意叫楚王明白。
她只有自己最真诚的心意。
“你不必感激。这件事无论是谁遇到都会这样做。”楚王没想到不过是一件小事,这哭包竟然能惦记到现在,见她眼睛亮晶晶的,虽然眼眶泛红,不过显然是不准备哭了,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面上冷冷地说道,“你跟我过来。”
这哭包眼眶发红,看起来委屈得恨不能缩成一团,这个样子从他这里出去也不知会叫人说什么闲话。
楚王微微皱眉,觉得这理国公府的哭包是个很大的麻烦,只是忍耐了片刻,转身抬脚就要往前走。
燕宁急忙揪住他的衣摆。
楚王一顿,沉默半晌,到底没有把衣摆扯出来,努力忍耐着。
他没有再回头,背影挺拔磊落,举步前行,脊背笔直,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叫他折断脊梁。
燕宁默默地跟着他,又觉得楚王是个好人了。
他有修长的腿,高大威严,刚刚大步流星走路的时候快得叫她感觉一转眼他就会消失了。
可是此刻,他看起来依旧充满了气势,然而却能够叫她很轻松地就跟上了。
这样好的人,仿佛心里充满了冷酷面容之下的温暖。
燕宁的心一下子就放松了起来,因为楚王并没有走得很快,她一边变得高兴起来,弯起眼睛跟着楚王,一边从他的身后努力对他说道,“王爷,之前我冒犯王爷了,真是对不起。只是那时候我烧糊涂了,我觉得王爷像是……”
她说不清那时候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楚王在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记得又可靠又可以叫自己依赖,因为燕宁歪头想了想才对几乎忍无可忍,想叫她不要聒噪的楚王说道,“就是觉得王爷在的时候,我什么都不会害怕了。”
楚王霍然想到那时候,生得清艳羸弱的小丫头对自己十分信任的样子。
她那样相信他,就算是烧得满脸通红,糊涂了,却依旧坚持相信他。
真是奇怪。
楚王没有回应。
“可是我觉得对王爷失礼了,您不要和我计较好不好?”燕宁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嘴里忍不住地想和楚王说话。她倒是不哭了,却在楚王的耳边叽叽喳喳的。
楚王用力握了握自己的手,回头皱眉看了这话格外多的小丫头,见她单薄稚嫩,只怕自己一巴掌就能叫她被拍碎,到底忍耐着,只冷冷地往前走,直到走到了一处十分精致奢华的暖亭,暖亭之中迎出来了两个十分高大的男子,见了燕宁这两个男子霍然一愣。
“王爷,这不是理国公府的表姑娘么?”这两个男子就是当日跟着楚王一同在理国公府见识了哭包的人。
见自家王爷不过是在外头单独走了走,就带回来一个小姑娘,这两个男子对视了一眼,都对燕宁露出笑容。
“原来是表姑娘,真是稀客。”对于楚王府的人来说,任何一个姑娘家都是楚王的稀客,毕竟楚王府除了皇家的那些同族女眷之外就没有人踏足过楚王的府邸,楚王都将那无数的美人娇客拒之门外,眼前这理国公府的小丫头竟然还算是楚王第一个给带到自己的身边的。
因为十分稀奇,哪怕楚王一脸冰冷与忍耐,然而这两个男子却都对燕宁十分温和,当看见燕宁看见他们,怯生生地笑了笑,下意识地揪着楚王的衣摆躲在他的身后,只从楚王高大的身后露出半张脸胆怯地看着他们,这两个男子越发觉得有趣起来。
“走开。”楚王对这两个男子说道。
他听到身后传来呜咽一声,又转头不耐烦地说道,“没说你。”
“我知道。王爷是好人,不会凶我。”燕宁小声儿说道。
楚王皱眉,困惑于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好人,并且好人和会不会凶一个女孩子有什么联系。
他叫那两个笑容满面的男子让开,自己进了暖亭,转头,见燕宁信任地扯着他的衣摆跟着他进来,楚王莫名不悦。
“你就这么跟着一个男人走?”燕宁就这么没有半点畏惧地随便跟着一个男人到处走,还走到这种偏僻的地方,进了暖亭,如果遇到的不是他,而是一个心术不正的男人,那这生得这样漂亮的小丫头会遇到什么,楚王身为男人,虽然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没有兴趣,却也有些耳闻。因此,见到燕宁这样对男人没有防备之心,楚王的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恼火,目光冰冷地看着燕宁冷冷地问道,“你家里没教过你?”
“教过什么?”
“不要随便和陌生男人走。”
“教过的啊。大舅母和大表姐叫我不要随随便便和男子单独相处。可是王爷不是陌生人。”燕宁觉得茫然,她觉得楚王一下子就生气了,心里一慌,她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素日里面对理国公夫人时的样子,忙着摇了摇楚王的衣摆,讨好地说道,“而且我相信王爷。王爷是好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第28章
她充满信任地看着他。
单纯懵懂,如同天真的幼兽。
楚王沉默地站在暖亭里看着对自己笑得带着几分羞涩与乖巧的小姑娘。
她怎么敢这么相信他?
就仿佛她对他有无比的信心,相信他不会伤害她,相信他不会做叫她害怕的事,仿佛把身家性命都交托在他手上。
简直卖了还给他数钱。
暖亭里的空气在这一刻都沉寂了下来。
“王爷,是不是我说错话了?那,那我知道了。以后我记得王爷的话了,不随随便便和陌生人单独相处。”在楚王冰冷的沉默里,燕宁顿时生出几分忐忑。
她仰着头,觉得自己第一次看清楚了楚王的脸。这是一张英俊坚毅的脸,棱角分明,薄薄的嘴角微微抿紧,仿佛能够叫人一眼就知道,眼前的人是一个多么坚定又严肃的人。她瑟缩了一下,顿时想明白了楚王话里的意思,不由觉得委屈,红着眼眶说道,“我不是随随便便的姑娘。”
楚王是不是觉得她随随便便就跟人走,所以是个随便的,不把清白放在心上的姑娘?
“除了王爷,我没跟别人单独相处。”燕宁哽咽地给自己辩解。
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委屈极了。
小小的抽噎,叫暖亭里凝滞的气氛一下子散开,楚王揉了揉眉心,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不是。”这小丫头虽然迷迷糊糊的,还有些对他不设防,不过楚王却看得出来,她是被娇养长大没有心机的小丫头。而且她目光清澈单纯,看人的目光没有邪念,也不是那种心怀算计,或者有些其他不堪行事荒诞的女孩子。
他平平淡淡地应了一声,燕宁心里的委屈散去了许多,急忙揉着眼睛对楚王小声说道,“王爷是相信我的么?我就知道,王爷会相信我的。”她对楚王感激地笑了。
楚王没有说话,坐在了暖亭里里一个石凳上。
燕宁急忙坐在他的对面,规规矩矩地坐着,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你想说什么?”楚王迎着这双亮晶晶又泛着泪光的眼睛,缓缓地问道。
“我就是想说,无论王爷怎么强大,可是行军打仗刀剑无眼的,王爷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还有安全。”燕宁觉得除了这个,自己也不知道对楚王还应该说些什么。她本就是无用又没出息的人,因此在这样强大的楚王面前,她莫名有些自惭形秽,只能垂头没营养地说道,“而且穷寇莫追,王爷总之要保重自己啊。”她突然觉得在这温暖的暖亭里自己变得笨拙起来,又只能感谢地说道,“还有多谢王爷把姜嬛的事令大家都知道。”
“姜嬛是谁。”楚王冷冷地问道。
燕宁一呆,看着脸色冰冷的楚王,发现他似乎真的不记得,急忙对楚王说道,“就是那天承认把我推下水的人。”
“理国公的外室女。”楚王说道。
他显然还记得理国公的外室女,却早就忘记了姜嬛的名字。
燕宁呆了呆,又试探地问道,“那王爷您日理万机,都记不住女孩子的名字的。”她见楚王没有否认,就紧张地揉了揉衣角,有些不安地小声说道,“那我再自我介绍一下吧。”
“你不是叫阿宁么。”楚王记得理国公家的那个大姑娘这样喊过燕宁。
哭包。
她其实更应该改个名字,直接叫哭包算了。
他心里冷哼了一声。
“您记得我啊?”燕宁本以为楚王早就把自己忘得精光,却没想到楚王竟然还记得自己。她的眼睛骤然明亮起来,那一瞬间的明亮快活,叫楚王觉得心里莫名有些不快。
他冷冷地应了一声,却远远不及燕宁看起来的那样高兴,正在这个时候,暖亭外走进来一个刚刚见了燕宁的男子,他的手里还提着一个不知从哪儿拿来的大大的食盒,笑着对楚王请安,之后站在燕宁的身边,把食盒打开,将里头的一碟一碟的各色点心端出来对燕宁笑着说道,“这是宫里新出炉的点心,陛下特意叫咱们给王爷带着过来的。表姑娘,不如你先陪咱们王爷坐一会儿,尝尝这些宫里的点心和国公府里的点心有什么不一样。”
“可是……”燕宁觉得自己不能离开太久。
她送给楚王平安符,和楚王说说话就要回去了。
因为如果长时间不回去,叫阿蓉担心的话,燕宁很怕会连累奉命照看自己的丫鬟们。
她觉得不应该因为自己任性就叫丫鬟们受责罚。
“表姑娘担心前头?表姑娘放心,已经打发人去与你府里的大姑娘说了你在王爷这儿,叫大姑娘不必担心。”理国公府今日来了哪几位姑娘,一打听就都知道了,因此这男子见燕宁有些顾虑的样子,便笑着说道,“咱们王爷正也担心表姑娘。他不久之前还问过太医正你的身子调养得如何。如果不是咱们王爷,太医正也不会那样对表姑娘用心。表姑娘你眼光极好,咱们王爷的确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好人。”
燕宁听了,不敢置信地看着楚王。
“太医正是王爷派来照看我的么?”她都不知道。
“可不是。”男子笑着给燕宁倒了一碗冰糖燕窝给燕宁推了推说道。
他们家王爷就是这种做了好事却平白都叫人不知道的人。
只是只做了好事却不叫当事人知道,那不是白瞎了么?
楚王懒得叫人知道,他们这些楚王手底下的人却不能叫楚王白出力。
而且理国公府这位表姑娘性子娇弱纯善,知道王爷为她做了什么,真心感激的样子也叫他们觉得很可爱。
“我都不知道。王爷,谢谢你。”燕宁顿时感动得不得了,眼眶又红了,眼泪巴巴看着楚王。
原来楚王对她来说还是无名英雄。
如果今日她没有听到真相,都半点不会知道楚王原来在背后做了这么多,帮了她这么多。
楚王见这男子一句话就把哭包给招惹了,头疼得很,摆手叫他出去。
“不许哭。”他冷冷地说道。
他气场严厉肃杀,换了旁人早就吓得什么都不敢了,然而燕宁却觉得楚王面冷心热,抽噎了起来。
楚王头疼。
他沉着脸看着燕宁默默地揉眼睛,雪白的手揉着揉着,眼睛就越发地红了起来。这看起来有些可怜,楚王沉默了片刻,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哭包,只能沉着脸把燕窝往燕宁的面前推了推,却见她赶紧对自己感激地道谢,不好意思再哭,只拿汤匙嘟着嘴巴搅动了一会儿燕窝。
显然,燕宁虽然不喜欢燕窝,可是也知道这是楚王主仆对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丫头的好意照顾,因此到底勉强吃了两口。
她吃了两口,委屈地瘪了瘪嘴,楚王眯着眼睛看了她片刻,把不大的燕窝小碗推到一旁。
“王爷?”燕宁茫然地看着楚王。
“不喜欢就别吃。”难道他是一个逼着人吃不喜欢的东西的人么?这小丫头吃一口燕窝仿佛吃药似的,勉强全都写在脸上,楚王又不是个瞎子,自然不会用所谓的“为你好”“女孩子家家都多吃燕窝”这种话来对待一个勉强得不得了的小丫头。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看见这哭包眼眶还是红的,这就不能放她出去,不然如果叫理国公府的那几个丫头看见,也不知得怎么怀疑他欺负了燕宁。
想到那一日理国公府的丫头护这个哭包仿佛护崽子一样,楚王脸色越发严峻。
他坐在石凳上,浑身气势凛冽,充满刀锋一般逼人的气息,没有再和燕宁说话。
燕宁却觉得自己的心被小小地触动了一下。
她不喜欢燕窝。
可是原来关注她的人,只要有心,竟然这么轻易就能看得出来。
这或许说明,上一世的沈言卿从来都没有把半分眼神落在她的身上吧。
她垂了垂小脑袋,觉得自己想到了沈言卿都失去了胃口,可是又觉得自己为了沈言卿就没了胃口十分不值得。
宫里内造的点心是京都闻名的好吃,素日里除了宫中贵人随意之外,只会被贵人们赏到一些贵人们看重的人家。
燕宁从前也吃过几次,毕竟老太太乃是京都之中很有地位的年长的勋贵女眷,有些德高望重的意思,又养了几个出息的儿孙,宫中也十分看重,素日里也赏赐过宫中内造的点心。
她记得滋味儿可好了,是和平日里在国公府里吃到的点心格外有些不同的美味。
因此,燕宁看见眼前放了满满一石桌的各色各样,瞧着造型好看小巧的点心,又觉得自己口齿生津,顿时就把沈言卿给抛在了脑后。
她偷偷看了楚王一眼,见他正皱眉随手把玩自己送给他的那枚平安符,仿佛很困扰似的,不由心里欢喜起来,捏了一枚粉红色软乎乎的点心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甜蜜细腻,还仿佛带着一点玫瑰的味道,薄薄的细腻的外皮被咬破,就流淌出甜甜的馅料,嘴里都是玫瑰花的味道。
燕宁的眼睛微微一亮,觉得这是自己吃到过的最好吃的玫瑰糕团,正想对楚王也举荐一下,叫他也尝尝看,就听见外头似乎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何泽,王叔是不是在里面?你去通传一声,就说我有事想求见王叔。”
外头传来高高在上的女子倨傲的声音,燕宁捏着被咬了一半儿的玫瑰糕团,突然愣住了,转头,怔怔地看着暖亭被遮蔽住外面视线的门口。
她听出了那女子的声音。
是她前世的婆婆。
是长平长公主。
第29章
有那么一瞬间,前世一切在燕宁的脑海之中回荡。
燕宁觉得胃口都没了。
她怔怔地捏着玫瑰糕团,看着眼前好看又好吃的点心,仿佛回到了曾经的时候。
婆婆那居高临下,鄙夷嫌弃的眼神。
因为她没有显赫的家世,就算是养在国公府,可是在婆婆的眼睛里,她已经是孤苦伶仃,不能给高贵的夫君带来任何好处的可怜的孤女。
婆婆的眼里,她是一个勾引了她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之后,厚着脸皮,叫沈言卿鬼迷心窍娶回来的没用的废物。
除了一张脸,燕宁还有什么?
她其实还有一颗喜欢沈言卿,想要和他白头偕老,做沈言卿贤内助的心。
然而这一切,长平长公主全都看不到的。
她的眼里,燕宁只是一个勾引了她儿子,叫她心爱的儿子第一次忤逆了她,不顾她的苦心迎娶进门的狐狸精。
一开始的时候,燕宁在端阳伯府还过得下去,因为有理国公夫人给她预备的丰厚的嫁妆,还有理国公世子,她的大表哥千里迢迢从边关回来,亲自把她背上了花轿的体面,还有她大表姐十皇子妃在她成亲之后就时不时地上门来看望她。
因为家人的在意,因此就算是燕宁和沈言卿之间有一些问题,然而长平长公主还是没有动作。可是当沈言卿彻底地把燕宁的脸踩在脚底下,一个小妾一个小妾地抬举起来,她却忍气吞声不愿意回娘家告状,长平长公主就知道她其实是个软柿子。
她知道她喜欢沈言卿,也知道她胆小软弱,只喜欢把苦水往肚子里吞,不愿意回娘家告状,也知道燕宁并不愿意在娘家人的面前为沈言卿求好处。
燕宁总是在婆婆再三暗示明示,希望她回娘家去请理国公夫人帮忙,给沈言卿求一个好差事的时候装聋作哑,也不愿意去求十皇子提携沈言卿这个妹夫。
从那儿以后,长平长公主对燕宁就格外地厌恶,觉得她不懂事,觉得她不关心自己的丈夫。
可是天知道。
她婆婆还是长公主呢,都没有为沈言卿拿到什么好差事。
长平长公主明明是陛下的妹妹,陛下做舅舅的都没想过提携一下亲外甥,为什么要劳动她的大表哥,她的姐夫的面子还有人情?
燕宁想到上一世长平长公主厌恶自己的眼神,抿了抿嘴角,却还是慢慢地啃起了眼前的糕团,片刻之后对楚王小声说道,“您是有事么?王爷,那,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本来啃着糕团高兴得不得了的样子,小小的女孩儿的心思十分简单,只要有一点好吃的糕团就可以自己快活起来,摇头晃脑憨态可掬。
暖亭里的气氛本来还不错,楚王觉得哭包虽然哭唧唧的,不过倒是还算是安静,不聒噪吵闹,正皱眉挑剔地看着指尖上的平安符,听到这里,他抬眼看了燕宁一眼,冷冷地说道,“吃完。”
“可是外头有人要见您。”燕宁急忙说道。
楚王是长平长公主的叔父,他们是一家人,楚王不会把长平长公主拒之门外的。
燕宁想到上一世自己就是死在楚王过府看望长平长公主的时候。
他们的关系应该不错吧。
“与你无关。”楚王见燕宁瑟缩了一下,仿佛眼底藏着对长平长公主的畏惧,再一次发现哭包不仅是个哭包,而且胆小得仿佛有个风吹草动都要怕得不得了。他微微皱眉,却没说什么,只是目光看向暖亭的门口。不大一会儿,刚刚那个进来给燕宁许多点心的男子就无奈地进来,身后却没有跟着长平长公主。
他就在楚王肃然的目光里低声说道,“王爷,长公主说的确有大事要与您商量。”
楚王坐在那里半晌没有吭声。
那刚刚被长平长公主唤为何泽的男子就站在楚王的面前屏住呼吸等待楚王的决断,只是他的目光落在了燕宁的身上,见她埋头啃糕团一副把自己缩成一团的样子,又微微一愣,去看楚王的脸色。
因为没有见到楚王的不快,他的眼底露出几分惊奇,不由多看了燕宁两眼,却见这位理国公府之前哭唧唧的表姑娘正偷偷拿雪白的小手去摸另一只糕团,啃了一口眼睛一亮,又小心翼翼地把盛着几个糕团的碟子往楚王的方向推了推。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又小心得仿佛有些风吹草动就要钻进树洞里瑟瑟发抖的小动物。
何泽专注地看了楚王面前无声无息出现的碟子一会儿。
楚王冷冷地垂头,看着已经可怜巴巴缩成一团的燕宁。
她明明那么胆小,竟然还有胆子在他的面前做小动作。
在他冰冷的目光里,燕宁又垂着小脑袋,怯生生地把一个碟子里的莲花酥拿起一块,放在了楚王面前点心的最上方。
何泽偷偷地咧嘴笑了一下,却没敢笑出声儿来。
楚王冷冷地哼了一声,对何泽说道,“叫她进来。”他叫长平长公主进来,却并没有叫燕宁出去,何泽的眼里的光彩越发明亮,却急忙低低地答应了一声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暖亭外传来了配饰交击的清脆悦耳的声音。
燕宁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就见暖亭的门口正走进来一个生得带着几分傲慢的美貌的女子。她身上穿戴得金碧辉煌的,一张美貌的脸,大红的红宝在头上闪动着耀眼的光彩,还没有说话,那高贵的,目光倨傲的样子就叫人忍不住生出几分敬畏。
她下意识地站起来,觉得看到长平长公主有些透不过气。
上一世,她受到长平长公主太多的刁难了。
只是就算是这样,她也没有流眼泪。
因为为了长平长公主流眼泪,这显然并不划算。
燕宁怯生生的就往楚王的身边靠近了一些。
“王叔……这是……”长平长公主进门就急忙唤了一声,却见楚王的确在,然而他的身边却站着一个穿着鹅黄色裙子的娇嫩的小丫头。这小丫头怯生生的,胆怯得不得了,此刻一双清澈的眼睛不安地看着她,已经生得清艳绝伦,那双眼睛又泛起几分氤氲的底色,无端叫人心里痒痒起来。
长平长公主顿时一顿,本想不悦地呵斥这不懂规矩竟然敢站在楚王的身边的小丫头,然而下一刻,长平长公主突然不说话了。
没错。
这小丫头站在楚王身边那么靠近他的距离,仿佛要躲到楚王的身后。
她这位王叔最厌恶的就是女子的接近,从前无论是怎样的女子,哪怕还没有走到他的身边就已经叫楚王不耐地呵斥离开。
可是这小丫头站在楚王的身边,楚王竟然没吭声。
长平长公主只觉得自己的心里生出什么,又审视地看了燕宁两眼,这一次没有再作声,只把对自己胡乱地福了福只不过没有失去礼数,可是到底没什么规矩的小丫头视而不见,只是看着楚王露出几分焦虑与不满地说道,“王叔,你为什么最近不肯见我。”
她最近连续求见楚王,然而楚王却始终把自己拒之门外,如果不是楚王的王府不容易闯进去,长平长公主又实在怕了这位年纪不大,然而辈分却比自己高了一层的王叔,她真的很想要对楚王冒犯一次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到楚王的权势,还是忍耐了下来。
“坐下。”
“王叔,我……”
“没叫你。”楚王见燕宁胆怯地躲在自己的身边,仿佛长平长公主是洪水猛兽,冷冷地对燕宁说道,“坐回去。”他顿了顿,见燕宁咬着嘴角看着自己,淡淡地说道,“我还在。”
他并没有说什么十分温柔的话,然而燕宁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在长平长公主仿佛见了鬼的目光里,她的心里顿时踏实了。她觉得那是楚王给自己的承诺,只要有楚王在,自己就可以不会被长平长公主欺负了。
她心里的那些隐忍还有难过,也一下子全都不见了。
长平长公主看见燕宁高高兴兴地坐在楚王的身边,美滋滋地拿了点心吃,心里不由生出惊涛骇浪。
她这王叔何曾对人这样容忍过。
“你有什么事。”楚王见长平长公主一双眼睛在燕宁的身上上下打量,那目光之中的审视揣度还有仿佛掂量燕宁的分量的样子令楚王十分不悦。他不喜欢这样的眼神,只是见长平长公主一副死赖着不走的模样,楚王冷冷地说道,“不说就出去。”
他硬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长平长公主听到这样无情的话,只觉得自己满腹的心酸竟然一时之间无法倾吐,傲慢美貌的脸上露出哀容,然而顾虑着燕宁在,她不愿意失去作为长公主的尊严,因此只能声音沙哑地说道,“我家中的事,王叔也应该知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你的家中事。”楚王皱眉,觉得困惑极了。
长平长公主都嫁到端阳伯府去了,她家里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每日里要决断之事无数,难道还要天天把心思放在出嫁了的侄女的身上。
楚王觉得未免有些荒唐。
长平长公主因这一句话,半晌没有开口,许久之后,看着楚王艰难地说道,“王叔,我曾经对你说起过我们府上的事。”
“我为什么要记得你的家事。”楚王不喜欢长平长公主这样不干脆的性子,见她哀怨地看着自己,便皱眉问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道你要抱怨的是我,不是你家中的事?”
他顿了顿,见燕宁偷偷又往自己面前的点心碟子里堆了一块芝麻糕,沉默半晌,想到如果拒绝点心,哭包只怕要哭得淹没京都,因此,只能拿了芝麻糕沉着脸咬了一口,见哭包的脸顿时笑开了花,便冷哼了一声。
他最讨厌点心。
比点心更讨厌的是哭包。
第30章
“王,王叔。”长平长公主目瞪口呆地看着楚王。
楚王正皱眉吃着点心。
可是她记得楚王一向都不碰宫中的点心的。
“说话。”楚王越发皱眉。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长平长公主在自己的面前抱怨。
有什么好抱怨的。
当年男人是她自己选的,路都是自己走的,端阳伯正室的位置也是她处心积虑得到,既然当初高高兴兴地嫁给了端阳伯,如今在他面前摆出可怜的样子想干什么?难道叫他去杀了端阳伯一家不成?
他觉得长平长公主讨厌得叫人看了就心烦,且见燕宁还在默默地吃点心,并且致力于把自己觉得好吃的都偷偷分享给自己一份,楚王揉了揉眉心,在吃讨厌的点心还是听哭包魔音灌耳之中选择了前者。
一想到燕宁会因为觉得自己不高兴就哭巴巴地看着自己,楚王觉得头更疼了。
女人,无论年长还是年幼,都是令人心烦的存在。
“我只是……王叔,您听说阿江就在你的军中,春天的时候与你一同出征。王叔,阿江他……你可不可以压压他的军功。”长平长公主是真的没法子了,而且想来对面那个只吃点心的小丫头不会出去随便乱说,因此她的心里放心了几分,就对冷眼看着自己的楚王艰难地说道,“王叔,我也是没有法子了。如今端阳伯府里哪里还有我与阿卿的立足之地。他父亲只把阿卿当做一个死人,是不顾我们母子死活的。还有阿江……他们母子的气焰都要飞到天上去了。如果阿江再立下军功,大哥,端阳伯府我是真的住不下去了。”
她骄傲明艳的脸上依旧倨傲,可是却隐隐多了几分黯然。
楚王冷哼了一声,觉得长平长公主这番话简直叫人厌恶。
“如果端阳伯府过不下去,你就回你的公主府去。公主府难道是摆设么?”每一位公主下降都是有自己的公主府的,驸马想要与公主亲近还得去公主的家里,形同入赘这也没说的。不过长平长公主却从很多年前就舍了公主府住在自己的驸马端阳伯的伯爵府中,这么多年一直都没动地方。
燕宁也知道长平长公主是为了什么,都是因为端阳伯与长平长公主的感情不好,偏爱自己的二房母子,因此长平长公主不愿将驸马拱手让人,因此才非要跟端阳伯府那么一大家子挤在一块儿。
不过燕宁觉得楚王这话说得也没错。
长平长公主不是有公主府么。
为什么非要在端阳伯府过日子。
而且还要楚王打压端阳伯的儿子。
燕宁不知道长平长公主这样做算不算是以权谋私,她如今已经不是端阳伯府的媳妇儿,因此不会对端阳伯府的人际往来置喙太多。
不过她还是觉得长平长公主如今的样子有些活该。
若果说长平长公主下嫁驸马是名正言顺,那驸马偏爱二房妾室与庶子,对长平长公主不好,燕宁一定觉得端阳伯宠妾灭妻辜负公主厚爱那怪不是个东西的。
可是当燕宁嫁到端阳伯府,知道了当年端阳伯的旧事,她就不知道长平长公主干的事儿算不算是恶心了。
想当年人家端阳伯都娶了青梅竹马的表妹当妻子,可是长平长公主倾慕端阳伯,早前露出了几分意思,不过端阳伯没搭理她,只径直娶了从小儿定亲的表妹,拒绝给长平长公主当驸马。
大家本以为这件事不过是长平长公主一时兴起,随着端阳伯娶亲,而且妻子有孕即将生子就过去了。谁知道当端阳伯夫人有孕数月,突然有一天长平长公主在一次画舫游湖的宴席上和端阳伯一同落了水,一同纠缠着被人打捞了上来。
水中的衣裳都湿透了,自然肌肤相亲,因此长平长公主说自己的清白被端阳伯毁了,要端阳伯负责。
端阳伯不肯,她就去求了那时候的端阳伯太夫人,拿一家子的荣辱性命来相求。
在皇家威仪面前,端阳伯府的人自然是扛不住的。
沈家那时候已经隐隐有了答应的意思,不过名分上却十分为难。
长平长公主是皇帝的妹妹,天潢贵胄的出身,要嫁人总不能委屈地给端阳伯做妾室,因此当时的端阳伯夫人贤惠地让出了正室的位置,退居二房,将正室的位置送给了长平长公主。
长平长公主如愿以偿嫁给了自己心爱的男人,住在公主府里好生欢喜,只是因端阳伯对她一直都冷冷淡淡的,只偏爱二房的庶长子与其他儿女,因此她气不过,带着沈言卿一同回了端阳伯府跟端阳伯的二房母子打擂台,斗二房,还要斗端阳伯的其他姬妾还有其他姬妾生下的庶子庶女。
那时候端阳伯府真是龙潭虎穴一样,燕宁觉得端阳伯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对自己这一房充满了敌意。可是那时候她却觉得,那位前头的端阳伯夫人,后来的小夫人,却似乎对她还算是友善。
那位夫人似乎也并不大和长平长公主相争,甚至看长平长公主的目光还有一些怜悯。
燕宁就啃着糕团努力地想了想。
她觉得那位夫人对端阳伯虽然也十分关心体贴,十分贤惠,可是却对端阳伯太贤惠了一些。
端阳伯府好多的小妾,都是这位夫人张罗的。
那是一个奇怪的人。
不过她恍惚地记得她与端阳伯所生的庶长子是个十分有能力的人,在军中发迹,就算是有长平长公主这样显赫的权贵压制,却依旧显赫耀眼,叫京都之人熟知。
如今燕宁已经不想再重蹈覆辙去蹚端阳伯府的浑水,因此对于端阳伯府里每一个人到底是好是坏也不在意。不过她的心里无论觉得那些端阳伯府里的人怎么样,都觉得长平长公主做事怪不地道的……抢别人的夫君,无论端阳伯这人的人品怎样,对于长平长公主做这件事来说,她都是错误的。
燕宁显然也觉得长平长公主如今还要打压人家明明是嫡子却成了庶子的沈家的大爷有些不地道,楚王却对这些妻妾之争没有兴趣。
在他的眼里,沈家那小子是个有能力肯拼命的,为了博前程自己的性命都敢往里头搭,这样的小子,他没有立场去打压。
更何况还是为了长平长公主的争风吃醋。
他自然也知道当年长平长公主是怎么嫁给端阳伯的,微微皱眉,冷冷地说道,“如果你觉得过不下去,就和端阳伯合离。”为了一个端阳伯闹成这样,京都都在看长平长公主的笑话,而且长平长公主这些年在端阳伯府也没干什么好事儿,端阳伯的妾侍被长平长公主给打死的不知多少,要端阳伯那些出世就夭折的庶子庶女……他抬眼看着长平长公主说道,“你当年想要那个男人,你得着了。既然如此,你还想要什么?”
他的确是长平长公主的长辈,可是难道要为长平长公主出头,把端阳伯往死里打一顿?
可是当年,不是端阳伯死赖着要尚公主的。
明明人家不愿意,还娶了妻子,长平长公主仗着身份抢了人家妻子的男人,如今还想要他帮着打压人家的儿子。
楚王觉得自己做不出来。
当然,这事儿不是长平长公主一个人能闹得起来的,端阳伯同样也毛病不少。
如果坚定地不尚公主,守着妻子过日子也就算了,却偏偏为了家族牺牲了自己的妻子。
既然牺牲了自己的妻子,那就对公主和妻子都好点儿,却偏偏宠着一个冷落一个,还叫冷落的那个给自己生了个嫡子。
糊涂虫一个。楚王都没法儿说端阳伯。
他微微皱眉,觉得此刻在自己的面前十分委屈的长平长公主烦得很,倒是燕宁对端阳伯府的事儿都不大感兴趣了。她已经把面前的糕团吃得很饱了,不过因为还剩下许多。
她也吃不完,因此他在长平长公主和楚王都沉默的气氛里扯了扯楚王的衣摆,小声儿问道,“王爷,我可不可以带回去给大表姐和二表姐尝尝?”宫中的点心精致美味,燕宁想和阿蓉与阿兰一同欣赏,楚王看着这吃不了兜着走的丫头。
不过他并不喜欢甜腻的点心,燕宁如果不带走也是要丢掉,因此楚王对站在暖亭角落的何泽微微抬了抬下颚。
何泽笑着上前,帮燕宁整理桌子上的点心,往食盒里摆放。
“这个不行。这是王爷的。留给王爷吃。”见何泽想把楚王面前那碟点心也收起来,燕宁急忙拦住了,红着脸在楚王不悦的目光里认真地说道,“都怪好吃的。王爷您不喜欢甜腻的点心,下面的都是小酥饼。”
她其实也在偷偷留意,发现楚王更喜欢那些什么小酥饼之类的,因此刚刚已经又在楚王和长平长公主说话的时候把那些甜腻的糕团重新收回了。此刻看着楚王静默的眼睛,燕宁怯生生地笑了一下说道,“王爷知道我不喜欢什么,所以,我也想知道王爷不喜欢什么。”
她觉得这是礼尚往来的事。
如果她不知道楚王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那对楚王是一种不放在心上的表现。
那就是不对的了。
楚王没有说话,不过却没有叫何泽把自己面前的那碟子酥饼丢掉。
“表姑娘你真有眼光。我们王爷还真的就喜欢吃宫里的这种小酥饼。”
“真的么?”见何泽笑眯眯地和自己说话,燕宁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可不是。不然我也不能专门点了这种点心带出来。我们王爷还喜欢喝苦茶。”何泽见燕宁垂着小脑袋,脸颊微微鼓起仿佛在认真地记着楚王喜欢什么,不由露出一些笑容。
他觉得当燕宁说话的时候,明明天真得叫人觉得蠢兮兮的,不过却难得会叫人觉得轻松,而不是面对长平长公主这样高贵的聪明人的窒息。此刻见燕宁偷偷对自己道谢,还时不时紧张兮兮地去看楚王的脸色,他觉得这位理国公府的表姑娘的确是怪招人喜欢的。
因此,他越发喜欢与燕宁说些楚王的喜好。
“王叔。”何泽和燕宁在一边收拾点心一边说话,楚王依旧默不作声,长平长公主是真的觉得自己有点不能忍耐了,对楚王问道,“王叔不肯帮我么?”
她的眼底露出几分不满,却不敢叫楚王看见,楚王也懒得理会她心里对自己是怎样的想法,声音沙哑地说道,“你可以叫你的儿子出息点。”与其打压别人的儿子,不如叫自己的儿子能耐点,免得叫人为难。他见长平长公主不说话了,显然舍不得叫沈言卿去军中那种地方,就越发懒得理睬。
暖亭之中令人窒息的压抑。
“阿卿年纪还小,等过几年再说。”长平长公主自然不舍叫爱子去那军中艰苦之处,跟一群粗糙野蛮的兵士混在一块儿。
她儿子沈言卿风雅俊秀,是京都有名的翩翩世家公子,怎么能去军中与粗人为伍。
燕宁听了她的回应,觉得这肯定是敷衍楚王呢。
上辈子沈言卿都跟她成亲三年了,也没说去过军中谋个差事。
倒是他庶出的那位大哥在军中步步高升,十分显赫,之后又迎娶了一位将军府的姑娘,夫妻俩的感情不错,因此在端阳伯府就更加风光了。
她想了一会儿,看着长平长公主那张焦虑的脸,想到她在人前对自己的刻薄,就觉得自己并不想看见长平长公主在楚王的面前做出这副可怜的样子叫楚王为她去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毕竟什么打压庶长子的,如果长平长公主有能力,叫她自己去就好了呀,为什么要去叫楚王费神呢?她觉得心里莫名对长平长公主理所当然地使唤楚王有点不高兴,明明知道她们算得上是一家人,就算是使唤也是应该的,可是燕宁还是有点不高兴。
她委屈地憋憋嘴角。
楚王看了她一眼。
看见哭包瘪嘴,楚王沉默半晌。
不过他等了一会儿,发现哭包没有流眼泪,又忍不住皱眉。
“你还有事?”他对长平长公主问道。
“……没事。”楚王这明显是在下逐客令,就算是长平长公主心里还有话想和楚王说,可是此刻迎着楚王端肃的脸也说不出口。她觉得自己仿佛永远都没有在那张坚硬得没有半分表情的脸上见到过破绽,也知道楚王是个六亲不认的性子,因此勉强起身对楚王强笑说道,“今日前头来了不少勋贵家的女孩儿,我也想去瞧瞧去。王叔也知道,我家阿卿也是该娶亲的了。”
她今日来了京郊春华园,一则是为了求楚王打压庶长子的事,另一则就是为了独子沈言卿的婚事。
她唯一的儿子,自认娶个公主都行了,不过她就是做公主的,自然知道,公主听着显赫荣耀,可是不得宠没家世的公主,空有头衔,却比不上那些世代簪缨的勋贵贵女带来的实惠多。这些勋贵府邸,打从开朝到如今也有百年,百年之间往来联姻,姻亲不绝,这其中的姻亲复杂得都叫人头疼,几乎半个城都联络有亲。也只有这样的家族出来的贵女,才配得上她的儿子。
想到自己相看好的人选,长平长公主不由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楚王冷淡地“嗯”了一声。
他自己都没有王妃,自然更管不着长平长公主的儿子要娶个怎样的姑娘。
“如果阿卿的婚事顺利,到时候我把人带来给王叔瞧瞧。”长平长公主喜气洋洋地说道。
她这副欢喜的模样,燕宁不由有些好奇起来。
长平长公主提到前院的贵女的时候笑爹这样欢喜,显然,她中意的未来儿媳妇儿就在其中。
也不知道是谁家贵女。
不过,上一世被燕宁给截了胡,叫长平长公主没娶到自己心爱的儿媳人选,也怪不得她会那么生气。
“不必。我没兴趣。”楚王的话叫长平长公主脸色一僵,之后,见燕宁已经收拾好了点心,正摸了摸漂亮的食盒转头眼巴巴地看着楚王。
楚王虽然对这丫头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可是一向对女子疏远冷淡的楚王能允许这小丫头在自己的面前娇气地又是推给他点心,又是扯他的衣摆却没有说话,显然对她十分纵容。这份与众不同的纵容叫长平长公主忍不住多关注了燕宁几分。
毕竟,讨楚王高兴的路子太少了,少到叫长平长公主头疼。
难得会有一个得楚王另眼相看的小丫头,她或许……
不过也不知这小丫头到底是谁家的,倒是很幸运,竟然能得楚王的纵容。
“王爷,你送送我吧。”燕宁觉得自己不想和长平长公主在一块儿了。她看人的目光总是叫人觉得不自在。
她央求地看着楚王。
楚王看着这胆大包天,给点阳光就能照亮整个京都的哭包。
她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她还想叫他送送她?
“我出去走走。”楚王站起身,在哭包又红了眼眶委屈得不得了地看着自己的目光里起身,见长平长公主赖着不走,他也不爱跟一向都没什么交情的侄女坐在一起,因此沉默地站起来,越过了急忙高高兴兴站起来的燕宁,并没有理睬她直接出了暖亭。
他走得很快,燕宁急忙跟上去,身后何泽提着食盒不紧不慢地跟着,看着前方的姜家表姑娘匆匆忙忙地追上了高大威严的男子。
“王爷,王爷。”见楚王走得不快,燕宁急忙跟上去叫了楚王两声。
希望赶紧把这腻腻歪歪的哭包送到前院叫她不要在自己的面前哭唧唧的楚王停下脚步冷眼看着她。
“送到这里就行啦。”前院还有很远,不过燕宁也并不是为了想叫楚王送自己才把他引出来的。此刻看见左右没人,暖亭已经在她身后很远的位置,长平长公主带来的人也都没有跟着自己,她松了一口气,急忙踮起脚尖想要和楚王小声说话。
不过想到贴着耳朵耳语有些怪不规矩的,燕宁现在又没有中毒,也没有生病烧坏了脑袋,因此她就觉得那样似乎有点不好,急忙放下了脚尖儿。
楚王微微俯下了的身,又不动声色地挺拔了回去。
“王爷,我听见您和长公主的话了。您不要为了长公主就叫自己为难。”燕宁扭了扭白生生的手指,见楚王皱眉站在自己的面前,高大的身材投落的光影仿佛将自己都能遮蔽,此刻逆着阳光看不清他的脸色,她心里有些不安,急忙说道,“我不是挑拨王爷和长公主之间的关系。只是……王爷自然是无所不能。可是王爷不要因为这样,就违背自己心里的原则。”她顿了顿,依旧没有得到楚王的回应,不由垂头丧气地小声儿说道,“没有了。我就是想和王爷说这个。”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坏掉了。
楚王权势赫赫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什么要求没有遇到过,什么为难的事没有处理过。
他的心里一定有属于自己的主意。
她这样的小丫头对他说这些话,不是很多事,很没有用的么?
甚至还叫她看起来幼稚得不得了。
“你只是想和我说这些?”楚王许久之后才缓缓地问道。
“我就是觉得不该叫王爷做这样的事。我担心您。”燕宁低低地说了,觉得自己有些不像话,急忙给楚王鞠躬说道,“那我先走了。多谢王爷的点心。您,您把平安符带着吧。反正也不沉重。”
她觉得今天自己已经叫楚王很烦了,因为很高兴再一次见到维护过自己的楚王,因此她这样没有眼色,明明知道楚王似乎不大喜欢自己,可还是厚着脸皮撑吃撑喝了。她转身就跑,急切地说道,“以后我一定不再叨扰王爷了。”
她一跑掉,慌慌张张的,提着鹅黄的裙子,看起来娇嫩得仿佛一朵花朵。
何泽走在后头,见她跑了,看了楚王两眼,见他微微皱眉,便笑着对楚王说道,“这位表姑娘倒是个赤诚的性子。”
得叫他们王爷多见见这些年纪小,天真可爱的孩子。
看多了,如果能心里生出父爱,觉得孩子很可爱,是不是就能愿意娶亲生子了?
何泽甚至觉得理国公府的表姑娘应该多在王爷的面前转转,叫自家王爷多看看可爱的孩子,叫他知道娶亲生子是多么幸福的事。
“你该去给她送点心。”楚王迎着属下一副煞费苦心的样子,冷冷地看着他手中的食盒。
何泽不由笑了两声,带着食盒追着燕宁的背影快步去了。
楚王看着他们的背影,垂了垂眼睛,想到刚刚哭包看向自己的晶亮的眼睛,还有她担忧关切的眼神。
一个软弱没用的哭包,竟然还好意思担心天潢贵胄。
傻乎乎的。
没人护着还不死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