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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0-270

作者:飞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61章


    宁国公夫人觉得这句话略耳熟。


    仿佛很多年前, 国公爷就这样翘着尾巴炫耀过。


    事实证明,小八卦靖王妃, 还真的跟她爹蛮像的。


    见宁国公美滋滋地板着手指头自我膨胀, 宁国公夫人就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太可爱,夫人都觉得, 是不是得学戏本子里的话, 把自家国公藏起来不给别人看啥的。


    要不然被人不小心仰慕一下, 那还不气死国公夫人啊?


    阿萝目光融融地看着美上天的宁国公, 就看着自家小姑娘傻笑着和亲爹蹲在一块儿, 若不是努力保持, 没准儿还得往她爹的身上蹭蹭, 一块儿打个滚儿啥的。


    不过就算是这样, 阿萝也没忍心打断这二位,含笑看了一会儿,这才由着那两只各自傻笑, 走到了宁国公夫人的身边低声说道, “过继这件事,只怕会叫伯父伯娘为难。毕竟……您不要和我计较我的一点私心。”


    她如今,不知何时多了几分想要依靠长辈的软弱。


    明明从前, 她一个人就可以扛起所有的事。


    就比如当年, 她一步一步地走来,在长公主的麾下,自己用血与青春拼出自己的前程。


    可是此时,她却……


    “做晚辈的, 就该多一点私心。阿萝,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可太懂事,反而令人瞧着心里难过。”


    宁国公夫人见阿萝怔住了,一双美丽的眼睛里泛起了晶莹的泪光,就柔和地说道,“做长辈的,就是要在孩子们成长的路上给予庇护。你长大得太快,因此虽然从不出错,可是却难免为人清冷。其实将这件事告诉我,才是应该的。”阿萝与阿妧不同。阿妧是手上碰个小口子都要哭着扑进母亲怀里撒娇的小东西。


    可是阿萝,她那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却从未有一句话对别人抱怨过。


    “好了,去和阿妧玩儿吧,这件事我和你大伯父心里有谱儿。”


    “只怕会令林家动荡。”


    林家的女儿要过继给霍家,这古往今来只怕都是头一份儿。


    不仅丢人,而且太异想天开了好么?


    不仅南阳侯,只怕宁国公太夫人也绝对不会肯的。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去吧。”宁国公夫人就笑着说道。


    阿萝顿了顿,咬着红润的嘴角立在宁国公夫人的身边。


    “多谢您。”


    “瞧瞧,难道我做了这些事,只是为了你的一句谢不成?”


    “我知道您不是。只是除了这句话,我不知该如何表达我的心。”阿萝顿了顿,抬眼,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


    “大伯娘,我觉得能唤您一声大伯娘真是太好了。”还有,当年她的妹妹能过继给这位夫人,真的太好了。


    “往后你就算过继给霍家,我也依旧是你的大伯娘。阿萝,我一直认为,血脉是血脉,感情是感情。你不论是谁家的孩子,可是也是阿妧的姐姐,是我的晚辈。不论日后发生什么,你都要记得。若有什么难以抉择之事,就来对我说,明白了么?”宁国公夫人见阿妧已经和宁国公兴冲冲地相约去钓鱼回头庆祝一下,就忍不住微笑起来。


    她含笑看了宁国公一会儿,这才对阿萝说道,“你去陪阿妧,我去和老太太说说。”


    “这么快?”


    “这种事,越快越好。”


    宁国公夫人就一个人往太夫人面前去了。


    太夫人的脸仿佛一下子就苍老了很多。


    “到底有什么事,非要把六丫头过继出去?”见宁国公夫人张嘴,她就摆手说道,“老大媳妇儿,我虽然装糊涂,可是这心里头不糊涂。老大和老二之前在房里争执,只怕不止因阮氏葬在了哪儿,我不是不知道。不过是想着糊涂些,家和万事兴。只是如今我却想听个明白。”


    她就揉了揉眉心,叫屋里的人都出去,淡淡地说道,“只怕前几次,也是因六丫头的缘故?别糊弄我。过继之事哪里是那么容易轻松的?你提起过继,我就知道,这件事儿小不了。”


    “老太太……”


    “我不过是想知道个明白。入我之耳,我也不会与旁人去说。”


    宁国公夫人就犹豫起来。


    她恐阿萝这件事知道的人多了。


    她尚且在犹豫,却听见门外传来了几声轻响,之后,阿萝推开了门,走到屋里反手将门合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到太夫人的面前,伏在了地上。


    “大伯娘不知该这么说,这事儿本该我来说。”宁国公夫人一个人来找太夫人商量,虽然是体恤阿萝的缘故,可是她却不能这样没心没肺。因此阿萝不过是陪着阿妧说了两句话,就借此走到了太夫人的面前。


    她声音平直恭敬地说道,“过继之事,其实是我的主意。我央求大伯娘,大伯娘没有办法才为我张了这个嘴。”她抬头对微微一愣的太夫人低声说道,“若您日后厌恶我,我也无话可说。可是我还是要跟您说实话。我不是林家的女儿,怎能厚颜占据林家之位,得到您对孙女儿的宠爱呢?”


    “什么?!”太夫人早就想过许多,却没有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她不敢相信,霍然看向儿媳。


    宁国公夫人叹息了一声,恐太夫人恼怒阿萝不是林家女却得了林家的关照,就将此事原原本本地说了。


    “说到底,虽然这话不该我一个嫂子来评说,可是母亲,这事儿难道不是二弟的错不成?横夺阮氏,令阮氏抑郁而终。薄待阿萝与阿妧。您也知道些,阿萝与阿妧当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令阿萝不知自己的身世,又不肯善待她。既然看不上阿萝,当年又何必抢了阮氏?”


    见太夫人脸上微微扭曲,宁国公夫人就低声说道,“如今咱们不过是想各归各位。阿萝是霍家的女孩儿,就还给霍家吧。”


    “阿妧是谁家的?”太夫人却只紧张这个问题。


    哪怕阿妧不是林家血脉,她也不能还回霍家去。


    阿妧是她捧着手心儿这么多年的孩子,怎么舍得还给霍家?


    “阿妧是二弟的血脉。”


    太夫人就松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阿萝愿意回家,你去跟你二弟说。”


    “老太太您?”


    “没有说扣着别人家血脉不放的道理。只是对外,你只说是心疼你舅舅膝下空虚,因此过继罢了。”这不仅是为了阿萝的名声,也是为了林家的名声,不然给一个不是自家血脉的女孩儿冠上自家的姓氏一样十几年,传扬开来这很好听么?太夫人垂头看着阿萝不敢相信的目光,就疲惫地摆了摆手说道,“你也不要觉得有什么为难。糊弄我的,是老二,又不是你。且或许你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阿萝是多么可怜?


    当年旧事若不是一意地被揪出来,她就要顶着林家的庶女的名义,浑浑噩噩地过这一生。


    是林家庶女好,还是霍家嫡女好?


    “这么说,阮氏应该是谦侯的弟媳。”太夫人只觉得这样的缘分当真令人纠结,然而最恼怒的却是南阳侯竟然隐瞒了这么多年,把大家全都给糊弄过去了。


    她一想到儿子恐怕是将阮姨娘给强迫了的,就心里压着火儿,冷冷地说道,“现在我就叫你二弟过来,把这事儿给办了。你之前想得也不对。”她就对宁国公夫人说道,“你们虽然是他的大哥大嫂,然而过继他的女儿这样大的事儿,他一句拒绝,你们能如何?”


    “我这个母亲亲自对他说,我倒是不信,他还敢忤逆!”


    次子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简直就是痛心疾首。


    “那弟妹处……”宁国公夫人是不愿意叫南阳侯夫人一块儿知道这件事的。


    南阳侯夫人本就对阿萝姐妹有心结,若是知道此事,不知得闹出多少风波。


    果然,太夫人犹豫了一下,方才摆手叹气道,“不要叫她过来。就叫传话儿的说,我想见见你二弟,你弟妹就在府里歇着就是。”她叮嘱了许多,宁国公夫人方才恭敬地命人去给南阳侯传话儿。


    巧得很,宁国公父女趁着这个时候撒下了漫天大网,摆出一副要将湖里的大鱼一网打尽的豪迈气势捞出来不少的鱼,就都送去厨房,一块儿欢欢喜喜地就回了屋子,待听说宁国公夫人与阿萝都在太夫人的房中,宁国公一愣,之后纠结地看了眉开眼笑板着手指头念叨水煮鱼的小姑娘。


    “父亲?”阿妧黑白分明的眼睛露出一抹迷惑。


    “那个什么……”宁国公就想去问问太夫人过继之事,只是恐阿妧知道了伤心。


    “该去给老太太请安了。”靖王妃已经撇开小短腿儿往太夫人的院子滚。


    宁国公就更纠结了。


    只是他又想到阿妧如今已经大婚完了,心情还这样好,又有什么理由隐瞒阿妧呢?


    因此国公爷就默许了阿妧往太夫人的房中去。


    果然阿妧这一路没有受到什么阻拦,然而才滚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了太夫人倦怠的声音,隐隐透出什么阿萝与南阳侯什么的,八卦王妃顿时就将耳朵压在了门板上,然而听了一会儿,雪白的小脸儿上的笑容慢慢地消失。


    她的脸惨白一片,双手冰凉,心里突突直跳,叫她软得几乎不能撑住自己的身体。许久之后,她才艰难地喘了一口气,努力想要从门板上爬起来,却听一声细微的声音,之后门竟然叫自己推开了。


    露出里头三张震惊的脸。


    阿妧想要笑一笑,可是努力了许久,却笑不出来。


    她一下子就趴在了门槛儿上,动了动手,往房里爬去。


    “这是怎么了?”靖王见阿妧软软地趴在地上,大步上前就将阿妧给抱起来进了屋子。


    “阿妧你听见什么了?”阿萝急忙走到阿妧的身边,见她仿佛反应过来,用力抓住了自己的衣襟,不由反手握住妹妹小小的手连声问道,“哪里不舒坦,告诉姐姐?”


    宁国公太夫人婆媳也紧张地围过来。


    阿妧闭着眼睛,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姐姐的心里有这样的苦楚,竟然还有这样的秘密。


    她总是没心没肺,从来都是乐呵呵的,却不知那后头,还有这么多的血泪。


    “我,我只是讨厌我自己。”阿妧好不容易才缓过劲儿来,声音哽咽,见阿萝还在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就小声儿说道,“我这么没用,姐姐心里头这样难过,可是我却不能为姐姐做什么。早知道,早知道是这样,我都不会再对那府里那样好。”


    她一头就滚进阿萝的怀里去大哭起来。不大一会儿就哭得个满脸开花。她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幸福,可是幸福的内里,是她姐姐与生母这么多年的悲惨。


    “那我呢?我又是谁的孩子?”


    “你是林家的女孩儿。”阿萝急忙说道。


    “姐姐,你怎么还能对我这样好?”


    阿妧只觉得自己的血液都是罪恶的。


    她是南阳侯或许强迫阮姨娘而生下的孩子,虽然是阮姨娘的女儿,可是却也是南阳侯的女儿。


    可是无论是阮姨娘还是阿萝,这么多年,却只有一心为她好。


    “因为你是我的妹妹。阿妧,你不应该钻这样的牛角尖儿。”见阿妧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阿萝就垂头亲了亲她全是泪水的脸柔声说道,“大伯娘方才跟我说了一句话,我觉得如今也该对你说。血脉是血脉,姐妹是姐妹。你是我的妹妹,我也只有你。那是别人的恶,与你有什么关系?这么多年,支撑我走过来的,只有一个你。”她听着妹妹在自己的怀里哭,就低声说道,“若可以,我想一辈子瞒着你。”


    “我不要被隐瞒。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我都想知道真相。”阿妧就哽咽地说道,“我已经长大了,不要因为担心我,就一个人背着这一切了。”


    她不要永远都懵懵懂懂,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庇护。


    “你知道了也可以。只是你得记得,不要总是想着对不起我。难道就因为知道了这一件事,姐妹之间就要变了感情不成?”


    阿妧红彤彤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姐姐。


    她抽噎了一声。


    “你既然心疼我,心疼母亲,那往后,就去怨恨该怨恨的人吧。”阿萝知道阿妧心里憋着伤心,就和声说道。


    该怨恨谁呢?


    为了一点私心,不过是因为想要占有一个女人却最后厌倦不肯善待她的南阳侯啊。


    “我知道了。”阿妧方才恐惧的,不过是阿萝再也不会喜欢自己。


    可是阿萝对她的感情并未因此改变,阿妧就觉得自己的心慌都开始平静了下来。


    只要她的姐姐还在她的身边,她就什么都不在意了。


    至于南阳侯……


    她这辈子都不想原谅他了。


    因此,阿妧反而更急迫地想要阿萝回到霍家,不要再忍耐着仇恨与屈辱去管南阳侯唤一声爹,当南阳侯大步走进太夫人的上房的时候,就看见了房中众人,都转头看过来。


    他突然皱了皱眉。


    然后,当听见太夫人提起阿萝身世的时候,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第262章


    “儿子不知母亲在说些什么。”


    南阳侯决定嘴犟到底。


    “无论老三跟您说了什么, 那都不是真的。”南阳侯脸色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冷淡的目光落在阿萝与阿妧的身上, 见阿萝平静, 可是阿妧却在用一种怨恨的目光看着自己,他沉默了片刻, 弹了弹衣摆坐在太夫人的面前缓缓地说道, “阮氏当年的确生过一个霍家的孩子, 只是那孩子落地就死了。她孑然一身, 无依无靠, 我将她接到府中来照顾有什么不对?霍家子已经死了, 总不会让阮氏一辈子为他守着?凭什么?她愿意嫁给我, 给我生了两个女儿, 因此从前一些与霍家子之事,我就不愿追究。”


    见太夫人沉默地看着自己,南阳侯就勾了勾嘴角。


    他英俊的脸上露出几分讥讽。


    “儿子不知三弟为何这样说。只是母亲也该想想阿萝出生的时候。她出生的时候, 霍家子都已经死了两年。”


    “我只说要将阿萝过继, 可没有跟你说阿萝是谁的骨肉。你急着撇清做什么,心虚了?”太夫人就眯着眼问道。


    “并不是心虚,而是若不是老三胡说八道, 平白的过继阿萝给霍家做什么?儿子还不傻。”


    “你说阿萝是你的女儿。那时阮氏是你的外室, 谁知道阿萝是什么时候出世的?只凭你一张嘴罢了。”宁国公也急忙说道。


    “大哥这么说,我无法反驳。难道要我去南边儿再将当年接生阿萝的产婆都给找回来?”南阳侯就反问。


    宁国公瞠目结舌。


    他都不知道这弟弟这么难搞。


    “阿萝是谁家的孩子,你心里有数,只是我也不在乎这个。”南阳侯是太夫人曾经最得意的一个儿子, 他什么德行,太夫人门儿清,懒得和儿子犟嘴,太夫人就沉着脸看着儿子冷冷地说道,“我只问你。你三弟说……”


    林三老爷真是叫亲娘给卖个底儿掉,也不知往后跟南阳侯之间会不会因此打起来啥的。然而太夫人如今也顾不上小儿子了,就盯着次子那张毫无异动的脸慢慢地问道,“你三弟说阮氏曾经与你有恩,是怎么回事?”


    “当年两国交战,我重伤流落南朝,阮氏救了我一命。”忠靖侯就满不在意地说道,“因此,我见她失夫失子,因此才将她接到府中。母亲也不必妄加揣测,若阮氏对我无意,她怎么会嫁给我,给我生下两个女儿?难道她心里曾经喜欢过霍家子,就不能之后再喜欢儿子了不成?”


    他顿了顿,就揉了揉眉心露出一抹倦怠来不悦地说道,“她心里有我,因此嫁给我,这没有什么不对。母亲何必再问这些。”


    “可是……”


    “不然她为什么要给我做妾?”南阳侯犀利地问道。


    宁国公哪里是如此犀利的弟弟的对手,一时竟不知该说点儿什么。


    “这么说,阮氏喜欢你?”太夫人就挑眉问道。


    “无需质疑这个。”南阳侯斩钉截铁地说道,“难道儿子会叫一个对儿子有二心的女人安安稳稳住在侯府里?”


    “行了,你觉得喜欢,那就是喜欢。”太夫人也不是为了跟儿子纠结当年到底谁爱慕谁了,反正阮氏也都死了,只是不在意地说道,“阮氏已经亡故,如今说这些也没用。阿萝是不是你的女儿,对我而言也无所谓。她养在林家,无论如何都是我的孙女儿。不过谦侯膝下荒凉,阮氏是他唯一活着的表妹,你有那么多的女儿,早年不是还嫌弃阿妧?想必阿萝对你而言也不算什么。就将阿萝送给谦侯,也给你少些负担。”她后面就开了嘲讽了。


    南阳侯冷厉的薄唇慢慢地抿起。


    “不行。我的女儿,为何要给谦侯?”


    “就凭谦侯更珍惜她。阿萝给你的阿妤鞍前马后,可是谦侯却愿意为阿萝鞍前马后。”


    “你也别跟我说别的。”太夫人真是烦了,见南阳侯一双大手紧紧攥起压在自己的腿上,就冷冷地说道,“你的拒绝,没有用。我是你的母亲,你的命都是我的。更遑论是阿萝的。我这话放在这儿,阿萝,往后就给了霍家。你若是不肯,还想歪缠,或是在外头闹出什么来,别怪我心里恼了,哪天往陛下面前去告你一个忤逆,断了你的大好前程!”


    见南阳侯霍然看着自己,太夫人就冷哼了一声。


    “记住了。还有,若京中若有阿萝的闲话,说她不认你这个父亲什么的,我也都算在你的头上!”


    “母亲一定要横夺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太夫人就讥讽地说道,“我还以为你心里只有一个阿妤才是好女儿。”


    阿妤过的是什么生活,阿萝过得是什么生活?


    儿子竟然还好意思说把阿萝当成女儿?


    快别笑掉太夫人的牙。


    早年若说太夫人还不喜南朝妾室,可是如今想想,她其实最不喜欢的本是乐阳郡主母女才对。


    余者在南阳侯府里过的日子,其实也不怎么样。


    “你也别废话了。不然回头我不仅告你忤逆生母,我还要告你宠妾灭妻,回头引起公愤,拉了你的那个狐狸精乐阳郡主去扒皮,收拾你的那个小庶女阿妤,你可别怪我心狠。”


    见南阳侯目光闪烁,太夫人就摆手冷淡地说道,“你可以走了。日后我不叫你,你也不必再来我的面前孝顺。也能叫我多活两年。”她冷哼了一声,就叫南阳侯出去。南阳侯脸色扭曲地静坐了一会儿,就抬头冷冷地看着阿萝。


    “这也是你的意思?”


    “是。”阿萝冷冷地说道。


    “我养你十几年,你就是这样回报我?”


    “然后看我母亲痛哭十几年?侯爷,你口口声声母亲喜欢你,可是为什么母亲却会因你而伤心?”


    “她喜欢我,我却冷落她,她自然伤心。“南阳侯冷冷地说道。


    “可是我看见的却并不是这样。你不来,母亲就安静度日。可是你来了,母亲必然流泪。侯爷,若您能将这些都当成是爱,那我也无话可说。”


    见南阳侯霍然起身冷冷地看着自己,阿萝就笑了笑,却听见南阳侯冰冷的声音说道,“我告诉你是为了什么。她喜欢我,留在我的身边,可是却又觉得对不住霍家子,因此才会纠结难过。阮氏心性柔软良善,就因她移情别恋,爱上我,因此才会这样痛苦。”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讽刺的表情。


    “你又知道什么。”


    “无耻。”阿妧忍耐了许久,忍得浑身乱抖,突然抬头大声叫道,“无耻!”


    “你说什么?”


    “我说你无耻!她一定没有爱过你,一定没有!”阿妧见南阳侯一双拳头捏得紧紧的,就从靖王的身边跳下来,双目赤红地看着他。


    她从来都没有像如今这样痛恨过一个人,只想叫她拿最凶狠的话来骂他,颤抖着叫道,“她怎么会喜欢你?她有了曾经那么好的男人,凭什么就会去爱上你?就因为你富贵?我的生母我知道,这一生,若是有过那样好的心上人,哪怕他死了,也绝对不会再去喜欢另一个!”


    “到死,到她死,她也只会爱那一个!”


    “阿妧。”这番表白,仿佛是阮姨娘,又仿佛是阿妧自己。靖王伸手就将阿妧拉在自己的怀里,起身,与脸色狰狞的南阳侯对视。


    “谁敢碰本王王妃一下,本王就要他满门性命!”


    “原来是有殿下给她撑腰。”


    “本王不为自己王妃撑腰,难道还要为了你?”靖王的薄唇勾起,看着南阳侯冷冷地说道,“不过既然侯爷愿意自欺欺人,那也无妨。不过本王告诉你,别叫本王恼了。不然……”


    南阳侯急促地呼吸。


    许久,他哼笑了一声。


    “无论你们说什么,我自己知道她的心就足够。虽然她不及乐阳得我的喜欢,可是这么多年锦衣玉食,我也给她足够多。这样的宠爱,换了别人家中妾室,也早该满足。只有心中不足的,才会在这里与我依依不饶。”


    他的目光飞快地掠过阿妧那张怨恨的脸,又去看阿萝平静的模样,淡淡地说道,“不满足做我的庶女,那大可以直说无妨。只是牵扯你们的生母,不觉得太过下作?”


    “够了!死者为大,都不要说了。”太夫人就拍案,对南阳侯说道,“你出去。”


    “母亲三思。”


    “走吧。好好儿过你的日子去吧。”南阳侯府如今还剩下了谁?太夫人只觉得次子看似精明,其实这一生都很糊涂。


    若当真聪明,早些年就不该纳了那许多的妾室与妻子反目,嫡女嫡子都与他不亲近。可若已经纳了那么多的妾室,又为何只宠爱乐阳母女,别的儿女都过得那样艰难?“为夫不义,为父不慈,为子你若是再不孝,你还配做个人?行了,你走吧,我见了你心里难受。”


    太夫人就露出几分软弱来。


    南阳侯顿了顿,冷冷地看了阿萝一眼,仿佛知道事情不会再转圜,因此铁青着脸走了。


    他一走,太夫人就叫宁国公夫人去安排阿萝过继之事。


    这一事在京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同族过继,这个大家司空见惯。


    可是异姓过继,这个就有点儿罕见了。


    然而南阳侯府闭门谢客,皇帝还兴冲冲地在谦侯过继了林家女时重赏下来,大家都闭嘴了。


    这有了皇帝的意思,谁还敢说些什么呢?


    倒是京中颇有些传闻,说欣荣伯这是不满自己庶女的身份,因此才要过继给谦侯,也是为了谦侯的爵位,可是不是很有市场。


    毕竟南阳侯不大爱养庶女,总是往外过继的前科还在呢。


    宁国公府长房曾经不也是过继了南阳侯庶女?


    更何况人家谦侯也说了,霍家满门被南朝皇帝给杀了,这样凄凉,自己虽然落魄,可是到底还活着。可怜他的弟弟在九泉之下连个给他吃口饭的孩子都没有,这不是比谦侯可怜百倍?因此欣荣伯当日,是给谦侯之弟霍显磕的头,认了霍宁香为伯父来的,因此这谦侯的爵位,日后还是谦侯的血脉继承,跟欣荣伯没有什么关系。这就叫大家都觉得,林家对霍家可真好啊。


    不贪图人家的爵位,就给霍家过继了一个女儿。


    虽然阿萝过继之事引得众说分云,然而阿妧却该怎样还是怎样。


    阿萝虽然改了姓氏,可是对阿妧却并没有半分改变,这对于阿妧来说已经足够。


    她们姐妹此生都不会踏足南阳侯府,这就足够了。


    更何况她只想关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带着姐姐一块儿,再也不要理会别人的什么流言蜚语。


    爱说什么说什么,她和阿萝幸福了就好。


    更何况有靖王在,因此也没人敢多说些什么。


    只是阿妧与阿萝的日子过得好了,却令一人听闻这些故事,嫉妒得眼前发黑。


    自然是乐阳郡主。


    她听说阿萝竟然过继给了谦侯府,从此成了霍家嫡女,再想到阿妧如今已经是尊贵无匹的靖王妃,哪里还能忍耐?


    她都嫉妒得要呕血了。


    明明当年阮氏不过是偶尔得南阳侯一二眷顾,并不及她盛宠在身,也不及她风光,可是为什么她的一双女儿,却得到了这样好的前程?


    阿妤如今还不过是林家庶女,前程不知何处,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可是却无人来提亲,然而阿萝与阿妧却风光无限。


    早年那姐妹俩的仓皇,仿佛已经成了一个笑话。


    阿妤的光彩被这样掩盖,曾经在当年围拢在阿妤身边的那些世家子弟,如今早就没有了影子。


    她甚至如今想嫁给一个豪门公子,都万分艰难。


    因当初乐阳郡主在南阳侯府得宠,更加上宫中还有赵贵妃,因此愿意奉承阿妤试图与宫中宠妃和得皇帝信重的南阳侯搭上线的不知多少。


    可是如今赵贵妃已经成了赵氏了,乐阳郡主虽然外头人不知道,可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早就不是曾经的那个贴身侍婢袖鸾的对手。颤巍巍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乐阳郡主想到当年阿萝将那藏着秘毒的伤药涂在自己的脸上,令她如今皮肤暗淡粗糙,美好的容貌都已经被磨灭了九分,就越发伤心。


    她美貌不再,南阳侯的心自然就不在她的身上。


    阿妤失宠于太夫人面前,还被南阳侯责备,这些年也过得艰难。


    她本以为回京之后能给阿妤寻个好人家儿。


    她已经不想阿妤去嫁给七皇子了。


    赵氏已经进了冷宫,如今七皇子府门前越发稀落,甚至还不及六皇子。


    虽然六皇子同样没有封爵,可是他与七公主和靖王妃从小儿一块儿长大,彼此到了如今也走动得亲近。


    六皇子对皇后也传闻一向敬重。


    来日,六皇子的前程还在后头呢。


    到时候,谁还会计较六皇子的生母不过是寻常江南秀色,并无南朝皇族高贵的身份?


    想到这里,乐阳郡主的眼里顿时就露出了一抹光彩。


    她的阿妤,美貌风流诗画双绝,曾经才情名动京中。


    做个六皇子妃,才不辜负了她。


    第263章


    乐阳郡主想得挺美。


    六皇子的确很好, 可是如今她不过是南阳侯府一个寻常妾室,乐阳郡主也够不上六皇子不是?


    别因为人家小透明儿就不把皇子当皇子啊。


    然而想到阿妤的才情美貌, 乐阳郡主的心就活动了几分。


    她如今早就失宠, 南阳侯都已经不理睬她了。


    可是想了想,若阿妤能嫁给六皇子, 那自己在南阳侯府就继续有了体面。


    无论是南阳侯还是南阳侯夫人, 不都得对六皇子妃的生母刮目相看?


    阿妤……六皇子又怎么会不喜欢阿妤那样的美人?


    阿妤可是南阳侯的女儿啊。


    想到这里, 乐阳郡主只觉得振奋, 就往南阳侯的书房去了。


    巧的很, 南阳侯夫人也在。


    丈夫最近的心情不好, 南阳侯夫人自然也知道。


    她心里多少是埋怨阿萝与阿妧的。


    这姐妹俩闹着要过继, 闹得满城风雨, 如今令南阳侯府已经成了京中笑柄,不少有嫉妒南阳侯这几年风光得皇帝宠爱的人家儿,都会含沙射影地时不时问南阳侯一句, 庶女们都过继出去, 是不是觉得南阳侯府都轻松了?


    只是南阳侯压着一个没用的庶女阿妤宠上天,却将两个最出息的过继出去。


    无论是靖王妃还是欣荣伯,这两位在京中炙手可热, 可南阳侯把宝石当瓦砾, 却将鱼眼珠子当成珍珠。


    这是不是也证明,南阳侯夫妻有眼无珠呢?


    南阳侯夫人听了这话,心里不恼火才叫见了鬼。


    且因阿萝闹得不像,她连给林唐说亲的时候, 都因此受到了挫折。


    “侯爷,不过是一个庶女,走了也就走了。不能托庇在你的膝下,是她自己没有福气。”见南阳侯脸色最近一直都很晦涩,南阳侯夫人心疼极了,急忙将手中的鸡汤托在南阳侯的面前,在他抬起的冷冷的眼中努力柔和了眉眼儿说道,“侯爷还有阿唐,还有阿姣与阿馨,他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若侯爷心里不痛快,回头我叫两个丫头带着小外孙们回来,侯爷你……”


    “你想做什么?”南阳侯冷冷地问道。


    南阳侯夫人一愣,脸色顿时就白了。


    “我问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南阳侯忍耐地问道。


    他的无情,令南阳侯夫人痛彻心扉,又觉得满心的苦闷。


    许久,她美貌依旧的脸上不由自主地落下了泪来,见南阳侯都不接自己手中的鸡汤,只将这汤放在一旁,伸手握住南阳侯粗糙的指尖儿,低声说道,“我知道侯爷是怨我当年骄纵任性,说错了话。可是侯爷,其实我那时不过是抱怨抱怨,并不是当真嫌弃了你。若我当真看不起你,又怎么会嫁给你?你是我选择的男人,若不是对你心动,我为什么不去嫁给……”见南阳侯脸色难看地看着自己,她急忙吞了余下的话。


    可是难道不是这样?


    若不是当真喜欢极了南阳侯,她怎么会连他是个不能袭爵的次子都不顾?


    她早就嫁给宁国公了。


    这么多年跟他顶着,跟他冷言冷语,不过是因她心里还有他。


    见她伤心地看着自己,南阳侯就慢慢地勾了勾嘴角。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的这份厚爱?”他讥讽地问道。


    这如同利剑一般的无情的话,刺得南阳侯夫人鲜血淋漓。


    “我已经跟侯爷认错,日后再也不会如此,侯爷,我们往后好好儿过日子,就跟从前一样,好不好?”


    南阳侯夫人只痛改前非,想着自己日后与丈夫好好儿过日子。这么多天以来,她也都想明白了。


    与夫君怄气算什么?不过是便宜了别的女人,怨不得当初宁国公夫人劝她不要那样傲慢。她已经知道错了,想到曾经与南阳侯的美好时光,就忍不住心里生出憧憬,眼中明亮期待。然而南阳侯看了她许久,却慢慢地将自己的手从她的手中抽了出去,冷淡地说道,“覆水难收。我当年与你已经情绝,我以为你知道。”


    南阳侯夫人猛地捂住了心口,只觉得疼痛得厉害。


    泪眼朦胧里,那男人的表情都变得模糊起来。


    可是那声音真的很冷酷啊。


    一直冷到心底。


    他怎么可以在她都回头的时候,却依旧如此冷酷?


    若说这世间谁最能伤害到她的心,也只有眼前这个男人了。


    “我已经爱上别的女子,你又有儿女傍身,往后等我死了,整个侯府也都是你们母子的。我也算对得起你。日后就这么过吧。”南阳侯冷淡地说道。


    他就仿佛是岩石,面对她的百般示好,却没有半分触动。


    南阳侯夫人本就是一个骄傲的女子,做小伏低,尊严都不要来央求他,不过是因心底还念着当年的恩爱。


    可是当南阳侯目光冰冷地看着自己,她的心一下子就裂开了。


    巨大的愤怒,还有绝望之后的怨恨,令她的脸被怒火烧得通红。


    “心爱的女人?你在说乐阳?”见南阳侯抬眼冷淡地看着自己,南阳侯夫人只觉得此生再也没有这样厌恶怨恨乐阳郡主母女,恨到恨不能将这夺走了自己丈夫的女人给千刀万剐。


    她尖声叫道,“不过是个南朝贱婢,为了荣华富贵爬上你的床的下贱女人,你却捧在手心儿上,把她的那个庶女给当做掌中宝?她又算得了什么?比得上我什么?!宫里头赵氏都给废了,陛下都明白过来与皇后娘娘重修旧好,你为什么还不明白,她对你又何曾有半分真心?!”


    当然,南阳侯夫人显然不知道,皇帝陛下想重修旧好,皇后娘娘不侍候呢。


    “我不在乎这个。”南阳侯冷淡地说道。


    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南阳侯夫人顿时就气炸了。


    不在乎?


    乐阳郡主对他是不是真心,他都不在乎?他就爱她爱到了这个地步?


    那她又算什么?


    她的儿女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岂不是成了笑话一样儿?


    “原来如此。”南阳侯夫人踉跄了一下,扶住了身后的椅子,一双手指甲用力地刺进掌心,惨然地说道,“我本以为,你我之间不过是当年的误会。可是原来你早就别爱她人。”


    她抹了一把眼泪,抢走了放在南阳侯面前的汤碗,就冷笑着说道,“只是你也不必得意。你出去问问乐阳是什么名声,阿妤又是什么名声。她再骄横,赵氏也倒了。不过是一个南朝贱婢,日后自然是要在我的手下讨生活。你要阿妤嫁到好人家去,还想叫她有好名声,只怕是不能。”


    “我一句不敬嫡母,她的名声就全完了。”


    乐阳母女夺走她的男人,那她就绝不会叫她们好过。


    这京中世家,对这种令男人宠妻灭妾的得宠妾室与庶女一向都十分讨厌,且正室之间彼此同仇敌忾。


    只要她放出风儿去,谁会娶一个阿妤?


    南阳侯既然对她不肯转圜,那她又何必为了最后的一点渺茫的希望,还捧着他珍爱的女人们?


    南阳侯坐在座位里,冷冷地看着南阳侯夫人。


    “随你。”


    这样傲慢,不将她放在眼中,南阳侯夫人就咬了咬牙。


    “她们再得意又怎样?老太太不喜欢她们,她们永远都不能被林家承认。大哥大嫂珍重阿萝那姐妹俩,更不会待见你的阿妤。你有能耐,就自己出手给她挑一个好丈夫叫你日后不必为她担心。”


    南阳侯夫人顿了顿,只觉得哪里怪怪的,电光火石仿佛想到了什么,然而此刻泼天的怒火,却叫她懒得去理会别的。她指着南阳侯骂了一场,心神剧痛,闯出了书房,却见乐阳郡主惊慌地站在一旁。


    南阳侯夫人冷冷地看着这个女人。


    乐阳郡主依旧身子婀娜柔软,可是面容却苍老粗糙了起来,早就不复从前的美貌。


    这样的女人,却能被南阳侯放在心上。


    南阳侯夫人勾了勾嘴角,蔑视地看了她一眼,突然抬手,将手中的那温热的鸡汤泼在了乐阳郡主的脸上!


    “赏你了。”她说完,带着几个噤若寒蝉的丫鬟扬长而去。


    乐阳郡主被泼成了落汤鸡,伸着手,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半晌,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带着一股子鸡汤的味道。


    她抹了一把脸,知道自己狼狈不堪,然而想到南阳侯夫妻方才在房中争执,如今这般狼狈,她进门才是最大的好处,也会令南阳侯知道自己的委屈与南阳侯夫人在府中的跋扈,因此她就战战兢兢地进了门。


    她进门就小心翼翼地看着垂头看着手中一本兵法的南阳侯,小心翼翼地走到这英武冷峻的男人面前低声说道,“侯爷,您不要和夫人吵架吧。家和万事兴,夫人如今掌侯府后宅,若是夫人恼了,只怕会怠慢了侯爷。”


    南阳侯抬眼看了她一眼。


    乐阳郡主急忙垂下了头去。


    她对南阳侯战战兢兢,早就没有了从前得宠时的肆意。


    曾经得宠的时候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她也从未想过,失宠会来得这样快。


    当她去到百越,被南阳侯那样冰冷地无视,被袖鸾死死地压在底下,甚至一个月,一整年都看不见南阳侯一眼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其实这是算失宠了。


    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曾经她以为,自己身为南朝郡主,在南朝兴盛的时候风光至极。可哪怕南朝完了,自己却依旧立在云端。她做了南阳侯的妾室,不过是差了一个名分。整个儿南阳侯府都在她是手中,连正室都要看她的脸色。


    她轻而易举就能夺走男人的心,南阳侯夫人只知道高傲,又知道些什么?


    可是如今,当她这样轻轻松松地就失了宠,却一下子发现,曾经的那份宠爱带给自己的,也什么都没有了。


    她在这侯府之中挣扎,曾经嘲笑过很多女人,可是她和那些女人相比,如今也没有什么不同。


    唯一令乐阳郡主心里还存着几分希望的,就是南阳侯夫妻还会为了她而吵架。


    这是不是说明眼前这个男人的心里,还是珍重她的?


    “你来做什么?”南阳侯却只是冷淡地问道。


    乐阳郡主就抿了抿嘴角,长长的头发滴落着一滴一滴的鸡汤。


    她垂头无言。


    “并没有什么,只是想跟侯爷讨一个主意。”她见南阳侯这样冷淡,越发不敢在他的面前骄纵,就急忙低眉顺眼地说道,“七丫头如今也大了,侯爷您瞧瞧,若七丫头不是为了孝顺侯爷去了百越,如今这年纪,也该和她几个姐姐似的成亲生子,您想想,连八丫头十丫头都已经成亲,可是阿妤都这个年纪,再不成亲,只怕会辜负了韶华。”见南阳侯脸色冷淡,她吞了一口口水,就继续说道,“七丫头自然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只是侯爷,若她的婚事不中意,那丢的也是侯爷的脸呀。”


    “你看中了谁?”南阳侯就看着她问道,“七皇子?”


    他突然哼笑了一声。


    乐阳郡主被这一声笑得浑身冰凉。


    “婢妾微贱,怎敢攀附七皇子呢?”她就斟酌着说道,“侯爷您觉得六皇子如何?”


    “六皇子曾经和十丫头议亲,你莫非不知道?”南阳侯开口问道。


    “阿妧?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她都不知道。


    南阳侯就垂了垂眼睛。


    “宫里的人知道的不少,陛下曾经写信与我提起过。”他修长有力的指节敲打着面前的桌案,冷淡地说道,“林家已经出了一个皇子妃,怎么会再出第二个。且六皇子曾经与十丫头议亲,你一个做庶姐的再去攀附?要脸不要?”他不过是几句话就否决了乐阳郡主的提议,目光冰冷森然,看着脸色不甘的乐阳郡主说道,“今日这话,你都已经听见。六皇子这婚事不行。你若是不听我的,我不会轻饶了你。”


    他的目光冰冷无情。


    乐阳郡主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冻住了。


    喘不过气,又觉得窒息与恐惧。


    她的眼睛里都泛起了点点的泪光。


    “贱妾知道了。”虽然这样说,然而她的眼里还带着巨大的不甘。


    六皇子与阿妧议过亲又怎么了?


    凭什么为了阿妧的心情与名声,阿妤就要退让?


    且阿妤那样好,若六皇子喜欢上阿妤,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她心里揣着坏主意,因此在南阳侯面前越发温驯,见她懂事,南阳侯也不再说些什么。大抵他最近丢人丢大发了,都在议论纷纷南阳侯这是在谦侯的身上栽了大跟头,然而过不了几日,有一件更令南阳侯恼火的事儿发生了。


    谦侯府传出动静。


    谦侯表示,自己的弟弟英年早逝,在底下十分凄凉。


    他有一表妹,乃是阿萝生母来的,自幼与霍家二郎感情深厚,曾经定亲。


    既然南阳侯都把他小妾的尸骨给单独丢别的山头儿去了,显然不要这小妾了,那谦侯大人就不客气地捡走。


    一场冥婚。


    成就了当年未竞的姻缘。


    第264章


    这就太打脸了啊。


    南阳侯的脸都叫谦侯给抽没了。


    无论如何, 这不能抢了人家的庶女,又抢了人家的小妾不是?


    大家都觉得南阳侯的头上大概得有点儿绿。


    且更叫人震惊的是, 主动提出要帮南阳侯的妾室改个嫁的, 乃是阿萝。


    ……庶女亲口要求,要把自家生母死了配给另一个男人。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庶女哟。


    简直没眼看了。


    南阳侯气得半死, 顿时就往谦侯府去了。


    谦侯府上今天还是蛮热闹的, 阿妧最近又出来玩儿了……她家殿下最近有偷偷儿喝补汤的架势, 靖王妃就特别贴心地缓和了一下夫妻俩天天在被窝儿里滚来滚去的节奏, 带自家殿下出门儿散散心, 这一散心, 就散到了谦侯府上来。


    她美滋滋地和霍宁香坐在一块儿享受阿萝给自己端茶递水的温柔, 又忙着撅着小嘴巴去啃靖王的脸叫他不要吃醋, 这种左拥右抱叫她心里快活极了。


    因此当南阳侯撞进门的时候,阿妧的脸上还带着大大的笑容。


    南阳侯是真的笑不出来。


    若说阿萝过继,不过是令他的脸上难看。


    那阮氏都死了, 却叫阿萝从地里翻出来, 死了还要冥婚一把,这就太不给南阳侯脸了。


    也太不将人放在眼里。


    他脸色铁青,杀气腾腾地进门。


    靖王正垂头跟自家王妃亲亲, 见南阳侯来了, 慢慢起身,立在了仰头看他的谦侯三人面前。


    “林侯。”靖王就看着一双拳头捏得紧紧的南阳侯,冷淡地说道,“不告而来, 这是恶客。不过想来林侯也不大明白什么叫做礼貌二字。”


    他一把就压住了南阳侯打过来的拳头,见他已经气得呼吸急促,双目泛红,甚至都失去理智敢对皇子动手,就知道南阳侯这回是气大发了。只是却挑眉淡淡地问道,“林侯这是在恼怒什么?这里是谦侯府,是霍家,就算再恼怒,也请你……”


    他勾了勾嘴角。


    “克制。”


    还克制个屁啊!


    好会说风凉话!


    南阳侯眼底就带了杀气了。


    霍宁香也抬眼看着南阳侯。


    这几乎是霍宁香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这个将阮氏塞进侯府充作妾室,令她抑郁而终的男人。


    他很英俊,棱角分明,是一种男子的纯粹的英俊,气势逼人,可是除了这些,霍宁香就觉得南阳侯也不过如此。他雍容地起身,由着阿萝急忙给自己披上了一件长长的狐裘,这才淡淡地说道,“我大概知道,林侯为何而来。只是这件事,本与林侯无关。”他笑了笑,见南阳侯冰冷地看着自己,就微微挑眉。


    “若我没有记错,令在下表妹挪出林家祖坟,令她不许安葬林家,舍弃了她的,是林侯?”


    南阳侯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做妾的,正经的婚书都没有,在下的表妹,仿佛也没有一定说是林家人的凭证。”


    一个妾室,自然没有婚书,也没有上什么正经的族谱,因此霍宁香格外理直气壮地说道,“因此,林侯既然已经抛弃了她,她就跟林家没有什么关系,孤魂野鬼罢了。巧得很,在下的二弟也同样是个孤魂野鬼,日后他们在底下相互抬爱,其实也是一桩良缘。”俊美优雅的男人就笑得格外美好。


    “林侯您在计较什么呢?他们都死了,难道你还不肯放过他们?”


    “她生是我的人,是是我的鬼。”南阳侯压抑着愤怒,眼角冰冷地低声说道。


    “她从不是你的人。”霍宁香就淡淡地说道。


    “她给我生了阿妧,难道还不是我的人?”


    “可她给我弟弟生了阿萝。”见南阳侯双目赤红地看着自己,霍宁香抬眼,含着几分冰冷的讥讽看着他,慢慢地说道,“林侯,你得在我弟弟的后头排着。当年,你或许护住了她的安危,令她能将阿萝养大。只是我却常常会想,若我的表妹没有被你带入侯府之中,其实她只要等着我,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就找到她。”


    那个时候他已经开始往平宁公主的别业去。虽然阮氏已经从那里逃离,可是霍宁香那样心细如发的人,总是会找到阮姨娘的踪迹。


    只要他找到她,就绝不会再叫她吃一点苦。


    可是南阳侯做了什么?


    “霍家难道都是一群不知感恩的货色?你知道当初我……”


    “我知道得很。你想要她,可是表妹却并不是一个见异思迁,看见了英俊温柔的男人就神魂颠倒的女子。你一定花了很多的手段,发现她的心里只记得我弟弟霍显。”霍宁香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南阳侯脸上猛地狰狞了起来。


    霍宁香却只当做没有看见,继续和声说道,“她对霍显念念不忘,或许还会和你保持距离,会防备你,警惕你,唯恐你心里藏着对她的什么心思。她大概还会求你命人在平宁公主府的别业等着,因为她相信我会去找她。”


    “当然,你大可以说不见我的踪影,还可以吓唬她说,她的家人正在外到处找她,要落了她这一胎,叫她不要出去。”


    “那是你对外说自己多了一个外室的时候。”


    霍宁香的话,令南阳侯咬牙切齿。


    “伯伯?”阿妧就见南阳侯一副被说中了心事的样子,震惊地看着霍宁香。


    他竟然能猜到这么多?


    看起来还没有猜错?


    “你耐心地等着,等到表妹生下阿萝,大概就要对她说……”霍宁香俊美的脸上,终于露出真切的恨意。


    “你对她说,若是不从了你,你就杀了她的女儿,对么?”


    也只有这样,才会解释,他看似柔软,实则一根筋倔强得不得了的表妹,为什么会委身南阳侯。


    因为他拿阿萝威胁她。


    这么久以来,只要想到是这样的真相,霍宁香就只觉得心痛得厉害。


    他满目的血泪,却不知该对谁说起。


    直到今日,南阳侯竟然还有脸到他的面前来要个说法。


    要什么说法?


    还有什么说法?


    “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那不过是个女人,还不是完璧,我这样的身份,要什么女人没有?南朝郡主都唾手可得,为什么一定要费尽心机做那么多的事?你真是异想天开。”


    南阳侯呼吸都几乎停住了一瞬,这才慢慢地看着勾唇一笑的霍宁香说道,“霍显的女儿早就死了。她死了女儿,心如死灰,是我将她带入府中好生抚慰,令她展颜,愿意嫁给我。”他的目光落在阿萝的身上,片刻方才继续说道,“阿萝过继给你,已经是我最大的底线。可是阮氏……”


    “你去告状吧。”


    “你!”


    “就去陛下告我一状,说我将我表妹与二弟冥婚,看陛下会不会责罚我。”


    霍宁香微微一笑,和声说道,“只是我只听说亡者有冥婚,可没有听说过冥婚还能和离。就算能够和离,想必也不归阳间的帝王管。”


    想要已经冥婚完的阮氏与霍显和离,那自己抹了脖子去跟阎王告状,求阎王给发个慈悲判个和离好了。谦侯大人是个明理的人,因此也希望别人同样明理,感觉到面前这男人的气息不稳,就越发微笑说道,“不过林侯,就算是你去见了阎王,阎王也得问问表妹愿不愿和我二弟和离,重新嫁给你,是不是?”


    “谦侯,你不要欺人太甚。”


    “当然,你说表妹心悦于你。既然这么自信,就赶紧去死一死,重新抢了我表妹啊?”


    南阳侯完全想不到,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无耻的人。


    他只觉得肺腑之间都要被气得爆炸了。


    靖王护着霍宁香站在南阳侯的面前,就觉得霍家当年被满门抄斩什么的……会不会是霍宁香这一张破嘴得罪了太多的人?


    谁能忍得了这家伙的嘲讽。


    “说的好!伯伯说得好!”一旁还有个小姑娘在叽叽呱呱给谦侯鼓掌,特别地乖巧。


    南阳侯猛地看向阿妧。


    阿妧对南阳侯露出仇恨的表情。


    这个表情令南阳侯微微一愣。


    “你不必相信……”他看着阿妧开口,却见这小姑娘已经一头埋进了阿萝的怀里去,仿佛什么都不想听南阳侯说话。在这里的是他膝下的两个庶女,可是那目光,却是在看仇人一样地看着他。


    南阳侯动了动嘴角,什么都说不出来,又控制不住高大的身躯的颤抖,许久之后方才对霍宁香沉声说道,“所谓的冥婚,不过是两个牌位。可是我与她却不同。她活着的时候,那么多年,只有我一个男人。”


    他说完了这话,又看了看阿妧,恐他对阿妧发难,阿萝急忙将阿妧收在自己的怀里。


    阿妧就低低地哼了一声。


    南阳侯早就不是她爹了,她不必顾忌什么狗屁名声,就还要对他妥协。


    因此,当南阳侯大步流星地走了,阿妧方才把自己的小脑袋从姐姐的怀里抬起来。她揉了揉自己的小脖子,就觉得自己最近格外地不舒坦,仿佛是浑身没劲儿,做什么都有些爱劳累。


    这时候她就软软地趴在一旁俯身抱住自己的靖王的怀里,眼巴巴地看着方才一句一句叫南阳侯的脸色就跟见了鬼似的霍宁香,好奇地问道,“伯伯要不要将姨娘的尸骨和二,二伯伯的安葬在一处啊?”


    霍宁香大费周章,不就是为了合葬?


    “再等等。”阿萝就在一旁皱眉说道。


    “为什么还要等?”阿妧很担心夜长梦多的。


    “也不知是怎么了,我这心里觉得怪怪的。”阿萝也说不明白。


    她见霍宁香若有所思,就急忙对霍宁香说道,“伯伯也不必担心。他虽然强横,可是你我也不是吃素的。若他要闹个鱼死网破,我也由着他。”绝美的脸上露出几分杀气,阿妧忙捂住姐姐的手和她同仇敌忾。


    见她乖乖巧巧的样子,阿萝就勾唇碰了碰她的脸颊。靖王就在一旁觉得这欣荣伯真是特别讨厌,这总是亲他家王妃是几个意思?且因霍宁香已经圆满,因此也不在意阿萝拖延些时候再合葬阮姨娘与自己的弟弟。


    阿妧唯恐南阳侯入宫告状,抢先一步就来皇帝面前恶人先告状了。


    “父皇您说这世上还有这样的道理没有?”她扭着皇帝的衣摆就抽抽搭搭地说道,“姨娘是他自己不要了的,丢在西屿山叫我磕了多年的空棺,不知骗了我多少眼泪。如今不过是我们姐妹可怜姨娘在地下凄凉……父皇也知道一个人儿埋在土里多寂寞啊。因此才想着,我姐姐给霍家二伯磕头做了女儿,又管姨娘叫母亲,那不已经是一家人了么。不过是冥婚一下,名正言顺罢了,为什么还要有那么多的流言蜚语呢?”


    皇帝吭哧吭哧的,终于发现,看似纯白美好的阿萝,她可真不是省油的灯啊。


    当然,眼前这小姑娘也不是。


    这叫他怎么回答呢?


    “这事儿你们都已经干完了,也算是得偿所愿,南阳侯也没跟你们计较,你也算了吧,啊!”他就哄着阿妧叫她把南阳侯给放过。


    “可是他气势汹汹的,我好害怕呀。”胖狐狸就捂着小嘴巴可怜巴巴地小声儿说道,“伯伯的脸都白了。”


    皇帝垂头装死。


    他不便发表评论。


    不过怎么南阳侯突然为了一个小妾这样愤怒?


    真是见了鬼了。


    “别怕,若怕了,父皇护着你。”皇帝还是没舍得,见阿妧可怜,脸梢儿惨白,又想到南阳侯也蛮倒霉的,想了想就想出了一个极好的主意来,就得意洋洋地对阿妧说道,“这事儿,若朕还是偏心阿香,那只怕你二叔心里更过不去,日后暗地里再刨了霍家的祖坟撒气什么的。”他一心化解干戈,就继续说道,“阿香做得也没错,只是手段激烈了一些。算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朕来转圜描补。”


    “您怎么转圜啊?”阿妧警惕地问道。


    皇帝陛下就露出了一个智珠在握,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深邃笑容。


    他最阿妧眨了眨眼,神神秘秘地说道,“山人自有妙计。”


    他哄了一脸疑惑茫然的小姑娘走了,这才迈着龙腾虎跃王八步去了皇后的面前,傻笑半晌,这才在皇后无语的目光里笑呵呵地说道,“阿妧到底是亲近朕,这一有个棘手之事,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朕,朕可真高兴。”


    他一副被当牛做马了还很乐的样子,就叫皇后笑了。皇后早就知道最近阿妧姐妹都干了什么好事儿,就笑着说道,“其实两个孩子并未说错。陛下,南阳侯甚至不肯将阮氏葬入祖坟,这自然代表阮氏不被他承认。古往今来,妻室还有再嫁一说,更遑论妾室。”


    “所以朕决定赏赐两家各自一些东西,一碗水端平,这事儿就过去了。”皇帝就淡然地说道。


    “什么东西?”皇后急忙问道。


    皇帝高深莫测地笑了。


    数日之后,谦侯府门前被皇帝陛下赐下的一桌儿铺着大红桌布儿的贺喜饭给惊呆了。


    同理,南阳侯见到皇帝赏赐给他了什么的心情,也不足为外人道了。


    皇帝陛下赐给自己心爱的,忠诚的臣子十八个美人儿。


    第265章


    “老太太!”


    南阳侯夫人哭着就往宁国公府上来了。


    皇帝这一回也太打脸了。


    燕瘦环肥, 这么多的美人儿站在南阳侯夫人的面前恭恭敬敬地给磕头,谁能忍得了啊?


    南阳侯夫人本就因丈夫的无情心生伤感, 那心灵上的创伤尚未完结, 就叫这一个惊天霹雳给击倒了。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有一天南阳侯府里的姬妾, 竟然是皇帝给赐下的。


    太夫人听着南阳侯夫人的哭声, 就头疼得揉了揉眉心。


    能令一向骄傲的南阳侯夫人都哭出来, 可见皇帝这回是多么的造孽。


    只是人家皇帝其实真的蛮体贴的。


    夺走了南阳侯一个死去的妾室给了他家阿香的弟弟当媳妇儿, 那皇帝陛下就亲手赔了十几个活生生的美人儿给自己宠爱的臣子。


    这也是不负如来不负卿了不是?


    想必皇帝此刻还美滋滋的。


    “既然是陛下赐的, 你也只能收着。”若没有诚王妃那样彪悍的作风, 敢把诚王踩在脚底下同归于尽的能耐, 那就只能憋屈地将这美人儿们给迎入府中。只是叫太夫人说, 南阳侯夫人也不必这样痛心哭泣。


    毕竟美人是赐了,可是儿子要不要去睡,那是另一个问题。


    古往今来, 难道这些美人儿都一定要做姬妾的么?皇帝也没有明确说这美人是做姬妾还是做奴婢。太夫人看着伏在自己面前的儿媳, 就和声说道,“男人若是想要美人,不必陛下赐, 他自己就能得到。若他如今没有这个心, 那十几个美人也不过是摆设罢了。你不若大方些,叫人瞧着贤良些,好生将那几个姬妾都安顿好就是。”


    她这是肺腑之言。


    既能有极好的名声,又会叫外人没法儿看南阳侯夫人的笑话。


    不然这京中想看南阳侯夫人出丑的世家女眷, 只怕也不少。


    南阳侯夫人在外表现得越痛苦,不过是叫人瞧着个乐子,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南阳侯夫人就默默流泪。


    她不能明白,为什么婆婆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明明曾经对南阳侯妾室不假辞色的,是婆婆。


    “弟妹先别伤心。”宁国公夫人如今都恶心死南阳侯了,霍宁香的猜测问出口,回头阿妧就心里难受地跟母亲说了。


    想到当年竟然还有这样的内情,宁国公夫人当天晚上都没吃饭,恶心得要命。如今她只觉得看南阳侯一眼都不行了。若说什么叫人面兽心,南阳侯就有点儿这个意思了。明明生得英俊磊落,可是这小叔子披着人皮他不干人事儿。阮氏若曾经当真经历过这些……


    宁国公夫人就捂着嘴皱了皱眉。


    阮氏若是这样痛苦还能努力活下去,那就当真是一番慈母的心了。


    对阮氏来说,死了才是解脱。


    可她却知道,若是自己死了,两个女儿就成了无根的浮萍。


    因此她才会挣扎着不肯去死,直到自己到最后熬不下去。


    “要我说,二弟做得也太错了些。”宁国公夫人按理,本不该说这样的话,毕竟她做嫂子的若说这种话,总是会令人不悦。可是她实在是忍不住,就对含泪侧目看来的南阳侯夫人轻声说道,“谦侯将二弟质问得哑口无言,二弟曾经做了什么,他的心里有数。既然曾经夺了别人的妻子,那如今人家想要娶回来,也并无不妥。陛下如今,虽然有对南阳侯府多少不悦的意思,可是弟妹……如今二弟遭受的一切羞辱和嘲笑,难道不是当年二弟做错事之后,留下的恶果?”


    她觉得这都是南阳侯的报应。


    无论是阿萝姐妹对南阳侯的憎恨,还有阮氏回归霍家令南阳侯府蒙羞,还是皇帝的这所谓“一碗水端平”。


    都是报应。


    若当年他没有曾经伤害阮氏至深,也不会有如今的结果。


    “嫂子你怎么能说这样的风凉话?”南阳侯夫人就不敢置信地看着言辞刻薄的宁国公夫人。


    “谁才是一家人?难道因谦侯在陛下面前得宠,讨太子的喜欢,因此嫂子就忘了谁才是林家的人?”


    南阳侯夫人抹了一把眼泪,霍然站起,在宁国公夫人诧异的目光里冷笑说道,“只是嫂子也不要太得意了。阿萝那丫头入了谦侯府又怎样?她如今的名声还好听了不成?不认生父,不敬嫡母!难道她……”她只觉得阿萝姐妹如今想来,令人厌恶得无以复加。早年,她怎么没有看出来,这姐妹俩是这样的丫头?


    “够了!”太夫人见她越说越不像话,顿时大怒。


    她用力拍案,怒声道,“你糊涂了?!你嫂子难道这些年对你不是挖心掏肺?!怎么,老二干了这样的事儿,还成了我们的不是?早年我见你还有几分刚强,怎么如今你反倒这样糊涂?!”


    她失望地看着次子媳,见南阳侯夫人美貌的脸上露出几分震惊,只觉得呼吸都不顺畅,忍耐着对她说道,“这件事跟阿萝阿妧,没有半分关系。当年旧事,若谦侯说的都是真的,那阮氏母女才是受害者。一个女人,委身自己不爱的男人,你也是女人,你拍拍自己的心窝子问问自己的心!你能不能忍耐?!”


    叫太夫人说,若当真当年是这样的真相,她反倒要佩服阮氏。


    这样坚韧的女子,看似羸弱,可是却努力地护着自己的女儿。


    比南阳侯夫人强多了。


    “谁会不喜欢侯爷?”南阳侯夫人没有想到,一向对自己格外温煦疼爱,早年因觉得对自己有愧的婆婆,竟然会大声呵斥自己。


    她的眼泪顿时就滚了出来。


    “不过是那两个丫头……”


    “你当他是人见人爱,殊不知就有人不吃他那一套。都以为是你们府里乐阳那样的贱人不成?”太夫人本就不是一个好脾气。


    从当年阿妧入府,她总是冷着一张脸多年才被感动转圜就知道了。


    她对南阳侯夫人温煦,不过是想着儿子对不住儿媳。


    可是若儿媳自己不晓事,她也不会客气。


    当年林三太太难道还少挨骂了不成?


    “别把你男人的错,都推到别人的头上去。这两年两个丫头对你还不够恭敬?你也就知道捏软柿子!阿萝对你如何?阿妧难道对你还不用心?阿姣阿馨这几年在京中,难道阿妧不是为她们奔走走动?阿唐在南边儿,阿萝难道没有护着他过?得了人家的好处,你反过来指责人家,不过是因她们从未伤害过你,欺软怕硬罢了。有能耐,你指着你家那个男人骂去,千错万错,罪魁祸首就是他!”


    “老太太!”南阳侯夫人就哀叫了一声。


    “那么两个小姑娘,就算是一块儿石头,那这么多年也该焐热了。你从前对阿妧不假辞色,阿妧从未记在心上,可是你觉得阿妧好欺负?”


    这些话,太夫人其实憋了很多年。


    不过是曾经她可怜南阳侯夫人寂寞,有丈夫跟没有丈夫没什么区别,因此努力忍耐。


    然而再忍耐,也忍不住了。


    南阳侯夫人跑到宁国公府指责完这个,指责那个的,谁能忍得了?


    “我也实话告诉你,这件事儿,你哭到我的面前也没用。”太夫人见次子媳已经泪流满面,努力呼吸,方才压抑着心中的怒意冷冷地说道,“陛下赐的人,你要怨恨,就怨恨两个。一个是你男人,一个是陛下,少攀扯别人!有能耐,你就弄死那几个妖精。没能耐,你就叫那几个妖精踩着过日子。”


    用力地转着手中的佛珠平复心中怒意,太夫人就眯着眼睛继续说道,“我也不管你往后怎么过。爱怎么过怎么过。你儿女都这么大了,难道还要我来教你怎么过日子?”


    其实这才是婆婆这职业的一向画风。


    可是南阳侯夫人却已经听住了。


    她只觉得眼前发黑,几乎看不清眼前那已经变得苍老的老太太。


    她的婆婆,有这么刻薄么?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千疮百孔了。


    一时之间,这天上地下,仿佛再也没有一个人,是自己的依仗。


    “回去吧。你们侯爷如今,想必很需要有人安慰。”


    皇帝这看似不偏不倚,其实是偏帮了谦侯。


    南阳侯府上空绿油油的,这是多少活生生的美人儿都无法治愈的创伤啊。


    太夫人如今,当真是再也没有心情说什么了。


    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她已经庇护南阳侯夫人这么多年,可是儿媳为什么还没有长进?


    将一切都迁怒在两个孩子的身上,这不是越活越回去了么?


    南阳侯夫人转身就哭着走了。


    见她走了,太夫人迟疑了一下,就对宁国公夫人轻声说道,“若谦侯说的是真的,阿妧只怕在心里不好受。你是她的母亲,最近多想着她些。不要叫她回娘家太频繁,虽无人在意,只是我想着阿妧回林家来总是不好受。她小小的孩子,哪里受过这样的挫折?”


    阿妧一向是娇养长大,只怕人生之中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南阳侯这一件事。她哪里受过这样的伤害?太夫人就叹了一口气。


    “你多去靖王府去看看阿妧。”


    “您放心,儿媳知道。”


    见宁国公夫人恭恭敬敬地应了,太夫人这才叹了一声。


    “也……也去看看阿萝。总是咱们林家对不起她。”


    宁国公夫人抬眼诧异地看了太夫人一眼。


    “是。”


    太夫人仿佛一瞬间就苍老了很多。


    “这两个孩子日子过得苦。你别看你娇养阿妧,从小儿把她捧在手心儿,可是这心里头,她心里是有伤口的。”太夫人就垂目慢慢地说道,“从她对你弟妹和大丫头二丫头的态度就知道,小心翼翼,觉得对不住她们。不过是因觉得自己这个做庶女的,是你二弟厌弃了嫡母之后的结果。她心里难过着呢,只是她不说,我也不好跟她说点儿什么。大丫头二丫头都是有良心的孩子,也就算了,可是你看看你弟妹……”


    宁国公夫人这次拒绝再为南阳侯夫人说好话。


    “如今叫她们知道真相,那她们姐妹,阿萝这么多年对南阳侯府年节必然想着贺礼,阿妧对大丫头姐妹挖心掏肺,这简直就跟笑话一样。她们若心里有气,你不要跟她们计较。可怜见的。”


    太夫人就拍着自己的手腕说道,“只是她们太懂事了些,我想着,只怕她们心里头也是冤有头债有主,不会跟咱们生分,只会对你二弟心生怨恨。这虽然是两个孩子的心,可是咱们不能当做理所当然。”


    宁国公夫人就静静地听着。


    许久,她垂下了自己的眼睛。


    “若这两个孩子,老太太,日后对二弟……”


    “应该的。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太夫人就缓缓地说道,“咱们都不要管。”


    阿萝姐妹日后与南阳侯反目,也是应该的。


    见她是这样的态度,宁国公夫人就微微点头。


    她又劝太夫人不要太过将此事放在心上,这才收拾了一圈,带了许多滋补的补品往靖王府中去了。


    此刻靖王府,诚王妃恰好也在。


    她虽然是长辈,可是却并不自居高位,见阿妧拒了自己的一次帖子说是病了,就急忙过来看望。


    又是姻亲,又是长辈的,诚王妃看阿妧的目光就格外慈爱。


    阿妧也的确是一脸病容。


    她从谦侯府里回了家,就病了。


    一贯没心没肺,从未有过挫折,因此当遭遇了这样的大事,阿妧病得也很快。


    她巴掌大的脸越发消瘦苍白,只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还勉强露出几分神采。


    见她病得这样厉害,心事重重的,一旁阿萝正紧张地给阿妧掖被子,靖王手里托着药碗,轻声哄阿妧吃补药,诚王妃就一愣。


    她也是看阿妧长大的,只觉得阿妧仿佛……


    一夜之间,就变得多了几分压抑的成长。


    想到最近南阳侯府闹出的事儿,诚王妃就心里有数儿了,她面上不动声色,只含笑看着阿妧柔声说道,“前儿我下帖子,你说你病了,我就担心坏了。”


    见阿妧弯起眼睛对自己轻轻笑起来,她就越发地和气地说道,“府里头,阿瑾也担心你得很。如今我回去跟他说了,他必然是要烦恼的。你们打小儿就是最好的朋友,他心里是将你当做挚友的。”说完,她伸手给阿妧擦了擦嘴。


    阿妧急忙道谢,撑起了半边儿单薄的身子,靠在靖王坚硬的肩膀上。


    “靠着姐姐吧。”靖王一个大男人硬邦邦的,有什么趣儿,阿萝急忙在一旁说道。


    这也要争?


    靖王气得半死,将阿妧往自己的怀里摁了摁。


    见这两个又掐起来了,阿妧就无奈地笑了。


    她心里其实早就不气了。


    因南阳侯看的坏事儿气病了自己,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叫南阳侯看笑话罢了。


    她往后努力和她姐姐过得更好,叫南阳侯气死才算完。


    只是她想得明白,然而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这一下子病了,要好起来却慢得很。


    靖王和阿萝把她当玻璃人儿,守了她好几天了。


    当然,也在靖王妃的床前掐了好几天了。


    有什么好掐的呢?


    和谐王府你我他啊!


    被靖王用力地揣进怀里,阿妧急忙抱住男人有力的腰来作为安抚,一抬眼,却见自家姐姐露出一个黯然的表情。


    她急忙鬼鬼祟祟地躲在靖王的怀里,对不远处一双眼都落在自己身上的美人儿撅了撅自己的小嘴巴,飞吻之。


    阿萝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却艳光四射的笑容。


    靖王霍然垂头。


    阿妧抬头,无辜且茫然真诚地看他。


    目睹这一切的诚王妃:……


    第266章


    这看起来不像是病了。


    反倒像是脚踩两条船, 船却要翻。


    诚王妃就抽了抽嘴角。


    “其实,其实也不是这样的。”见诚王妃一脸扭曲地看着自己, 仿佛是在看一个欺骗感情的狐狸, 阿妧就垂了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只是想叫大家都开心一点儿。真的。您信我。”她咳嗽了两声, 抱着靖王的脖子小声说道, “我都没事儿了, 殿下不要为我担心。”她一大病在床, 靖王那么冷酷的人, 却仿佛一下子就被击倒了。他就一直守在她的床边, 连朝都不去了。


    阿萝也是如此。


    阿妧就觉得自己很幸福。


    南阳侯还算个屁。


    “那你快点好起来, 别叫我担心。”


    阿妧一向心宽体胖, 从不大爱生病的。


    就算是生病,也病得生龙活虎,不似这一次这般令人担心。


    靖王就什么气儿都没了, 爱脚踩两条船也无所谓, 只想叫阿妧的病快点好起来。


    他觉得心疼,垂头就亲了亲阿妧的额头。


    诚王妃目光复杂。


    哪怕是在为长孙可惜,可是看着此刻靖王将阿妧捧在手心儿上的爱惜, 她却觉得, 阿妧并未嫁错人。


    “你们小两口儿感情好,叫人瞧着心里窝心极了。”诚王妃自己就是丈夫感情很好的。


    不然,任凭女人再刚强强势,可是若是能说将一个堂堂亲王给压制得抬不起头来, 那就是全赖诚王对她的爱护与真心。


    不然凭着诚王的身份,若当真想要一个女人,诚王妃哪里拦得住?


    因此,虽然诚王妃恶名在外,可是在家中与诚王独处的时候,却一向都感情很好。


    就如此刻的靖王与阿妧。


    她更强势一些,可是阿妧用自己的柔软将靖王捆得牢牢的。


    “才大婚完,若是感情就不好了,那可怎么整。”阿妧一下子就紧张了。


    靖王垂头摸了摸她的头。


    小姑娘急忙蹭了蹭。


    诚王妃就释然地笑了。


    “我请你去赴宴,本是想叫你帮我掌掌眼。”诚王妃就和声说道,“阿瑾也到了成亲的时候,我想着邀请几家勋贵女眷,好好儿给阿瑾挑一个好姑娘。”


    诚王世子妃她是不准备挽救了,蠢人一个,日后就当诚王府养了一个闲人,也不放她出来得罪人就算了。也是因此,卫瑾的婚事就得赶紧的了,诚王妃就预备自己还能活动的这几年,带着卫瑾的妻子在外走动,日后直接将诚王府直接交给孙媳妇儿当家。


    就越过儿媳,也越过了皇后的厌弃。


    阿妧与卫瑾一向要好,知道卫瑾喜欢什么姑娘,卫瑾不好出来相见那些贵女,阿妧倒是可以给卫瑾相看相看。


    诚王妃嘴上虽然这样说,可是心里却还是有几分私心。


    卫瑾与阿妧青梅竹马,一向感情深厚,可是阿妧如今大婚,卫瑾日后就得避嫌。


    不然不是给靖王添堵么?


    卫瑾也知道这个道理,因此最近和阿妧都疏远了几分。


    然而知道阿妧大病,卫瑾在府中十分担心,哪怕是对自己曾经青梅竹马的小伙伴儿的那纯粹的担心,可是卫瑾却不好入府来看望。


    若阿妧能去诚王府,卫瑾知道阿妧病好了,也就好了。


    “这个……我没什么眼光,且您知道的,我不大会相看。”阿妧这话是真心话。她素日里最呆的一个姑娘,虽然也有一二好友,可是平日里却不走心,最喜欢的就是关上门来过自己的快活儿小日子。


    什么叫快活小日子呢?就是自己在家里刨个窝,舒舒服服地窝在窝里修仙,什么都不管。她为难地在诚王妃笑吟吟的目光里抓了抓头,觉得自己有点虚弱冷得厉害,急忙往靖王的怀里钻了钻。


    “无妨。还有我呢。不过也是叫你来府里散散心。”


    诚王妃就笑着说道,“你大婚之后还没有来诚王府,其实如今也该换了称呼。”阿妧嫁给靖王,往后自然该叫诚王妃一声婶子,管卫瑾……


    卫瑾得管靖王妃喊一声婶子。


    阿妧顿时就头昏眼花,趴在靖王的怀里无力地哼哼。


    “您就不要笑我了。”她可怜巴巴地说道。


    她因诚王妃在这里为自己排解,都觉得自己的身子轻松了许多。


    诚王妃就大笑了起来。


    她正逗弄阿妧说笑,就见外头有侍女进门禀告,说是宁国公夫人来了。


    听见母亲来了,阿妧顿时就愣住了,急忙胡乱地往靖王的怀里钻妄图掩盖自己的病容,却叫正噙着笑意进门的宁国公夫人抓了个正着。见小姑娘顾头不顾腚地直在靖王的怀里扭,宁国公夫人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探身过去将阿妧从靖王的怀里给挖出来,顿时诧异地问道,“什么时候病了?怎么没人来跟我说?”


    “不过是小病,不想叫您担心。”阿妧就心虚地小声儿说道。


    “糊涂!”宁国公夫人的脸就沉了下来。


    她伸手将阿妧抱在怀里,摸了摸她越发羸弱单薄的手臂。


    “您别恼了,就这一回,往后不敢再瞒着母亲了。”阿妧见宁国公夫人看着自己不说话,就小声儿说道,“就是一时想不开罢了。您不要为我担心,还有姐姐和殿下呢。”


    她窝在宁国公夫人的怀里小小一只,宁国公夫人就叹了一口气,对诚王妃歉意地说道,“王妃原谅我的关心则乱,这孩子这样令人放心不下,实在是叫人头疼。”她嗔怪地点了点阿妧的小脑袋,阿妧急忙讨好地蹭了蹭她。


    “爱女之心人皆有之,元秀在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疼元秀的。”


    诚王妃与宁国公夫人这对儿儿女亲家,一向走动得极好。


    因宁国公夫人素日里从不插手元秀郡主与林珩的房中事,因此诚王妃对宁国公夫人就越发亲近和气。


    宁国公夫人就笑了。


    都是有闺女的人家儿,自然知道闺女是自己的心头肉,又怎么会去刻薄别人家的女儿?


    别人家的女儿不值钱啊?


    “不过有阿玄在,夫人也不必担心。阿玄照顾阿妧,还从未出过错。”诚王妃好生安慰了宁国公夫人,话锋一转就到了之后几日还要设宴邀请京中女眷贵女们来诚王府。诚王是皇帝最看重的弟弟,虽然如今有了太子,靖王的身份越发水涨船高,然而诚王到底是长辈,因此地位依旧不能被撼动。能嫁入诚王府,对京中贵女们来说,是极好的姻缘。若不是因此,当初卫瑾能从小时候就那么受欢迎么。


    “阿妧就不去了,她才病了,得好好儿休息。”宁国公夫人就笑着说道。


    她对诚王世子妃意见一直不小,想到阿妧要去诚王府,心里就不大甘愿。


    知道宁国公夫人的心结,因此诚王妃也就不再相劝,说了两句话,就转了话题对宁国公夫人问道,“夫人可知道恭候府出了一件奇事?”


    见宁国公夫人好奇地看过来,她就笑着说道,“想必夫人是不知道。恭候府上一个小丫头听说求了宫里头赵美人,进了宫给皇后娘娘磕了头,说愿为女官,入七皇子府中服侍七皇子起居,发誓此生居女官之位,一生都不嫁人呢。”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宁国公夫人只知道南阳侯府闹出的乱子,都不知道恭候府还有这样的奇事。


    一辈子不嫁人,只做女官?


    她就露出几分诧异。


    “说起来,我倒是没想到恭候府上一堆软骨头的男人,反倒出了个刚强的女孩儿。”诚王妃想到了这些,就对宁国公夫人感慨地说道,“自古女子更多刚强,男子却做妇人之态。她竟然能舍弃年华与姻缘子嗣,只为了服侍七皇子,也是她的一片心了。”她隐约记得那少女名为赵倩,乃是恭侯嫡女。


    前些时候赵妃被皇帝给贬成了庶人,沦落冷宫,几乎把恭侯给吓得在恭侯府里上了吊。


    为了能叫自己的命继续安稳,恭侯就想叫嫡女入宫服侍皇帝。


    这赵倩就断然拒绝,说断没有祖孙同侍一夫的,畜生不成?


    只是她安享恭侯府十几年的荣华,也断没有当恭侯府风雨飘摇时,为了自己的一点自尊与私心就独善其身的道理。


    她求了女官之位,立志守节,将一生忠心奉献给皇家,令恭侯府为人称赞,也令皇帝对恭侯府称赞有加。


    而她入七皇子府中,却是因……


    “早年我倒是听说赵氏想要给七皇子婚配赵家嫡女,只是七皇子不肯,说辈分不对,断断不行。”七皇子拘泥辈分,这在南朝风气日渐盛行的京中看,并无不妥。因论起来,赵倩还得管七皇子喊一声表叔。


    这辈分就太要命了,诚王妃早年相中阿妧的时候不在乎这个,可是如今咂摸起来也不对味儿,只是还是有些感慨地说道,“只是这姑娘也太烈性了。这不能嫁给七皇子,难道就不嫁给别的男人了?”


    “真是歹笋出好竹。”宁国公夫人听住了,就叹了一口气。


    只怕这赵家女孩儿为七皇子的心不多,却是为了拿自己的一生护住恭候府。


    入宫为妃为人诟病,又不知能不能得宠。不如就忠心耿耿为了皇家,拿女官之名,给家族一个护身符。


    日后皇帝就算是看在她一生忠心,又服侍七皇子兢兢业业,多少会看重恭候府一些。


    她就说,皇后怎么会突然心善,去赏赐了恭侯府女孩儿一个女官之位。


    殚精竭虑若斯。


    如今想来,只怕皇后也是见不得这样的女孩子被作践非要送入宫中。


    “可不是么。”诚王妃不过是说了说京中的八卦,这才走了。


    见她走了,宁国公夫人的目光就落在阿萝的身上。


    阿萝知道最近南阳侯府遭遇了什么,见宁国公夫人目光关切,就急忙说道,“您不要为我担心,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找我的麻烦。”顿了顿,她的脸色有些异样地说道,“我只是没有想到,您对我这样宽容。”


    她大逆不道,竟然挖了南阳侯的墙角,无论自己是谁的女儿,可是在外人看来也挺不是个东西的。林家的脸都叫阿萝撕下来往地上踩了,然而宁国公夫人却依旧对她这样温煦。


    “往后这话就别说了。愧疚来愧疚去,感激来感激去,我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宁国公夫人就笑着说道。


    阿萝本也不是一个拘泥的人,见她宽容,眼睛顿时就亮了。


    “是。”


    “你也是。这事儿完了,往后你们姐妹都是好日子,所以不许病了。”


    “我听母亲的。”阿妧就小声儿说道。


    她也觉得自己的病该好些了。


    因她更加不愿意叫长辈们为自己担心,只是因她病了,阿姣与阿馨都送了帖子来说要探望。


    阿妧捏着这两位姐姐的帖子犹豫许久,方才搁在了一旁。


    “就说我病得不舒坦,要好生休养,两位姐姐就不见了吧。”


    “你不是很喜欢大姐姐二姐姐?”阿萝就诧异地问道。


    这样冷淡,都不像是阿妧了。


    阿妧就垂了垂眼睛。


    “不想见。”她知道这一切都不管姐姐们的事儿,她也不是一个会迁怒的人,更不会在心中怨恨阿姣和阿馨。


    可是若说叫她能如同从前那样心无芥蒂地跟姐姐们亲近,她也实在是做不到。她不会迁怒,可是却不想再跟一个小傻子一样,跟同样懵懂什么都不知道的姐姐们那么好了。既然她已经决定跟南阳侯府保持距离,那两位姐姐的面前,也不要再如从前那样。谁都回不到从前了。


    “既然不想见,那就不见了。”阿萝摸了摸阿妧的小脑袋。


    “两位姐姐很无辜,我知道。可是这世上无辜的人多了。姨娘是不是无辜?姐姐你是不是无辜?我呢?”阿妧就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道,“这么多的恩恩怨怨,不如相忘于江湖。”


    往后不再亲密地走动,时间久了,疏远了,感情淡了,自然就再也没有联系。


    叫她在对南阳侯府心存芥蒂的时候还要微笑出来,那是不可能的。


    因此,她就连续拒了阿姣与阿馨的三个帖子。


    窝在靖王府里养病,阿妧就总是觉得自己的身上很不舒坦。她觉得自己头晕目眩,恹恹的,还觉得喜欢疲惫嗜睡。甚至连最喜欢的点心都吃得不香甜。见她用了许多的滋补的燕窝等物还是不怎么好,靖王就觉得越发担心,急忙又叫之前给她诊脉的太医来了。那太医匆匆而来,抹了躺在床上的阿妧的细细的小手腕儿片刻,就急忙转身对靖王说道,“恭喜殿下,王妃这是喜脉。”


    他这话一出,靖王顿时震惊了。


    靖王殿下的目前人生剧本儿里,完全没有儿女们的事儿啊!


    他是想和阿妧多过几年悠闲日子再生儿育女的。


    且他一向都很注意这个问题,那啥啥的时候,还那啥啥来的,绝对……


    靖王突然脸黑了。


    对了,他家胖狐狸一向痴缠,觉得没够儿,有的时候再三地跟自己讨要的时候,自己确实也有忘了的时候。


    靖王陷入了深深的阴郁。


    阿萝却在震惊过后,急忙问道,“大人,阿妧最近喝了许多的汤药。”


    “那些汤药不过是去火调养的滋补之物,滋阴补品,燕窝更多些。老臣之前就恍惚觉得王妃脉象不对,因此不敢用药,大多是补身子的,并不碍事。”


    这老太医人老成精,见阿萝紧张,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再三保证这一胎并无问题,不过最好静养,他就施施然地往一旁去写补身子的方子。倒是阿妧一下子就捂住了自己的小肚皮,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乱了片刻,就去捅一旁黑云压顶的靖王殿下。


    “殿下,你说,这是不是就是洞房喜啊?”


    第267章


    靖王无言以对。


    他想起了那段时间白天黑夜都被胖狐狸支配的恐怖。


    阿妧还挺开心的。


    她垂头摸了摸自己尚未有半点儿起伏的小腹, 眼睛都快活地弯起来了。


    毕竟,她能有孕, 是多么的开心呀


    能给靖王生好多好多的小团子。


    这些都在阿妧人生的计划里。


    她一边就握住了靖王的大手, 将他粗糙宽大的手压在自己的小腹上仰头期待地问道,“殿下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我希望是个男孩子, 他可以跟我大哥哥一样儿护着弟弟妹妹们, 老成持重一点, 然后我就什么都交给他。有他在, 我就可以放心自己玩儿的那种。”她觉得自己的大哥林珩就是一个最好的榜样, 林家长子, 那下头的弟弟妹妹们照顾得多好呀。


    都说外甥像舅, 她儿子大概也跟林珩一样是个有担当, 会爱惜弟妹的人。


    “都好。”靖王的目光柔软了起来。


    “若是个女孩儿,那我就给她许多许多漂亮的小衣裳。”


    阿妧觉得自己最近总算是遇到一件好事儿了。


    打从南阳侯回京,自己就没有痛快过。


    她只觉得自己一生的痛苦, 都因南阳侯而起。


    “若是女孩子, 跟你一样可爱。”靖王本觉得这孩子来得太突然,然而想到若是日后有一颗圆滚滚的团子二号在自己面前打滚儿,靖王又觉得其实也挺好的。


    只是靖王殿下是个喜新不厌旧的好男人, 虽然觉得儿子闺女都不错, 然而最重要的还是躲在自己怀里开开心心的这胖狐狸。他如今的心都安稳了,垂头抱了抱阿妧柔软的手臂,见她哼哼唧唧地缠上来。阿萝就在一旁含笑看着。


    她坐在阿妧的床边,听着阿妧叫自己也去摸摸她的小肚皮。


    “等往后孩子们再长大些, 姐姐就得可忙了。”阿妧就对阿萝憧憬地说道,“到时候姐姐你去管他们。我什么都不懂,怎么管教呢?”


    她习惯地把自己身上的责任推给自己的姐姐,然而阿萝却只觉得当妹妹信任且将一切都交给自己的时候,满足得心口发烫。她的目光也柔柔软了起来,摸着阿妧的小腹柔声说道,“若这是个男孩子,我会教导他大道直行,做经天纬地的好男子。若是个女孩子,我还是希望……她像你一样。”


    不要如她一样,机关算尽,有那么多的谋算,只需要与阿妧一样,简简单单,开开心心地快乐。


    无忧无虑,傻傻的,却幸福得令人想要落泪。


    不要被迫长大。


    阿妧的孩子还是都不要像她一样心怀诡计,无论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做一个心思坦荡的人。


    阿萝就笑了笑。


    阿妧却觉得自己不能赞同姐姐。


    “可是我喜欢像姐姐一样的人。”她小声儿说道。


    靖王就冷哼了一声,见阿萝都要把妹妹给看进心眼里去了,就起身将小媳妇儿塞进阿萝的怀里,自己往门外去了。


    因阿妧年纪尚小,才及笄就叫靖王迫不及待地娶回家,本就身量都没有长成,又是初次有孕,只怕这一胎会很艰难,因此半点儿都不敢怠慢,只叫人往宫中传信儿,又使人去了宁国公府传信。待阿妧再一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见自己的面前多了许多的人。


    皇帝竟然都出宫了,带着皇后与太子贤伉俪。


    大皇孙卫熠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家婶子。


    阿妧默默地往床里滚了滚。


    “真是个好孩子,只是阿玄你也太禽兽了。阿妧年纪还小,你怎么就叫她有孕了呢?”皇帝就觉得阿妧这儿媳妇儿娶得极好,这才大婚多久就有孕了?


    都说皇家的子嗣一向艰难,可是看看人家阿妧,多么有福气有实力,才大婚就能生孩子了。这一点连太子妃都不及阿妧了。皇帝想到阿妧年纪小,就急忙对阿妧说道,“你别起来磕头。就好好儿地歇着。回头朕叫人给你送个太医过来,就住在你们王府,专门儿看着你。”


    “不好吧?”阿妧就小声儿说道,“太骄狂了些。”


    “这是情有可原。你年纪还小,这头一抬的确得用心一些。”太子妃就在一旁笑吟吟地说道。


    她都生了四个了,自然是经验丰富,阿妧就急忙点头。


    卫熠趴在床边,痴痴地看着阿妧的肚子。


    “做什么呢?”阿妧就急忙摸了摸大皇孙的脑袋。


    “您这一胎,我希望是个妹妹。“见阿妧露出几分诧异,卫熠默默地躲了躲曾经深深伤害了自己少男纯洁心灵的欣荣伯,就趴在阿妧的耳边低声说道,”婶子您有没有看过戏?那戏里头说,我若是跟婶子您没缘分,那回头娶了您的女儿也是好的。”大皇孙觉得自己被治愈了,正憧憬着日后自己也能不必总是单相思了,就听见皇孙他叔冷酷地在一旁淡淡地说道,“就算是个妹妹,那也是你的堂妹。都是宗室,你做什么美梦?”


    靖王就把顿时惊呆了的卫熠从床头扯开。


    卫熠呆呆仰头,突然流下了眼泪来,泪洒衣襟,转身跑了。


    太欢喜了,竟然忘记,这个是堂妹来的。


    大皇孙如今迫切地需要表妹。


    能给暗恋,往后能嫁给他的那种表妹。


    “阿玄已经抢了朕的药材库房,因此药材什么的,朕就无能为力了。”皇帝最近的心情不错,今天打着看望阿妧的旗号出来,哄了阿妧几句叫她安心静养不必担心别的,这就图穷匕见邀请皇后跟自己独自二人相处,出去一块儿逛逛。


    阿妧就抽着嘴角看着皇帝欢欢喜喜地走了,又感谢了太子夫妻一块儿来看望自己,待大家走了,这才放松了精神只把自己当一只小猪仔儿养,径直睡了过去。


    她心宽体胖,没将皇帝来靖王府看望自己放在心上。


    然而皇帝万众瞩目,一举一动,都代表了一种风向。


    靖王妃一有孕,那皇帝一家就全都跑来靖王府,在外给人的刺激就太大了。


    这得是多么的得宠,多么的被皇帝放在心上,才会有这样的荣耀?


    谁家女人没有怀过孕?


    可是人家靖王妃一有孕,却可以这么风光,甚至能令皇帝都大张旗鼓而来。


    因此当南阳侯府,南阳侯夫人知道阿妧有孕的时候,她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她也是世家勋贵女眷,自然知道,阿妧有孕皇帝亲自来看望,都舍不得叫阿妧乘车进宫去给皇帝瞧瞧,这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极致的宠爱。


    这份宠爱之下,谁还敢和阿妧对着干?就算她之前与阿萝闹着将自己的生母婚配了别的男人,去挖生父的墙角,那时虽有诟病,可是如今这种诟病全都没了。


    真性情。


    这就是京中见风转舵的一群王八玩意儿们给阿妧与阿萝最新的评价了。


    南阳侯夫人心里气得半死。


    她本就不大喜欢庶女,如今这庶女还是令南阳侯府动荡不堪的根源。


    前些时候也不知是怎么了,林唐与南阳侯再次起了争执,就是在南阳侯的书房里,南阳侯当场就给了林唐一个耳光,直言不孝子。林唐脸都被抽肿了,却并没有对母亲抱怨什么,反而搬到军中去了。


    虽然林唐恭敬地请母亲给自己相看个好姑娘,这已经转圜了从前可有可无的态度,可是南阳侯夫人心里是真的要呕死了。她隐约听书房外服侍的下人们来说,那些下人说南阳侯甚至连嫡子都打,都是因阮姨娘的缘故。


    林唐仿佛觉得自己的父亲才是第三者。


    人家阮姨娘跟未婚夫好好儿的,未婚夫死了也没想嫁人,南阳侯却夺走了阮姨娘,这不是小三儿是什么?


    如今人家想要跟未婚夫重修旧好往后在地底下过日子,说起来,跟小三儿心情好不好关系不大不是?


    阮姨娘又没有被明媒正娶,想嫁给谁就嫁给谁。


    因这个言论,南阳侯恨不能没把林唐给打死。


    林唐就搬走了。


    南阳侯府……越发冷清了。


    “没有想到十丫头竟然有这样的福气。”南阳侯夫人听了阿妧有孕之事,再知道宁国公夫人已经住在靖王府里看护闺女,就忍不住有些为宁国公夫人抱屈,对今日来看望自己的两个女儿抱怨道,“只是你瞧瞧她,劳动你们大伯娘就跟理所当然似的。你们伯娘也是上了岁数的,怎么还叫她这样折腾?一有孕了,就跟泼天功劳似的,恨不能叫你们伯娘把她捧到天上去。如今还住在靖王府?哪里有这么做女儿的。”


    阿姣就头疼地揉了揉眼角。


    她公允地说道,“母亲您忘了?我与妹妹有孕的时候,您折腾得比大伯娘还欢。”


    “那怎么能一样儿?”


    “怎么不一样了?大伯娘爱惜十妹妹,这是母女情分。难道母亲曾经不是这样对我们的不成?更何况人家爱怎么折腾,是人家自己的事儿。大伯娘都不觉得有什么,母亲又为大伯娘抱什么不平呢?”


    阿姣见南阳侯夫人脸色苍白,就柔声说道,“我知道母亲与大伯娘妯娌情深,心疼伯娘。可是往后也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这是大伯娘自己的家事,咱们插什么嘴?哪怕大伯娘把国公府搬给十妹妹,那也跟咱们没有关系。”


    “我只说了这一句,你却说了这许多的话。”南阳府夫人就皱眉。


    “我只是……”她顿了顿,没有说些什么。


    她只不过是对阿妧有些心结罢了。


    阿姣就笑了笑。


    “十妹妹是个有福气的人,一大婚就有孕,这往后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母亲,若您看不惯十妹妹……”她想到靖王府已经退了自己好几次的帖子,脸色就露出几分伤感来。这么多年阿妧一心为了她,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她将阿妧真心当成喜欢的妹妹,如今因阮姨娘之事,阿妧明显就和南阳侯府生出了心结,只怕日后不会再有曾经的和睦了。眼眶发酸,阿姣就忍着心里的难过对南阳侯夫人劝着说道,“您就好好儿预备三哥的婚事。三哥如今出息得很,又前程光明,往后您也享享婆婆的福儿就好了。”


    “阿唐的婚事……”


    南阳侯夫人犹豫了一下方才有些烦闷地说道,“我不知该怎么挑选。”


    “三哥怎么说?”


    今日本该叽叽呱呱的阿馨格外安静,坐在一旁魂不守舍,阿姣就下意识地看了妹妹一眼。


    “你三哥说,想娶一个贤德温柔的女子,容貌不必十分美丽,只要心性良善,宜室宜家就好。”


    林唐的婚配计划很务实,也没有说非要娶回来个天仙儿供着的,因此南阳侯夫人还是很满意的。只是这年头儿好姑娘也都是抢手极了,南阳侯府才闹出这种惊天八卦,半个京中都在看南阳侯的乐子,这时候谁愿意把闺女嫁过来一块儿被嘲笑啊?南阳侯夫人就叹气,揉着眼角说道,“都是六丫头。偏要闹得人尽皆知,如今好了,连累了你三哥的婚事。”


    她觉得阿萝真是个祸害。


    早年她恐林唐见多了阿萝的美貌,不能轻易喜欢别的女子。


    如今……如今……


    南阳侯夫人心中陡然一凛,用力抓住了长女的手。


    “对了,我隐隐听人说,阿萝不是你父亲的女儿?他岂不是戴了绿帽子?他自己眼瞎,还连累了我们?”虽然南阳侯夫人觉得不大可能。毕竟南阳侯那样冷酷无情的人,亲闺女阿妧都懒得养丢给自己的兄长,更遑论去抚养一个别人的女儿。


    难道当真想当林三好,做好事说好话存好心啊?这完全不是南阳侯的道德品质好么?因此南阳侯夫人多少是不相信的。只是当初南阳侯与阿萝的几番争执,到底是落在了有心人的眼中,南阳侯夫人的眼中就露出几分怀疑。


    “那你说阿萝当初会不会对你三哥……”


    “母亲!”阿姣忍无可忍。


    见南阳侯夫人诧异地看着自己,她只觉得自己的双手都在发抖。


    南阳侯府亏欠阿萝姐妹这么多,为什么南阳侯夫人还是要再三去跟阿萝作对?


    “您抱怨阿萝做什么?”阿萝已经过继,阿姣就不愿再用那个屈辱的庶女六姑娘来称呼阿萝。她觉得自己本就不是个聪明人,可是却觉得母亲说的话全都是错的,颤抖着声音,忍着口中的嘶哑哽咽低声说道,“这件事说起来,难道不都是因父亲而起?若说谁败坏耽误了三哥的姻缘,父亲才是罪魁祸首,与阿萝何干?且母亲为何要说那样怀疑的话?阿萝的性子,母亲还不明白?若她当真引诱三哥,三哥早就奋不顾身。”


    “这样的话传出去,阿萝的名声坏了,难道三哥的名声就好听了不成?”


    阿姣就央求道,“您往后还是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不然,她们姐妹……


    阿姣一下子就理解了阿妧再也不愿跟南阳侯府有任何牵扯的心情。


    那么多年的好心,却换来了这个,心都凉了。


    正说着话,就见外头匆匆进门了一个侍女,脸色苍白地看着南阳侯夫人。


    “怎么了?”南阳侯夫人不悦有人打搅,就皱眉问道。


    那侍女抿了抿嘴角,想到方才南阳侯立在门口听了半晌径直走了,自己才敢进门禀告,就战战兢兢地说道,“方才,方才侯爷在门口听了太太的话,就,就走了。”


    她虽然磕磕绊绊,语焉不详,可是尚且对南阳侯怀着期待的南阳侯夫人心里咯噔一声。


    她回想了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手足冰冷。


    “侯爷都听见什么了?”


    “都,都听见了。您之前,之前抱怨侯爷瞎了眼的时候……”


    竟然再一次被撞个正着?


    南阳侯一次心结,就与她夫妻生隙十几年,这又听到自己排揎他的话。


    南阳侯夫人霍然伸手指了指这侍女,之后仰头就撅了过去。


    第268章


    她还厥过去了, 阿姣简直不能理解。


    又心疼得厉害。


    能够伤害母亲的,也就只有南阳侯这一个人。


    那么一个冷待她们母女多年的男人, 值得么?


    这叫阿姣怎么对父亲生出孺慕之心?


    哪怕她也知道, 年纪越大,南阳侯夫人就越发偏执, 可是就算是这样, 她也觉得南阳侯更可恶些。


    当南阳侯夫人晕倒之后, 阿姣急忙命人将母亲给抬到了后头的床上去, 又叫人去请太医过来。只是她见阿馨恍恍惚惚的, 不由低声安慰道, “母亲没事儿。你不要担心。”


    她伸手用力地握了握妹妹的手, 却只觉得妹妹的手心儿冰凉, 心里一惊才要问妹妹这到底是怎么了,却见阿萝已经苦笑了一声,对阿姣轻声说道, “大姐姐, 母亲口口声声,总是说阿萝与阿妧不好。觉得她们欠了我们的。可是如今我才明白,对不住阿萝的, 是我才对。”


    她怔怔地看着窗外一枝开得灿烂的花朵儿, 眼里露出几分伤心来。


    “大姐姐,我抢了阿萝的婚事,还这样幸福,这一生, 我都亏欠她。”


    “抢了阿萝的婚事?”


    阿姣一下子就想到曾经庆阳伯府的婚事由来,就急忙安慰道,“你如今胡思乱想这些做什么?当年你又不是不记得,是父亲本想将你的姻缘给了阿萝,留她在京罢了。阿萝心中有大志向不愿意,因此这婚事还是你的,这有什么亏欠的?”见阿馨怔忡地侧头看着自己,眼底泛起了晶莹的泪光,阿姣不知怎么心里就慌乱得不行,拉着妹妹出来不要叫南阳侯夫人听到,这才继续拉着她问道,“到底是怎么了?”


    “那婚事本不是我的。父亲本从未考虑过把那婚事给我。大姐姐,我的快活与幸福,都是偷来的。”阿馨就伏在姐姐的肩头哽咽出声。


    她们站在窗下,四下寂静无声,因此阿馨的哭声细细碎碎传入阿姣的心底,令人心里难过极了。


    空落落的。


    “这话是怎么说的?”


    “那婚事,一开始就是父亲给阿萝寻的。”庆阳伯府一向对阿妧另眼相看,只是阿馨是个心大的姑娘,从不放在心上,反而难得糊涂,当做一切都不知道,也不刨根问底。


    可是她再想瞒住自己的耳朵,昨日里待庆阳伯翘着尾巴把库房里滋补的药材给翻出来送去靖王府的时候,阿馨听到的府中服侍父亲的老姨娘与庆阳伯的话,就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她抓着阿姣的肩膀,把眼泪都揉进姐姐的衣裳里去。


    “庆阳伯府本就是父亲给阿萝预备的。”她刚刚嫁入庆阳伯府时的那种违和,也终于有了解释。


    那些她不喜欢也不熟悉的东西,在庆阳伯府里却总是预备着。在他们夫妻的院子隔壁不远的小院子,还有庆阳伯府里头的一架架的小秋千,小池塘里满登登的鱼儿,小桥流水,当初她也曾经迷惑了一回,可是如今想到……那不都是阿萝擅长且喜欢,还有阿妧喜欢的么?庆阳伯的儿媳妇儿本不该是阿馨才对。


    阿姣听着妹妹的哭声,动了动嘴角,竟说不出话来。


    她一下子就软在了地上。


    “府里头老姨娘耐不住我的威胁才说的。大姐姐也知道,老姨娘曾经管家,因此也知道当年旧事。不过是恐坏了我的心情,因此都瞒着我罢了。”


    阿馨也软在地上,姐妹两个抱头就在窗下低低地流泪,含着眼泪哽咽地说道,“大姐姐,若是我知道,若是我知道那是阿萝要嫁过去的人家儿,哪怕阿萝不要嫁人,我也绝对不会抢走妹妹的幸福。”夫君对她太好了,把她当仙女儿供着。


    可是待阿馨越好,阿馨就觉得越发愧疚。


    因为这份幸福本不是她的。


    她有什么资格心安理得地享受?


    “可是,可是为什么父亲会……”


    “我已经也问过夫君,他也承认了。”阿馨就抹了眼泪低声说道,“他说早前父亲就相中了庆阳伯府,曾经与公公提过,自己要把一个庶女嫁到庆阳伯府上去,请他待之如女。他说的庶女就是阿萝。”


    阿馨闭了闭眼睛,低低地说道,“他,他还对公公说,阿萝若是嫁到庆阳伯府去,就将阿妧也托付给公公。大姐姐你记得的,那时阿妧还是一个,一个……”阿妧那时还是一个胖嘟嘟蒙昧的小傻子。


    南阳侯只要庆阳伯给自己做一件事。


    娶他一个女儿,然后养他一个女儿。


    “那秋千与小院子,都是给阿妧预备的。”阿馨只觉得真相令人痛苦,见阿姣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来,唯恐惊扰他人,就抽噎地说道,“大姐姐,这些事儿,我不知道该对谁去说。夫君都说,当年若不是父亲突然把阿妧过继给了大伯父,那他们说好了的。说好了的。庆阳伯府养阿妧一辈子。”


    庆阳伯府养小傻子,庇护她,庇护她下半辈子的平安,叫她可以永远都生活在自己的姐姐身边。


    若不是南阳侯与庆阳伯交好,庆阳伯怎么可能同意这样的事。


    一个小傻子,那是多大的负担?


    庆阳伯府富贵显赫,不缺小傻子的一口饭吃,可是却会牵扯阿萝夫妻的精力。


    阿萝若是嫁入庆阳伯府,只怕一半儿的心都要露在妹妹的身上。


    “那妹夫对阿萝……”


    “他并未见过阿萝,只知道自己要娶的是林家六姑娘。当初我嫁进门,他说他心里还有些不自在,觉得自己不干净。”


    见阿姣伤心地看着自己,阿馨就勾了勾嘴角,自嘲地说道,“夫君这么多年对我一心一意,再也不提从前。可是大姐姐,这婚事……若夫君娶了阿萝,也会这样对她很好的。阿萝也会跟我一样幸福。他就是这样的好人。其实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抢走的是妹妹的幸福与姻缘。”她哽咽了一声,这才继续说道,“且我真的没有想到,父亲,父亲竟然会对阿萝与阿妧这样用心。”


    费尽心机想要给庶女们寻一个可靠安稳的人家。


    若阿萝能嫁入庆阳伯府,又怎么会辜负了自己的韶华,从军这么多年?


    她可以一生平安喜乐,日后做高高在上的侯夫人,风光喜乐地过一辈子。


    “妹夫竟然这么听话?”南阳侯叫孙词娶谁就娶谁了?


    孙词与阿馨是一对儿感情极好的恩爱夫妻。


    阿姣就觉得妹妹这份难过,也令自己难受起来。


    “早年婆婆亡故的时候,公公犹豫要不要再娶继室,是父亲劝住了他,因此庆阳伯府才只夫君一个子嗣,并无波折纷争。因此夫君一向都很敬重感激父亲。不然有了后娘,岂不是就有了后爹?父亲叫他娶谁,他就娶谁。只是他也说,虽然阿萝更美貌许多,可是他还是只想和我过日子。大姐姐,我心里感激他。可是又觉得对不住阿萝。”阿馨明白丈夫对自己的一心一意,此刻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幸福的笑容,却最后化作了苦涩。


    “既然妹夫与你这样恩爱,你就不要想更多了。”阿姣就劝道。


    “可是阿萝的幸福怎么办?”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阿萝是个好女子,往后的幸福还在后头呢。”阿姣就轻声说道。


    她只觉得自己越发不能去面对阿萝姐妹了。


    她们都做了什么。


    最伤害那对姐妹的,都是南阳侯府的人。


    “大姐姐,还有一事,我觉得可笑极了。”阿馨见姐姐好奇地抬头,就冷冷淡淡地说道,“我只觉得母亲和乐阳都可笑极了。她们彼此仇视,乐阳得宠的时候尾巴翘在天上,自以为得意。母亲如今还想和父亲和好?还想着过从前一般的恩爱日子?多么可笑。若夫君说的都是真的。大姐姐,父亲将我们都给骗过了。他不爱母亲,也并不喜欢乐阳母女。他心里装着的,是,是阮姨娘。”


    南阳侯对乐阳郡主母女再好,可是也没有这样耗费心机地去给庶女寻一个最好的婚事。


    可是他不仅给阿萝寻了夫君,连阿妧的后半辈子都保证了。


    如今想来,乐阳与南阳侯夫人的争风吃醋,就当真不过是一场笑话。


    阿姣静静地听着,就闭上眼睛,泪流满面。


    她已经想不明白,父亲真正的心意。


    那男人的心深不可测,只叫人恐惧。


    她只觉得无论南阳侯心里的是谁,南阳侯府的这些女人,都是活生生的悲剧。


    就算阮姨娘是南阳侯心里真正爱惜的女子,可是她幸福吗?


    得到南阳侯的爱,在母亲与乐阳的心里是幸福,可是对阮姨娘当真是吗?


    若她那么幸福,为什么会盛年亡故?


    阿萝与阿妧对南阳侯的憎恨,不也是因阮氏的抑郁早逝而来?


    “既然你都知道了,往后就跟妹夫好好儿过日子,不要辜负了阿萝对你的这场成全。”阿姣心里苦得难受,见妹妹伤心地看着自己,就抹着眼睛轻声说道,“还有,这件事……”


    她苦笑了一声摇头说道,“也不必告诉阿萝与阿妧。难道父亲心里真正喜欢的是阮姨娘,对她们姐妹是恩赐不成?就算知道真相,她们也只会觉得屈辱。其实叫我看,喜不喜欢的,逝者已矣,想必两位妹妹也再也不想与南阳侯府有什么关系。”


    她们也不会和南阳侯有任何牵扯。


    难道还能化干戈为玉帛,父女和好不成?


    “何必再搅乱她们的心呢?阿妧如今有孕了,就别……”


    阿姣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道,“别恶心她了。”


    南阳侯府的别人知道南阳侯的心意,或许会受宠若惊。


    可这其中,一定不会包括阿萝与阿妧。


    “大姐姐,我这心里头憋得慌,若不是跟你说了这许多,我一个人只怕撑不下去。”见姐姐温柔地看着自己,阿馨的眼睛已经红肿了起来,双手压在眼睛上低声说道,“我,我也是个自私的人。哪怕知道真相,可是夫君,我没法儿还给阿萝了。”她摇了摇头喃喃地说道,“我一辈子都亏欠阿萝,我也认了。往后上刀山下油锅,我愿意为阿萝去死。”可是这个男人,她真的不能还给阿萝。


    阿萝或许不稀罕要。


    可是她却不能心安理得地去得到。


    阿姣顿了顿,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大姐姐怎么了?”


    “这么说,这些年伯爷给阿妧的那许多的东西,其实都是父亲给的?”


    南阳侯是不是有病?


    他那样强势,说一不二的人,说宠爱乐阳郡主,这么多年连南阳侯夫人都要躲避乐阳郡主的锋芒。


    既然如此,若当真喜欢阮氏,为什么不明目张胆地宠爱?


    为什么叫阿萝去给乐阳的女人做小伏低,曾经那样做出低贱的样子来?


    他真心待人,就是对人家冷淡疏远,把阮氏关在小院子里,叫阿萝姐妹过得那么艰难?


    想当初阿妧在阮氏亡故之后的那场大病还是她母亲南阳侯夫人……


    阿姣的脸色突然就变了变。


    南阳侯夫人的确命人去请太医过府,可是她记得那太医来得很快,且还是时常给南阳侯诊脉的那个。


    “算了,都别想了。”阿姣垂了眼睛。


    再翻出当初的那些旧事,又有什么用?


    且伤害了就是伤害了,父亲打着珍惜爱惜,为阿萝姐妹筹谋耗费心血的旗号,人家为什么要感恩戴德地接受?


    难道就因为莫名其妙的苦衷,就原谅曾经的一切?


    “你……把这件事去和阿萝说说。”见阿馨看着自己露出诧异的表情,阿姣就轻声说道,“瞒着阿妧,是因她有孕在身。可是阿妧不能再要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被蒙在鼓里,父亲难道觉得自己很伟大不成?把自己的东西托庇给伯爷送过去,难道就不肮脏了?就叫他很慈爱,往后阿妧知道还要感激他?这是她们姐妹应该知道的,要还是不要,原谅还是不原谅,先叫阿萝知道吧。”


    “可是大姐姐你方才不是说要瞒着么?”


    “瞒着的,是父亲所谓的那么多的‘心意’和‘苦衷’,那太恶心人了。只是父亲给了阿妧这许多的东西,还有对阮姨娘的这些……”


    阿萝动了动嘴,实在恶心南阳侯那些所谓的珍惜与喜欢,就淡淡地说道,“还是叫阿萝知道吧。咱们亏欠她们姐妹这么多,若知道了这些,却不跟她们说,她们岂不是也很可怜?比咱们可怜千倍百倍。”她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眼底露出几分坚定。


    她眼前晃动的,都是阿妧一心一意为自己的脸。


    阿姣差点儿又掉眼泪。


    她只知道,这姐妹之情往后也算是完了。


    “知道了。”阿馨一向信服姐姐,就轻轻点头,眉宇之间露出几分坚定。


    可是她才对阿姣露出一个宽心的笑容,却只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她抬头,慢慢起身,却见南阳侯夫人不知何时立在窗边。


    美貌高傲的女子木然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许久之后,突然呕出一口血来。


    第269章


    “母亲?”


    阿馨顿时就慌了。


    她之所以瞒着母亲, 就是怕她知道之后伤心。


    可是如今,她仿佛搞砸了。


    南阳侯夫人颤抖地看着自己脸色惊慌的女儿, 许久, 颤抖着伸出手来,抹去了嘴角的鲜血。


    她的眼里慢慢地落下泪来, 仿佛在这经历了许久之后方才将一切都消化掉。不过一瞬, 她就已经泪流满面了。


    在阿姣与阿馨的担心之下, 她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心口, 想到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 只觉得浑身冰凉。那些自己从不曾在意的往事一一落在心头, 就如同南阳侯对阮姨娘的不同。乐阳郡主那时号称独宠, 满府里的姬妾都成了摆设, 那些被冷落在后院儿的妾室们的日子过得还不如奴婢。


    不得宠的小妾,总是连奴才都看不上的。


    可阮姨娘每个月,却总是会得到南阳侯的几分眷顾。


    虽然不过是一日两日, 可是足够府里头的奴婢们不敢将她敷衍地对待。


    还有……阮姨娘与乐阳郡主的起居用度是一样儿的, 这是其他妾室都没有的待遇。


    不过是乐阳郡主高调得宠,阮姨娘隐藏在乐阳郡主的身后,哪怕日子过得那样悠闲富足, 却没有一个人会对她有什么敌意。


    都在说乐阳郡主是个狐狸精


    可是阮姨娘却成了透明人。


    还有阿萝与阿妧。


    阿萝就算再有才华, 可是若没有人悉心教导,又怎么会在世家贵女之中脱颖而出,成为显荣长公主面前的第一人,如今风光至极?


    她的学问是谁教的, 她的弓马骑射呢?还有那些心机手段呢?南阳侯把阿妤宠上天,可是阿妤是什么样的品质,阿萝是什么样的?还有阿妧,阿妧……他瞒得她好苦啊。也骗得她好苦。在她以为阿萝与阿妧不过是个寻常庶女的时候,原来那才是他最心爱,甚至舍不得将恶名都推到她们身上的孩子。


    “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阿姣和阿馨姐妹对阿妤是什么态度,对阿萝和阿妧是什么态度?


    不都是因阿妤是得宠的姨娘生的,因此才会令嫡女生出敌意?


    小可怜儿的庶女,只会叫人怜爱,甚至都舍不得敌视她们。


    “母亲,你不要伤心。其实,其实逝者已矣。都已经过去了,还何必纠缠当年呢?“阿姣急忙扶住了双目赤红,眼泪大滴大滴滚落的母亲,见她整个人仿佛都软了,没有力气,急忙劝道,”太医一会儿就过来了,求老大人为母亲好好诊脉。母亲,都过去了,咱们不要记得从前。您想想我与妹妹,想想三哥哥。别再和父亲纠缠下去了!”她痛哭起来,却见南阳侯夫人听到南阳侯,眼睛之中顿时发出了亮光来,一把推开了女儿,踉踉跄跄地冲了出去。


    “母亲,母亲!”阿姣叫南阳侯夫人这一下子给推到了墙上去,半晌才起身,头上被重重撞了一下,眼前模糊起来。


    阿馨急忙来扶她。


    “别管我,去看看母亲。若是母亲与父亲闹开了,咱们这府里只怕更不得安宁了。”阿姣实在撑不住了,她抹了一把额头,就见手心里带了一点血迹,一把就握住了阿馨的手含泪说道,“母亲一定是去找父亲去了。你好好儿劝劝母亲,就别闹了。难道还不够伤人的心不成?”


    南阳侯才走,又叫南阳侯夫人说过那样的话,本就是在气头上,阿姣就担心南阳侯恼怒起来,自己的母亲吃亏。


    那是一个镇守边关十几年的武将,强势冷酷,若认真恼怒,南阳侯夫人哪里是南阳侯的对手。


    阿馨急忙应了,顾不得姐姐,就去追自己的母亲。


    谁知南阳侯夫人并未去找南阳侯。


    她叫人预备了车,直接往靖王府上去了。


    见南阳侯夫人依旧是舍不得南阳侯,却要找阿萝姐妹麻烦的节奏,阿馨心里头都凉了,顿了顿脚,也叫人备车追着南阳侯夫人往靖王府而去。


    她也不顾这是在京中闹市,不怕被人诟病轻狂地命马车飞快而行会造成什么后果了,可算是敢在南阳侯府的车进靖王府之前追上了母亲。她匆匆从车上跳下来,却眼前一黑,就看见靖王府巍峨奢华,庄严气象的朱门石狮子前,正站着几个人。


    一个是扶着丫鬟脸色苍白,一双眼睛亮得令人心生恐惧的南阳侯夫人。另两个正对立着说话,此刻侧目看来的,却是林唐与阿萝。


    “母亲。”见南阳侯夫人脸色更加恐怖,阿馨急忙上前叫了一声,扶住了自己的母亲。


    阿萝就皱了皱眉。


    南阳侯夫人这瞧着来者不善啊。


    今日林唐登门,是来与阿萝告别。


    他已经自己去求了边关守将的官职,不日就要离京。


    说起离京的时候,林唐英俊的脸上并无伤感,反而带着几分释然。如今当一切妄念都被阿萝的断然与南阳侯当年旧事给斩断,他反而彻底地从那得不到放不下舍不得却又试图想要最后得到她的那样的挣扎与痛苦之中走出来。


    曾经的长辈们的那些纠葛,已经很难说清爱恨。当南阳侯这个做父亲用他曾经的错事的亲手为林唐做了这个决定的之后,林唐再看阿萝,虽有不舍,却在知道一定不可能之后,得到了解脱。


    爱与恨,原来都放下,真的很轻松。


    他是伤害了她们母女的男人的儿子。


    那就这样吧。


    不再无耻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令她因自己而感到为难。


    当他来与自己告别,阿萝就祝他一路平安。


    没有挽留与不舍,完全是平静而凉薄。


    她的冷淡,就叫林唐笑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这是曾经自己在阿萝面前无数次抱怨出的话,可是如今再想起当年,自己被靖王威胁着追着妹妹跑的那段无忧无虑的岁月,林唐的眼角有些酸涩,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很轻松的笑容来。


    他依旧英俊,神采飞扬,那仿佛是光亮,却最后与眼前这少女最终走上了平行再也不会有焦点的道路。他顿了顿就和声说道,“我离京前只怕是不能成亲了。便宜了你,不必给我预备红包。”


    阿妧戏谑地提过红包二字,林唐就记住了。


    阿萝就笑了笑。


    “我的红包,你也给不上了。”


    “你还要嫁人?”


    “多新鲜,阴阳调和,及时行乐,我为什么不要嫁人,享受男人给我的快乐?”


    林唐的嘴角就抽搐了一下,看着理所当然的阿萝。


    “我以为你会效法长公主。”外头有几个男人,然后闲暇的时候玩耍一下,那多快乐。


    “这不行。男人多了头疼得很。难道你不知长公主为何逃回京中?”显荣长公主在江东当土霸王当了这么多年,突然火烧屁股似的跑回京里,对皇帝说只怕不回江东了,不就是因那几个男人翻了船么?


    都想独占她,因此明争暗斗,都赶得上皇帝后宫里的宫心计了。


    当然宫心计都没有长公主的那几条船来的精彩,能被长公主看中的,都是人杰,可是人杰们若是闹起来……


    阿萝觉得自己没有长公主的魄力。


    当然长公主也没啥魄力。


    这不就一个男人都惹不起,灰溜溜地回来了?


    “那我现在给你?”


    林唐就摸了摸自己的袖子。


    阿萝就微微摇头,轻声说道,“不必了。三哥哥。”她抬头对林唐微微一笑,犹如面对陌生人的目光,轻声说道,“再不相见,各自安好。我最后叫你一声三哥,当年你对我的那些恩情,这么多年,在江东的时候,我已经还给了你。”她顿了顿,就眉目冷淡地说道,“日后也不必再理会我的消息。霍家是霍家,林家是林家,日后井水不犯河水,你我两清。”她就感到一只大手,压在自己的发顶用力地揉了揉。


    “这也是我最后的……”林唐飞快地缩回手,和声说道,“霍大人,咱们就此别过吧。”


    “十妹妹处,我就不告别了。我听说她如今在安胎,就不要因我的缘故,横生枝节。”


    “好。”阿萝最紧张阿妧,就微微点头。


    就是在这个时候,南阳侯夫人赶到靖王府门前的。


    看到林唐面对阿萝时那温柔的笑容,南阳侯夫人只觉得眼前人影晃动,几乎撅了过去。


    “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她如今都是对阮姨娘母女的怨恨,想到她们竟然瞒了自己这么多年,把自己当傻子一样耍,阿萝和阿妧两姐妹装模作样,小恩小惠,几乎动摇了她的心,叫她都觉得,这两个庶女老实,其实也为人不坏。


    一想到这些,南阳侯夫人就觉得恶心透顶。她看见儿子对阿萝这样好,想到儿子这么多年不肯成亲,哪里还想不明白,扑上去就要撕扯阿萝。


    阿萝怎么可能叫南阳侯夫人厮打自己,伸手就将南阳侯夫人压住。


    她的眼底变得冰冷起来。


    这是靖王府的大门口。


    人来人往,前后左右都是皇族勋贵的府邸。


    南阳侯夫人在这里大吵大闹,最丢脸的,难道不是阿妧?


    她对南阳侯府众人早就没有耐心,一把就将南阳侯夫人给丢进了林唐的怀里。


    “看好了她!”见南阳侯夫人看自己的目光就如同看一个狐狸精,阿萝心底冷笑,面上越发冰冷地对林唐说道,“林大人,看在你我有旧时同僚的情分,我这回不追究。只是若令母再在我的面前这样猖狂,我就不客气了!”


    她对南阳侯夫人这最后一点温情,不过是因自己是霍家之女,却叫南阳侯夫人如鲠在喉,将她当做南阳侯的庶女这些年过得不快乐。可是她却并不会没有底线,一再对南阳侯夫人宽容。


    “林大人?令母?好啊,你如今做了霍家的女儿,就连祖宗都不认了?!”


    “我为什么要认别人的祖宗?”阿萝就冷冷地问道。


    “得志便猖狂,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丫头!”南阳侯夫人双目赤红地指着阿萝说道,“怎么,勾引了阿唐,叫阿唐这些年为你不婚不嗣,神魂颠倒,你觉得……”


    她的声音尖锐,拔高得令远远避开靖王府的路人侧目,可是还想开口的时候一下子就被林唐给捂住了嘴,正在这个时候,就听见靖王府的大门口传来一声呵斥道,“胡说什么呢?!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由的你信口开河!”


    阿萝本在冷笑,见林唐脸色灰败才要讥讽,却听到身后的怒声,回头,却见宁国公夫妻正站在门口。


    宁国公夫人满面怒容。


    她一贯都是谦和的女子,此刻这样恼怒,连阿萝都从未见过。


    宁国公已经在一旁气得得扶着石狮子喘气儿了。


    他今天才看望了突然特别喜欢喝鱼汤的小姑娘,拍着胸脯儿跟闺女保证明天还带着自己亲手钓得大鱼熬的鱼汤来贴补女儿,美滋滋正盘算呢,走到门口就听到南阳侯夫人正说出这样的话,哪里还能忍得住?


    因宁国公夫人中气十足的,因此宁国公倒是没有再继续扯着脖子喊一嗓子,而是气势汹汹地对林唐说道,“你怎么连自己的母亲都拦不住?是不是蠢?传出这样的名声,难道对你好听不成?一时逞口舌之快,你们母子觉得自己痛快了,莫非只败坏的是阿萝一个人的名声?你不也成了个……”


    他顿了顿,就对垂目不语的阿萝问道,“你没事儿吧?”


    “您放心,我没什么。”阿萝心中并无触动。


    早之前林唐对自己存了这心思,她就知道只怕会有这么一天。


    她也并不在乎。


    名声算什么?


    她又不指着名声嫁人吃饭。


    只要阿妧不在意她的名声有亏,那阿萝什么都不会在意。


    “对不住,大伯父。”林唐真是没有想到为什么母亲会突然闹起来。他死死地扣着南阳侯夫人的嘴,直到她不再激动,这才试探地放开,羞愧得满面通红。察觉到四周正有人看着,他就垂头恭敬说道,“我在江东忙着建功立业,哪儿有时间去倾心女人,也不好夫妻分离令妻子独守空闺。因此母亲要为我定亲,我就拒了。谁知道母亲这样喜欢胡思乱想,竟说出这样没有根据的话来。我实在羞愧极了。”


    他郑重对阿萝作揖道,“也请霍大人不要与我母亲的失心疯计较。”


    “没了?”宁国公等了一会儿,突然问道。


    林唐的脸顿时苍白起来,在阿萝讥诮的目光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若霍大人觉得我的赔罪不够,那我愿意……”他的手才摁住自己腰间的佩剑,要给自己几刀以鲜血洗刷对阿萝的耻辱,却见宁国公呵呵地笑了。


    “这话又不是你说的,你千般赔罪做什么。”


    他顿了顿,慢吞吞地往回走,踱到了靖王府的石狮子后头撅着屁股摸索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就往南阳侯夫人的面前冲来。


    顷刻到了近前,今日格外敏捷的国公爷一抬手,霍然露出手中紧紧抓住的半块儿砖头,在阿馨的尖叫声中,一砖头就往南阳侯夫人的身上拍去。


    “本国公先给你一板儿砖,再跟你说声对不起,弟妹,你别计较,一定得原谅你大哥啊!”


    第270章


    林唐反应得很快。


    这一砖头就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南阳侯夫人被扫到台风尾, 手臂剧痛,捂着自己的手臂, 看着竟然打人的宁国公, 不由惊呆了。


    “大哥你,你为什么打我?”


    “打的就是你。你知道不好受了?那你方才嘴巴里不干不净在说些什么?”宁国公最近本来挺高兴的, 阿妧大婚不久就有孕, 这其实是一件会令宁国公夫妻松了一口气的大好事。可是谁知道南阳侯夫人这兴师问罪的样子而来, 一看就是找茬儿的。


    宁国公都觉得自家二弟这破侯府简直不能看了, 不管是弟弟还是弟弟的女人们都是神经病, 因此就不耐地抓着砖头对南阳侯夫人狠狠地说道, “你是要去闹阿妧是吧?我给你讲, 你千万别想这个, 不然我真的弄死你!”


    阿妧是他的命根子。


    若阿妧因南阳侯夫人这一胎有个什么问题,那宁国公非宰了这弟妹不可。


    “大哥,嫂子, 你们又知道什么?”


    南阳侯夫人方才义愤填膺, 口不择言,其实自己也后悔。


    难道若闹出林唐与阿萝之间有个什么,林唐没有损失不成?


    最近南阳侯府本就因阿萝过继, 阮氏冥婚闹得不可开交, 叫人在外头看笑话,若是再有林唐之事,那就更不会有人愿意嫁给林唐了。


    哪个好姑娘愿意嫁给曾经和庶妹不清不楚的男人?


    就算阿萝不是林家的女儿,那也受不了啊。


    “你们知不知道, 他骗了我这么多年!阿萝是阮氏跟霍家人生的,他把别的男人的女儿一心一意地养大,甚至还为她筹谋婚事前程!那么多的女人,侯府里那么多的女人他不去宠爱,却偏偏去宠爱一个与别人有了孩子的女人,如今又叫人给夺走,这叫人心里怎么过得去?!”


    南阳侯夫人还要哭诉,宁国公夫人头都大了,一把止住她冷冷地说道,“你想叫人都知道南阳侯府,二弟当了个傻瓜,给别人养闺女了?”


    南阳侯夫人抬眼流泪。


    “你来做什么来了?”宁国公夫人继续问道。


    “嫂子,这两个丫头把我当傻子一样,这么多年,我还觉得她们是个好的。”


    “她们本就是好的,不好的是你们家的南阳侯!”宁国公夫人最恨南阳侯夫人有事没事儿就攀扯阿妧,且阿妧羸弱,心思细腻,若是知道这些,那这一胎还好的了?


    可是南阳侯夫人明知道阿妧的性子与身子骨儿,却非要过来闹腾,这哪里将阿妧珍重过?她恨得咬牙切齿,就冷笑说道,“冤有头债有主!难道当初宠爱妾室的是两个孩子?对阮氏真心一片……”她都觉得真心二字有点儿恶心了。


    若南阳侯对阮氏只是巧取豪夺,那宁国公夫人只会觉得南阳侯不是个东西。


    可若打着真爱的旗号去作践阮氏,那南阳侯这种混账,连畜生都无法形容。


    她冷冷地看着南阳侯夫人,妯娌之间剑拔弩张。


    宁国公却已经听住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怎么一转眼,弟弟的真爱成了阮姨娘了?


    他本不想相信——这年头真爱都是捧在掌心,真爱着真爱着就逼死了人的,南阳侯这是头一份儿。


    “可是嫂子,侯爷他……”


    “我说了,这事儿跟两个丫头没有半点关系,回去找你应该找的人去。要杀要剐随便你。”宁国公夫人就看着她冰冷地说道,“你也别想再去叨扰阿妧。阿妧如今有孕,月份尚浅,这泥都是知道的。她如今一点儿烦心事儿都不能有,你若是敢来靖王府胡言乱语。”


    宁国公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探身压在南阳侯夫人的耳边低声说道,“弟妹,我一向善待于你。只是若你伤害我的女儿,说不得,我就只能回报给你的女儿了。”


    “嫂子你?她们是无辜的啊!”


    “阿妧与阿萝又是罪有应得不成?”宁国公夫人压低了声音厉喝道。


    她抬眼就看了一旁泪流满面的阿馨一眼。


    阿馨低头走到母亲的身边,扶住了她。


    “母亲,求你了。你给我们兄妹留一点颜面吧。”她哽咽出声,捂着脸,只觉得自己在阿萝那双冷淡的眼睛里都无法做人。


    她没有想到自己与阿姣的抱怨,竟然会引来这么多的冲突,一时愧疚极了,将南阳侯夫人推给林唐,这才走到阿萝的面前深深地福了福,低声说道,“我是对不住你,阿萝。也对不住十妹妹。若是我小心些,就不会横生枝节。”她羞愧得无以复加,因此就喃喃地将一切原原本本地告知阿萝。


    阿萝就哼笑了一声。


    “不必觉得对不住我。庆阳伯府,我本就没有想过要嫁过去,那是你的姻缘,无论是因什么缘故而来的婚事,都是属于你的缘分。”


    她弹了弹自己长长的衣摆,就眯着眼睛开口问道,“这么说,林侯爱慕我的母亲?”


    “夫君说的。想必是真的。”阿馨颤抖着说道。


    她的眼前,姿容绝色的女子仰头,目光落在天上。


    她的表情一瞬间空茫得令人心生伤感,许久,阿萝垂头,动了动自己的手指。


    “比乐阳还喜欢?”


    “他可曾为阿妤这样用心挑选夫家?”


    阿馨的回答,就叫阿萝笑了,之后脸色慢慢地冷了下来。


    “真是恶心。”


    “阿萝?!”


    “所谓的真爱,就是拿我的性命威逼她委身?给我选一个丈夫,莫非就要我感恩戴德?”阿萝一双手用力地扣进掌心,刺痛的同时,脑海之中就突然警醒了起来,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突然一转身快步往远处的街上去了。


    宁国公夫人正忖思,片刻脸色也变了。然而她远远地担忧地看了阿萝的背影一眼,就低声对宁国公说道,“叫人去叫三弟跟着阿萝。”


    “什么事儿啊?”宁国公就茫然地问道。


    “若三弟当真对阮氏念念不忘,那么真的会将阮氏的尸骨还给阿萝姐妹?”


    宁国公没有想到弟弟会这样不是人,眼睛都睁大了。


    他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问道,“不是说,那是阮氏的尸骨吗?”


    “能证明阮氏身份的,不过是个戒指。”宁国公夫人就淡淡地说道。


    宁国公已经呼吸不畅了。


    他觉得自己多年听到过许多匪夷所思的话,可是只有此刻的这些,叫他觉得无法应对。


    许久,他抿了抿嘴角轻声说道,“所以叫三弟去,跟阿萝一块儿再把那坟给挖开?”最近阿萝与林三老爷就忙着挖坟了,林三老爷到底是大理寺卿,心细如发,若是心里怀疑,就一定会努力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因此他就紧张地捏了捏自己的衣角,这才对妻子轻声说道,“如那是阮氏的尸骨,这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若不是……阿萝只怕还得去找二弟。咱们现在就去南阳侯府等着,可别叫阿萝吃亏了啊。”


    见他一心为阿萝着想,宁国公夫人就微微颔首。


    她抬手摸了摸宁国公的大头。


    宁国公急忙蹭了蹭,又逼着南阳侯夫人上了车,全都去了南阳侯府。


    这一路无话,倒是阿萝处,她快马加鞭出城就骑马,一路疾驰到了西屿山。


    清幽荒凉的山中,孤零零地立着一个坟头。


    她也没干别的,从马上解下来了工具,就专心致志地挖坟。


    直到一层薄薄的土被挖开,她就将那棺材给拖了出来。


    打开,里头是一具白骨。


    女子的白骨。


    穿着的是从前阮姨娘最喜欢的衣裳样式,可是阿萝却越发细致地跳进了棺材里,俯身,几乎贴近了那白骨的最近的距离,细细地查看。


    林三老爷累得吐了血赶过来的时候,就见阿萝正半跪在棺材里一寸一寸地抚摸那白骨。


    林三老爷受到了冲击。


    他觉得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如阿萝一般胆大的丫头了。


    比那些仵作胆子都要大。


    “发现什么了?”他快步上前,见阿萝脸色凝重,就关切问道。


    他心里简直就是暴风骤雨。


    若是这尸骨还不是阮姨娘的,南阳侯又骗他,那林三老爷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了。


    因为当初将那戒指带给阿萝的是林三老爷,这显然是叫他背了黑锅。


    “真的不是。”阿萝细细地摸索了那森然的头骨之后,脸色慢慢地变得狰狞。


    “你怎么知道不是?”见她目光噬人,林三老爷不由诧异地问道。


    “我母亲当年为了我,曾经伤过头。”她那时年幼,又心里还想着得到父亲的疼爱,还不知阮氏是多么的艰难度日的时候,曾经有一次淘气爬到树上去,登高望远想要见一见自己的父亲。


    可是她小小的,却从高高的树上一下子就掉了下来,阮氏在下头扑过来将她抱在怀里,可是自己的额头却撞在了石头上。那石头尖锐坚硬,阮氏被碰了个头破血流,她受了那样的伤,却只问阿萝有没有受伤,顾不得自己。


    年幼的阿萝就看着母亲的额头被撞得血肉模糊,甚至露出了里头的骨头。


    撞伤过的头骨,是有一点点凹陷的。


    这白骨上却没有。


    更何况,她仿佛是一种来自母女血缘的直觉。


    直觉这不是自己的母亲。


    因为这白骨没有叫自己感到半点亲近。


    听到阿萝的解释,林三老爷气得眼前发黑。


    谁的头上被扣黑锅,且叫旁人看着他是同流合污的那一个同伙儿,都得气死。


    “你如今想要做什么?”见阿萝慢慢地又将这白骨整理整齐,自己跳出棺材,又细心地将这白骨安葬,林三老爷就皱眉问道,“你不是说,这不是你母亲?”


    “虽然这并不是母亲的尸骨。只是到底是亡故之人。她代替我的母亲,连身份都不能分明,其实也很无辜。妥善安葬,日后就叫她留在这里,也算是入土为安。”


    阿萝就将这坟头恢复原状,却将墓碑给毁了,这才对林三老爷笑了笑。她虽然是在笑着,可是那一双明媚的眼睛里却泛起了冰凉的杀意,快步就上马往京中而来。她直入南阳侯府,甚至都不必别人禀告,就到了南阳侯的面前。


    南阳侯正冷着一张脸看着自己的好大哥好大嫂。


    见阿萝也来了,身上都是泥土,他就冷哼了一声。


    “既然大哥开口询问,那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他侧目看了不敢置信的南阳侯夫人,坐在椅子里冷声说道,“你说的没错,我的确爱慕阮氏。或许说……”


    他沉默了片刻,方才淡淡地说道,“这一生,我只爱过她一个。”他不预备隐瞒之后的坦荡嘴脸真是太无耻了,宁国公眼睛都瞪圆了,脱口问道,“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这得是多么无耻才能心安理得,没有半分愧疚。


    “我为什么不能说?我爱着她,这世上不会再有任何一个男人,如我一样爱着她。”


    南阳侯的眼前,就闪过当年那双天真干净的眼睛。


    他顿了顿,下意识地将手往手边探去,却飞快地收了回来。


    “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比任何一个女人都要干净,大哥,你也是男人,就该知道,遇到自己心爱的女子,我没有法子放手。”


    “那我呢?我又算什么?”南阳侯夫人听见南阳侯亲口承认,不由尖声质问道。


    她仿佛被南阳侯的干脆给击垮了。


    若是可以,她宁愿什么都不知道,被蒙在鼓里,也好过如今这样的痛苦。


    南阳侯真心爱着阮姨娘,那她这个妻子又算什么?


    “我在你的心里又算什么?”南阳侯的声音冰冷平静,抬眼看着妻子轻声说道,“你嫁给我,不过是拿我做与你的手帕交炫耀的道具。你得夫君宠爱,你的夫君独宠,你的夫君立在陛下的身边比谁都要光彩,你的夫君疼爱你所出的儿女们。你对我又有什么真心?一旦我有不如人的地方,你不是就立刻抱怨埋怨,觉得自己,觉得我不及别人?”他想到当年立在门外听到妻子的抱怨,就勾了勾嘴角。


    “从那时起我才下定决心,要追随陛下南下。”


    他在那里,遇到自己一生眷恋,却拿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女孩子。


    她清凌凌,挑起了车帘子,看着狼狈重伤,滚落在泥土里的自己。


    她干干净净的,柔柔软软,一笑起来的样子,天真明媚,叫人打心里发软。


    他记得那个笑靥一辈子。


    他受伤之后流落南朝,那时还正在打仗,他恐自己被南朝俘虏辱及家门,因此捡了那些南朝死去的士兵的衣裳胡乱地套在自己的身上,却肮脏发臭,令人掩鼻而行。因南朝败兵太多,因此不招人痕迹。只是那些败兵大多都有家可回,只有他躲在城墙的角落里苟延残喘。


    只有她一个,会停下车子,看见躲在角落里只剩下一口气的自己。


    “是南朝的士兵呢。”她担忧地看着自己,没有旁人的厌弃与嫌弃,轻轻地说道,“这位士兵大哥为南朝流过血,保护我们的平安。他也有自己的家人,家人一样在等他回去。我们不要见死不救。”


    “表哥们也在前头打仗,我只希望若是他们也有这样落难的时候,也会有人帮他们一把。”


    她救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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