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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作者:鹤见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三十一章


    等日暮葵背后的伤好转之后, 她又加大了回大正猎鬼的频率。


    五月正是气候转暖、阳光灿烂的时候,日照时间缩短之后, 鬼出没地也没有冬季那么频繁;蝶屋也难得迎来了一个没有新病员入住的清晨。


    日暮葵正在训练场里指导栗花落香奈乎呼吸法——绑着粉绿色蝴蝶头饰的她正像过去的日暮葵一样站在空旷无人的训练场中央一遍一遍地挥刀;她展露出的天赋极高, 过去坐在木长廊上看日暮葵训练时也记住了许多学习的要点, 如此, 蝴蝶忍和日暮葵也不再阻止她难得坚定地穿上属于继子的白羽织。


    日暮葵的视线扫过那只随着香奈乎有力的动作震颤起来的蝴蝶发饰, 那是香奈惠姐姐的遗物之一,另外一套同色的渐变羽织则被已经成为了新一任虫柱的蝴蝶忍穿在了身上;斯人已逝,活下来的人们将会继承他们并不会随肉身陨灭的遗志,继续坚定地前行。


    ……


    又一次回到学校时,日暮葵在某一节课的课间被叫到了教职工室。


    倒也不是因为她考试成绩不好或是犯了什么违纪的错误, 把她叫到这里来的蝴蝶香奈惠老师温柔地让日暮葵在她身边找张椅子坐下。


    课间时的教职工室很热闹, 宇髓先生正超级大声地和锖兔先生谈论着昨晚足球联赛的输赢情况,炼狱先生在办公桌前啃哧啃哧地嚼着小零食、还笑着问一旁戴着耳塞的富冈先生要不要来一点;在这样的背景环境下, 日暮葵需要和香奈惠老师凑地很近才能听到对方和自己说了些什么。


    “日暮同学呀, ”她慢慢地说道, “叫你来其实也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属于不管是这个世界还那个世界的香奈惠都独有的、带着淡淡樱花香味的温热气息正在日暮葵耳边,日暮葵有一阵恍惚,并且下意识地躲避开来。


    “……果然,”蝴蝶香奈惠有些在意地皱起了眉头,白皙的手指在她的办公桌上敲了敲, 话语间流露出了几分属于老师的威严,“果然我的感觉没有出错,日暮同学, 你似乎这段时间都在躲着我呢。”


    这种交流似乎不应该产生在老师和学生之间,但蝴蝶香奈惠却继续带着一些小小的抱怨语气说道:“上课时间的举手发言也好,下课后偶尔在走廊上碰见也是,连忍还有花道部的其他同学们也说你有好久没来找她们了——嘛,作为老师我也不该和你这么说的,但是作为一个内心年轻,想要继续被你拉住衣服甜甜地叫‘香奈惠姐姐’的大龄女性,我必须得提醒你——”


    她笑起来:“有什么别扭就说出来让我们交流来解决,要不然,随随便便就无视我、躲开我,我可不同意。”


    日暮葵看着她舒展的眉毛,上扬起的嘴唇,她温柔的笑意和记忆里那个从未走远的人逐渐重合;日暮葵感到了委屈,她很想直面自己的内心大声地告诉香奈惠姐姐——并不是她在躲避,而是你先离开了啊!


    但是,脑内紧绷的神经却让日暮葵抑制住了冲动,她先是弯起了自己的眼睛,然后又扬起了嘴角,她笑着回应道:“只是最近太忙啦,我知道了香奈惠老师。”


    她们并不是同一个人。日暮葵告诉自己。


    蝴蝶香奈惠似乎并不满意日暮葵的反应,但还是放过了她,她接着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抽出了一张彩底黑字的广告券来递给日暮葵:“好啦,看出你最近心情不好,这个给你——这可是在女孩子之中很热门的东西哦!”


    日暮葵接过来一看,广告券的正面印着「心理咨询券」,反面则是「地址:校综合楼三楼302室童磨」。


    虽然日暮葵并不觉得自己目前需要什么心理咨询,但还是向香奈惠老师表达了感谢。


    蝴蝶香奈惠看日暮葵一副还不知道实情的模样,有些遗憾又有些好笑地叹了口气:“算了,你回去吧。”


    后来,日暮葵才从同班的女孩子那里打听到,这个广告券写作「心理咨询券」,读作「男公关体验券」,拿到这张券的全校师生(男女、年龄均不限)都可以在社团活动的时间去综合楼302室享受由本校高二年级的学长童磨提供的一小时「心理咨询」服务。


    听说从302室里走出的学生都大彻大悟、飘.飘.欲.仙,仿佛窥见了极乐世界,而再加上有童磨学长的池面脸加成,此券在女生之中非常热门;在某一段时间曾经炒到过一万日元一张的高价。


    日暮葵这才终于理解了当时蝴蝶香奈惠露出的微妙表情。


    因为这个世界的特殊性,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理应都是日暮葵应该关注的对象,她本来准备找个时间去302室一探究竟的,但是最近日暮葵的家里发生了一场意外,打断了她原本的计划。


    她的曾祖父在神殿的一层台阶处摔了一跤。


    年老的曾祖父在近年来的身体状况本就愈发不好,这次的摔倒过后,已经完全躺在病床上起不来了。


    爸爸妈妈还有奶奶在医院轮番陪侍了几天后,还是无奈地答应了曾祖父出院回家的意愿;妈妈在曾祖父的卧榻前点起了长明灯,也悬挂起了御守与御神箭,和日暮葵一起跪在软垫上为他彻夜祈福。


    在听到自己的亲人阖眼昏迷着,不断发出艰难的嘘气声时,日暮葵也难言心中的恐惧和悲痛;她想起自己和曾祖父年龄相差太大,有记忆起,他就是一副颤巍巍的老态,而爸爸草太却时常和她说,他爷爷以前可是一个活泼地不得了的小老头,总喜欢说一些妖魔鬼怪的传说来吓唬他和他姐姐。


    “神明啊,请……别再把他们从我的身边带走了。”日暮葵不断地在心中祈愿着。


    深夜,长明灯的火焰舔舐着灯芯,在昏暗的房间里浮跃着。


    日暮葵和妈妈并排跪坐着,默诵祈福的经文。


    突然,灯焰划过油盏,发出小小的噼叭声响;昏迷了好几天的曾祖父沙哑地呢喃着,枯槁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床沿。


    妈妈急忙起身,凑到曾祖父的身边轻声问道:“爷爷……?您是想喝水吗?”


    曾祖父摇头,浑浊的眼睛瞟向长明灯的火光。


    “戈薇……”他执拗地重复道,“戈薇在哪……?”


    妈妈反握住曾祖父的手,扭头看向日暮葵:“葵,把你爸爸叫来。”


    爸爸和奶奶都坐在外厅里,节能灯的白光冷冷地洒下;日暮葵轻声地和他们说了曾祖父的呢喃。


    在理所当然的一段沉默后,爸爸站起来,将宽厚的手压上日暮葵的肩膀:“你在这里陪一下你奶奶。”


    日暮葵的奶奶正用手抵着额头,她是一个乐观豁达的女人,很少会露出这样动摇的神情;当夜风吹过前厅的纱窗门发出嗡嗡的轻响时,日暮葵和她一起反应极大地扭头过去看——


    他们在等的那个人还是没有出现。


    ……


    祈祷神明的临幸是没有任何帮助的。


    一个声音在日暮葵的心里这样说道。


    如果神明真的足够仁慈的话,那么世界上本该没有痛苦。


    她站了起来,走上旋转的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起行李。


    当日暮葵将自己的背包再次装地满满当当,并且将藏在床底的日轮刀佩戴在腰侧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房间门口的鬼舞辻无惨淡声问道:“你要去干什么?”


    他因为自己身上的病气,很自觉地并不靠近楼下曾祖父的房间;但那里大致是什么情况已经完完全全地写在了这个家每一个人的脸上。


    日暮葵看向鬼舞辻无惨,她叹了口气,坦诚道:“我要去找我的姑姑。”


    “现在?这个时间?”他挑了挑眉,眼神划过日暮葵的佩刀。


    “现在。通过井。”日暮葵确认道。


    既然姑姑能够通过井去往战国的话,那也就是说「井」的传送并不只限于同一个时代——不同的传送地点在于[井选择人],那么[人]只要达成了井的选择条件就可以完成传送。


    就像是日暮葵去往大正必须得是在夜晚那样,古井将姑姑日暮戈薇传送到战国时代依靠的也是姑姑特有的某个条件。


    日暮葵站在井边,她在夜晚向井内伸出手时,古井底部就会溢出荧紫色的光芒来;温暖的紫光照亮了她的脸——


    日暮葵想起了在大正世界的祖祖父似乎知道一些关于战国时代的事情,她考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通过井去大正询问一下他。


    “鬼舞辻,麻烦你等会儿过去和我家里人说一下,我会尽早回来的。”日暮葵和站在她旁边沉默地注视着她动作的鬼舞辻无惨状似轻松地笑了笑,她像是安慰他,也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说道,“这不算什么困难的事情。”


    飘浮着紫藤花瓣的浅风伴随着光亮缓慢而长久地吹出,日暮葵再度和鬼舞辻无惨挥了挥手,然后纵身跳下古井。


    ……


    大正时代同样是深夜,日暮葵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祖祖父从睡梦中叫了起来。


    祖祖父连夜翻了好几本古籍,向日暮葵建议道:“跨越时间,就应该用相应价值的东西去交换。”


    他带着日暮葵去仓库翻找了一番,从地窖中搬出了一罐由蒙尘了的乌布包裹着的酒罐;祖祖父将乌布解开后,日暮葵认出这就是日暮神社代代酿造并且流传而下的紫藤酒。


    祖祖父将浮着淡淡酒香的紫藤酒罐递到日暮葵的怀里,他解释道:“古法言,将万事万物连结在一起的纽带名为「产灵」,它是神明的力量,看不见摸不着,却永远流淌着。”


    “时间是产灵,水、米、酒进入身体和灵魂相连接,也被称为产灵。在神明的高度上,它们理应是一体的。”


    “产灵……?”日暮葵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词,“那么,也就是我要想跨越时间,必须要喝下同为产灵的紫藤酒作为交换?”


    祖祖父皱起了眉头,他摇了摇头:“你可以试试看……”他也不敢确保古籍记载方法的可操作性。


    有方法固然是要尝试的,到达了这一地步,也容不得日暮葵再做退缩。


    她一手捧着沉甸甸的紫藤酒爬下古井,在井沿边上祖祖父忧虑的眼神下拨开酒塞,将味道诡异、远不如闻起来好喝的紫藤酒倒入了嘴中。


    “如果你五天之内没有回来的话,我会把这件事报告给产屋敷大人!”祖祖父往下喊道。


    日暮葵仰头朝着他的方向点了点头。


    日暮家族的女孩和古井结着密切的缘,她垂下脑袋,在心中默念起自己的诉求时,温柔的古井用盈满的白光回应了她。


    仿佛是被神明大人用宽阔的臂弯包裹住,日暮葵感觉自己在缓慢地下沉。


    白光淹没之后,她的双脚触及实地。


    这是与现代和大正世界的井底完全不同的脚感,松软的土壤让日暮葵恍惚了一下——她又一次独自一人来到了一个全新的、陌生的地方。


    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平缓自己骤然升起的心跳;再度睁开双眼时,日暮葵变得冷静起来。


    她先是抬头,看到深井上空正好卡在圆环正中的一轮明月;借着银色的月光,日暮葵这才低头环顾起井的内部。


    奇怪的是,这并不是她所熟悉的井的尺寸——她目前所在的这口井展露出的直径要宽地多,这样的认知让日暮葵有些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她的背后响起:


    “——你是……神明大人吗?”


    根本没有料到井里还有其他人的日暮葵被吓得往前一跳,她的手下意识地拨开了腰间日轮刀的刀鞘,但等到她转身看清自己身后的人时,拔剑的动作却顿住了。


    那是一个年幼的男孩,约莫四五岁的样子,橡白色柔软的头发流转着月光的色彩,他朝着日暮葵的方向扬起他稚嫩、两腮还有婴儿肥的脸来。


    他的眼睛处被一条薄薄的黑纱蒙住,在脑袋后系了一个小小的结后垂下。


    黑纱似乎并没有阻碍他的视线,男孩望向日暮葵的眼睛,语气认真地重复询问道:“你是神明大人吗?”


    “……我不是。”日暮葵回答,男孩身上并没有鬼的气息,她疑惑地蹲下,和他对视,“你是不小心掉进这个井里了吗?有没有受伤?”


    男孩乖巧地摇了摇头,嘴边抿起一个上扬的弧度:“我是自己来到这里的。”


    男孩所展现出的远超他这个年龄的镇定让日暮葵觉得有什么不大对劲,但她还是放软了语调,尽力温柔地问道:“为什么?是和家里人吵架了吗?”


    “不是哦,只是因为我应该在这里。”男孩告诉她,“这井是口会吞噬妖怪的好井,我应该呆在这里。”


    “如果你不是来带走我的神明大人,难道你也是妖怪吗?”


    日暮葵再度观察了一下男孩的样子,除去他发色并不常见外,的确只是普通人的模样,她想大概是这个小孩子因为异于常人的发色而被玩伴取笑为‘妖怪’了吧,于是她安抚性地摸了摸男孩的脑袋:“我不是妖怪,你也不是妖怪,妖怪是那种会吃人害人的家伙,但你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吧?那样的话,就不是妖怪,也不会被神明大人带走的。”


    “是吗?”男孩歪了歪头,他沾染了尘土的手指划过自己眼睛上的黑纱,“既然不会被带走的话,我还是赶紧回去比较好。”


    “嗯这样才对!”日暮葵满意,她帮忙拉着男孩从地上站起来,然后单手抱起了他,脚步轻盈地踩着井壁飞攀上去。


    然而井外的世界完全不如她所料,既没有日暮神社的存在,又没有千百年的标志性道标御神树;周围是荒凉的野地,一眼望不到边。


    她回头看向自己刚出来的井——周围的布局,井的规格和沿边的构筑材料都显示了这口井并不是日暮神社的古井。


    可是男孩又说这井是[吞噬妖怪的井],那不就是[食骨之井]这个名字的由来吗?


    日暮葵有些糊涂了,她将男孩放回地上,蹲下来问他:“你是从哪里知道这口井可以吞噬妖怪的?这井也叫做[食骨之井]吗?”


    她难道来错了世界,直接到了一个没有日暮神社,更没有姑姑戈薇的世界?


    然而男孩却回复她说:“是别人告诉我的哦。”


    他的声音稚嫩、语调平和,但却讲出了一个细思极恐的事情来:“一个叔叔杀了人,把尸体投到了这个井里,但怕被人发现,于是又杀了好几只妖怪,把尸体也一并扔进了这里——后来,叔叔发现所有的尸体都不见了。[神明把罪恶的妖怪们全都带走了哦]。他又得意又恐惧地告诉了我这件事。”


    日暮葵愣了愣,从年幼的男孩口中听到这种人性恶的故事来着实有些让她震惊,她不知道男孩用这种稀疏平常的语气说出这种事情的同时,他被黑纱覆住的双瞳中流露出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神色呢?


    她捏了捏男孩柔软的小手,将稍显冰凉的它贴在自己温热的脸侧;日暮葵告诉他:“做出了这样的事情的家伙,真正的神明知道了,会降罪于他的。”


    “啊……”男孩却显得悲伤起来,眼上的黑纱被更沉的黑色晕染,他用指甲被修剪的浑圆、整齐的指尖揩去沁出的泪花来,“真可怜啊,那么代替神明原谅他的人,就要下地狱了吧。”


    “诶你别哭呀!”日暮葵觉得头疼,她不知道自己的哪句话戳中了男孩的伤心点,只好顺着他奇奇怪怪的话回应道,“做了坏事还有包庇别人做坏事的人就应该受到惩罚,并不是值得同情的哦?以后如果再有人和你说这样的话,你要告诉你的父母——小孩子的话,每天开开心心地长大就好啦。”


    话毕,她直起身子再度环顾了一下四周;如果男孩所说属实,那么这口井就是和[食骨之井]相似的另一口可以相连两个世界的神井——其实其中的道理也可以解释,如果战国时代的[食骨之井]仍然存在的话,她的姑姑就不会这么多年无法回家、杳无音讯了。


    大概是因为某些原因,古井无法再进行传送;那么日暮葵目前要做的事情就是赶紧找到姑姑戈薇生活的地方,用紫藤酒将她带回现代。


    虽然目前还没有确定这个时代就是战国,但是看男孩身上穿的服饰的确也是旧时代的风格,恶鬼存在了上百年,这个世界又有着[妖怪],在夜晚带着一个普通的男孩继续赶路恐怕并不是很安全。


    于是日暮葵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过几小时天应该就亮了,不如今晚你就和我一起在这个地方熬一熬,明天我再把你送回家?”


    男孩点头,乖巧地黏在日暮葵的身边;看着她熟练地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了条野炊地垫,在一个稍微干净平整的空地上铺好。


    日暮葵又去捡了几根枯树枝,刨了个小坑,用随身携带的打火石点燃。此时,她的野外求生技巧和背来背去都没怎么用过的野炊全套工具终于发挥了大用场——以前在大正猎鬼时,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杀鬼或者奔波在去杀鬼的路上,而需要休息的时候也尽量会寻找有紫藤花花纹的部屋入住,在夜晚呆在露天烤火的机会并不多。


    轻易被点燃的小小篝火在夜色中映着暖红色的光亮,不断攀上的火苗舔舐着空气,将热溶溶的温度传递给坐在火边的他们。


    “你饿了吗?我烤点东西来吃吧。”


    日暮葵从背包里拿出几根包装的火腿肠拆开串在竹签上,然后动作娴熟地放到火焰上方烤了起来;火腿肠的表面很快滋滋地冒油,馋人的肉香随着篝火的噼里啪啦声渐渐升起。


    当火腿肠外层的肠衣被烤地金红酥亮后,日暮葵将其中一只烤肠递给了男孩;男孩低头观察了一下这个新奇的食物后才慢腾腾地接过来送到嘴边。


    “嘶……!”


    “啊呀你要吹一下再吃的嘛,刚烤过肯定很烫啊!”日暮葵有些无语,这孩子怎么傻呆呆的;她凑过去帮忙将烤肠的竹签拉离男孩被烫地微微发红的嘴唇,然后示范性地吹气,“呼呼……要像这样,吹得不烫了再吃,知道了吗?”


    火光将男孩精致的五官刻地更深,他似乎是懵懂地回望着日暮葵凑近的脸庞,但眼睛处蒙上的黑纱又将他真正的神情无限地模糊化。


    “你……为什么要把眼睛遮住?”日暮葵终于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小口小口咂嘴吃着烤肠的男孩语气平静地告诉她:


    “因为我的眼睛是妖怪的眼睛,很恐怖也很丑陋,露出来会吓到你的。”


    第三十二章


    第二天天光微亮时, 日暮葵就一手抱起了还有些迷迷糊糊的男孩,男孩对他家的具体位置描述地模模糊糊, 日暮葵便干脆先带着他一路走出了野地。


    一路上经过了一个小村庄, 日暮葵向一个农妇打扮的女子询问了附近的情况;因为日暮葵身上穿着白衣红袴的巫女服, 农妇只是把她当作了游历四方的巫女, 在日暮葵接着询问了附近有没有一个叫做「日暮」的神社、或是「食骨之井」后, 农妇摇了摇头,给她指了一个新的方向:“沿着东边的村道一直走的话,能看到附近最大的神宫,里面其他的巫女也许能回答你的问题。”


    日暮葵向女人表达了感谢,转而一路东行;她的脚程很快, 点地之间就可以向前跃进几十米, 振飞的雪白衣袖抚过趴在她怀里的男孩的脸,农妇口中的神宫很快就出现在眼前。


    神宫比普通神社的排场要大得多。通往主神殿的参道两排整齐飘扬着绘着「奉祝天正之御大礼」的黑白御神旗。


    「天正」是战国时期的年号, 这个认知让一直心存疑虑的日暮葵稍微松了一口气。


    此时, 由圆木围成的方正神宫中正巧有一位披着鹤松纹千早外衣的正巫女手持着一捧椿叶枝经过。


    日暮葵追上她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日暮神社我并没有听说过, ”巫女微微皱起了眉头,眼睛望向远处的神殿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但[食骨之井]我倒是有些印象。相传这口井堆积了太多太多妖怪的尸体,井中的妖气将周边的万物吞噬、寸草不生,是古时代一位有名的巫女翠子大人净化了它, 并且种下了意为[守护]的神树;此后就有一个巫女的村落在附近代代衍生了下去。”


    井和井边的御神树,这显然就是日暮葵想要知道的情报;她放下了半颗心,向这位巫女大人追问道:“那么, 请问您知道它具体在什么地方吗?是朝哪个方向走呢?”


    “抱歉,我并不是很清楚具体的情况。”巫女摇了摇头,但还不等日暮葵露出失望的神情来,她就温和地补充道,“不过,请和我一起来,我带你问一问堇大人吧。”


    这座神宫的主巫女堇,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婆婆,她佝偻着厚重的背、却将银白的长发束起、衣袖挽起,独自在神殿背后的水井旁动作利索地清洗着草篓里晒干了的紫藤花瓣。


    黛紫色的花瓣在潺潺的流水中沉浮,脱水后还沾染着莹亮饱满的水珠;堇婆婆布满皱纹和青筋的手抓起花瓣,将它们放进白色的纱布中揉搓、沥干,不一会儿,纱布就染上了浅淡的粉紫色。


    “婆婆,”巫女半蹲下身子在堇婆婆的身边大声说道,“有别的地方来的巫女向你打听[食骨之井]的具体位置!”


    原本对她们的到来置若罔闻的老人这才缓慢地抬起了头,她周围皮肤耷拉着、却异常澄明的眼睛先是扫过日暮葵怀里安静注视着她的男孩,再沉沉地落到了日暮葵的脸上。


    “是巫女的话,就来帮我制酒作为交换吧。”她看着日暮葵。


    “婆婆,她赶时间呢!”年轻一些的巫女有些为难;再看向日暮葵时眼神里多了几分抱歉,显然她也无法左右堇婆婆的意思。


    “没关系,我可以的。”日暮葵回应道,只要这之后可以告诉她正确的地址,那么加速赶过去也不会耽误多长时间。


    日暮葵将怀里的男孩放回地面上,然后学着堇婆婆的样子挽起衣袖、净手,然后抓起紫藤花瓣散进水中;井水是微凉的,入水后的花瓣就像是拥有了生命一样在波澜着的、倒映着头顶树影的水中浮浮沉沉。


    “紫藤之花终年不败,每一朵花瓣里都积蓄了日光;在避光的瓦罐中缓慢地沁出酒香,而花瓣永存,酿造出的才是时间。”


    她发红的手指抄起花瓣,由纱布抿干,再放置进一侧的深色酒罐中;一旁年轻的巫女适时倒入佐料后,日暮葵再用红绳仔细地酒罐封口。


    制酒的过程重复而繁琐;但花瓣隐隐约约的沁雅香味、井水的凉意还有微风抚过的微痒触感仿佛将这一切温柔缓慢地镌刻进时间之中。


    日暮葵想起了祖祖父在古籍中翻找到那句话:


    [时间是产灵,水、米、酒进入身体和灵魂相连接,也被称为产灵。]


    这……就是产灵吗?只是由巫女手酿的紫藤酒,就将她从遥远的未来拉进这个时空。


    在一旁注视着日暮葵制酒的男孩撩起她被风吹得飞扬起来的墨黑发丝,帮她抿在耳畔;发间杂了一片黛紫色的花瓣,他却没有帮她摘下。


    一切终了,已经是午间。


    就像日暮神社做的那样,紫藤酒被深深埋在神树下的土壤里,等待十年后、又或者是千百年后,它的有缘人将一切拂尘再现。


    堇婆婆终于满意,佝偻着背走到日暮葵身前。


    她说:“[食骨之井]的所在地是七十多年前那位守护着四魂之玉的巫女桔梗大人的故所,你只要一路向东行,沿途打听[巫女桔梗]便可以到达目的地。”


    “只是,如果你是奔着[四魂之玉]或是[食骨之井]前去,”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它们已经在善恶的相噬□□同陨灭了。失去了存在于世的意义,神明也不再聆听信徒的祈愿。”


    “但是,如果用同质的产灵作为交换……神明大人也许也会动容的吧?”


    “产灵……吗?”堇婆婆眯起了眼睛,她似乎因为日暮葵知道这种事情而感到微微的惊讶,但很快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年轻人,你要知道,和神明的交易是会付出代价的。”


    日暮葵沉默,又很快像是没有听到婆婆说的话似的扬起了笑容。


    “我知道了,感谢您。”她挥了挥手,与两位巫女大人道别。


    午时的阳光正耀眼地挂在天际,日暮葵遥遥地望了一眼她即将前去的方向,然后蹲下身子认真地和拉着她衣袖的男孩说:“我并不知道你不想要回家的理由到底是什么,但是你很懂事,也应该明白,接下来的路程我并不能再带上你。如果可以的话,就告诉我你家的位置,我送你回去吧。”


    男孩抿起了嘴唇,为日暮葵指了一个方向。


    ……


    “就到这里,剩下来的路我会自己走回去。”男孩从日暮葵的怀里跳下来,他转身仰面看向日暮葵,素白的指尖突然抚上了自己眼间的黑色纱布,“姐姐想要看吗?我的眼睛。”


    日暮葵注视着他,嘴唇微张;她正要说些什么时又被男孩从嘴角轻泻出的笑声打断:“不会给你看的哦。姐姐看了的话,说不定就不会把我抛在这里了。”


    他蓦地伸手到日暮葵的发间,将一小片的紫藤花瓣捏在指尖、放在手心。


    “这就是纪念物了。我们以后不会再见了吧?”


    “不会再见了。”日暮葵不忍心许下谎言编织的承诺,她想起自己一直都没有询问男孩的名字——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不会再见了。


    *


    日暮葵一路东行,在暮色沉沉之时也没有停止赶路。


    只是,在踏着树枝疾行飞过林间时,她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日暮葵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迅速调转方向的同时,拔出了自己腰际的日轮刀。


    前方果然有鬼,体型庞大、叼着一只断手摇摇晃晃地往着一个方向走去;它充满食欲的浑浊双目紧紧地盯着自己的新目标。


    被恶鬼的压迫感惊吓地浑身直颤的男人背靠着一棵树的树干,他惊慌地大喊着,僵直的双腿已经容不得他再逃跑,只好闭上眼睛冲着鬼前来的方向胡乱挥舞起自己的日轮刀。


    那也是一柄日轮刀。


    自天空而降的日暮葵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揪着男人的衣领将他带上半空中,转瞬之间,两人已经躲过了恶鬼的一轮攻击,在轰然倒下的大树的巨大动静中退后了几十米。


    日暮葵如果带着这个男人的话就不能继续轻盈地移动,于是她不由分说地将人往自己身后一推:“快跑!”


    她双手交握在自己的刀柄上,并不宽阔的肩膀挡在了男人面前。


    这是日暮葵第二次遇到异形鬼,上一只异形鬼给她的背后带来了三大道至今还没完全消退的伤疤,而这只庞然大物——她又能活下来吗?


    [能不能活下来]总是日暮葵迎面对上恶鬼时第一个在她脑海里产生的问题,然而真正呼气、吐气,将荧紫色的剑气攀附上日轮刀的刀锋时,她反而不会再想那么多;点地而起,逆风直上,躲开一个又一个的攻击,如果不慎被鬼的利爪、獠牙挫伤,必须要忍着疼痛继续有节奏地呼吸,笔直地攻上恶鬼的脖颈。


    紫色的剑光一闪,恶鬼筋肉密布的脖子被平整地切滑开来,斜斜地往地上坠下。


    但还不等日暮葵稍微松下一口气,无头鬼尸却挣扎地向她扑来——日暮葵此时这在它的拳头和树干的夹缝之间,因为砍杀的巨力而怔松下来的手臂根本来不及反应,她无处可避。


    就在日暮葵即将要硬生生抗下一击时,一道耀眼的火光拔地而起,须臾之间,将恶鬼的残尸燃烧殆尽。


    她勉强平稳落地,狼狈地在实地上踉跄了几步后,抬头看到了正缓慢地将日轮刀收回刀鞘的男人。


    这是……


    日暮葵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你是继国……?”


    那个束着战国时期剑士特有的高马尾的男人,听到日暮葵的声音后才转过脸来,看到他脸上的红色云纹印记之后,日暮葵才确认,这是继国兄弟中的弟弟,继国缘一。


    明明就在刚才挥刀使出了精彩绝伦的一击,但他的神色平静淡然,似乎那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他走到日暮葵的跟前,低头看了她手上仍紧紧攥着的日轮刀一眼,问道:“你不是鬼杀队的成员,你是从哪里拿到的日轮刀,又是谁交给你的呼吸法?”


    “我……”日暮葵哑然,她偷偷地将自己的日轮刀背到身后,突然升起来一种被教导主任所凝视着的感觉,她嗫嚅道,“能不回答吗……?我刚刚砍了鬼,挺累的,脑子有点不够用。”


    继国缘一沉默了一瞬,往后退了几步,他说:“那么,就跟我回鬼杀队的总营休息一下吧,等你情况好转之后再回答那些问题。”


    “不行!”日暮葵立即摇头,“抱歉,我现在有很紧急的事情要办,根本没有时间休息了——抱歉!”


    继国缘一似乎并不习惯用强硬的态度对待别人,日暮葵明确拒绝之后他也只好别开眼睛去,从腰间摸索一阵,将一个小小的瓷瓶递给她:“这是可以快速止血的药。”


    日暮葵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谢接过;她也感觉到了自己的手臂处传来火辣辣的痛意,等会儿撒上继国缘一给的药、再缠上她随身携带的绷带,也算是妥善处理了伤口。


    “这之后如果你想要谈一谈这类事情的话,”他继续说道,“可以找家纹为「紫藤花」图饰的家族帮忙传话,鬼杀队会收到情报的。”


    日暮葵点了点头,她想到继国缘一竟然是这个时代的鬼杀队剑士的话,他背后的鬼杀队肯定也有更多有价值的情报;等当前最紧要的任务完成之后,她一定要回头来联系到他们,再做询问。


    ……


    杀鬼的小插曲耽误了些时间,等日暮葵一路找到已故巫女桔梗大人曾经居住的村庄时,天色已近破晓。


    平整种植着庄稼的农田,圈养着的家禽、马匹,当天光照亮这个小而周全的村庄后,日暮葵无端升起的紧张情绪渐渐平和下来。


    早起的村民看到她的脸还有装扮后都露出了新奇的、了然的神色。


    “您是戈薇大人的亲人吗?您的眼睛,还有嘴唇,喔,和戈薇大人可真是一个模子里雕出来的呢,您是来走亲戚的吗?”


    血缘关系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血脉之下涌动的情感大概与生俱来;日暮葵在村民的话语中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脸——她的姑姑,她十五年来未曾见过一面的姑姑和她有着相像的眼睛和嘴唇。


    此时,突然有暴躁的男声从一间木屋内传出;等日暮葵转身去看时,那个银发、穿着一身火红色衣服的男人已经一脚将木门踹开了出来,凶巴巴地看向他们的方向,说话间还挥舞着他的拳头:“什么事大清早就吵来吵去的啊!让不让人睡觉了?啊?!”


    面露无辜的村民们正想解释,这时从敞着门的木屋内横飞出一只草鞋,又痛又准地啪到了红衣男人的身上,另一个激昂的女声怒骂道:“犬夜叉!和你说了多少次出门要穿鞋!赶紧给我穿上!再把家里地板弄得脏兮兮的,我饶不了你!”


    女人从木屋内插着腰出来,浓墨般的乌发披在脑后,她也同样穿着白衣绯袴;只需要一眼,日暮葵就可以认出,她就是自己的姑姑日暮戈薇。


    在盯梢着被称呼为犬夜叉的男人老老实实穿上草鞋后,日暮戈薇才转过头来,对着村民们露出了一个温和安抚的笑容:“抱歉,又吓着大家了。不过为什么今早外面这么热闹……”


    日暮戈薇的话音在看到被村民围绕在正中的日暮葵后骤然卡顿住,她惊异地和日暮葵对视;此时,红衣男人走到了日暮戈薇的身边,他的反应就大得多,在和日暮葵对上视线的一瞬间,男人瞪大了眼睛,用他指甲尖尖的手指颤抖地指向日暮葵的脸,头顶上非人类的耳朵也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了起来。


    “嚯戈薇!这人和你长得好像啊!”


    这种事情,日暮戈薇当然也看出来了——她稍微有些迟疑地往日暮葵的方向走了一步,问道:“你是……?”


    “我是日暮葵,是日暮草太的女儿……”日暮葵主动拉近了与她的距离,在确认了眼前人就是她的姑姑后,日暮葵一直悬着的心也算是落回了原位;她紧紧地抱住姑姑的腰,将不由自主沁出来的泪花蹭到了她雪白的上衣上,日暮葵明明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和她说,但所有的话涌到了嘴巴还是变成了无助、委屈的一句,“姑姑,曾祖父他……他在家等你,奶奶也是,爸爸妈妈也是,大家都在等你回来啊……!”


    日暮葵感觉姑姑环着自己腰间的手骤然收紧了,戈薇又惊又喜的声音在她的耳畔:“你居然来了,你是怎么到这个世界来的?为什么我试了这么多年却永远无法通过那口井?”


    日暮葵平复了一下心情,将自己是如何通过[产灵]来到这个世界的过程简略地告诉她;说话间,日暮葵意识到时间不等人,便焦急地拉着姑姑的手,请她立刻照做、回到现代去。


    日暮戈薇最终还是从日暮葵尽力掩饰着的神情中察觉到了异样,她紧紧地回握住日暮葵,和她相似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她:“葵,告诉我,是家里人出什么事情了吗?”


    日暮葵难受地点头,又一阵酸涩的感觉涌上她的眼角:“是曾祖父。”


    得到了日暮葵的确认,她的姑姑戈薇反倒镇定了下来,她转身指挥犬夜叉赶紧去挖以前巫女埋下的紫藤酒,然后牵起日暮葵的手快速地向[食骨之井]的方向跑去。


    [食骨之井]所在的森林郁郁葱葱,林间有野雀、乌鸦的叫声,而曾经串连起了这个世界和现代的古井在一片生机中沉默着。


    日暮葵拦住正要喝下紫藤酒的姑姑戈薇。


    “让我先试验一下。”她独自上前一步,捧起一罐罐紫藤酒尽数倾进古井之中。


    神明大人,她想,是我先用产灵与您做出了交换,那么,就让我延续这一切的代价——来唤醒这口长眠的神井吧。


    沉睡了数十年的[食骨之井]渐渐地升起朦胧的白光来,井壁蔓延的青藤开出了紫色的花朵。


    两个世界的通道再一次开启。


    ……


    日暮葵跟着日暮戈薇和犬夜叉回到现代。


    连着两天的奔波还有与鬼对战的疲惫之感,在走出木屋、看到熟悉地沉静立在一旁的御神树之后才渐渐地席卷了日暮葵的头脑和身体,不过任务完成之后的满足感也让她有些飘飘然了起来。


    姑姑他们赶着要去看曾祖父,已经匆忙地向家的方向跑去了;在日暮葵视野的尽头,她看到听到了动静从家里出来的奶奶、爸爸还有妈妈,他们似乎在哭,又似乎在笑。


    日暮葵远远地看着他们。


    “喂日暮葵。”她听到身后传来鬼舞辻无惨的声音。


    大概是她现在的心情真的很好,日暮葵看着鬼舞辻无惨都顺眼了不少,她冲他眯眼笑起来:“我说了这是很容易的事情吧?”


    现代的天气是阴天,不怎么妙的乌云正积压在天际;但正因为这样,鬼舞辻无惨才可以不用撑伞就从室内出来。


    他并没有对这个家时隔多年的团聚有一丝一毫同理的幸福感,他只是有些难办地叹了口气,似乎是觉得日暮葵很蠢似的无奈道:“日暮葵,你别傻笑了,有这种心情还不如多担心担心你自己。你知道瞳阿姨……她对你擅自作主去找你姑姑这件事有多生气吗?她……”


    鬼舞辻无惨的忠告戛然而止。


    因为日暮葵的妈妈已经气势汹汹地从不远处杀过来了——


    她妈妈先是对日暮葵劈头盖脸一顿骂,越讲越气后看到日暮葵还试图回嘴,扬起手就要打她——吓得日暮葵火速躲到了鬼舞辻无惨的背后,然而盛怒下的妈妈完全忘记了要给鬼舞辻一点面子,连带着沉默地挡在日暮葵面前的他一起打。


    硬挨了几下打之后,日暮葵意识到此时不可以和她妈妈起正面冲突,于是一拉鬼舞辻的手,飞快地往反方向逃去。


    跑得远了,还能听到她妈妈插着腰的歇斯底里。


    “我——错——啦!!”日暮葵意思意思地喊回去。


    然后拉着同样气喘吁吁的鬼舞辻无惨坐到了神社沿边的石像上。


    鬼舞辻的下巴、胳膊处已经开始可怜地泛红,自然是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日暮葵却完全不在意她妈妈的批评,她一手大咧咧地揽上了鬼舞辻无惨的肩膀,然后传授给他自己的秘诀:“习惯就好啦!”


    “……”


    鬼舞辻无惨捏着她的手腕把她的胳膊从自己的肩上掰扯下,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嫌弃地推回去,他冰凉的手指拉上日暮葵白色的衣袖,露出其下缠绕着的绷带。


    “喂你……”日暮葵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一边嘴硬道,“就是有点擦着了,这有什么啊!”


    鬼舞辻无惨并没有让她得逞,长长的睫毛随着他垂下的专注视线微微颤动着,在帮她调整了一下渗血的绷带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能不能别再受伤了?”


    他或许是想要表达嘲弄或者嫌弃?


    日暮葵却不小心心跳如鼓了起来。


    她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苍白俊秀的侧脸,几乎忘记了眨眼。


    鬼舞辻无惨偏过头来,与她的距离更近了一些,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话语有什么不妥,甚至在看到日暮葵在傻愣愣盯着他时,他也只是稍微有些好笑地用专属于少爷的无茧的柔软指腹擦过日暮葵脏兮兮的脸,滑过她纤长的睫毛、她的眼角,然后插进柔软的发丝间,将她的脑袋按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允许你休息三十秒。”他不再看她,神情专注地研究起了正对着的墙面上斑驳的纹路,“这是你活着回来的奖励。”


    日暮葵的手紧张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袖,在耳边因为紧张的情绪升起的嗡鸣声中她不断地回忆自己过去和鬼舞辻无惨的相处——


    他们什么时候已经进展到了这么亲密的状态?


    第三十三章


    曾祖父的病情在见到姑姑戈薇之后竟然奇迹般地渐渐好转了起来。


    又一天晚上, 日暮全家围在餐厅咕噜噜地煮起暖融融的汤豆腐火锅时,曾祖父也难得从病床上爬了起来, 在桌边连吃了好几块被煮至软和的豆腐。


    “明天吃炸鸡块吧!”他还挥舞着筷子和大家要求。


    氤氲着飘向房顶圆盘形的节能灯的热气吹红了日暮葵的双颊, 她也变得像一杯一杯对着喝酒的爸爸草太还有姑父犬夜叉一样脸色通红。


    “太热了吧, 居然又吃火锅, 现在可快要到八月了啊……!”日暮葵把手当作小扇子, 一边不停地往自己的脸上扇风,一边大声地在鬼舞辻无惨的耳边抱怨道。


    不大的餐厅内实在是太吵了,她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爸爸的大笑声、姑姑和妈妈讨论着她们少女时代那个明星的婚后八卦声、奶奶劝曾祖父早点回去躺着休息的声音彻底盖下。


    鬼舞辻无惨没有听清日暮葵说了什么,再度往她的方向靠了靠;他的脸色虽然仍然是苍白的,但日暮葵看到了他脖颈上的薄汗。


    “走啦, 我们出去透透风。”日暮葵索性拉他起来, 推着他的后背向房外走去。


    屋外的空气至少比餐厅里清爽一些,夏夜的凉风缓缓地袭来, 带着远处栀子花的香味, 总算拂走了扰人的燥热;清朗的夜空中悬挂着一轮明月, 衬地周围的星星都黯然失色。


    日暮葵和鬼舞辻无惨并排朝御神树的方向走了一段路;她回过头时,看到他们的影子被光影无限拉长,又和沙沙树叶透下的斑驳树影交汇在一起,宁静无比。


    学校的第一学期早已经结束,暑假都过了一大半;期间, 日暮葵依旧过着大正、现代两头跑的生活,偶尔猎鬼负伤回家时,也被半知情的鬼舞辻无惨一起帮忙打着掩护过去了。


    “明天我要再去一趟姑姑生活的那个世界。”日暮葵踢着脚底的小石子告诉鬼舞辻无惨。


    她从来没有和他讲过自己隔三差五通过古井去的是什么地方, 在那边挥舞着开了刃的长刀到底在干些什么,而她姑姑生活的世界又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在那种地方定居、十几年没有回家这种事情也同样像某种禁忌一样,并不会在这个家里被大声谈论起来。


    因而,日暮葵开启这个话题后,鬼舞辻无惨只是用他玫红色的眼睛转而看向她,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没了。就和你说一下。”日暮葵笑了笑,加快了脚步径自走到了御神树下,伸出手贴上粗糙的神树表皮。


    她想起来,自己在战国时期碰到的那位年迈的巫女曾经和她说过,和神明以产灵作为交易,是会付出代价的;这段日子,她也许都是用一种惴惴不安的心情等待着神罚降临到自己的身上。


    但是,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


    家庭和睦团聚,在大正时的猎鬼经历疲惫惊险,但总归没有让她赔上生命;那么,神明拿走的究竟是什么呢?


    不过,日暮葵也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在大正猎鬼期间,她抽空去了一趟主公大人的府邸和他讲述了自己在战国时代碰到继国缘一和其背后鬼杀队的事情。


    产屋敷大人告诉她,如果代代流传下来的情报没有出错的话,那么[战国时期]的鬼杀队剑士应该就是创立了初始呼吸法的那一批、鬼杀队历史上最强大的剑士们。


    “此前你传递来的关于[剑道部]王牌继国缘一和继国岩胜的情报我也详细阅读了,虽然鬼杀队的初代名单中并没有找到他们的名字,但是[继国]的确也被文献记载为是战国时代最早使用呼吸法的那位剑士的姓——或许,就是那位继国缘一先生吧。”


    “初始呼吸法,战国时代的鬼杀队,诸如此类的情报就请你带回来了,我的孩子。”


    日暮葵再次整收行装,踏上了去往战国的征途。


    在日暮葵下井之前,她的姑姑戈薇递给了她一条串着个疑似用某巨型兽利齿雕成的口哨的项链,戈薇盯着日暮葵将项链套进脖子后告诉她:“遇到危险就吹响这个口哨,会有好人来帮助你的。”


    ……


    由紫藤酒贯通的古井已经可以轻松地连接起战国时期的食骨之井,日暮葵在清晨的阳光和满森林的鸟鸣声中从井中爬出。


    要想找到紫藤花之家并不困难,日暮葵很快得到了鬼杀队传递回来的口信,邀请她前往鬼杀队的总部。


    战国时代,战火还在分踞的各个国家间燎乱;战争带起的欲望和怨气滋生出了源源不断的妖怪,这些妖怪的实力虽然大体上比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恶鬼要弱地多,但仍然会对普通人家产生危害;日暮葵的灵力对它们奏效,破魔之矢也频频派上了用场。


    到达鬼杀队总部所在的城池已经是傍晚,鬼杀队的剑士们并不像大正时期那样分地避世而居,并且因为官府的禁刀令而尽量避开繁华的城市行走;战国时期的他们在相对繁华的城池内有一栋宅邸,任何与猎鬼相关的委托都可以上门来找到他们。


    傍晚正是猎鬼者们出门完成委托的工作时间,日暮葵敲响鬼杀队宅邸的木门时,只来了一位普通的家仆将她迎进门。


    “您就是缘一大人说的巫女大人?”家仆确认了日暮葵的身份,恭敬地请她到偏殿入座,“缘一大人还有鬼杀队的其他大人们都外出猎鬼了,请您在偏殿稍作休息,我为您安排床铺和入浴的热水。”


    日暮葵点头谢过;偏殿内点着浓重的薰香,她实在有些闷了之后,便走到长廊上透气,这时,日暮葵听到回廊的尽头传来一下又一下挥剑的声音。


    很少有人能够把招式与招式之间的连击做到如此流畅、迅猛,日暮葵心下好奇,放轻脚步转过了回廊。


    月色下,一个高个男子正在庭院之中练剑;脊背笔挺,呼吸间闪着月光余晖的剑锋重而稳地直指天畔,一道道月弓形状的剑气随着他的力道飞向夜空,但很快湮灭在暮色中。


    日暮葵敏锐地察觉到他似乎在有意识地模仿着某个动作,但因为屡次的效果都不如人意后,又饱含愤怒地将手中的日轮刀倒插进庭院的石子地面上。


    “来给我解开绷带!”他对着空气命令道,然后气哼哼地坐到了回廊边上。


    四下无人回应。


    “……”日暮葵这才意识到这人大概早就发觉了她的存在,并且理所当然地把她当成了供他使唤的婢女。


    “快点,为什么还愣着!”男人催促道,一边自行解开了腰带;外衣顺势滑落,露出他半边缠绕着绷带的精瘦后背;未被绷带遮挡住、但密布着长长短短结印了的旧疤痕的皮肤,底子其实也是光滑细腻的。


    月下美男。


    日暮葵受到了刺激,想要出声提醒对方,又觉得有些尴尬;她小幅度地后退了一步——男人终于不耐烦地侧过身来,半边月光半边夜影的脸是日暮葵所熟悉的眉眼。


    这是……战国时代的继国岩胜。


    在日暮葵被他吓了一跳的同时,继国岩胜的反应也不小;他火速背过身去,拉回上了自己的衣服,一边飞快地系着腰带的同时,就像是日暮葵占了他什么便宜似的怒道:“成何体统!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日暮葵更加尴尬了,她妈妈以前和她说过看到裸.男眼睛是会长针眼的。


    此时,没有在偏殿找到日暮葵的家仆也闻声赶来,又是鞠躬又是赔罪地向继国岩胜解释了日暮葵的来历。


    “会呼吸法的巫女?”神情终于正常了点的继国岩胜用眼角扫过日暮葵,然后又将脸刻意地朝向另一边,对家仆命令道,“这是缘一惹来的麻烦,我不会管。带她下去。”


    家仆立刻唯唯诺诺地称是,躬身要引日暮葵离开;但是日暮葵止住了他的动作,她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稍有兴奋的光芒,纤细的手腕一翻,从自己腰际悬挂的刀鞘中抽出她浮着紫纹的日轮刀来。


    “既然继国……前辈在练剑,不如,我们来切磋切磋?”


    “……”继国岩胜终于回过头来直视着日暮葵的眼睛,他脸上的表情有所松动,似乎是克制又忍不住轻蔑地一哼,“就凭你?”


    他果真和现代的岩胜学长一样受不得一点的挑衅,虽然嘴上并不承认,但身体已经迅速行动起来,修长的手臂一把捞起他插在地面上的日轮刀;剑花一翻,长刀已经被他直直地指向日暮葵的鼻尖。


    “不知好歹的女子。”他冷冷地抿着唇,“得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呼吸法。”


    “岩胜学长做这种表情还是蛮恐怖的。”日暮葵一边这么想着,然后仰身迅速躲开对方毫不留情袭来的一击;银色、紫色的剑气重重撞击后相斥出滚滚热浪,将庭院地面上的沙石呲啦地霹雳而起。


    这个世界的继国岩胜使用着呼吸法,但是在剑技的使用偏好、连击时会先下攻再上挑等等诸如此类的习惯性动作上都和现代世界的岩胜学长一模一样;而且一定要对比两人的剑术程度的话,除去对方在呼吸法作用下每一击带来的月弓状特技有些难以躲避外,战国时期的继国岩胜在力速和对对手行动的预判上甚至有些不如岩胜学长。


    不过即使对方的剑术有些那么点小瑕疵,吊打日暮葵也是绰绰有余的;但日暮葵还是咬着牙在对方迅猛的攻势下勉强支撑了几个回合,剑气幻化出的紫藤花瓣甚至比他的月弓先一步擦破了继国岩胜的侧脸。


    在终于暴力一击挥飞了日暮葵的日轮刀后,继国岩胜的脸色甚至比之前比试前更加难看了,他上前几步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日暮葵密布着汗珠的脸,似乎是看在日暮葵是个女孩的份上才抑制住了拎着她的衣领怒吼“你是怎么看穿我的动作的!”的冲动;他重重地气哼一声,挥袖转身离去。


    这个岩胜前辈也太凶了吧!


    日暮葵甩了甩自己被刚才那一击震麻的手肘,把自己可怜的日轮刀捡回来插入刀鞘,面色讪讪地跟着家仆回客房休息了。


    第二日早晨,外出猎鬼的鬼杀队成员们才陆陆续续地回来。


    战国时期能够使用呼吸法的剑士也只占少数,在继国缘一的引荐下,日暮葵一一见过了分别使用水、炎、岩、风、雷五大初始呼吸法的剑士们。


    同时,作为交换,她已经将自己的来历、目的详细地告诉了这些鬼杀队的主力剑士们,虽然通过井来自于异时代这种事情听起来确实挺不可信的,但是身为剑士之首的继国缘一并没有提出异议来,其他剑士们也就默认了日暮葵的特殊性。


    他们都是看上去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其日轮刀和剑气也随着呼吸法的差异产生了变色,威力剑技等和大正时代的柱大人们似乎是不相上下的。


    这就是历届鬼杀队最强的剑士……?日暮葵心存疑惑。


    并不是她眼高于顶,而是产屋敷大人明确要求了希望她能够通过此行找出战国时期剑士们实力强大的秘诀,以此来提升鬼杀队的战力;如果他们本身实力就相距不大,那么这一切也就失去了意义。


    似乎是或多或少看出了日暮葵含蓄的疑惑,一位剑士笑着和她说:“我们这些人的呼吸法全是缘一教的,目前的实力也远远比不上他,如果你要学习什么杀鬼经验,还是好好跟他讨教讨教吧。”


    一旁的继国缘一沉静地扶袖喝茶,注意到日暮葵转过来的视线后,他琥珀色的眼睛看向她,略略点头表示同意。


    继国缘一使用的呼吸法才是所有呼吸法的正宗,[日之呼吸],他手持黑刃日轮刀,斩击间爆发出几乎通天的耀眼光芒;被刀刃划开的障碍物燃烧着太阳沿边的火焰,经久不息,仿佛永远刻在了刀痕之上。


    这才是太阳的本原。


    继国缘一将长刀背在手后,微微扬起的长发擦过他波澜不惊的面孔;日暮葵被震慑到,看着他的样子几乎说不出话来。


    “……”继国缘一也没有想好该怎么把自己的猎鬼经验总结成通俗易懂的话传授给日暮葵,他想了想,然后告诉她,“日之呼吸共有十三型,如果你想学习的话,我可以教给你。但是呼吸法因个人体质而易,记住剑技容易,真正运用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


    这一层道理日暮葵也想到了,[日之呼吸]需要爆发出极致的力速来,战国时期这么多素质良好的鬼杀队成员在缘一的指导下仍不能使用日之呼吸,只好退而求其次、衍生出属于自己的呼吸法变式来;那么以她甚至连音之呼吸都不能承受的体质,她又怎么可能真正学会[日之呼吸]呢?


    但是,她不可以,她背后鬼杀队许许多多的同伴中总有人能比她更进一步;这一代完成不了,便代代流传下去,就像是不灭的紫藤花,他们的意志将会有着跨越时间的传承。


    ……


    不过,学习日之呼吸的剑技似乎并没有日暮葵想象地那么困难;参考她此前学习花之呼吸剑技时犹如盲人学步的痛苦,日暮葵原本都打算在战国时代消耗完她剩下的暑假了,但是事实上,她对日呼剑技的上手之快已经到达了继国缘一都有些惊讶的地步。


    难道是花呼和日呼的剑技之间有相似的地方?日暮葵总觉得日呼的一招一式在学习起来有着微妙的熟悉感和契合度,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她便不再多想——要不是她的确没办法使用日之呼吸,日暮葵也许会以为自己在此方面有异于常人的天赋呢。


    日呼共有十三式,继国缘一只先教会了她前十二式;日暮葵不敢偷工减料,虽然自身实力在呼吸法的限制下并不能达成缘一的完成度,但还是认真地把要点一一记在了脑子里。


    在她勤勤恳恳练习剑技的期间,继国岩胜竟然也隔三差五来看她;最初他的本意估计是来找日暮葵再次用剑技彻彻底底把她打趴下的,后来却只站在庭院那头远远地看日暮葵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日之呼吸的前十二型。


    终于在一天的夜晚,继国岩胜披着冷冷的月光主动跨过了庭院,在正对着日暮葵位置的回廊处持剑坐了下来。


    即使是处于相对放松的姿态,他也习惯于将脊背挺得笔直。继国岩胜将透过琥珀色瞳仁的锐利视线投至日暮葵的身上;日暮葵立刻动作一僵,无端地产生了一种被豹类野兽盯住的感觉。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她紧张地看向他。


    “继续。”继国岩胜仿佛没有听到她的疑问,只是命令道;属于成年男性的微宽指节轻击日轮刀的刀柄。他在成为鬼杀队剑士前肯定是什么武将世家的公子,若不是这样,他的身上又是怎样同时兼具了高位者的倨傲和武夫的军命严明。


    月色笼罩的庭院寂静无声。不久前日暮葵好像还听到前门处传来了什么乱哄哄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兴奋地说些什么,但很快和草丛间惊起的蚂蚱一样沉落下去;现在,只有月光,她还有继国岩胜。


    日暮葵机械地挥剑,如芒在背,连刀锋与空气的摩擦都不再那么有力;她自觉没趣,顶着继国岩胜的目光兀自收了剑,走到他的面前。


    “到底怎么啦?”


    “继续练剑。”他不满,“有什么事情也和你无关。”


    “可是你这样一直盯着我,我怎么可能练习地下去啊?”日暮葵索性到他旁边坐着,引起对方皱着眉往另一个方向大挪了几步,与日暮葵之间隔了有一臂距离。


    真是个古板的家伙。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继国岩胜直视着前方回答,“是一件好事。大概。”虽然这么说,他却紧抿了唇。


    ……


    日暮葵果然很快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有一位剑士在几天前外出猎鬼时觉醒了「斑纹」,据这位剑士回忆,他当时正处在被死神扼住咽喉的一瞬间,与恶鬼同归于尽的信念充斥满了他的头脑,他握刀的双手开始震颤,无穷的、几乎要将身体和理智一起燃烧的热气突然蔓延开来,他感觉自己的额角尤为热辣——这种与剑气同色的小块印记在攀附上剑士面额的一瞬间就让他的实力暴增,在千钧一发之际扭转了战局,将咧着獠牙的恶鬼轻松斩首。


    日暮葵此前也注意到过继国缘一额角处的火红色云纹印记,没想到这种「斑纹」的存在竟然才是他的实力远超于常人的原因之一;然而,好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


    似乎是斑纹与斑纹之间有着强烈的磁场一般,在第一位剑士开启斑纹之后的短短数日,第二位、第三位剑士也觉醒了斑纹,自此实力大增。


    他们骤然拔高了一个维度的战力让鬼杀队几乎所向披靡了起来;日暮葵这才意识到,原来「斑纹」才是让战国时期的鬼杀队剑士们成为最强的原因。


    这个新发现激励到了她;既然斑纹的开启具有奇妙的连带性,那么只要她觉醒斑纹后再带到大正时代,鬼杀队目前的战力就会得到质的提升!


    连着好几天晚上,日暮葵都兴奋地睡不好觉;她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自己开启斑纹之后是怎么样像切菜一样削掉一只只恶鬼的脑袋,然后拎着屠刀走向鬼舞辻无惨时,对方又是怎么样抱着她的大腿哀求她不要杀死他的。


    在滑进梦乡的前一秒,鬼王的脸和少年鬼舞辻渐渐重合在一起;他玫红色眼睛带着令她动容的悲伤,虚幻的双手捧上她的脸。


    他说:“死亡会将我们分开。”


    梦境中,日暮葵嘴角抿起的笑意渐渐滑落了下来。


    第三十四章


    后续的训练也在跟进。


    斑纹的事情彻底调动起了大部分鬼杀队成员的激情和信心, 一时间大家都积极开展起了觉醒斑纹相关的训练;日暮葵也不例外。


    可惜原本亲自教授她日之呼吸的继国缘一身为天生斑纹的强者,每日都被向他讨教经验的鬼杀队成员们围地水泄不通;日暮葵不光挤不进去, 连日常的日呼课程也被迫中断在十二型——于是, 她转头去请教鬼杀队公认的第二强, 继国岩胜。


    他使用的月之呼吸同样也是由日呼衍生出的新呼吸法, 但是比起初始呼吸法的那几位剑士们, 他显然并不是很愿意向别人传授自己的剑技,每日的训练也是独自在避人的庭院一角进行。


    继国岩胜对日暮葵明摆着的‘退而求次’行为深恶痛绝,白天她主动前来请教,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会丢给日暮葵;然而,深夜时他却依旧时常抱剑靠在庭院一侧的墙面上, 远远看向日暮葵训练的方向。


    这种双标行为很快引起了日暮葵的不满, 她拎着日轮刀气势汹汹地走到继国岩胜的面前控诉道:“为什么老是来看我训练!看我训练又不指出我的错误,难道看我不停地犯错又不停地训练很快乐吗?……等等!你不会真的……?”


    日暮葵突然想起了现代的那位岩胜学长发表过的‘你这个三军能做到的事情我也可以’言论, 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位同质的继国岩胜是在拿她笨拙刻苦的训练模式当作激励自己的素材吗?!


    “……”某种程度上被戳穿了的继国岩胜不自然地别开脸去, “只是想知道弱者可以做到哪种程度而已。”


    夏夜特有的萤火虫从墙角的草丛间盈盈飞起, 落到离他们近处又湮下不见。


    日暮葵插着腰仰头告诉他:“努力本来就是不能用强弱区分的。生来就站在高处的人毕竟只占少数,这个世界上多得是我们这种靠努力补足天赋的人。”


    继国岩胜听出了日暮葵话中的影射,气得忘记了男女大防,扭头剜了她一眼;日暮葵知道对方也不会真的上手揍她,于是毫不示弱地迎上他的视线。


    最后果然是继国岩胜败落, 他愤恨地侧过身,以此刻意表示出了他并不与弱女子计较;但却继续说道:“弱者就应该有弱者的自觉,一个人的界限在何处, 能否突破、超越,这种事情还是早点知道比较好。妄想依靠什么突然出现的东西把你带到全新的领域?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继国岩胜似乎是被最近「斑纹」的事情弄得心烦意乱了,很多事情也只是他心中的杂念和无端的猜测;他为什么要把这番话说给一个傻乎乎的小姑娘听?


    他将自己的日轮刀重新别回腰间,一拂袍下并不存在的灰尘,紧抿着唇,转身就走。


    就在此时,日暮葵说话了。


    她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天真和笃实,但说出来的话却不是很好听。


    她说:“那么,你就要放弃超越你的弟弟了吗?”


    似是嘲弄,似是否定;将大家早就察觉到、却避而不谈的事情撕裂在他面前。


    但是盛怒下的继国岩胜转过身来时,只对上了她稍显遗憾的神情。


    “我是那种对自己追求着的事物,无论代价、只要有一丝一毫可能性就会愿意去尝试的人。那么你呢?人的一生这么漫长,没有谁会在一出生时就被限定住了终点,此后的一切,不试试看又怎么会知道呢?”


    ……


    人的一生如此漫长;但如果变强的代价是无限缩短你的生命,而你穷其一生想要超越的人是一座仰头望不尽的高峰,那么这一切还存在着意义吗?


    继国岩胜没有再继续回嘴;只是将手掌重重地压上日暮葵的头顶,作出一副被她说服了的样子。


    *


    学习日之呼吸和觉醒斑纹似乎是两头相接的一个环;真正使用出日呼需要斑纹在力速上的辅助,而要想觉醒斑纹至少也要达到将呼吸法使用到极致的状态。


    日暮葵向其他已经开启斑纹的剑士们求教的结果并不乐观,再加上继国缘一这段时间真的很忙,她也渐渐地走向了摸鱼模式;在继国岩胜谴责的目光下,开始了她的夏休期。


    战国时代的日常生活的确不大方便,虽然鬼杀队所在的大型宅邸家仆齐全,但是没有通电就意味着在炎炎夏季,没有电扇,没有空调,更没有冰激凌;就在日暮葵认真考虑着要不要干脆回家一趟,或者回蝶屋看看时,鬼杀队所在的城池开始声势浩大地准备起了一场盛会。


    夏日的竿灯祭。


    对于这种往常只能在电视节目上看到的民俗祭典,日暮葵还是颇感兴趣的;她白天在庭院里训练时就经常看到高墙之外有几枝高大的干型长竿被准备灯祭的人们嘿哟嘿哟地扛过去。


    几日后的夜晚,城池中央的主干道两侧张灯结彩;绚烂的灯火像是天际引下的银河,照亮了这个古朴的城市。


    街上人头攒动,小商小贩们拉起的街头店铺同样悬挂着小而明亮的花灯;日暮葵走近去看,她左手边的小摊上摆着好几个色彩艳丽的纸糊的面具,她随手捏了一个画满了眼睛、咧着獠牙的恶鬼面具贴到身边人的脸上。


    继国岩胜动作飞快地挡了一下,脸色更加不好了。


    “这么不情愿就赶紧回去嘛,我难道还保护不好我自己吗?”日暮葵冲他做个鬼脸,然后向问她要不要买面具的小贩摆了摆手,径自走离了店铺。


    继国岩胜依旧跟上,在拥挤的人群中仍然能保持走到日暮葵身侧。


    竿灯祭最热门的节目就是舞夜灯竿;日暮葵看到过的干型长竿此时被挂满了一只只通明的彩灯,由年轻力壮的男人单手举起,托在手心、顶在额间。


    人群中满是赞叹声;日暮葵也毫不吝啬地为男人欢呼鼓掌,换来了继国岩胜嗤之以鼻的哼声。


    继续前行,就到了主干道正中的神社,一个露天的神台上,有几位巫女正在隐约的伴乐声中跳着神乐舞;她们手中的三层金铃随着流畅的动作清脆地响起,驱离走了夏日的睡意与恶障。


    日暮葵还是第一次作为观舞者站在台下;当一曲完毕,周围人都开始赞美地鼓掌时,日暮葵也难得体会到了继国岩胜刚才的心情,她一手压下继国岩胜半抬起来欲鼓掌的手,然后仰面和他说:“巫女的神乐舞,我也跳得很好。”


    她说着,右手虚握作为神乐铃,左手托起衣袖,给继国岩胜比划了几个动作;日暮葵的本意是想炫一下技,但是手腕翻转之间却无端升起了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她手中拿的不是神乐铃,而是那柄紫纹流光的日轮刀。


    她难道是练剑练得麻木了,连自己从小跳到大的神乐之舞都和它混淆在一起了?


    不,不对……


    日暮葵在脑中重新梳理起日呼的第一型到第十二型——每一招每一式都逐渐趋同,金铃清脆的声响应和起日轮刀咻地划开空气的劈裂声,每一点每一划都重合地恰到好处。


    日暮葵止住动作,压抑着自己满腔的心跳声,不确定地看向一旁的继国岩胜:“前辈,请告诉我——日呼的最后一型,到底是什么动作?”


    继国岩胜沉默地注视着她红扑扑的脸,那种兴奋的神情,满眼倒映着长街上的万千灯火;他抽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刀,冰凉的剑柄贴着日暮葵柔软温暖的手心,被他常年握刀磨成硬茧的手掌包裹着。


    继国岩胜有礼又克制地一手虚扶上她的腰,剑花从第十二型开始,在神乐舞结束后空荡无人的观赏广场翻飞起来;夏夜无风,但被迅速有力的动作带起的长发混杂着好闻的花的香味迎面而来。


    十二型末,日暮葵凝神;只见继国岩胜压下自己的手腕,复又上挑,以一个自然的连击将轮回的线绳绕回了起始的第一型,划下一个平整圆满的环形。


    日之呼吸的第十三型,竟然是「周而复始」。


    将招式连结在一起,正是日暮葵每年元旦在天照大神神像的注视下一遍遍献上的神乐舞。


    继国岩胜的速度实在太快,即使是完全依靠着他的力速在挥动手中的剑,日暮葵也不住地喘气着;混沌的脑子却像是周遭旋转着的花灯一样炸开一道道绚丽的光——神乐舞,日之呼吸,井,使命,她的人生,似乎被无形的线,串成了无尽的圆环。


    这一切的一切自从她降生于世,胸口的五芒星胎记散发出耀眼的紫光后,就已命中注定。


    ……


    从竿灯祭回来之后,日暮葵在日之呼吸剑技上的把握突飞猛进。


    继国缘一在此基础上指点了她,又告诉她这段时间由剑士们总结出的开纹技巧。


    “保持着呼吸法的常集中,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热,双手与日轮刀的连接处仿佛像火烧一样,连续使出剑技,便可爆发出斑纹。”


    日暮葵平时使用的花之呼吸是柔化的水系一派,水火相克,照理比其他呼吸法更难产生斑纹;于是她就把一门心思扑在了日呼之上。


    终于在一天的夜晚,日暮葵体会到了继国缘一所说的那种灼热。


    它就像是窜动的火苗,从她的心口一路滑向全身上下的脉络,最后化为滚滚热浪涌向她的手掌;日暮葵将日轮刀挑起,荧紫色的剑气在高温之下化为了蓝火,将飘浮、缠绕着的紫藤花瓣熔为焦粉。


    她的脖颈处起初很烫,但很快就演变为拉扯向五脏六腑、连呼吸都困难的痛;但这一切都不及成功开启斑纹带给日暮葵的喜悦。


    日暮葵看向庭院那头肯定在远远看着的继国岩胜,想要表达一下自己的得意,却发现他似乎正大步向她走来——神情凝重;他的嘴巴在她眼前开开合合,做着重复的口型,声音却从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周遭开始旋转,被黑暗吞噬。


    *


    日暮葵在发烧。


    似乎在惩罚她过去十五年都没有怎么生过大病一般,她在一个异时代一病不起。


    和她差不多时间倒下的,还有一位鬼杀队剑士,前几天刚满25岁的生日。


    鬼杀队的所有人都来看望过他们,城中有名的医生也几乎把宅邸的门槛给踏断;但一切都没有好转。


    此时,所有剑士们才真正意识到,「斑纹」的开启并不是神明赐予他们的礼物;这只是冷冰冰的交易,而代价是生命。


    继国岩胜跪坐在日暮葵的床铺旁;素白的冷水帕覆上了她滚烫而苍白的额头,因为燥热而缺水翘起死皮的嘴唇紧闭着。


    他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教她第十三式了。


    「斑纹」的开启或许只是向天借寿这种事,他早有所查;只是在她那副笃定了神明会站在自己那边的自信下,放纵了这个弱者笨拙地超越着她本该命定的界限。


    “我是那种对自己追求着的事物,无论代价、只要有一丝一毫可能性就会愿意去尝试的人。”


    “那么,”继国岩胜沉沉地俯视她,“你后悔了吗?”


    “……”他本以为还在昏迷中的女孩微微晃了头,沙哑的声音从她的牙关泄出,“曾经也有人和我说,和神明做交易就会付出代价——”


    “原来代价早就已经降临到了我的身上,它允许我穿行在时空之中,也抹去了我生命最后的零头。”


    “如果我早就知道这样的后果,或许我根本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也根本不会学习呼吸法、斑纹。可是,时至如今,我仍然认为我所作出的一切选择都是遵从我心的正确选择,如果这就是战胜恶鬼必须要取得的法宝的话,那么不是我做,也会有人代替我——人的意志本该就是薪尽火传,生生不息的。”


    “不。”继国岩胜摇头,他用他宽大冰凉的手挡住了日暮葵的眼睛,他说,“没有人会那么博大。死亡会带走你生前的一切,如果所有的努力会被死亡击溃的话,你的存在、你的努力就会毫无意义。”


    鬼杀队的大家就会。


    日暮葵看着继国岩胜为她投下的黑色,她想起了雷行先生、香奈惠姐姐还有其他所有的人,没有谁的死亡是毫无意义的。


    但是她并没有反驳他,只是微微侧过脸。


    “能帮我拿一下我脖子上挂着的口哨吗?……我的手好像已经抬不起来了。”


    姑姑之前和她说过,遇到危险时吹响它,便会有一位好人来救她。


    由犬牙雕成的白色哨子被日暮葵断断续续地吹响,此后便是似乎无事发生的沉寂。


    继国岩胜将帮忙抵在她唇边的哨子离地远了一些,正想要再说些什么。


    这时,屋外妖风四起。


    浓厚、散发着危险气息的乌云在鬼杀队宅邸上空团聚,继国岩胜反应极快地将手按上了自己的日轮刀刀鞘,然而眨眼之间,一个银发的男人就已经站在了日暮葵的床畔。


    他明显是一只妖怪,且绝非等闲之辈。


    非人的狭长瞳孔冷冷地俯视向日暮葵,妖怪问道:“你是谁?”


    “我的姑姑……是日暮戈薇。”


    “是吗。”妖怪面色一哂,然后将有着尖锐爪牙的手探向了自己腰侧的长刀。


    不过,他也只是将手搭在了刀上;妖怪微微皱起了眉头,眼风随意地扫过提刀戒备着的继国岩胜,说道:“我的天生牙可以拯救肉.体的死亡。灵魂和肉.体的分离,我也无能为力。”


    原来这种虚无之感,是灵魂渐渐从肉.体剥离的感觉。


    日暮葵阖上眼,接受了这个事实,她想了想,再度请求道:“我的背包里有这段时间记录下来的关于日之呼吸还有斑纹的笔记,您既然是妖,大概也享有无尽的生命,那么,就麻烦您帮我将这些东西送给……大概是几百年后,大正时期的鬼杀队主公,产屋敷耀哉先生。可以吗?”


    妖怪沉默了一瞬,像是默认了一般带走了她的背包。


    妖风渐散,只留下他冷淡的话语在虚空中回荡。


    “——弱小又麻烦的人类。”


    继国岩胜的瞳孔皱缩,像是被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


    良久,他才问道:“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啊,”日暮葵笑起来,“就把我带回来时的地方吧。”


    ……


    [食骨之井]吞噬了她的躯体,在一片白光之后,她最后存在过的印记也消失不见。


    继国岩胜在井边停顿了一会儿,再回身离开时,又是寻常那副冷酷倨傲的样子。


    *


    日暮葵在一片白光和花香之中醒来。


    她枕着柔软的花床,视野所及之处是漫天飞舞的紫藤花瓣。


    日暮葵愣了许久,才慢腾腾地试图挪动自己的身体——但动弹不得;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进入死后世界之时,有温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的虚空响起——


    “[食骨之井]本是妖井,虽然曾经被古巫女净化,日久演化为神,它骨子里还是有妖的邪性,若与它置换时间,它便会收走人的寿命作为代价。”


    所以,她才在爆发斑纹的一瞬间透支完了她仅有的全部寿命。


    “那么,我现在是已经死了吗?”日暮葵问道。


    虚空像是没有听到她的问题一样继续道:


    “[紫藤之井]才是善恶分明的神井,它最初诞生于一个美好的愿望,也被代代往生者以源源不断的使命和信念所灌溉,它是善之纯粹,也是最为公正的审判者;善者复生,恶者陨灭,任何人都不可避免。”


    “日暮葵,你被[紫藤之井]选中,又被它召唤回了善的灵魂,你应该更加坚定不移地在这条道路上继续走下去;无论今后遇到什么样的困苦,也请记住——”


    “将灵魂献给神明的巫女,神存,则永存。”


    ……


    周遭的光亮渐渐淡去,日暮葵再一次回到了狭小昏暗的井内。


    屋外照进的点点日光,夏季的蝉鸣和燥热,仿佛有一双手将美好的世界重新捧到了她的面前。


    日暮葵将手肘抵在了自己的眼睛处,芬芳的紫藤花香再一次溢满了她的鼻腔。


    第三十五章


    从战国回来之后, 日暮葵在家里躺了好几天。


    在身心俱疲的同时,她又陷入了两难的纠结之中——她该不该把「斑纹」的事情告诉产屋敷大人呢?


    斑纹的开启虽然会大大提升鬼杀队的实力, 但又会让大家陷入活不过25岁的诅咒——


    日暮葵摸上自己的脖颈一侧, 只要她使用出呼吸法, 这一处的肌肤上就会显出流云状的斑纹, 这是她蜕变为强者的象征;但她又不能忘记当初斑纹显现时那一瞬间的痛苦和察觉到生命正渐渐从体内流失的无力。


    鬼杀队的大家已经为猎鬼背负上了一切, 他们手拎染血之刀、在普通人阂眼安眠的夜晚与死亡做着缠斗;这样的他们却要在获得力量的同时,将弥足珍贵的生命终止在区区25岁吗?


    也许日暮葵不该替他们作出决定。


    但是,将选择拱手送上的她早就猜出了大家会作出什么样的抉择——那么,这样的她,是不是……亲手将她的同伴们引向了死亡?


    在这样感性和理性的双重困境下, 日暮葵几乎茶不思饭不想, 唯一能让她觉得生活稍微有些盼头的只有晚饭后的夏季特供冰激凌甜点。


    但有些奇怪的是,她的家里人似乎也能够察觉出日暮葵这几天的游移不定, 善意地给出了她独自思考的空间;连她爱唠叨的妈妈在看到日暮葵脸上明明白白的纠结后, 也暗叹一口气, 给她每天多挖一点点的冰激凌。


    然而,这样的宽容和理解在时间逐渐驶向八月末时,渐渐被消磨殆尽。


    又一天晚上,日暮葵照例美滋滋地咂嘴享受着自己的冰激凌时,她的妈妈终于看不下去了——


    既然男主角之一鬼舞辻无惨已经上楼去了, 她就代表全家八卦的视线向日暮葵询问道:“葵……!你作出选择了吗?”


    “?!”日暮葵被吓了一跳,“……什么选择?”


    她可绝对没有在家里暴露过自己在战国、在大正具体在做些什么,她的家人自然无从得知她此时的纠结。


    大概是被日暮葵此时茫然的神情无奈到, 她妈妈绕过餐桌,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劝慰道:“葵,我们都知道作出选择很困难,他们两个都是很好的男孩子。但是如果你不表明自己的态度的话,伤害的可就是两个人了……”


    “?”日暮葵震惊,“你在说什么?”


    这下,全餐桌原本还有些隐忍的视线已经明晃晃地集中在了日暮葵的脸上;日暮葵疑惑且理直气壮地和他们对视,用眼神充分表明了自己一点也不懂你们在想什么。


    这下明白了自己女儿这段时间的纠结根本不是他们所理解的纠结的妈妈日暮瞳恨铁不成钢地扒拉住日暮葵的脑袋晃了晃:“当然是花火大会的事情啊!你到底是和无惨去,还是和狛治去啊?!”


    “……”日暮葵无语,她挥开自己妈妈的手,然后莫名其妙地回答道,“你们干嘛关心这种事情啊,狛治老早就约我了,我当然是和他一起去啊。”


    而且,鬼舞辻无惨那家伙最近似乎是心情不大好,自从日暮葵回现代以后就基本上以后脑勺对着她——这家伙目前能套的情报就那么多了,换句话来说就是没有利用价值了!日暮葵才不要继续像以前那样腆着脸讨好这个臭脾气的少爷呢!


    日暮葵的回答让餐厅的八卦群众陷入了沉默,只有犬夜叉愉快地向大家摊出爪子来:“我赌赢了,给钱给钱!”


    日暮葵:“……”


    *


    吃完甜点上楼时,日暮葵正好对上了拿着洗浴用品准备去浴室洗澡的鬼舞辻无惨。


    对方根本没看到她似的,抬着下巴要和日暮葵擦肩而过。


    此等刻意的姿态不由得让日暮葵在意了起来——难道这家伙的心情不佳也是受了烟火大会的刺激?


    她直白的视线终于让鬼舞辻无惨停下了脚步,他微微侧过头,依旧不说话,似乎在等待着日暮葵先开口。


    这家伙已经傲娇到一种程度了吧!


    日暮葵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后退几层台阶转到鬼舞辻无惨的面前;这种仰视的姿态的确能让他心情稍微愉快一些,日暮葵早就侦破了这人的喜好,她有点想笑,但还是掩下嘴角的弧度,一本正经地告诉他:“狛治,你应该认识吧,他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家哥哥,我们关系一直很好。然后,一起去烟火大会呢,也是我们好几个月前就约好的事情,所以……”


    所以自己想表达什么呢?日暮葵也不是很清楚,她只好眼巴巴注视着鬼舞辻无惨,希望他能理解。


    “……”对方的呼吸一滞,似乎是日暮葵突如其来的坦诚让他有些不适应,不过很快他就不怎么温柔地伸出手把日暮葵拨到一边去,径自走下台阶了。


    日暮葵冲他的背影气愤地做了个鬼脸。


    她以后再也不会向他解释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了!


    ……


    八月的最后一天,烟火大会如期而至。


    当晚除了盛大的烟火表演,也有庙会祭典;新时代的夏日祭比日暮葵曾经在战国时代观赏过的「竿灯祭」多了几分现代的气息。


    暖黄色的灯光打亮了正对两排的商贩摊位,穿着浴衣的男男女女们正携手经过,木屐与青石台面的撞击声、小孩子捞起金鱼后的欢呼声混杂在沿路连着电线的音箱正反复播放着的背景音乐中,显得热闹无比。


    日暮葵穿了一身淡紫色的浴衣,精心编制好的盘发上插了一簇饱满垂下的紫藤花条;可惜,狛治似乎并不是很喜欢这花的味道,捂着鼻子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我们先去祭典上逛一圈,然后再去湖边看烟花。”他告诉日暮葵今晚的安排。


    烟花秀在八点准时开始,每年都是在本町的观景湖中央搭建平台作为发射基地,绚烂的烟火打上夜空之后,虽然在附近街区都能抬头看见,但没有遮挡物的湖边无疑是最佳的观赏地点。


    日暮葵对狛治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跟着他在祭典两旁的摊位消磨时光;人流摩肩接踵,有一个穿着深色浴衣、脸覆着狐狸面具的橡白发男生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孩子簇拥而过了。


    日暮葵正觉得他莫名有点眼熟,转头去看时,男生高挑的背影已经淹入了人潮之中。


    “怎么了?”狛治跟她一起回过头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没什么。”日暮葵摇了摇头;她要收回视线时,又突然看到对面一个卖着塑料能面面具的摊子前,继国岩胜和他的弟弟继国缘一正站在那里。


    店主挑了一个长满眼睛的恶鬼能面,忙着推销给他们。继国缘一大概是不善于拒绝这种场面,在店主的能说会道下讷讷地把面具捧在了手上;而一旁的继国岩胜则敏锐地察觉到了日暮葵的视线,他偏头看向她,随后,稍嫌冷淡地与她隔着人流和灯火略略点了点头。


    日暮葵被身旁的狛治拉了拉胳膊这才反应过来,她迅速回以笑容,然后转过了头——经历了这么多人和事,日暮葵当然清楚不同时间线里的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个体;曾经的记忆也只会在时间的长河里湮没,最终封存在她一个人的棺椁里。


    只是,仿佛战国时期属于他们的故事并没有落下帷幕。她从后世而来,已经知道了他们并没有斩杀鬼王、完成使命的结局,只是,作为曾经鲜活地生活在她面前的人们,他们被时间的洪流裹挟着,冲向最终宿命的姿态,她多么想亲眼见证。


    还有,那个永远追逐着高峰的继国岩胜,他完成心愿了吗?


    ……


    狛治和日暮葵绕了小道往观景湖走。


    总算从人潮中挤出,勉强能够享受到几丝从湖的方向吹来的凉风;日暮葵松了口气,一手忙着整理自己刚才被人群撩乱了的编发。


    狛治帮她提着刚才在祭典套圈、扎气球得来的小礼品们,看着日暮葵的动作,似乎是不经意地问道:“你上几周是不是挺忙的?”


    “唔……”日暮葵叼着自己的皮筋,有些含糊不清地回答,“有些吧。你来找我了吗?”


    狛治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向她语气沉痛地反省道:“原本是想给你带一件礼物的,去了好几次,也在你楼下叫了好几遍你都没应——然后我就爬了你家客房的那扇窗。”


    “……”日暮葵似乎明白为什么客房现主人鬼舞辻无惨气成那副模样了,不过她还是很相信鬼舞辻帮忙打掩护的能力的——穿越古井的事情日暮葵并不打算告诉狛治,于是她就不动声色地‘喔’了声,等待狛治开始大骂鬼舞辻无惨。


    然而,狛治却自此沉默了下来。


    夏夜的蝉鸣将远处祭典的人声掩盖,月光流淌在他们相隔开一拳距离的空隙间。


    如果他们还能像小的时候那样亲密无间该有多好,没有不能言说的秘密,也没有横挡在她卧室前冷冷地说着‘你凭什么进去’的新居客。


    他或许是这么想着的。


    日暮葵见狛治没有回答,安置好自己的头发再转头看向他的时候,他已经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手掌大的小纸袋。


    “礼物。”他笑起来,“补今年错过的生日礼物。”


    日暮葵有些感动,把纸袋中精致小巧的太阳花耳饰小心翼翼地捧到手心时,还小小地嘴硬道:“补了今年的,还有去年的,前年的,你不知道欠了我多少个生日礼物呢。”虽然她也欠着他的就是了。


    狛治跨过了那一道月光,重新将手挂到了日暮葵的肩膀上,他笑嘻嘻地在她耳边说道:“好啦,以后的都不会忘记,错过的都会补给你的。”


    此时,有几道明亮的白光从湖心窜起,在巨响声中在夜空中排列成「2015」的烟火组合。


    烟花秀正式开始。


    这本该是最绚烂震撼的一幕。


    只是,在烟火打上夜空的一瞬间,狛治与她相触的皮肤处传来了一阵熟悉的电流感——


    无声的烟花在日暮葵的脑海绽开。


    穿着浅色浴衣的狛治,他的眼里倒映着漫天的光彩;他身边同样仰头望着夜幕的女孩子,并不是她。


    ……


    比起在意狛治身边的女孩是谁,更加让日暮葵内心发凉的是——


    能够让她触发回忆的,只可能是「鬼杀队」和「鬼」中的一类。


    她早已经核对完毕学园里全部鬼杀队成员名单,而狛治并不在里面。


    *


    在鬼灭学园开学前,日暮葵回了一趟大正。


    彼时,鬼杀队内部正好要召开半年一次的「柱合会议」,在战国时期获得了重要情报的日暮葵同样被邀请前往。


    她和蝴蝶忍到达主公居所后没多久,其他几位柱们也陆陆续续到齐了。


    让日暮葵震惊万分的是,和她同期通过鬼杀队选拔,离他第一次摸日轮刀也就两个月时间的时透无一郎竟然已经自创了衍生呼吸法[霞之呼吸],还靠此一举斩杀了下弦,成为了新一任的霞柱——才一个多月不见,日暮葵就要对这位曾经勾肩搭背、平起平坐的少年尊称一声柱先生了。


    这种落差实在有些大。


    不过好在……时透无一郎已经不记得日暮葵是哪位了,湖绿色的眼睛不带停顿地扫过她,专注地观察起了草间冒出的小团蒲公英。


    倒是长情的宇髓先生大步走来关怀起了日暮葵,顺便和她甜蜜地抱怨一下自己家里的三个老婆:“她们听说这次你也会来,喏,特地让我带了牡丹饼来——我说了一路带过来,饼屑会撒地到处都是的!真是麻烦的女人,你说是吧?”


    “哈哈……”日暮葵干笑。


    虽然和各位柱先生们在大正不常碰得到,但是在现代,日暮葵每天轮着上他们的课,单方面的熟悉度和畏惧值已经很高了,因此和每个人,包括第一次见面的恋柱甘露寺蜜璃小姐打招呼时,也能很自然熟悉。


    几个月不见、依旧热情似火的炎柱先生炼狱杏寿郎也是个自来熟,他走到日暮葵旁边,朝气蓬勃地一拍她的肩膀:“日暮小姐!听说你在新的地方学到了很厉害的招式,能不能现在就给我们看看啊!”


    他的声音立刻把另外几位原本站在外围、并不参与他们谈话的柱先生们的视线全部吸引了过来;日暮葵在几方注视下,讪笑着点了点头。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剑技展示——摔了一跤,还把雷行先生的爱刀扔了出去;如今风水轮流转,她又一次有了在大家面前展示自己水平的机会。


    日暮葵屏息凝神,起初还有些紧张,但很快,在呼吸转变间,一股熟悉的灼热感攀上了她的脖颈。


    在斑纹的带动下,她融合了日呼和花呼剑气的蓝色火焰舔舐上刀锋,紫藤花瓣浴火却仍随着剑光所指凛然而至;只消一击,作为障碍物被搬来的巨型沙包就在烈日光芒下化为了灰烬。


    这一击若是转移到恶鬼的脖子上,威力也不会削弱半分。


    日暮葵却仍有些遗憾,即便开启斑纹,能使用日之呼吸,她也完全达不到继国缘一那样的水准——因此,也无法让各位柱大人们亲眼所见本原呼吸法的强大震撼。


    在场的柱们自然也是清楚的,不过……


    “已经很努力了,葵。”蝴蝶忍轻轻握住了日暮葵炽热的双手,自日暮葵来到蝶屋起,一点一滴的进步她全都看在眼里;能够做到这种程度,这家伙到底付出了多少啊。


    产屋敷大人被他的孩子们搀扶着从内厅走出;黛紫色的双眼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光彩,可他的声音依旧宽和、从容。


    他说:“葵小姐为我们来回了制胜的法宝。我的剑士们,请坚信,胜利将从我们这一代延续。”


    就像太阳终究会升起,一切的黑暗都将被光明压制。


    *


    九月,鬼灭学园开学。


    在大正的压力下,日暮葵注定是不会以轻松的心态开启校园生活的;自从烟花大会一夜之后,日暮葵就不可避免地对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狛治,产生了疑心。


    可惜目前学园里唯一被确认为同质鬼的鬼舞辻无惨目前身上有的全部特质,狛治都没有——特别是以前被日暮葵猜测为会成为「鬼」共同点的畏光,也不适用于体育特招生狛治。


    其实狛治也有可能是其他时代的鬼杀队成员,就像继国兄弟他们这样,日暮葵就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在现代寻找情报逐渐陷入瓶颈后,日暮葵就花了更多心思在大正教各位柱大人们开启「斑纹」这件事情上了。


    不过,她也就是复述了一遍此前继国缘一告诉她的开纹技巧,然后再根据斑纹会传染这一特性,依次到各位柱大人们的府上住了一段时间。


    然而各种呼吸法对应的「斑纹」各不相同,而适用花呼变式虫之呼吸的蝴蝶忍因为其依靠的是涂在刀刃上的紫藤花毒而不是剑技来斩鬼,理论上来说并不可以开启斑纹。


    当然,其中具体的理论日暮葵也不敢断言;她只好隔三差五回学校,抱着大佬的同质体发表的言论肯定是正确的这样的盲目信心,跨服询问现代版的继国缘一学长——对方虽然也不是很明白日暮葵口中的呼吸法到底是什么,不过还是很耐心地听着她手舞足蹈地描述,最后再给她一个属于他自己的见解。


    最终,在多方的努力下,那些本就天赋异禀的柱大人们终于纷纷觉醒了「斑纹」。


    他们至始至终都对日暮葵曾经在柱合会议上反复强调了的25岁诅咒避而不谈——仿佛这是什么不值一提的代价。


    炼狱先生甚至大笑着和日暮葵说:“如果没有斑纹的存在,或许我们连25岁都活不到呢!”


    这些话并不能很好地安慰到日暮葵。


    大家的面颊、脖颈染上各色斑纹的同时,她又开始反复做起了噩梦。


    在又一个夜晚在被虚空抽离走灵魂的恐惧下冷汗连连地醒来时,日暮葵一边默默向神明祈祷着,一边想到,或许她应该去进行一下[心理疏导]了。


    第三十六章


    综合楼302室。


    日暮葵敲响沉重的大门后, 很快有一个染着金发的漂亮女孩为她打开门。


    “有券吗?有券就进来。”


    女孩子用不怎么友善的视线上下扫视了一下日暮葵,接着懒洋洋地指了指室内的办公桌:“学长不在, 在便签上登记你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排到你了会短信通知。”


    日暮葵被女孩子的态度弄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她走到办公桌前, 那本大开着的便签本被登记地满满的, 只有上头几位才被人用圆珠笔随意地画了个勾、表示已经完成咨询——这样来算,要排到日暮葵也不知道到猴年马月了。


    “你以为童磨学长整天闲着没事情干吗?咨询室就是无聊的时候拿来消遣的玩意。”女孩子的视线紧盯着自己彩绘的长指甲,嘲弄的语气却直冲日暮葵的脸,“别以为拿到券就能随随便便接近他了,能不能……”


    “其实……”日暮葵打断她的喋喋不休, 有些无奈, “其实我就是单纯来做个心理咨询,你想多了。”


    女孩子的话音一顿, 很快瞪圆了眼睛看她——这样惊讶的表情还是挺可爱的, 不过她说出来的话就没那么好听:“你傻吗?花这么多钱买来券就是正儿八经做心理咨询?有这个钱去学校外找个正规医院不好吗?”


    日暮葵语塞:“……可是不是大家都说这位学长的水平很高吗?”


    “哈!”女孩子被她逗笑了, 长长的指甲点在嫣红的嘴唇间,“要不是看上了童磨学长的脸,谁要花钱来给他讲故事逗他哭啊。一万日元,买几只口红不是更划算吗?”


    “……”日暮葵突然对这一切失去了兴趣,在家里看看鬼舞辻无惨的免费帅脸难道不香吗?


    她抓回笔在自己的姓名、联系方式栏划了一道杠。


    在出门时, 日暮葵又突然想起来,冲女孩眨了眨眼睛:“这张券现在还能卖出一万日元吗?有什么贩卖途径吗?”


    ……


    女孩子俨然一副和日暮葵哥两好的态度,热情地把日暮葵拉进了一个Line群。


    “这个是出券的群。”她亲切地指导道, “一般出券都是在网上谈好,然后当面交易。这几天都还没有人出券,也不知道最近涨到多少钱了,一般都在八千日元上下浮动,开学季会涨价。你也可以等买券的女孩子在群里报价,觉得价格合适去私聊她就行。”


    还挺像地下交易的。


    日暮葵在女孩子的帮助下逐渐熟悉了流程,喜滋滋地捧着手机回教室了。


    她想,把券卖了赚到的钱可以请香奈惠老师去喝杯咖啡,或者攒起来给狛治买生日礼物。


    走到教室门口,日暮葵刚好撞上鬼舞辻的前桌金毛同学慌慌张张地出来,对方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就露出了纠结为难的神色,并且伸出手试图阻挡日暮葵再往前走。


    “怎么了?”日暮葵愣了一下,对方的细胳膊细腿当然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她轻松地拎起金毛的手肘把他挪开——然后,日暮葵就看到了自己的座位此时被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占据。


    女孩子美艳夺目,铂金色长发柔顺地披在肩膀上,卷翘的长睫毛下勾人的桃花眼正直直地盯着鬼舞辻无惨的侧脸;她原本一手托腮、姿态随意地靠在日暮葵的课桌旁,但见鬼舞辻无惨并不为她的视线所动,于是翘起白皙的手指撩人地一戳对方的肩膀。


    鬼舞辻无惨终于动了动,慢腾腾地侧过脸去与女孩子对视;日暮葵的角度看不到他是什么表情、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能看见那个女孩子双目发亮,掩唇好看地笑起来。


    “那可是二年级的谢花梅学姐,一个两个的都是美人,鬼舞辻那家伙也太好运了吧……!”周围的同学,特别是男生大多都痴痴地看向那个闪闪发亮的美少女,她眼波流转间的神采都让人不禁呼吸一滞。


    日暮葵顿时有些火气上涌,不明不白的情绪让她的脑子有些晕乎乎的;等反应过来时,她就已经大步走到了自己的座位前——


    “请……学姐不要乱坐别人的位置。”


    日暮葵对上谢花学姐一瞬间失去笑意的眼睛,对方的瞳色是四叶草那样的绿色,好看又明艳;被这样的美人注视着,日暮葵都有些心头发跳。


    从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的一瞬间,刚才让她不管不顾走上前的底气全部化为了羞赧的潮气一股脑涌上了日暮葵的脸,此后本该理直气壮的指责也被她吞咽了回去。


    日暮葵往后挪了半步。


    此时,被夹在中间的鬼舞辻无惨没有预兆地突然站了起来,谢花梅软绵绵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顺势被甩了下去。他微微避开学姐再度抬起来的手,冷淡而自持地俯视着她:“学姐,就像她……我的同桌说的这样,以后再有此类的事情在教室外和我说一声就可以了。”


    谢花梅抿起了唇,狐疑地抬眸在他们两人的脸上左右看了看:“我知道啦。不过就是坐个位置嘛,干嘛这么凶巴巴的——小气鬼!”她收了二郎腿站起来经过日暮葵时,还冲她一拉眼睑、做了个好看的鬼脸。


    “……”日暮葵更加气闷,跺着脚坐回自己的位置去了。


    鬼舞辻无惨极轻地挑了挑眉毛,视线在她发红的耳垂处停顿几秒,又装作没看到,继续清心寡欲般的翻起了课本。


    然而,他的课本还没被无心地翻过几页就再次被一只手重重地压住。


    鬼舞辻无惨顺着爪子主人的方向看过去,无奈道:“又怎么啦?”


    ——她是谁?和你怎么认识的?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诸如此类的问题日暮葵几乎要脱口而出。鬼舞辻无惨平时的人际关系极其简单,突然在他身边出现的家伙肯定有什么值得探究的情报,可是……这些问题是不是太过隐私了?直接问的话,她目前这种奇怪的心情实在让她无法像以前一样用那种坦然的语气说出口了……!


    日暮葵深呼了一口气,忍耐着满心的羞耻感努力和他正常地对视,正想草草地回答一句‘没事’时,她突然感觉自己的手掌被冰凉的属于鬼舞辻无惨的指尖触及了。


    他的眼睛被垂下来的卷曲鬓发遮挡,但嘴角却抿起了一个错觉般温柔的弧度;自己的手背、微微绷起的指尖都被他似是漫不经意地划过,像是撩起的火种、酥酥麻麻地一路燃烧开来。


    日暮葵瑟缩着下意识想要把手收回,鬼舞辻无惨却早有所察般的紧紧地反握住了她的手,似乎是对这只擅自闯进他领域来的猎物势在必得——


    “她只是无关紧要的路人而已,不必在意。”


    这根本不是日暮葵想要得到的答案,但混沌的大脑、懵懂的心脏却完完全全地被这一句话填充至满。


    她颤抖起来,骤然燃烧起来的心绪几乎要湮没不停在她脑海里叫嚣的理智——


    此时,她才惊觉,一切朦胧的、被自己刻意忽略过去的情感早已将她推到了万丈深渊之前。


    停下来,再往前走的话,一定会摔地粉身碎骨的吧?


    日暮葵咬住了下唇,在鬼舞辻无惨渐渐冷却下来的视线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才没有问你这个。”


    她转过了头。


    *


    晚间的时候,日暮葵浏览起交易「心理咨询券」的Line群。


    虽然是浏览,但其实只是盯着手机屏幕发呆而已。


    所以,当一条新的好友申请跳进她的消息界面时,日暮葵盯着它足足愣了好几十秒才慢吞吞地通过了。


    「150915:小姐妹,你在卖券吗?[笑][爱心]」


    「150915:嗨嗨?还在吗?200000一张你卖吗?」


    日暮葵盯着那一串的零又发了一会儿的呆,才猛然意识到这家伙出的价格居然是20万?


    日暮葵哆哆嗦嗦地回复她:「姐妹,你是不是多按了几个零啊?」


    对面很快回她:「诶有吗有吗?唔,20万没有错诶。你觉得价格太低了吗?」


    「没有没有!」日暮葵赶紧回复。


    1万日元已经可以买两只比较高档的口红了,那么20万就可以买四十只?!


    日暮葵甩掉脑子里的口红计价法,扳着手指算了算;她家神社还是挺赚钱的,日暮葵她妈妈又从来不在生活上克扣她,因此日暮葵的零花钱已经是同龄人中比较富足的那一类的,但是要存到20万日元也需要她抑制消费冲动差不多半年时间才能办到!


    这是什么富婆一掷千金只为买帅哥一笑一小时的神仙现场啊!


    但日暮葵还是遵循了本心,劝富婆理智一些:「不过……你不觉得20万有点太高了吗?这个券只有一小时时效的哦?」而且是纯聊天,大概率不能做些不可言说的事情。


    富婆回她一句:「怎么,你觉得童磨大人不值这个价吗?[笑][疑惑]」


    当然不值啊!姐妹你怎么回事!!


    这个价格你都可以去学校外面找那罗啥开瓶香槟了!


    日暮葵打字的手微微颤抖,她想也许这就是有钱人的朴实无华吧,说不定20w也就是她们少吃一顿饭的程度。于是她斟酌片刻回了个笑脸,配字:「你开心就好:)」


    在金钱的面前,日暮葵很快一扫之前的忧郁,翻身趴在床上,向对面询问起了具体的情况。


    富婆有问必答,态度良好,也详细地给出了日暮葵面交心理券的时间和地点;彻底打破了日暮葵对对方是否在驴自己的顾虑。


    既然是在学校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模式,日暮葵相信以自己的武力值根本不可能出现被对方逃票的情况,于是她喜滋滋地接受了这比天降横财。


    第二天,日暮葵如约来到活动楼顶层的天台。


    上学期期中的校园绿化大赛时,日暮葵就是代表他们班在天台有一块包干区;虽然她有一段时间没来了,但是显然花道部的成员们还是在尽职尽责地打理着这些花草。


    她搭起了篱笆栽种了一批紫藤花,种下时还是一片青藤,而现在已经垂下了像瀑布一般的花枝;日暮葵伸手去触碰时,有淡黄色的蝴蝶惊起,向着远处翩翩飞走。


    天台的门在约定的时间被准时推开。


    但走进来的并不是日暮葵想象中奢侈品绕身的小富婆,而是一个高个男生。


    他在阳光下微微眯起他那双偏棕色的瞳孔,橡白色的头发略长、几乎要擦到肩膀上;在看到日暮葵后,男生先是冲她友善地眨了眨眼睛,接着极其自然地向她走来。


    日暮葵意识到了不对劲,但对方很快挡在了她的面前。


    “哟!”男生自来熟地双指在额角一比,低头冲她轻佻地wink一下,“久等啦,小、姐、妹~”


    “……”日暮葵无语,原来她昨晚互发可爱表情包、聊了好几个小时的富婆酱居然是个男的——而且……


    “其实你就是童磨学长吧,你好无聊啊……难道你是在靠这种方式打听自己的市场行情吗?”日暮葵为自己打水飘的20w扼腕痛惜,虽然这交易本来就听上去挺假的,但这种新型碰瓷方式她也是始料未及。


    “诶——?”男生拉长了声音,显得有些无辜,“我才没有呢,这位同学,我可是认真来和你做交易的。”


    “是吗?”日暮葵立刻把手摊到了他的面前,抬头盯着他确实还挺赏心悦目的帅哥脸,“那好啊,20w拿出来,我把券给你。”


    童磨眯眼笑起来,露出了两头尖尖的小虎牙,他装模作样地在自己的口袋里掏了掏,有些困扰地说道:“啊怎么办,我忘记带现金了呢。不过,用抵押应该可以吧?”


    他在口袋里摸了什么出来,握在拳心,举到日暮葵的手掌上方。


    日暮葵才不信他能拿出什么像样的抵押物,眼睛不自觉盯向他煞有介事地移向自己掌心的拳头。


    几秒后,童磨慢慢松手,将空无一物却温热的掌心和她相触。


    “童磨大人一小时1万日元,20万的话,那就陪你20小时咯。”


    日暮葵被他的厚颜无耻震惊了,她立刻触电般甩掉对方的手,在自己的校服上使劲擦了擦;顺便掏出了罪恶的心理咨询券,递还给他。


    “学长,倒卖你的一小时公关券是我做错了!对不起!就此别过!”日暮葵和他错开身子,拔腿就跑;顺便为自己错过了被这家伙进行心理咨询而感到暗暗的庆幸。


    但当日暮葵冲到天台门前正准备离开时,她突然听见一门之隔的楼道里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还不明显吗?!我要带你去找日暮同学摊牌!”


    “你从哪里知道她往这里来了?”


    “这关你什么事!”


    是鬼舞辻无惨和他黄毛前桌的声音;说话间,天台门的圆形把手一颤,就要被拧开。


    日暮葵背后一凉,想都没想就眼疾手快地反向固定住门把,膝盖也使劲抵上了门侧。


    对面用蛮力旋了几把门都拧不开,又暴躁地直撞门;日暮葵饶是力气大,也被对方震地有些头晕。


    但很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日暮葵身后的童磨也十分好心地将一只手抵在了铁门上,男生的力量和体温在同一时间将日暮葵环绕在他的臂弯里。


    日暮葵偏头试图用凶狠的眼神逼退他,但童磨却像是看到了有趣的事情一样眯眼笑起来,他嘴唇微张,正要说话。


    「嘘!」日暮葵咬牙切齿。


    童磨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两人保持着僵硬又无声的抵门姿势许久。


    只听一门之隔,黄毛疑惑地说:“天台的门怎么是锁着的?难道我同学看错了?怎么会!”


    “无聊。”鬼舞辻无惨冷冷地嘲他,“接二连三地触犯我,看来你上次还是没吃够教训。”


    “……你!”金毛似乎是想起了不好的事情,声音都多了几分颤抖,“你别以为你和理事长是亲戚就可以在学校里胡作非为!信不信我把之前的事情告诉老师,你……你这个魔鬼,在她面前做出这幅样子……!”


    鬼舞辻无惨嗤笑一声,室内鞋和地板的撞击声响起,似乎是掉头要走。


    然而金毛还没有死心,怨愤地喊道:“我迟早会让她知道一切的事情!你背地里是什么人,还有你住到她家里,做出那副样子是为了什么!”


    脚步声一顿,接着,鬼舞辻无惨放轻了些、愈发透着凉意的声音响起,像是在黑夜中蜿蜒前行的毒蛇:“在那一天来临之前,你就会后悔为什么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


    良久,久到下一节课的上课铃开始打响,日暮葵才堪堪从抵门的姿势松懈下来。


    她知道鬼舞辻无惨是什么样的人。她早就该知道的。


    那个阴冷怨毒、罪恶深重的鬼王,他的同质体又怎么可能只是一个病弱温顺的普通少年?!


    她只是更倾向于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事物,可笑又固执地认为或许他们并不相同。


    一旁靠门而立的童磨似乎是颇为理解女孩子此时心情般地忧心忡忡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顺便暗示她:“这种时候只有逃课去打电动才能抒发内心的愤懑啊!”


    日暮葵白了他一眼,但又确实很不想回班级看到鬼舞辻无惨的脸;于是她叹了口气,妥协道:“走吧。”


    ……


    鬼灭町附近的商业街就有一个电玩城。


    日暮葵从小被她妈管的严,自然不可能出入这种场所;而童磨学长一看就是此地的常客,他掏出钱包在柜台处换了游戏币——当游戏币拿到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问她:“小姐妹,你有满十五岁吗?没满的话学长我就不带你进去了,我们找个甜品店坐坐也挺好~”


    “我的名字叫日暮葵,还有,我已经满十五岁很久很久了。”日暮葵不满。


    “唔,真的?生日几月几日?”


    “2000年1月1日。可以证明了吧?”


    “哈,”童磨笑起来,答非所问,“我记住了。”


    他推着日暮葵去尝试各种新鲜的电玩机;此时正是正儿八经的学校上课时间,能头铁到穿着附近学校校服在这里大玩特玩的也就他们两个人。


    日暮葵上手投掷类的游戏机格外轻松,从小的舞蹈经历也让她在跳舞机上毫无压力;只是,样样游戏压了童磨一头的她在夹娃娃机上惨遭滑铁卢。


    又一只好不容易钩住的玩偶从笨拙无力的夹手上脱落时,日暮葵忍不住暴躁地将自己紧张地都出汗了手掌在娃娃机的玻璃上一拍,留下一个无力又可怜的手印。


    原本纵容地旁观她在娃娃机前败家的童磨此时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哎,要不我试试看吧,我也是第一次玩这个。”


    日暮葵正需要有人用同样蹩脚的抓娃娃技术抚平她内心的伤痕,于是十分积极地把童磨拖到了自己旁边。


    “你想要哪个?”他笑眯眯地偏头看她。


    日暮葵嘲笑:“你还挺自信,能夹上来就已经很不错了好吧?”


    “唔,你说的有点道理。”


    童磨便做出了严正以待的神色,也不再和她插科打诨,捏了两枚游戏币掷进机器中,专注地盯着玻璃。


    从侧面看,这家伙的眼睫毛也挺长的。日暮葵漫不经心地想到。


    他操纵着夹手,将它移动到了机器最侧面——虽然是游戏,但这家伙也太乱来吧,那种角落怎么可能夹地到嘛!


    日暮葵这么想着,还是忍不住屏息看着夹手缓缓落下;这家伙运气还挺好,夹手竟然真的卡住了玩偶的标签,缓慢地将那个丑绿丑绿的悲伤蛙勾了起来。


    接下来十几秒钟,日暮葵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那标签还真就颤巍巍地就着夹手松松垮垮的铁钳正中出货口!


    当机器发出叮的一声后,玩偶通过闸口滚落时,日暮葵还不敢相信这一切。


    “你是怎么办到的?!!”她睁圆了眼睛的样子还傻地挺可爱的,随后日暮葵立刻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想要爆揍童磨,“你又骗我!你根本不可能是第一次玩!!”


    童磨轻轻松松地挡住日暮葵的拳头,将那只悲伤蛙挂到了她的手腕上:“哎呀,随你信不信,反正我是第一次。”他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睛。


    日暮葵咬牙,把他拉到了另一个挂着巨型娃娃的机器前,指了指其中一个粉色可爱的小白兔玩偶,要求道:“我要这个。”


    “哎,好吧,我尽量。”


    就在他们两人凑在娃娃机前叽叽喳喳说着话时,突然有一个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


    “日暮葵?”


    这个声音还有点耳熟。


    日暮葵莫名其妙地回过头时,刚好和穿着便服、同样捧着一把游戏币的锖兔老师还有富冈义勇先生撞上视线,三人进行了长达近几十秒的眼神交流后。


    日暮葵率先反应过来,拉着一旁不明所以的童磨拔腿就跑。


    夏季燥热的暖风把他们的头发吹得扬起,夕阳的红光则将他们的影子无限拉长。


    都快跑到街尽头了,还能听到富冈义勇先生怒吼:


    “你们两个——回学校——罚站——!”


    第三十七章


    逃课去电玩城的壮举自然是以日暮葵和童磨两人双双被留校做课后劳动作为处罚而告终。


    日暮葵又正好是锖兔老师负责的剑道部部员, 她的课后劳动就直接升级为了独自打扫剑道部专用的体育馆,为期整整一周!


    锖兔先生是个表面上温柔好说话, 但实际上固执地不得了的男人, 他对体育馆卫生的要求类比他平时对剑道部一军选手那样, 规规整整, 容不得一丝偏差, 这下彻底苦了日暮葵。


    而且更可恨的是,这几日晚上通过Line和伪富婆童磨学长聊天时,对方还幸灾乐祸地告诉她,他清扫奖杯陈列室的任务有的是温软可爱的女孩子们帮忙,顺便配图几张, 悠闲地就像度假。


    最后一次清扫体育馆是周五那天, 日暮葵按照锖兔先生的要求一遍又一遍地拖洗着体育馆的地面,力求达到锃亮的效果。


    拖地和练剑大概是不分上下的累, 当日暮葵气喘吁吁地终于把大部分的场地拖干净了之后, 她才友善地提醒仍然占用着剩余场地在努力练习的继国岩胜:“学长, 时间不早了,要不就练习到这里吧?”


    对方的动作顿了顿,很快反手将钝剑收入刀鞘中放入置物篮内。


    这学期以来日暮葵就很少留在剑道部加训了,不过继国岩胜似乎还是将上学期的习惯一直延续了下来。


    “学长真努力呀!过几天好像就是全国大赛了,你这样加倍训练的话一定可以在比赛中拿到好成绩的。”日暮葵说道, 带着笑容的表情将话里友善的意味愈发放大。


    然而继国岩胜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松动,他将搭在休息长椅上的毛巾抖散开来擦了擦汗湿的头发,一边直直地走到日暮葵的面前来。


    仍然有汗珠从他的鬓角滑落, 属于男生的热度随之传来;继国岩胜低头看着她,倨傲地宣布道:“不只是好的成绩,我要打败缘一,拿到全国第一——这才是我的追求。”


    话毕,他琥珀色的瞳孔仍落在日暮葵的脸上,似乎在等着她有所反应。


    日暮葵立刻配合地捧场道:“你可以的!”


    对方这才略微满意,半强硬地拿过了日暮葵手上的拖把,将白毛巾往肩上随意一搭,自己拖洗起了剩余的场地。


    在这个和平的世界,人们剑道水平的高低并不再是意味着生死,输赢这种东西也就在一定程度上失去了残酷性,转化为了更为纯粹的、胜负欲下的争夺。


    如果这个世界的继国岩胜终有一天可以打败弟弟缘一的话,说不定也是战国时期的那场追逐以另一种形式落下帷幕了呢。


    “全国大赛是什么时候开始呀?我也会去给大家加油的!”


    继国岩胜拖地的动作未停,半晌才轻描淡写地回她:


    “别的不用,看最后一场就行了。”


    来见证我,是怎么成为全国第一的。


    ……


    等日暮葵和继国岩胜磨磨蹭蹭地锁门关灯,从体育馆出来时,外面竟然已经下起了雷雨。


    夏雨闷热,虽然雨花并不大,但黏腻在身上肯定不会好受。


    日暮葵求助的目光转向继国岩胜,对方果真从挎包里摸出了一把折叠伞来。


    “走吧。”他把伞偏到日暮葵的一侧。


    继国岩胜比日暮葵高得多,并且一看就没有多少双人打伞经验,除了知道要照顾女生、把伞尽量移到她的头顶外,其余技巧一点也没有。


    两人顶着狂风、闪电、雷声走到校门口时已经完全成了落汤鸡,日暮葵光.裸的小腿还沾上了不少泥点,继国岩胜也比她好不了多少。


    不过这也算是个新奇的体验。


    日暮葵又突发奇想,在燥热的风和远处传来的一阵雷鸣后大声问继国岩胜:“你要不要吃可丽饼!里面裹冰激凌的那种!”


    “……”继国岩胜低头与她对视,神情中流露出了几分无语,“你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想吃?”


    “真的想吃!雷雨天吃冰激凌赛高!”


    此时,校门口对面的通行灯亮起。


    继国岩胜虽然抿了唇没再说话,但还是跟着她穿过马路、来到校门口的一摊可丽饼店前。


    “哪种味道?”他竟然很主动地掏出了钱包。


    “不……不用学长请客啦,倒不如让我来请你吧?”日暮葵被他吓了一跳,赶紧也开始掏钱包。


    继国岩胜打断了日暮葵的动作,把伞柄塞到她手上:“你站在这里。不说口味的话就默认草莓。”


    “……!”日暮葵纠结了一下还是叫住他,不好意思地说,“想吃芒果味的。”


    不一会儿,继国岩胜回来,一手拿回伞,一手把裹着芒果冰激凌、上面还有满满的水果酱的可丽饼递给她。


    “吃的时候注意脚下,不要踩到水坑。”他竟然还一本正经地提醒她。


    日暮葵受宠若惊。


    “只是补偿你打扫了这么多天体育馆。”继国岩胜语气镇定,“内务本来是由一军负责的,只不过这几天大家忙着训练都不想干,你又刚好犯了事……”


    接下来的话日暮葵已经意会;她回忆起自己这一周的腰酸背痛,苦涩含泪狠狠咬了一口可丽饼。


    继国岩胜一直把日暮葵送到她家的门口。


    他估计是一直没把这附近香火旺盛的日暮神社和日暮葵联系在一起,还颇有些讶异。


    “学长再见!”日暮葵冲他心情愉悦地摆了摆手,“你新年的时候会和家人来我们神社初诣吗?那个时候我会在神乐殿那边的平台跳神乐舞哦,我……跳神乐舞挺厉害的。”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笑起来。


    继国岩胜顺着日暮葵指的方向看了看那个肃穆庄重的神殿,他点头,似是承诺:“会来的。”


    ……


    日暮葵藏好了可丽饼的包装纸,又用纸巾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确保不留破绽之后推开了自家的家门。


    她妈妈正好在玄关旁给几盆多肉植物浇水,看到日暮葵一个人进来,她还显得有些诧异:“你怎么一个人?无惨呢?”


    “鬼舞辻?”日暮葵这几天可不想听到这家伙的名字,她将皮鞋踢到它应该呆的地方,闷闷道,“他去哪了我怎么知道。”


    “诶,可是外面下雨他出去接你了啊?你们没碰到吗?”


    “!”日暮葵心一跳,但很快还是拉下脸往浴室的方向走,“没碰到。我去换干衣服了。”


    妈妈日暮瞳也看出了自家女儿和鬼舞辻无惨最近这几天好像闹了别扭,隔壁吃饭时不小心擦到对方还要假惺惺地来一句“不好意思”“没关系”,但小年轻的矛盾她也不好多话,只好叹口气继续浇花了。


    *


    日暮葵简单地冲了一下澡,然后换上了家居服。


    在热气缭绕的浴室里,她伸手抹去镜子上一小块的雾水,朦胧的镜面倒映着她红扑扑的脸。


    日暮葵长叹了一口气,把额头抵在了微凉的镜子上。


    此时,浴室的磨砂门被有礼地敲响,门外模糊地显出人影。


    日暮葵被吓了一跳;这种做作的敲门方式,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马上好!”日暮葵故作镇定地提高声音,同时飞快地把自己随手团起来的湿衣服、乱飞的洗浴用品还有满地的水渍和头发一一清理好。


    一切准备完毕后,她还不忘把自己刚才抹出来的那小块镜子哈了口气重新填满,然后冷着脸打开门。


    鬼舞辻无惨果然站在门外。


    满浴室的潮气和芬芳的沐浴香味扑面而来。


    日暮葵微微侧过身子和他擦肩而过。


    然而在肩膀稍微触及的一瞬间,日暮葵感觉自己的手腕被对方冷不防地拉住、扯回——在怔愣的脑子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她已经被鬼舞辻无惨猛地抵在了浴室内的墙上。


    挂在一旁的毛巾架都为之颤抖了起来;但她并没有感到疼痛,因为后背和墙面之间早有他的手臂横挡开来。


    一时的惊惧和隐晦的心思让日暮葵忘记了说话,只能像脱水的鱼一样无力地喘息着;与她相距极近的鬼舞辻无惨也没有打破这段暧昧的静谧。


    他透过被雨水沾湿了的额发注视着她,良久,才慢慢抽回环抱着她的手臂,转而将浴室的门重新关好,拧转、上锁。


    清脆的上锁声这才激起了日暮葵的危机意识,她用手抵住洗漱台,试图支撑起自己发软的身体。


    “你……你想干什么……”


    鬼舞辻无惨看上去的确是刚从屋外回来,浅茶色的制服被雨水浸渍成了更深的色彩,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没入被高高扣起的衣领。


    他若有所察地当着日暮葵的面单手松了松领结,白皙的指节绕过喉结、将上两颗扣子尽数解开。


    日暮葵顺利被他接连几个动作迷地晕乎乎的,她咽了咽口水,在剩余的为数不多的理智下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她努力发出正常语调的声音来:“如果你要洗澡的话,请让我出去。如果你要和我说话的话,请不要……”脱衣服!!!


    鬼舞辻无惨完全是被她的反应娱乐到了,他将双手支撑在日暮葵背后的墙面上,垂下头、凑地更近了些,冰凉的气息打在她的眉间。


    “是要和你说话,问几个问题而已。”他慢悠悠地告诉她,但玫红色的眼睛却带着些许凉意,“学长买的甜品、好吃吗?”


    他果然看到了……!


    日暮葵不由得有些心虚,但她又不知道自己的心虚到底从何而来,毕竟她和继国岩胜学长可是天地可鉴的良好前后辈关系!


    不等日暮葵回答,鬼舞辻无惨接着逼问道:“周一带你逃课的那个家伙、又是谁?”


    “还有,”他的手指勾过日暮葵耳垂上的太阳花耳钉,语气愈发危险,“邻居家的哥哥,嗯?”


    这等刺激仿佛是在和有强大血鬼术的恶鬼正面对线,对方一个连招横劈而来,原先已经开始砰砰直跳的心脏现在就像要和日暮葵表演原地爆炸一样震颤起来。


    和她紧挨着的鬼舞辻无惨怕是也听到了她的心跳声,他故作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这么紧张呢?”


    “你……离得太近了……”日暮葵从牙关里挤出声音来,软绵绵的手抵上了他的肩膀——当然推不动。


    鬼舞辻无惨收了一只胳膊回来,把日暮葵的手捉到了自己的唇畔。


    不再冰凉、逐渐染上潮意和温热的吐息打上她的指尖,他紧紧盯着她,明明是强硬到几乎逼迫的姿态,却像是在祈求她般说道:


    “日暮葵,回答我。”


    告诉我,你的心情。


    第三十八章


    日暮葵感受到指尖处的酥麻就像是电流直通到她的心底, 激起一阵甜蜜的痒意。


    她怎么会不为之动容呢?


    朝夕相处的美好少年,他注视着自己的时候, 那双玫红色的眼睛就像是澄澈华贵的红宝石, 完完全全倒映着她的脸。


    可是, 日暮葵也亲眼所见, 这张清隽的脸做出扭曲怨毒的神态、那双染血的眸子将一切生命睥睨而下, 他与她如今紧紧相握的手也曾提起了长剑、将无辜者的头颅斩落。


    你们是同样的人吗?


    日暮葵很想问眼前的少年。


    即使你不是鬼,但是你的为人处事又会不会有那位鬼王的影子呢?


    半晌,日暮葵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看向鬼舞辻无惨,终于将那句盘踞在她内心已久的问题问出了口:


    “鬼舞辻,在那之前, 请告诉我吧。”


    “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呢?你展露出的一切, 是真实的吗?”


    鬼舞辻无惨的神情冷了下来,捏着她手的力道不自觉加大了几分, 他放轻了声音:“为什么这么问?”


    “你对你的前桌做了什么?”日暮葵注视着他脸上每一寸的表情, 她不希望此时他仍用虚与委蛇的谎言来打发她, “鬼舞辻无惨,你是不是也觉得你的行为是错误的,这才瞒着我……”


    “他还是和你说了。”鬼舞辻无惨忍不住冷笑,俊雅的面具终于化开了裂纹,“我以为, 那些已经足够让他闭嘴了。”


    他松开了日暮葵的手,转而狠狠地捏向她的下巴——此时,鬼舞辻已经无法很好控制力道, 日暮葵在被迫抬起脸与他直视时,感受到了口腔里传来的血腥气。


    他曾经也这样勾起过她的脸,却不是暴虐、愤怒地。


    日暮葵的鼻尖开始泛红,盈盈的水光在眼底汇聚。


    任何疼爱她的人此时都会感到心疼。


    鬼舞辻无惨不着痕迹地泄了点力气,却依旧逼迫她屈辱地仰头迎合上他。


    “他是怎么和你说的?说了是被我如何踩在脚下,还是说了鼻子灌进厕所水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他那样丧家犬的模样是不是实在让人发笑?!——他是不是也和你说,我对你的……一切全然是作假,只是为了在你的家里有一席之地?”


    “你做出这幅表情,是觉得我曾经的曲意逢迎很是可笑,还是要大义凛然地指责我、只因为我扫除了一个挡在你我之间的路人?”


    末了,他在日暮葵的耳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日暮葵,那么此时,你的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呢?”


    红宝石化为殷红的血色,他的瞳孔微缩,却愈发在张狂下显示出他从未展露出的锋芒来——这才是鬼舞辻无惨啊。


    病弱无力只是他的伪装,撕裂了表皮之后,那个睚眦必报、睥睨于一切之上的上位者才是他的真正面目。


    得到了这样的答案,仿佛心中的缺口终于被缝合,在黑夜中无尽的奔跑终于看到了远处的指明灯;可是日暮葵却只是摇头,眼泪簌簌地滑落。


    似乎是被她的泪水灼烧到,在盛怒下的鬼舞辻无惨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样,他别开目光,平息了一下呼吸,同时松开了她的下巴。


    日暮葵的下巴尖早已经开始泛红,在近乎于骨头错位的痛楚被减轻后,她又感觉到鬼舞辻无惨的指腹覆上了那处红痕,别扭的、又似是怜爱地摩挲起来。


    那样被内心的情愫牵引出的举动又怎么可能是不真实的?


    “我知道的……”她承认道,颤抖的手忍不住攀上了他的肩膀,“我们之间——”


    由两方并不单纯的动因,阴差阳错交汇出的情感,不应该就那样被全然否定。


    可是……


    隔断在他们之间的,并不是所谓的伪装,更不是他对本就有错在先的同班同学做出的以牙还牙——


    而是,日暮葵心中的那道坎,她的立场。


    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这个问题或许不应该问鬼舞辻无惨,因为他只是活在他的纯粹之中;然而日暮葵想要被确认的、他的善恶,也只是对于自己的安慰而已。


    安慰自己并没有喜欢上错误的人,当她提起日轮刀走到鬼王的面前时,这份感情并不会成为她的拖累。


    “抱歉……”她手上的力道收紧,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了他的肩上;日暮葵感受到了鬼舞辻无惨骤然的僵硬,但还是低声说道,“至少现在,不可以。”


    她身上特有的、让人厌恶的紫藤花香气一阵阵地冲上他的鼻翼,鬼舞辻无惨本该震怒,本该恶狠狠地质问,为什么她怀着对自己的偏见又屡次接近。


    意有所图的讨好,明明面对着他、却总是好像在透过层层屏障窥视着别人,过去的一切疑点一时间都鞭挞着、叫嚣着。


    但是,在此时,一阵诡异的电流感从他与日暮葵相触的皮肤处攀升而上。


    鬼舞辻无惨冷冷地俯视着跪趴在自己脚下的女子,看她恐惧地瑟缩、又无力地探手去摸被甩在一边的断刀。


    蝼蚁一般的人啊。


    他将脚狠狠地碾上她纤细苍白的胳膊,在听到从牙缝里溢出的哀嚎和令人齿冷的骨裂声后,他才露出了快意又残暴的笑容。


    浓重的血腥味、她暴露在他视线下的一节白皙的脖颈、碍眼的太阳花耳饰。


    他居然觉得饥饿,想要折断、啃噬、吮吸,将她一点一点拆开,再吞之入腹。


    这样的心情不似作假。


    这样的他也同样真实存在着。


    ……


    虚晃之后,鬼舞辻无惨突然推开了日暮葵。


    “我知道了。”


    他极其冷静地抹去她的眼泪。


    *


    日暮葵常常在想,她在现代世界所做的一切是有用的吗?


    为了鬼杀队搜集来的情报,真的对他们产生了帮助吗?她和鬼舞辻无惨的接触会不会只是为她徒增了不必要的情感烦恼?


    鬼杀队对鬼王踪迹的探察过了这么久还没有任何的消息,而其他上弦鬼则更不用说,就像那只杀死了香奈惠姐姐的鬼一样,她没有在这个学园里找到任何其他的线索。


    就像是陷入了瓶颈。


    在无望的挣扎中,东京本就短暂的秋季转瞬即逝。


    日暮葵换上了冬季的呢制制服外衣、在脖子上缠绕起一圈圈的麂色围巾后,又像每一个女孩一样依旧光.裸着小腿,将老后关节炎等问题抛之脑后。


    东京2015年的第一场雪降临于12月下旬,一夜之间,屋外已成一片银装素裹。


    地面上积雪刚及脚踝。晨间时就听到姑姑日暮戈薇在高声指挥犬夜叉不要乱扔雪球,要好好地把参道上的雪水清理干净。


    今年的过年,日暮神社照例会举办岁旦祭;并且因为这个年关,家里多了好几口劳动力,祭典将会更加地隆重盛大。


    新一批的打工巫女、2016特供的绘马和御守、油漆过的橘红色鸟居、新置办的御神旗,一切就像是平整的轮回,将要给这一整年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周末时,日暮葵在玄关处换上长靴外出。


    屋外的空气带着股寒意,呼吸之间就会浮起一团白雾;日暮葵摩挲了一下双手,沿着参道向神社的台阶走去。


    今天,在网聊了许久的童磨学长的软磨硬泡下,日暮葵终于答应和他一起出去再续电玩城之约。


    虽说是商场地下新建的电玩城,广告也做的声势浩大,但日暮葵总是提不起兴致来。


    当两人乘下电梯、走到电玩城门口,而童磨意外地偶遇了一群见着他就双目发光的女孩子后,日暮葵甚至还松了一口气。


    被女孩子们娇俏又热情地包围着的童磨无奈地将手举过头顶,做出投降的姿势来,他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日暮葵为了不让他太难办,于是主动地后退了几步,摆了摆手道:“那么学长,今天就先到这里了吧。我还有点事,就先走啦。”


    这个理由着实找的有些敷衍,不过日暮葵相信有女孩子们环绕的童磨很快就不会在意她的提早离场了。


    然而,还没等日暮葵往反方向走上几步,就听到背后一阵吵闹声,随后她就被突围而出的童磨拉住了手腕。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收了笑容,将单手插在裤兜里,也不再像平时那样花样百出地逗她发笑。


    “抱歉。”其实日暮葵也能看出对方邀请自己出来玩,是抱着能够改善她最近心情的好意;但是她回馈这份好意的笑容已经在最近日复一日地在大正时代杀鬼、在现代找着无用的情报的繁杂事物中消磨殆尽了。


    童磨低下头来,浅棕色的眼眸像是蒙了一层薄雾。


    他静静注视着她时,日暮葵才发现,他的眼睛里有一圈水光,将瞳孔和巩膜区别开来。


    啊……日暮葵突然想苦笑,她怎么会没有想到这么简单的逻辑呢?不比在战国时期的那个同为白橡色发的男孩不得不用黑纱蒙住自己的双眼,在这个世界里,如果不想要被别人发现自己与众不同的眼睛,有的是伪装的技巧。


    现代也好,战国也罢,很多线索就摆在她的面前,却因为她的一叶障目,失去了最佳的使用机会。


    在直升往地面的观光电梯中,日暮葵忍不住伸手触碰上童磨的双眼。


    对方微微一愣,纤长的睫毛扫在她的手心,却并没有拒绝。


    “你想要看吗,我的眼睛。”


    他的问题穿越百年的时光再一次兜兜转转到了她的面前。


    答应的代价也是同样。


    只要看到了他本来的模样,就不可以转身离去。


    ……


    日暮葵摇头,将视线移向了在电梯缓慢上升间玻璃门外重新展露出的风景。


    他也许就是杀死了香奈惠姐姐的恶鬼……的同质体,就像鬼舞辻无惨一样。


    可是,日暮葵已经无法再像当初接近鬼舞辻无惨那样接近他了,由虚妄、偏见交织出的相处只会伤害到无辜、却真实跳动的心脏。


    *


    日暮葵回到了蝶屋。


    小清和小菜穗正在打着灯笼的蝶屋门口左右贴着年符,小澄则插着腰站在远处比对着正斜;年符画的是一名剑士在紫藤树下斩鬼,配字为[平安顺遂][武运昌隆]。


    “忍呢?在书房吗?”日暮葵问她们。


    “忍应该在后厅那里。”女孩子们露出了让日暮葵心神领会的为难表情,“你得小心一点,她正为香奈乎小姐偷偷跑去参加藤袭山选拔这事生着气呢!”


    “她去藤袭山选拔了?!”这事日暮葵听了也要生气。


    香奈乎在剑技和呼吸法的学习上的确颇有天赋,上次日暮葵离开蝶屋时,她就可以使用呼吸法吹爆一个半人高的硬皮葫芦了;可是藤袭山选拔虽然并不困难,但变数颇大。不和她们商量就独自跑去,要是带了什么伤回来,看她怎么收拾这丫头!


    日暮葵在后厅找到了蝴蝶忍。


    她背对着敞开的大门,跪坐在厅正中央的方正鱼缸前;暖色的烛光在玻璃上打出摇曳的影子,花球金鱼们在清澈的水中无知又自由地游动着。


    蝴蝶忍已经尽力去笑了,她模仿着香奈惠姐姐的样子,咬牙支撑起了蝶屋;但是,即便她将目光放得温柔、嘴角抿出笑意来,真正熟知她的人还是知道,她在生气着。


    蝴蝶忍听到动静,微微侧过身,眉眼舒展开来:“葵,你回来了。”


    “嗯。”日暮葵应道,她在蝴蝶忍的身后跪下,疲惫地将额头抵靠在了她的肩上。


    在这条道路上,没有谁是真正强大的。她们能做的,只有在无言的沉默中相互扶持。


    蝴蝶忍将手轻轻地搭在日暮葵的头上,就像姐姐曾经经常对她做的那样说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葵,已经很努力了。”


    日暮葵却闷闷地摇头。


    “对不起……”她呜咽着,“是我太差劲了,是我做不到。”


    如果能早点发现「回忆」,或是在战国时代认出童磨,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而且,连忍的嘱咐……


    “我好像在现代找到他了,那个杀死姐姐的恶鬼。”她察觉到忍的肩膀一僵,抚摸着自己头发的手也停顿了下来——忍在满心期待地等着她说出什么关键的线索来,可是,日暮葵只是摇头,“对不起,我做不到……”


    “我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对鬼杀队一点帮助也没有——”


    “不,不是的。”蝴蝶忍平静地打断了她。


    “你从你的世界带回了药品和物资,补缺了鬼杀队的不足。”


    “你带回了柱级成员和鬼舞辻无惨的情报,为鬼杀队缩小了搜索的范围。”


    “你带回了本早已失传了的日呼和斑纹技巧,提升了鬼杀队的战力。”


    “你,你这个人本身,成为鬼杀队正式成员半年,已经斩杀恶鬼40余只,马上就到了可以晋升柱级的标准。”


    “你知道吗?”她的声音愈发温柔,“只要击杀一只鬼,就会有数十人获救。你的出现,你的努力,怎么会是无用功呢?”


    “我们,大家,虽然嘴上不说,但是都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小葵能够出现在这个世界,是一件多么安心,多么让人充满希望的事情啊。”


    泪水浸湿了她肩颈处。


    蝴蝶忍转过身来拥抱住了日暮葵,她在她的耳边说道:“所以,没关系的。找不到它的情报也完全没有关系的,葵。在你为我们拼命努力的时候,我们也没有落下脚步啊,大家都开启了斑纹,有了更强大的力量,在这个世界,我们也迟早会找出那些恶鬼的踪迹,然后,将它们一一斩杀干净。”


    即使我身陨灭,也必将恶鬼斩除。


    蝴蝶忍的视线轻飘飘地擦过自己手腕处细小的针孔,随后落到了屋外沉沉的夜色中。


    *


    平成27年12月31日[大晦日]也终于到来。


    今年日暮葵她妈妈的神经明显没有上一年那么紧绷,还默许了日暮葵在祭祀仪式开始前跟着戈薇和犬夜叉逛了逛庙会。


    今夜,日暮葵依旧是要在凌晨时分的寒风刺骨下连跳三场神乐舞,只不过非比往昔,如今她学会了呼吸法,即使没有浑身暖贴加成,也依旧可以不惧寒冷地跳一整夜的舞。


    她依旧在天照大神的神像前净手焚香,在跪拜下来时,日暮葵还有点惴惴不安,生怕神明大人又把她召过去点评一下本年业绩,但好在什么都没有发生。


    沉重的金冠头饰别到编发间,日暮葵托起尾端系着五色带的神乐铃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旋转起来时还有些恍惚;当余光扫过高台下沉默地注视着自己的一张张脸熟的面孔,日暮葵又忍不住在心里告诉自己:是啊,一年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舞毕,日暮葵赶着回井那头赶下半夜的场,一想到主公还有柱大人们正在等着自己,她就又加快了脚步。


    匆匆走进木屋时,井边已经站了一个人。


    鬼舞辻无惨正沉默地注视着古井,笼罩着柔光的紫藤花瓣缓慢地从无尽而明亮的井底悠悠飘浮而上,似乎在邀请着、诱惑着他。


    日暮葵吓了一跳,几步上前拉住对方的衣角、确认他并没有被古井的吸引力所控制之后,她才稍微放下心来,又忍不住疑虑地盯着他:“鬼舞辻,你在这里干什么?”


    鬼舞辻无惨扫开她的手,与日暮葵简单地错身而过,走到木屋门口了,才轻飘飘地掷下一句话来:


    “只是,说句生日快乐而已。”


    “生日快乐。”他盯着远处挤在主神殿排着队撞钟的热闹人群,克制地重复道。


    *


    年后没过几个星期,蝶屋来了三位特殊的病号。


    当日暮葵第一次去探望他们时,忍不住微笑了起来,就像是命运下的相逢一般,她慢慢地叫出了他们的名字:


    “灶门碳治郎,嘴平伊之助,还有我妻善逸,是你们。”


    三个仰躺在床上被神崎葵逼迫着吃药的男孩子们一时都怔住了,几秒后,离她最近的我妻善逸认出了日暮葵来,超大声地喊道:“师妹——!!你居然来看我了!我可想死你了!呜呜到师兄的怀抱里来——唔唔唔!”


    他努力展开自己因为蜘蛛毒素而被缩小的小胳膊,满脸幸福,但又因为吵到了神崎葵而被对方不耐烦地暴力捂住了嘴巴。


    神崎葵才不愿意让日暮葵被这个色眯眯、调戏遍了全蝶屋上下医护女孩的金毛扩音器抱,她一手把日暮葵拦在自己身后,叉腰怒道:“小小葵可是我们蝶屋的女孩子,才不是专门来看你的!如果你再对她油腔滑调,我……我就不让你药后吃糖了!听懂了没,听懂了就点点头。”


    被捂住嘴的我妻善逸乖巧地拼命点着头,总算被神崎葵松开嘴巴后,他将小拳头放到嘴巴略一咳嗽,对日暮葵深情道:“师兄才不是这样的人呢。对~吧~~?……唔唔!”


    日暮葵笑眯眯地无视了再次被禁言的我妻善逸,看向三人中明显更为理智的灶门碳治郎:“灶门同……灶门君,听说你们此前在那田蜘蛛山斩杀了一只下弦鬼,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方便描述一下他长什么模样吗?”


    “呃……其实是水柱富冈先生斩杀的。”灶门碳治郎摆了摆手,但还是很详尽地告诉了日暮葵她想要知道的情报;看着她认真地一边写写画画,他又有些疑惑地问道,“请问这些资料记录下来会有什么用处吗?”


    “我会在现代找到可以和情报相匹配的……啊,对了,你们应该还不知道——”


    日暮葵笑起来,自我介绍的同时也简单地描述了一下自己在大正和现代的情况。


    她已经挺习惯应对初次听到这种事情而露出惊讶表情的人们了,为了再增添一点可信度,日暮葵的指尖依次点过三个男生:“最右边那位对应的嘴平同学是我们学校的名人,上过社区报纸的那种,因为他好像是被野猪养大的,而且野猪头套之下有一张帅气、倒不如说是漂亮的脸;你,灶门同学貌似有好多兄弟姐妹,而且你是长子,还有一位在初等部的美人妹妹,不过她嘴里好像总是叼着一块面包,不太爱说话;至于善逸嘛,就那样,你们懂的。”


    此番话一出,连躺在一旁持续沉默着的嘴平伊之助也转过了头来,野猪头上眼睛直愣愣地瞪着她。


    “这可真好啊!”灶门碳治郎爽朗地笑起来,“大家都可以平安地生活在阳光之下,我的妹妹叼着面包,这可真好啊。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事,小小葵小姐!”


    日暮葵喜欢他脸上发自内心的、阳光般的笑容,她拍了拍手宣布道:“之后的几天,会由我和其他几个蝶屋的女孩子们一起负责起你们的康复训练,任务比较艰难,习惯就好啦。”


    男孩子们或多或少都被日暮葵温温柔柔的样子所迷惑,在心情愉悦地如约来到训练场地之后才知道,她口中的‘任务比较艰难’真的不是在吓唬他们——


    当日暮葵一击将灶门碳治郎的木剑挥飞出三米远、转身把嘴平伊之助一个背摔扔到地面上,再走向瑟瑟发抖的我妻善逸时,对方已经完全不敢喊她师妹了,抹着眼泪都想要躲回一旁凶巴巴的神崎葵背后。


    日暮葵无奈地和其他几个女孩子对视了一眼:“那么,还是从最基础的力速训练开始吧。香奈乎把关,你觉得他们水平差不多了之后再来和我对练吧。”


    三个男孩子总算松了一口气。


    ……


    此后的训练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有时候日暮葵从训练场经过,听到里面再一次充斥满了哀嚎声、笑闹声、击剑声,她都会忍不住鼻子一酸。


    如果推门进去,还能看到戴着各色蝴蝶发饰的女孩子们转过头来笑着看她,那该有多好啊。


    这是多么天真无畏的时候,她经历过,她们也是。


    第三十九章


    在恢复训练的间隙, 灶门碳治郎来找过日暮葵询问关于[火之神神乐]的事情。


    据碳治郎所说,他在那田蜘蛛山和下弦鬼对战时, 正是因为回忆起了他父亲当年所跳的神乐舞, 并将它应用于实战之中这才挽回了自己的性命。


    日暮葵此前也经历过从神乐舞中修习到呼吸法剑技这种事情, 而且, 她还发现了碳治郎的额头上有一块和继国缘一极为相似的暗红色印记——但要说这就是天生的「斑纹」的话, 碳治郎目前的实力还是和当年继国缘一相差太多太多了。


    “你……难道是继国家族的后代?”日暮葵持有怀疑,在看了对方的火之神神乐舞后,她的这种预感更加强烈,“你的神乐舞虽然多有变式,但很明显是衍生自日之呼吸的十三型剑技。还有, 你的耳饰是祖上流传下来的吗?——这就是继国缘一先生当年所佩戴的太阳纹耳饰啊!”


    灶门碳治郎却茫然地直摇头:“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卖炭家庭, 祖上世世代代都是卖炭的。至于火之神神乐和耳饰据我父亲所说都是家里代代相传下来保护家族平安健康的。您所说的战国时期就开始使用呼吸法的剑士们还有什么日之呼吸,我的的确确是从未从长辈那边听说过。”


    这样就有些奇怪了。


    不过, 灶门碳治郎和继国兄弟确实长得不是那么像;或许是他们祖上有过交集, 所以才将呼吸法和耳饰变相传承了下来也说不定。


    日暮葵这段时间特意关注了灶门碳治郎的训练情况, 他原本是师从前水柱鳞泷先生学习水之呼吸的,水呼本就门槛较低、对使用者的身体素质要求并不高,碳治郎虽入门但并没有将水呼本身的威力发挥到极致;而以他目前的力速也还远远达不到修习日之呼吸的程度。


    “总之还是先把基础的力速训练做好吧。”日暮葵得出了结论,也麻烦小菜穗她们三人好好地帮助碳治郎锻炼他的呼吸法,“忍之前让香奈乎保持呼吸法全集中, 然后吹爆硬皮葫芦的那个方法就挺不错的。”


    碳治郎得到了方向上的指点,再加上他本人的努力,在这段时间的确是进步飞速;在看到他咬着牙一边支撑呼吸法全集中, 一边不断地挥剑时,不常夸人的蝴蝶忍都忍不住笑起来:“这家伙让我想起了以前的你,葵。”


    日暮葵却有点小小地吃味:“我看他来了,蝶屋的女孩子们都围着他转,小葵是,小菜穗她们是,香奈乎居然也是,现在你也表扬他了——是不是过几天他就要顶替我成为你们心中的小可爱了?!”


    “谁知道呢。”蝴蝶忍坏心眼地逗她。


    不过,蝶屋的确需要年轻健气的少年来激活一下,有这么几个热热闹闹的男孩子在,大家的笑容都会比平时多一些。


    很快,三位少年的康复训练差不多完成,他们在那田蜘蛛山意外断掉的日轮刀也被骂骂咧咧的刀匠送上了门。


    日暮葵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断过刀,在友善地和刀匠先生们寒暄,并且托他们向自己的刀匠佐佐木先生问好时还被对方紧紧地握住了手,感动道:“日暮小姐是最爱护日轮刀的了,真羡慕佐佐木那家伙啊。”


    ……


    日常很快到达了尾声,带着任务的鎹鸦来到蝶屋时,日暮葵还颇有些惊讶——她被主公大人派去一个名为[无限列车]的地方协助炎柱炼狱杏寿郎先生完成杀鬼任务,而灶门碳治郎三人也会她同行。


    炎柱先生会出手的任务难度系数肯定不低。如果鎹鸦传来的情报所述准确,目前为止已经有四十多人在[无限列车]中离奇失踪,鬼杀队派出的其他队员也纷纷在这辆列车中失去了音讯;日暮葵作为甲级成员,被派去协助炎柱先生倒也是合情合理,但是要带上碳治郎他们三人……


    也就是说主公大人十分看好他们三人的实力啊。


    *


    [无限列车]是青叶县开往道东的一轨蒸汽机车的名字。


    虽然速度上和现代的轻轨电车完全没法比较,但在大正时期的确也算得上是十分时髦的交通工具了;列车在站台上停靠,喷吐出大股蒸汽后,大多是衣着考究的男男女女从车上走下。


    食人的恶鬼,就潜藏在这外表光鲜亮丽的蒸汽机车里。


    日暮葵走过售票处、月台等地方,仔细盘查并且确认了并没有鬼的踪迹后招呼上还在叽叽喳喳地研究着蒸汽机车的三个男孩子们,他们穿过设计地宽阔的走道,终于在一节车厢内找到了炎柱先生;他火焰般的渐变色发、特别是头顶上那两撮对称的红毛依旧是那么醒目。


    而且,他正在大口大口地扒拉着列车特供便当,并且不停地赞美着它的美味,应该说是全身上下的细胞都跳跃着足以感染在场所有人的食欲。


    “炼狱先生晚上好,您今天的胃口也很不错呢。”日暮葵绕过他座位旁叠地有半人高的空便当盒走到炼狱先生对面坐下。在宇髓先生家见识过他能举着桶仰头大喝红薯粥之后,日暮葵已经可以做到对此类状况熟视无睹了。


    另外三个男孩子们就无法像她那么淡定,不过也很快被炼狱先生的热情所感染,热热闹闹地围坐在了一起。


    窗外的天色渐暗,远处麦田之上、显得低矮的天空正逐渐显现出诡谲的蓝紫色来。


    其实日暮葵在接到这个任务以来就一直有一种并不好的预感。恶鬼并不群居,它们通常独自游荡在山野荒地间,捕食落单了的旅人或者独居的农户。而那些能够混杂在人群中的鬼,应该是有着强大的血鬼术或者拟态的能力——这些都是对猎鬼者来说极其不利的。


    就像现在,她察觉不到一丝异常,一切都诡异地平静着。


    可是敌在暗,我在明。说不定他们在踏上列车的一瞬间就已经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敌人布下的密网之中。


    正在热情邀请着碳治郎三人成为他的继子的炼狱先生也不忘爽朗地拍拍日暮葵的手,将新一份的列车便当推到她面前:“葵小姐,吃饱了饭才有杀鬼的力气呀!吃吧吃吧,这真的很好吃!”


    有强大又可靠的炎柱先生在,日暮葵倒也不是那么的担心。她冲他笑了笑,然后接过仍然还冒着热气的便当。


    ……


    天色完全黑下来后,列车内亮起了暖色的灯光。


    有一名穿着制服的列车员走到他们这节车厢检票。


    不过这人有些奇怪,声音孱弱无力、脚步虚浮,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萎靡神色;但他的确是人类没错。


    日暮葵将下意识握住日轮刀刀柄的手松了松,视线仍然紧盯着他慢吞吞地走上前挨个收走他们的车票进行检票;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突然,日暮葵察觉到了异常——一股浓烈的、属于鬼的气息就像是撕裂了本来的屏障、骤然扑鼻而来。


    炼狱先生的反应更加快一些,他已经站起身来,大步跨到了列车中央的过道上,挡在了列车员的面前。


    凭空出现的巨大异型恶鬼将周围无辜的人们吓得惊叫了起来。


    不过混乱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太久。


    炎柱先生在一击之间就将那只恶鬼的头颅轻松斩落,火焰灼烧的温度、明亮的光芒在一息一瞬席卷了整个车厢后又掩入他的刀鞘中,只留下空气中还残存的一丝焦味。


    炼狱先生笑着安抚了乘客们,然后又回到位子上坐下,甚至连大气也没多喘一下。


    这就是柱级的实力。


    之前还推推拒拒的三个男孩们纷纷崇拜地请求炼狱先生收他们为继子,前后态度的对比让日暮葵也忍不住发笑起来。


    她正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感觉一阵困意袭来;这样的感觉诡异又古怪,日暮葵努力地半睁着眼睛,在看到炼狱先生他们也不知什么时候也通通仰倒在座位上时,她才惊觉不妙,开始发软的手捏向自己的日轮刀——然而下一秒,她已经昏睡了过去。


    ……


    日暮葵站在御神树下。


    她想要伸出手去触碰它粗糙的树干,却发现自己在紧紧握着腰间的佩刀。


    这是什么……?她不由得有些疑惑,自己从小一直练习的明明是弓箭,怎么会在腰际悬挂着一柄长刀呢?


    日暮葵试着放松,但自己的手掌就像是被僵硬住了一般仍然紧贴着刀柄。


    抱着这样不明不白的情绪,她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夏季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打下,蝉鸣和风吹绿叶的沙沙声悠扬长久。


    日暮葵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想要回房间里睡一个午觉。


    此时,她听到有人在身后叫自己的名字。


    是鬼舞辻无惨。


    他站在阳光下,手上拎着一个渗着小水珠的便利店袋子。


    “这样可以了吧?”他无奈地将袋子朝着她的方向敞开,露出里面花花绿绿、各色口味的冰激凌,盒装袋装的一应俱全,“全给你买回来了,每样都有芒果味的。满意了吧?不生气了吧?”


    他似乎是在抱怨,但是走到日暮葵身边后又很自然地牵过了她的手。


    她被紧紧粘连在刀柄上的右手就这样轻松地被他扯开、握在掌心,鬼舞辻无惨的手依旧是冰凉的,但在夏季又显得很舒服,日暮葵忍不住用手指蹭了蹭、又捏了捏,换回仍然直视着前方、拉她回家的男生惩罚似的松开她不安分的手,很快又与她十指交握。


    在经过木屋时,日暮葵莫名地放缓了脚步。


    鬼舞辻无惨看向她:“干什么?再不走冰激凌就要融化了。”


    “可是这里……”日暮葵竟然也没有被她最爱的芒果味冰激凌牵扯动心思,她皱起眉,反拉着鬼舞辻无惨向木屋的方向走去。


    仿佛像是在一片迷雾中看到了远处的灯光,她的心脏突然像活了过来一样砰砰地跳动起来;但在日暮葵猛然推开木屋的大门时,她发现里面只是一间普通的储物间,堆砌着灰尘和古物。


    日暮葵茫然地回头和鬼舞辻无惨对视,对方不客气地在她的脑门正中一敲:“走啦。”


    日暮葵这时又心心念念起了自己的冰激凌,她眼巴巴地看着鬼舞辻,又撅着嘴摇晃了一下他的手臂,然后满意地得到了一根橙黄色的冰棍。


    走到家门口,正好有两个四五岁的小孩子推推搡搡、吵吵闹闹地跑出来,他们看到日暮葵和鬼舞辻无惨,扬起稚嫩的脸蛋甜甜地笑起来。


    日暮葵震悚:“什么?!我们连孩子都有了?”


    “……咳咳,”一旁的鬼舞辻无惨似乎是被呛到了,平复下呼吸后他忍不住白她一眼,但又并不是十分生气的样子,“你是脑子被太阳晒傻了吗?那是你姑姑的孩子!”


    “哦……”日暮葵觉得自己今天确实有些傻傻的,姑姑戈薇和犬夜叉在一起这么久当然会有孩子啊。


    他们进屋把冰激凌存到冰柜里,然后回到开着冷空调的卧室里。


    日暮葵大字型趴上她蓄意已久的鬼舞辻无惨的单人床,他素色的被褥被整齐地叠着,日暮葵大咧咧地把它弄乱,又凑近去嗅,能闻到一股完完全全属于他的气息。


    “你在干什么啊,这举动就像变态。”鬼舞辻无惨无情地嘲笑她。


    日暮葵哼了声翻过身子,伸出腿,要求道:“腿酸,帮本小姐捶捶,反抗则赐死。”


    “……”鬼舞辻无惨屈辱地半蹲下来,照做。


    日暮葵感受到了空前的快意,她享受了一会儿对方规规矩矩的按摩后,又指挥他端茶倒水,讲笑话逗自己开心。


    “对了,别忘了晚上帮我把暑假作业给做了。唔,算了,以后的作业你干脆都做两份好了。”


    鬼舞辻无惨阴测测冲她一笑:“还有什么要求,趁我心情好一并提出来吧。”


    “嚯!那得让我好好想想。”


    日暮葵像只毛毛虫一样在床上滚了几圈,又滚回了鬼舞辻无惨的眼皮子底下,他玫红色的眼睛安静又无奈地注视着她,似乎在等待她再耍出什么花招来。


    “嗯,那就——”日暮葵用湿漉漉的眼神看他。


    她笑起来,酒窝深深。


    “亲我一下。”她要求道。


    ……


    日暮葵勾住鬼舞辻无惨的脖子,听他在自己的耳边克制地喘息着,她突然觉得,如果时间能够定格在这一瞬间,也许真的是非常美好的事情吧。


    如果这是一场美梦,能不能让她迟一点醒过来?


    *


    日暮葵是在一阵轰鸣声中骤然睁开眼睛的,她发现自己正被善逸颠簸地抱着往前逃窜。


    她的视野所及、他背后的列车已然脱离了轨道,被一团诡异的□□包裹着轰然倒下——那是鬼……?


    那个用类似于沉睡能力的血鬼术的鬼?它是已经劫持了列车吗?


    日暮葵挣扎地想要脱离我妻善逸的怀抱,她死死地捏着自己的日轮刀,想要往回去救那些无辜的乘客们。


    我妻善逸制衡不了她,只能在几乎陷入应激状态的日暮葵的耳边大声地、一遍遍地重复道:“鬼已经死了!大家都得救了!”


    就想要验证他的话一般,缠绕着车厢的鬼肉渐渐地化为了虚无,空气中的血腥气也渐渐地淡去。


    日暮葵垂下了手。


    “你们……都醒过来了,对吗?”她问道。


    她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一股脑涌上的屈辱和羞愧之感几乎要把她淹没。


    在大家都在提刀战斗的时候,她到底做了什么啊……?


    我妻善逸并不明白她的意思,他茫然,又觉得日暮葵脸上的表情有点可怕:“我也是刚才列车脱轨时才被震醒的啦,虽然手上不知道为什么拿着日轮刀来着——不过列车上的那只恶鬼确实是炼狱大哥还有碳治郎他们斩杀的……诶?他们人呢?还有弥豆子妹妹!他们……”


    此时,一股气浪自远处的山林旁直直升起。


    像是招式与招式之间对冲,蔓延开来的强大压迫感。


    “怎么会……?”


    一切都已经结束,怎么会还有战斗?!


    突然,他们都嗅到了空气中再次传来的浓重血腥味。


    “炼狱先生——!!”


    是来自灶门碳治郎的悲鸣。


    第四十章


    炼狱杏寿郎先生的斑纹是琉火状, 在竭力使用[炎之呼吸]时就会大面积地攀附上他的侧脸。


    火焰缠绕着他的赤刃长刀,在斑纹的辅助下引出的万丈高的剑气·炎虎直直地吞噬向他面前的敌人。


    滚滚热浪席卷而至, 将方圆几里的荒草灼烧殆尽;几乎撕裂开空间的斩劈如同虎啸, 震耳欲聋;随之爆发的强光让疾速向他们的方向奔来的日暮葵几乎睁不开眼睛——


    怎么会有鬼能够逃脱这样强势的必杀一击呢?


    可那只恶鬼却只是咧开嘴巴, 在迎面而来的冲击下显得兴奋又斗志昂然。


    “杏寿郎!拿出你全部的实力来吧——!”它叫嚣着。


    苍白到发冷的肤色, 如同禁锢缠绕在他的手臂、胸膛、脸庞的青色纹身, 还有那头显眼的粉色头发,鬼一晃,陷入了和炼狱杏寿郎缠斗的浓烟中。


    太快了……是肉眼完全无法捕捉到的疾速。


    鼻腔中充斥满了灼烧、血腥、泥泞、尘土的气味,耳鸣中一瞬瞬地晃过刀锋划开血肉、深至脊骨的闷声。


    等烟雾散尽,炼狱杏寿郎已是浴血, 用震颤的血刃勉强支撑着保持站立、挡在所有人面前的姿势;而他的对面, 那只恶鬼随意地用手背擦去嘴角的最后一丝血水,除了裸.露的胸膛处还有一道在快速愈合的伤口外, 几乎毫发无损。


    它掸了掸衣角并不存在的灰尘, 好似怜悯地对炼狱杏寿郎叹道:“杏寿郎, 你那出神入化的剑技所砍出的伤口,对鬼来说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伤。”


    “而你,以死与我相搏又有什么意义呢?无论如何挣扎,依靠人类这样孱弱的躯体是注定无法战胜鬼的。”


    他伸出来自地狱的手,施舍般的邀请道:“来成为鬼, 成为强者,与我永远地战斗下去吧!”


    远处的天空已经亮起了青白色的微光,恶鬼精瘦的背影、亮眼的粉发, 还有它微微沙哑却带着笑意的嗓音,每一处、每一点升起的致命熟悉感都像是恶魔的利爪紧紧地攥向日暮葵的五脏六腑。


    她的脑子开始混沌、分裂。


    一股意识在掐着她的脖子告诉她,能将强大的炼狱先生伤成这样的恶鬼,只可能是上弦——它在诱惑着炼狱先生,那种姿态就像是玩弄着掌心的甲虫,下一秒就会将他压制、碾碎;炼狱先生会死,大家都会死的。


    另一股意识却在拨弄着她的心脏、翻滚着她的胃,将恶鬼的背影和另一个少年慢慢地重合在一起。


    他的笑容,他的气息,漫天的烟花。


    炼狱先生大声地拒绝了恶鬼,再度举起了他的血刃;恶鬼似乎是遗憾地摊了摊手,复又在掌心团起一个术式。


    眼前的一切被无限放慢——


    日暮葵感觉到自己竭力在嘶喊,但好像又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她喊了些什么?还是只在无力地尖叫?


    “狛——治——!”


    穿越过荒地,跨过百年的时间。


    恶鬼愕然回过了头。


    他的瞳孔中一左一右刻着血色的[上弦][叁],瞳孔为金色,而巩膜却是日暮葵所熟悉的淡蓝色。


    只在一瞬的失神间,炼狱杏寿郎的利刃就已经舞到了它的头顶之上,不带丝毫停顿地爆斩而下;恶鬼狼狈错身,但还是被砍去了一边手臂。


    鲜血迸绽开来。


    猗窝座捂住自己的伤口,动作间难得有了破绽,慌乱之下被气势愈发暴涨的炼狱杏寿郎连连逼退。


    但很快,血肉模糊的伤口又被诡异跳动着的鬼肉充填;它再生出了手臂,尖锐森白的鬼爪直直地掏向炼狱杏寿郎的胸膛。


    炼狱是它能够认可的强者,身上燃起的斗气比他曾经遇到的任何一位柱都要耀眼;不过,身负重伤,又与它周旋了这么长的时间,握剑的手都开始颤抖——他已是强弩之末。


    天边的朝阳在缓缓升起。


    可即便只有一瞬的时间,这样的炼狱杏寿郎又怎么可能再次扛过上弦的攻击呢?


    但他还是用虎口渗血的双手死死地攥住自己的日轮刀,用宽厚高大的身影挡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即将要扭转战势的一瞬间,猗窝座的手臂却一僵——


    一柄流转着紫光的日轮刀破开了他们周身翻滚起的砂石尘土,朝着它的脖颈刺来;它被迫中断对炼狱的攻击,连退几步的同时,用手臂轻松地挡开了日暮葵的刀。


    猗窝座布满青纹的手臂像是石头一样坚硬,只需要一使劲就会把她的日轮刀折断;失去了断刀的日暮葵将会被它在一击之内捏碎心脏、头颅、脖颈或是任何一处地方——她会流血,大概也会疼地哭起来,最后死掉,就像千百年来它杀死的那些柱们一样。


    人类,女人,就是这样脆弱到不行的生物。


    猗窝座轻飘飘地掠过了她,在错身而过间,收起鬼爪,只是用曲起的指节将她握刀的手腕咔嚓折断。


    日暮葵痛呼出声,扭曲的手腕却仍紧握着自己的日轮刀,她知道自己的实力完全敌不过上弦之叁,但是——她必须要挡在炼狱先生的面前。


    他不能保护大家了,便由她来。


    “狛、治!”日暮葵从未用如此怨毒愤恨的语气喊过这个名字,但是,它,这个狛治只是必须要由他们来杀死的恶鬼而已。


    “!”仿佛是又一次被这个陌生的名字击中,猗窝座的动作一顿,转眼间已被日暮葵的日轮刀贯穿了胸膛。


    她剧痛的手腕早就失去了劈斩的力气,将刀深深抵入后,她也再也握不住刀柄。


    刺眼的日光终于在此时从远处铺天盖地而来。


    在天光的逼迫下,猗窝座甚至顾不上拔下她的刀、多说一句话,只能狼狈地向不远处的树林逃窜而去。


    失去日轮刀的日暮葵,淌着鲜血的炼狱杏寿郎,还有挣扎着的灶门碳治郎几人,在场所有人都无力再去阻拦这只恶鬼瞬间远去。


    它隐没在避光的山林间。


    灿烂的阳光照亮了万物。


    一时间,大家只能疲惫地喘息着。


    *


    他们在任务中遭遇了上弦之叁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鬼杀队。


    虽然伤势惨烈,但好在也是活着回来了。


    炼狱杏寿郎先生当时流的血最多,但好在并没有伤筋动骨,包扎了伤口、修养了几天后又是一条上能杀鬼、下能狂吃的好汉;反倒是日暮葵,惯用手的手腕折断,被强制赋闲在蝶屋,顺便教起了灶门碳治郎日之呼吸的十三型剑技。


    这次,蝶屋的小伙伴们并没有过多责怪她的不小心——倒不如说,她们是在暗暗庆幸日暮葵对上上三鬼并没有赔上性命,只是断了只手回来,因此对她时时刻刻嘘寒问暖、关爱有佳;日暮葵在灶门碳治郎那里丧失的蝶屋小可爱身份再次回到了她的身上。


    在蝶屋修养期间,各位柱还有主公大人也都亲自前来探望过他们。


    经此一战后,鬼杀队终于得到了切实有用的关于上三鬼的情报,它的长相、血鬼术还有大致的实力,再配合上日暮葵所知道的现代同质体的一些信息,鬼杀队内部开始讨论起应对此鬼的战术对策,并且隐秘地着人去探寻它的藏身之处。


    而且,日暮葵并没有向大家隐瞒上弦之叁的现代同质体与自己的关系,因此在接受慰问的同时还得到了不少同情的眼神——


    哎……其实她倒也没大家想得这么矛盾啦。


    在最初几天的翻来覆去过后,日暮葵还是决定用“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个体”论来麻痹自己。现代的狛治是她的青梅竹马,和她想要长着同一张脸的上三鬼死有什么矛盾呢!顶多以后把鬼杀死了之后,补偿给狛治同学以爱与关怀就好了。


    鬼舞辻无惨也同理。


    她这么安慰自己。


    ……


    在蝶屋修养了一段时间之后,日暮葵拆了石膏;现代的鬼灭学园正好到了期末考试周,她虽然手腕受伤多有不便,但好歹是完成了本学期的任务。


    春假再度开始。


    刚入夜,结束了考试的日暮葵背着新行囊穿过古井回大正。


    她的脚踏上柔软的紫藤井底部,井底泛起的朦胧白光渐渐地淡去,随着微风飘浮着的紫藤花瓣也缓慢地落下。


    一切都和平常一模一样。


    但是当她攀着井壁爬上,一只手扒拉着井的边缘准备出来时,日暮葵却突然看到了令她灵魂震颤起来的一幕。


    一个……不,应该说是一只鬼正支着脚,随意地靠坐在井的边缘,日暮葵伸出来借力的手就和它的躯体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鬼似有所察,悠悠地回过头来看了日暮葵一眼。


    这一眼把日暮葵吓得寒毛倒竖,攀附着井壁的手骤然松开,身后背包的重量带动她瞬息间仰面摔回了井里。


    扑通一声。


    虽然有井内层层的紫藤花瓣垫着,但这一下还是结结实实地把日暮葵摔得头脑发昏、眼前发黑。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恶鬼,上弦之叁还俯在井边,保持着向她伸爪、似乎想要拉她一把的状态。


    日暮葵才不相信它有这么好心,她一面徒劳地死死瞪着它、戒备着对方的动作,一面将手按在了自己的新日轮刀上。


    “你想干什么……?”她从颤抖的牙关里挤出声音来。


    如果这个上弦鬼想要杀她,那么应该在刚才她失手的一瞬间,对方尖锐的利爪就会捅穿她的喉颈,血溅紫藤井。


    实力被压制地彻彻底底,生命完全掌握在别人的手上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日暮葵发抖起来,却可笑地从这无尽的绝望中体会到了一丝平静。


    “如果你想要从我的嘴里套出什么情报来的话,绝对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吧。”她提高了声音,“与其浪费时间,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上弦之叁仍然在井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屋外清冷的月光照亮了它一丝血色也没有的鬼脸;在听到日暮葵的话后,它有些可疑地别开了视线。


    几秒后,从井上掷下来一道银光,精准无误地插在了离日暮葵脸旁约莫有两掌距离的地方。


    以为自己要被一刀刺死的日暮葵:……


    太可怕了,吓到尿裤子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日暮葵僵硬在井底半晌没动,见对方似乎并没有其他奇怪的操作后,她才颤巍巍地、手脚并用地从井底跪坐起来。


    它刚才掷进来的,是她之前的那柄日轮刀。


    被擦洗、打磨地崭新的刀锋模模糊糊地倒映着日暮葵惊愕的脸。


    她在日轮刀丢掉后还被自己的刀匠佐佐木先生疯狂地批评了,同材质的新刀仍在刀匠村打磨中,日暮葵目前携带的只是当初在蝶屋训练用的刀。


    此时,她握着自己被上三送回来的旧刀,一时间百感交集。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把敌人的刀送回来难道是什么上弦鬼才有的礼仪吗?还是为了当面羞辱她?!


    日暮葵不敢作出过激的举动,只好僵硬地抬起脸,试探地去看那只鬼的表情。


    正巧,上弦之叁也低头注视着她,似乎在观察着她的反应——


    它那双血字的金瞳一眨不眨地,在与日暮葵对视后,它说:“你有新刀了。”


    “……”日暮葵头皮发麻,不敢应声。


    对方似乎认为日暮葵还盯着它是在等它继续说话,于是,在一人一鬼的干瞪眼中,它又想了想,缓慢地补充道:“我以为你还需要,拔.出.来的时候就没弄断。”


    “……”谢谢?这个时候难道要道谢吗?!!


    日暮葵要哭了,即使满腔全是对它的脏话,但还是小声地从牙缝里挤出:“谢……谢……”


    对方似乎满意了,但依旧盯着她。


    目光足以类比于日暮葵盯着芒果冰激凌,或是炼狱先生盯着红薯。


    在一片诡异的死寂中,上三突然掩面打了个喷嚏。


    放下手时,它的鼻下全是血,嘀嘀嗒嗒地淌了满下巴;不过又因为鬼飞速的自我治愈,血很快止住。


    它若无其事地用手背擦去了下巴上的血。


    日暮葵这才想起,这里可是被紫藤花树包围的紫藤井啊。


    虽然在普通人类的鼻子里只能闻到花香味,但对于惧怕紫藤花的鬼来说,此地应该是布满毒气的地狱,行走之间、视野之内全是毒素,俗称连呼吸也痛!


    所以,这只鬼为什么还呆在这里……?还有,它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难道鬼杀队每年在这里祭祀的事情已经败露,它是来踩点的?可是,这才三月间,为明年的事情踩点未免也太未雨绸缪了吧。


    而且,日暮葵又想起了自己的祖祖父和祖奶奶——这只鬼来的时候难道是已经把他们给……吃了,所以现在才饱地不想吃她吗?!


    日暮葵在井下愁地白头,井边的上弦之叁却还是默默地站在那里。


    终于,日暮葵憋不住了,她想着自己还是干脆跟它拼了吧——不过在那之前她还是得先写封遗书告诉主公他们自己的死因,让他们以后远离这个地方。


    于是她盘腿,从背包里拿出了笔和纸专注地写写画画起来。


    日暮葵找到了别的事情干,上三却有点闲不住了。


    它用良好的视力看清了井下的那个女孩似乎在写字,不过它并不认识字,于是问道:“你在写什么吗?”


    “……”日暮葵不知道怎么回复它,闷闷地应了一声。


    不过对方并不满足于她潦草的回应,又追问道:“这里光线那么暗,你人类的眼睛怎么看得清呢?”


    “看不清啊。”日暮葵头也不抬地回它。


    她的确看不清楚,朦胧的月光只团在井的上端,日暮葵只能凭借自己多年抄作业练就的盲写技巧在黑夜中抓瞎。


    上面的鬼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似乎是很好心地建议道:“那你上来写吧。”


    等我写完了,马上就上来和你对线。日暮葵气得咬牙。


    日暮葵的沉默让鬼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它又补充道:“我不会吃你的。放心好了。”


    “我上次还和我妈保证冬天不吃冰激凌呢。”


    上弦三没有听懂她的意思,不过还是耐心地重复道:“我是说真的,我猗窝座从来不吃女人。”


    日暮葵的笔一顿,然后在遗书后飞快地补充道:上三说它不吃女人,留我全尸,希望大家能够给我火化,把骨灰撒向大海。


    遗书完毕,日暮葵把纸笔又塞回自己的背包里。她想这只鬼既然都把她的日轮刀还回来了,大概也不会贪图她的身外之物,于是就放心地把背包放在紫藤井内——她还在淡色底的背包正面用红色的记号笔极其醒目地书写了「内附日暮葵遗书一封!」的记号。


    做完这一切,她抹掉脸上的眼泪,握刀再度攀上了井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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