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第八十一章 ……
锦欢跟时迁在门口就分开了。
时迁被领到前院去见秦学士, 锦欢则跟着一个沉默的丫鬟往内院去。
秦家是三进的宅院,比时迁租的院子要大的多,中间还有一个园子。
园子里有几个丫鬟小厮守着, 都各从其职,看着规矩很多。
锦欢挺了挺背。
虽然秦府布局挺好, 园子布置得还不错,锦欢也没多瞧, 一路目不斜视, 怕给时迁跌了面子。
领路的丫头将她带到正室, 便退了下去。
锦欢抬眼望去, 就见正前方坐着一位穿着打扮十分讲究的年轻妇人,身边站着两个面嫩的丫鬟。
这该便是秦夫人了。
锦欢下意识紧了紧缠着脖子的衣领, 笑着对秦夫人轻声问了好。
秦夫人闻声抬头瞥了她一眼,眼皮子闪了闪,又低头抿了口热茶, 然后才懒懒地站起身, 朱唇轻启:
“来了啊?”
这混不在意的一眼, 仿佛是被人挡了光亮才随意抬头瞥一下, 整个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锦欢:“……”官夫人请客就是这个样子?
一点儿也不尊重人!
还是看不上自己吧?
不过, 要是看不上自己又何必要请自己过来?有那功夫她还不如陪陪闺女, 再歇一觉,不比受冷眼强?
锦欢心里有些不高兴。
不过, 想想人家是五品官夫人,自己什么也不是,好像确实也不用把自己放心上。
锦欢虽然不大畅快,但是也不想给时迁惹麻烦,便“嗯”了一声。
秦夫人当然是故意态度冷淡的, 但是她冷淡锦欢可以,听锦欢这么不咸不淡地回应,心里却不大爽快。
然后,秦夫人好似忘记要请锦欢入座一般,只端起一只青花三才盖碗,左手托着茶船,右手提碗抵盖,轻轻倾碗,好似渴了想饮一口茶汤。
茶汤冒着热气,好似烟雾,模糊了秦夫人的面庞。
两个丫鬟站得笔直,一点儿没有提醒的意思。
锦欢大概就确定了自己前头的想法,真不是她多想,这秦夫人确实对她有意见。
而且晾人还好似晾上瘾了。
虽不知她哪里得罪了秦夫人,或是秦夫人单纯就是看她不起,但是锦欢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
她向来是人敬我一吃,我敬人一丈,人看她不起,她便也没什么恭敬的心思了。
这下子,也不管秦夫人是忘了看座还是故意的,锦欢应了声后便自顾自在对面椅子上坐下。
秦夫人眼角余光瞥见,茶也不喝了,眉心微皱,心里暗道:果然是乡下女人,就是没规矩。
***
秦夫人咳嗽了一声,目光直视锦欢:
“知道我今儿请你来做什么的吗?”
锦欢不急不缓:“我昨日刚入京,并不知秦夫人这么着急请我来有何意。”
秦夫人目光轻蔑地道:
“时迁进士及第后早和我家说好要娶我闺女,谁知临了他突然反悔,说是家里已经娶妻。”
秦夫人话音顿了一下,看着锦欢仍旧面无表情,又继续:
“可我闺女自两家私下定下亲事后,一颗心便给了时迁,如今他说不娶便不娶,当我家是好欺负的?”
秦夫人一脸愤怒,好似她家闺女真的受了这么大个委屈一般。
而且她这个谎话撒的极有技巧,说是时迁私下跟秦家说定,就避免了被拆穿的可能。
哪怕时迁解释,只怕也并不容易叫人相信,毕竟秦夫人说了时迁他后来可是反悔了。
若是锦欢跟时迁之间的感情、信任略微差一些,只怕锦欢现在就要气急而倒。
然而,秦夫人只看到除了刚开始锦欢动了动手指,之后仍旧一脸平静。
秦夫人一下便觉得这个女人不好对付:
“你不相信?”
“我相公就在前院学士大人那儿坐着呢,我只相信他,夫人既然觉得我相公出尔反尔伤害了你家女儿,不妨叫我相公过来对质一番?”
秦夫人没接这话,又问:
“你可知道他态度如此反复是为何?”
锦欢并不答言。
她都说了只相信她家相公的话,明摆着并不相信秦夫人那套说辞,自然不会答她。
秦夫人起身朝着锦欢慢慢地一步步靠近,有意在给锦欢施加压力,乱她心神:
“你当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人,想往上爬容易?时迁他如今正是需要人脉扶持的时候,我们老爷这身份刚好不高不低是他能够得上的,他能不心动?”
“这一心动啊,可不就跟我们家私下定下亲事了。偏偏他好似心里良知过不去,觉得对不起你这个糟糠之妻,又反悔了。”
接着,秦夫人话锋一转,语带狠厉:
“真当我们家好欺负?要不是我闺女一颗心都丢给了他,我绝不饶过他,如今只看着我闺女的份上,我不计较他骗婚的事情,也肯愿意将闺女许配给时迁,只要你肯让出正室嫡妻的位子。”
秦夫人一边说一边死死盯着锦欢面庞,可惜,锦欢脸上仍旧是冷静自持的模样。
“夫人凭什么认为我肯让出我的位置呢?”
“我好不容易才等到我相公进士及第,马上就要过上好日子,我傻了,把自己位置让出去?”
锦欢就一脸你是不是傻的表情打量秦夫人,看的秦夫人心头火突突往上冒。
“他因为觉得对你不起愿意为你放弃前途,你就不心疼他?”
“你的身份压根就配不上他,就不怕他被人嘲笑?”
“你真的能做好一个官夫人、贤内助,替他打理内宅,开展夫人交际?”
“就不为他前途考虑?”
秦夫人连着一连串的逼问,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时间。
然而,这逼问好似并没有带来什么实际效果,锦欢只回了她一个并不尴尬且不大礼貌的微笑。
她觉得秦夫人大概脑子坏掉了。
明明就是为了她闺女摘自己培养的果实,抢自己的相公,还把话说得冠冕堂皇,想哄自己。
她又不傻。
锦欢直接不愿意再待下去了,起身要走。
*
秦夫人从锦欢进门开始就知道这个女人不好对付,万没有想到竟然如此不好对付。
原本她想的是区区一个乡下婆娘,长得定然不好,风吹日晒天天劳作哪怕生来一朵娇花,在乡下那地也得早早败了。
可惜,从进门看到她那张脸开始秦夫人就知道不行。
所以她立即调整方案。
两人既然是夫妻,那么当妻子的对时迁的人品定然是有一定了解,所以秦夫人没一味抹黑时迁,反而将时迁说成一个想要前途想上进但是又有良心的人。
目前看来并不管用。
秦夫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如果时迁已经喜欢上我闺女,你也不愿意放手嘛?”
锦欢:“……???”
秦夫人见锦欢楞住,自觉有了希望,心道果然男人变心才是对付女人最厉害的武器。
“时迁应了亲事后,来我秦府跟我闺女相处过几回,要不是他对我闺女动心说出那些腻人的情话哄得我闺女一颗心给她,我何至于找上你?”
秦夫人这时好似一个普通的慈爱的母亲,卸下了高傲,一句话说得心酸又无奈。
锦欢抬手松了松领子。
秦夫人又恳切地劝道:
“男人心都不在你身上了,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哪怕现在他因为良心过不去愿意跟你过下去,往后呢?
他对你的愧疚早有用尽的一日,到时候他既不爱你,又对你没了情分,只怕你做啥都是错,那时你的家依旧要散!”
秦夫人嗓音渐渐带了点诱哄的味道:
“既然如此,你们何不结束在最恰当的时候?这样子,你在他心里永远都是美好的样子,往后有什么事儿,他也愿意帮忙,我们秦府也同意给你一大笔银子,足够你余生过的富足,如何?”
秦夫人说了一大堆,又是威逼又是利诱,说的口干舌燥,抬眼望锦欢,不知该如何形容那表情。
接着,秦夫人便听锦欢清脆的一句:
“不如何!”
锦欢答完,犹未停,反问:
“夫人确定我相公真的对我没感情了?”
秦夫人肯定道:“那当然,我这个过来人,难道还看不出来?他反悔时候可是说了只是对你有歉疚,跟我闺女是恨不相逢未娶时呢!”
锦欢:“……”哦,这样啊!
然后,锦欢再次抬手,直接使了点儿巧劲扯了扯.围了脖子一圈的领子,露出点点殷红。
过来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什么。
秦夫人目光顺时瞪大:“你这个女人,究竟有没有羞耻之心,连这种私密事也能露给人看?”
***
锦欢却没心思再跟秦夫人扯,让秦夫人喊人通知她相公,她要回去了。
秦夫人当然不乐意,她还有最后一个安排,还不知道结果如何呢,如何肯放人走
秦夫人便跟锦欢打起了太极,跟锦欢赔礼道歉,说是锦欢既然不愿意,她也不会强人所难,请她留下用顿饭以示歉意。
都这模样了,还要假惺惺的吃饭,锦欢是疯了才会乐意?
“我不接受道歉,也不吃饭,请夫人通知我相公一声,我身体不舒服,心里也不舒服,要回去了。”
秦夫人笑脸没了,冷着面容不动。
下人们都是秦府的,自然是听秦夫人的,只做没听见,没一个动的。
锦欢索性啥都不管了。
她今儿气大发了,不仅气秦夫人这种不要脸面缺了大德抢人相公的,也气时迁好端端招了风流债回来。
反正时迁又不是找不到路回去,自己还不伺候了呢,锦欢脸色一甩,自往外走……
*
另一边,接到下人通知说他夫人不舒服,时迁立时就让人带他过去。
谁知,刚跟着下人到了园子那儿,便遇见了一个打扮鲜妍的姑娘家,含羞带怯地看着花儿。
而领着他过来的下人直接退下了……
82. 第八十二章 ……
秦小姐在时迁往园子这边走的时候就借着地势偷偷瞧过他一眼。
见时迁翩翩少年, 又听娘说才华横溢,有爹在翰林帮衬着,前途必是一片坦荡。
诸多条件加起来, 如何不让秦小姐动心?
至于时迁的乡下原配,她没放在心上。
就不信看过了她这花容月貌, 那时迁能是木头做的不动心?
人啊,最怕有了对比, 若是没见过自己, 那么时迁跟他那乡下女人许是能将将就就磕磕绊绊过下去。
有了自己这样家世好、容色姝丽、又可以红袖添香的佳人, 时迁他要不傻, 就一定知道该选什么。
秦小姐很自信,眼看着时迁要到了, 她特地选了个好背景,站在一株莲瓣兰旁。
装作随意来园子欣赏娇花的美人,脸颊凑近花骨朵, 鼻翼轻嗅花香, 微眯着眼, 脸色微醺。
落在有心人眼里, 必是得适时惊叹一句:人比花娇。
届时美人羞答答地嗔怪一眼, 和羞走, 再不经意间回首,眼神一个对视。
妥了, 引诱成功!
*
秦小姐想得很美,她仅仅只是在心里头想想就乐呵开了,两颊生粉。
矫情做作的姿态都摆好了,就等时迁人上前配合了。
时间掐的刚刚好,给时迁领路的下人突然闹了肚子疼, 双手抱着肚子一下子就跑开了。
跑得飞快,时迁连问一句都没来得及。
时迁皱了皱眉。
秦府的下人怎么这么不可靠?他着急媳妇身体,就不能先给他指个路或者另外找人带他?
他抬脚往前,看看能不能遇到一个下人帮忙领个路。
往前没几步,下人是没看到,却看到了一个打扮鲜妍的姑娘家。
时迁脚步一顿。
出门做客,万一冲撞了主人家的娇客,这就很尴尬了!
是故,时迁没上前搭话。
秦小姐凹了个美美的姿态造型,谁知时迁跟傻了似的,不往跟前凑。
秦小姐脖子酸的要撑不住,这就很尴尬了!
秦小姐心里把人骂的要死,面上却笑得越发温柔恬静。
*
时迁突然发觉不对。
真要是他夫人有事,秦府下人吃了豹子胆敢把他撂在半路?不怕担责?
还有,明知道今儿有外客上门,秦家就不晓得提前提醒家中女眷回避一二?
时迁脑子飞快地打转,心知里头有事,便如何都不再上前了。
不仅不往前走,他往后退。
往前他找不到路,比较麻烦,他决定沿着原路退回去找秦大人。
可怜秦小姐笑的脸都僵硬了,等来的却是时迁的背影。
一时心中焦急。
又道,上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秦小姐只能自己主动些,便装作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裾,“呀”的一声惊呼。
然后,秦小姐就直愣愣倒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
整个人趴着,脸着地。
异常狼狈。
时迁听着声音下意识回头看她,见她有胳膊先在底下撑了一下,倒是没擦破脸。
只是那胳膊怕是受了大罪了,时迁想想都觉得疼得厉害!
*
秦小姐难道不疼吗?
为了追男人她居然舍得吃这么大苦头?
事实上,秦小姐快要痛死了。
她就是想假装轻轻跌倒的,谁知道真的被裙子绊倒了,她疼的眼眶泛红,眸子里满是泪意。
这下不用怕假把戏被拆穿或是效果不好了,实打实的摔倒,眼泪那是真真的!
她只盼着时迁怜惜。
只见她泫然欲泣地望向时迁,求时迁帮忙扶她一把,声音柔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时迁确实纠结了一下。
看那姑娘模样是真的摔得厉害,但他留了个心眼,怕闹误会怕惹麻烦,就跟秦小姐说去给她找个丫鬟来。
说话时候,时迁都是离秦小姐远远的。
这行为落在秦小姐眼里,那就是时迁对她避如蛇蝎,好似生怕自己赖上他一样。
秦小姐的一颗芳心顿时哇凉哇凉的!
又气又怒。
这都什么破男人啊,长得再好前途再好她也不要了。
她原本摔的肉疼,为了美感,便忍着泪花汪在眼里,这会儿直接气得嚎啕大哭,泪水哗哗往下淌。
偏秦小姐今儿为了吸引时迁特地好生打扮了一回,脸上扑了一层又一层的粉,这会儿叫豆大的泪水这么往下冲,留下一道道印子,一片斑驳。
*
锦欢从秦夫人处出来时候气哄哄的,谁知进了园子之后刚巧就看了这么一出好戏。
前头亲娘在那边苦劝自己下堂,后面还不忘给闺女创造机会勾引人相公,可把锦欢恶心的,心里特难受。
不过,看到时迁没上当,而秦小姐自作自受这么狼狈,锦欢忽然就不这么气了。
这会儿,秦小姐还在哭呢,眼看时迁已经走了,锦欢赶紧喊了一声“相公”。
秦小姐哭声一顿,转头就看见从身后突然冒出来的锦欢,眼珠子都瞪大了。
时迁也惊了一下,不过立马小跑到锦欢身边,声音略有些急切地问她怎么回事,哪不舒服?
边问边伸出手来,手背贴在锦欢额头上轻试体温。
秦小姐见了只觉心里又中一刀。
锦欢由着时迁紧张,然后似笑非笑地望着秦小姐,
“我没啥事,大约就是见到了一对狼狈披着人皮做恶心事给恶心到了,心里不舒服罢了!”
时迁一顿。
再开口时声音低沉很多:
“不舒服咱们就回去吧,请个大夫看看。”
锦欢点了点头,夫妻两相携着离去时连一个眼神都没再给秦小姐。
*
没了时迁怜香惜玉搀扶她,秦小姐是怎么回去的不知道,但是她回房后就关了门,不吃不喝不见人却是真的。
丢了这么大丑,没勾住男人,还叫人家媳妇看到了,一张妆花了的脸又被好些下人瞧了去,她哪还有脸见人?
秦小姐躲在屋里呜呜呜哭,谁也不见。
秦夫人急得嘴上直起燎泡。
这小闺女可是她的心尖尖,哪里能容人伤她?
秦夫人把罪责全部怪在了时迁头上,觉得如果时迁应下了,又哪里来这么多事情?
想到这里,秦夫人眸色一深,下定决心,这回要叫时迁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秦夫人站在门外哄了小闺女一阵后,转身去了书房。
*
这回,她没仔细打扮,直接红着眼睛就去见秦大人去了。
秦大人对秦夫人这个嫡妻非常敬重,盖因秦夫人平日表现极好,打理中馈,教养子女,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帖帖。
这回见了秦夫人受了委屈的模样,便很上心,问她怎么回事?
秦夫人捏着帕子,在秦学士面前一番颠倒黑白,抹黑时迁,说时迁坏话。
说他贪花好色,面上装有情有义,心却脏的很。
在园子里撞见女儿时,眼珠子忒不老实,还说了一些轻薄的话,把女儿气哭了,在屋里不吃不喝。
秦大人听了其实有点儿觉得不对。
他观时迁几回,举止模样有礼有节,进退有度,不似这般不长进的人。
秦夫人用帕子拭泪的手一顿,问秦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时迁不是那样的人,难道她和女儿就是了?
秦大人一时失言,自然是对秦夫人一千万个赔不是。
秦夫人踩着台阶下来,又招下人来给秦大人问话,这下人都是秦夫人调教好的,结果不言而喻。
之后,秦夫人又亲带秦大人去看了女儿一回,女儿不开门,两人只在门口听了女儿呜呜咽咽声。
这两桩下来,秦大人哪里还有不信的?
他一时心下恼火,要带人去找时迁去算账。
秦夫人趁机又踩了时迁一通,叹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只是,秦大人怒气冲冲要带人去找时迁算账却被秦夫人拉住了:
“老爷,不能这么去闹,否则女儿的名声怕是要坏了。”
若是闹一通能叫时迁娶她闺女,秦夫人自然愿意。
但现在明显时迁铁了心不娶,她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地闹,否则她闺女本就不好的名声更差,到时怎么嫁人?
秦大人这才停下脚步。
不能找时迁算账,秦大人心里憋了火,恼得跟什么似的。
秦夫人见状便给他出了个主意,说明面上不能闹腾,暗地里难道还不能叫他吃个亏?
秦大人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夫人便提到了此次馆选,名单不是还没公布吗?
这其中可操作的空间可多了呢!
秦大人起先犹豫了一下,从前收了礼帮着人美言几句锦上添花的事情他干过,但是还没恶意把谁拉下来过。
秦夫人那嘴皮子可不一般,稍微鼓动了几句,秦大人那颗本就不坚定的心立马就歪了。
他脑子里立时就有了几个主意,只待明日后一一施行。
***
秦府的风雨时迁并不知晓,不过在听了锦欢说了在府里头的事情后,时迁便大概能猜得出来自己怕是要受一番为难。
毕竟,从秦夫人对自家媳妇的那番威逼利诱的话里就能看出来秦夫人的为人。
不过,时迁暂时没多想,想也无用,便一颗心先专注把自家媳妇哄好。
仗着坐在马车上,没人看到,时迁又是做鬼脸,又是甜言蜜语,很快就哄得锦欢露出了笑模样。
也是锦欢想开了。
前头她对时迁确实有些迁怒,秦夫人的确厉害,说的话明显还是对她有些影响。
不过时迁这么哄她,她就不气他了。
而且她想明白了,她家相公优秀才招来这桩是非,总不能怪她相公过分优秀吧?
要怪就怪那些不知廉耻道德的人。
见锦欢情绪好了,时迁便跟锦欢说道,叫她做好心理准备,得罪了翰林院的学士,他此番馆选怕是无望,要被外放出京了。
锦欢面上没事,但心里却想好了,若秦府真敢害她相公前途,等她家离京那日就来道雷劈在那不要脸的秦府屋顶。
*
五日后,呈上御前的馆选名单里果然没有时迁。
83. 第八十三章 ……
其实, 原本翰林院负责馆选的官员们是真的有考虑过时迁的。
馆选不似会试殿试那样严格,且全由翰林院负责,可操作空间极大。
每年都有这样的人, 已经是常例了。
原本负责馆选的翰林官们是想过低调一点,拉拔一两个农家学子上来的, 选的刚好是本届传胪时迁,毕竟名次在那摆着。
所以说, 时迁在考试这条路上运气真的很顺。
偏生时迁招了秦学士的恨, 秦学士对时迁自然是极尽贬低, 翰林院里头大家就都明白了时迁怕是得罪了秦大人。
翰林院一向清高自傲, 同时也护短团结,既然秦大人这么极力反对, 大家便一致免了时迁的名。
偶尔有一两个出声反对,倒不是他们多么正直善良,而是觉得时迁这个名次是皇帝钦点的传胪, 不录取他万一皇帝注意到了怎么办?
还有农家出身的一个都没有, 真的好吗?
这样的顾虑没用旁人出马, 全叫秦大人一个人摆平了。
秦大人说了, 农家子出生, 本来见识就浅薄, 能考上进士的就极少,够不上管选自然也是正常。
再有, 时迁那个传胪,虽说是天子钦点,但谁都知道,不过是因着时迁家乡出了件奇事叫皇帝注意到了。
再加上,时迁长得好, 叫皇上入了眼,传胪这种出风头的名次自然需要撑门面的人。
这才点了时迁。
没听说馆选也要长得好的啊?
这么一说,大家觉得好像也对,便将名单整理一下,呈了上去。
人人都觉得天子不靠谱,没人相信天子同时也是看重时迁才学才会点了他做传胪。
至于不相信天子,也是有原因的:
天子做皇子时便不大靠谱,能有今日,全凭运气,只因先皇只剩他一个儿子,迫于无奈才叫他做的皇帝。
因而,谁都没觉得天子能有啥见识建树、觉得时迁跟天子一样,全凭运气出人投地。
因着这份误会,翰林的官员们便再无顾忌把时迁踢了。
*
秦学士把事情办好之后,便回家跟夫人说了。
当父亲的为女儿出了口气,他颇为骄傲,悄悄在秦夫人面前说了。
秦夫人一脸的感动,眼角不受控制地流出了泪水,哽咽着道:
“老爷是个好父亲,咱们姑娘有你这样的爹,定是上辈子修了大功德的。”
原本秦学士心下还有些惴惴,听了自家夫人的话倒是立马觉得自己形象高大起来,也不心虚了。
秦夫人又道:
“女儿知道了定然高兴,只是,老爷你插手了之后那时迁虽然定是入不了翰林院了,但他还可能在京城做官嘛!”
“若是那时迁知道他入不了翰林是老爷插手的,他定要伺机报复,若他在京城胡说八道倒打一耙,说是老爷挟私报复,坏了咱们姑娘的名声咋办?”
秦老爷脸色一僵。
他倒是没想到这头。
说到底秦老爷在翰林院待久了,多是跟诗书笔墨打交道,心眼子没长几个,不然他也不能在翰林学士上待了好几年不动弹。
听秦夫人这么一提醒,秦老爷有些心慌。
不单是为闺女,更多的是为自己的前途。
若是时迁真的查探出来,知道真相,定然不会瞒着,到时他的名声定然会坏掉。
翰林院极为注重清明,届时自己肯定是再待不了翰林了,说不得还得影响自己岁末的考评。
于是,秦学士决定先发制人。
现在时迁顶多只能算怀疑。
他要趁时迁查探出真相之前,将他打发出京去。
秦大人说做就做,赶紧写了一封帖子,请了一个在吏部任职对官员调度方面有权利的好友一道去知味搂用饭。
席上,他一定要让好友帮忙把时迁外调出去,绝不叫他留在京城。
外调地越远越好。
秦夫人还给补充了一下,说是既然已经得罪了他,索性将它按死在下面,让他再也爬不起来,否则等待他们家的就是恶狠狠的反扑。
顶好是将时迁发放到极其偏僻贫瘠的地方,这样的地方民生未开化,时迁自己受苦受难,也难做出政绩来。
说不得得在那边多任职两届,之后他再回京,便不用再看信他了。
秦大人自然无有不允。
男人大多有个事业心,虽然秦大人爬不上去,但是在翰林院熬着慢慢总能升上去。
现在,有了威胁自己事业的存在,秦大人自然要将其按死下去,叫他一辈子不能翻身才好。
秦夫人枕头风吹到了,又拿了银子叫秦大人出去打点后,便满脸笑意地同女儿说了。
她这么千方百计把时迁一家调出京去自然怕往后时迁家里的那个乡下女人瞎说,说出真相来,到时候她和她闺女的名声只怕要臭。
秦夫人一向算计在前头。
至于秦小姐,她不清楚具体的事情,但她知道那个冷心冷肺的男人往后一辈子都只能在小地方受苦受累,当个小官爬不上来。
还有那个见识过自己丑态的乡下女人在京城也待不下去,要跟着一起去受罪。
秦小姐高兴极了。
至于府里那几个见过她那模样的人,早在那天回来晚上,她就报给她娘叫处理了,远远地发卖了。
以后,她还是那个美好纯真的秦小姐,她娘会再给她找一户好人家,送她好好出嫁。
秦小姐再也不哭不闹,反而伏在秦夫人肩头撒娇。
*
那边秦家其乐融融,时母跟时父却在家里却七上八下。
打那日时迁回家跟家里人说过之后,二老的心就没安下来过。
时父还好,总归是男人,还算稳得住,时母却在家里把秦家骂了个半死。
从老到小,一个都没放过。
时迁倒是公正,听他娘把秦大人也骂进去了,还帮着解释一回。
说那日他去见秦大人,并没有提及那些有的没的,感觉他并不知情。
时母恶狠狠地瞪着眼睛,只道万一是那人故意放任她家媳妇孩子干缺德事,只是装的好呢?
就算他真的不知情,有这样的媳妇孩子用着他带来的身份便利恶心人那也是错!
时迁:“……”
时母在那边骂人,锦欢也没拦着,看时母骂得久了,就去端一杯白水过来,给时母润润口。
婆媳两个搭配得倒是挺好!
时迁&时父:……
等时母骂累了,躺床上休息时候,时迁才摸着鼻子,问锦欢:
“媳妇你咋不劝着娘一些?”
时迁倒不是问责,他知道自家媳妇平时对娘很孝顺的,他就是单纯的好奇。
锦欢笑了笑道:“娘心里有气,不叫她骂一骂出口气,憋在心里那不得生病啊?”
时迁:“……”想想好像挺对。
“那以后娘再骂人我都由着,别劝?”
锦欢点了点头。
***
后来,果然传出信来,馆选的名单里面没有时迁。
时迁前头科考太顺,哪怕知道得罪了秦大人,心里还抱有一丝期望。
这回,名单出来,时迁在房里关了一天,时母急的嘴上要起燎泡,哪里还有心情骂人?
知道儿子儿媳感情好,时母叫锦欢去屋里劝劝。
锦欢摇了摇头,说有些事不是劝就能行的,道理相公都明白,他现在最需要的还是安静,自己想想清楚。
时母果然就不再说了,只在心里把秦家那几口子骂了个半死。
在母亲心里,自家儿子都是最棒的,何况时迁一直以来都特别优秀。
所以,在时母心里,肯定是那秦家糟老头子使的坏!
要不是儿媳拦着,说哪怕现在馆选失败,后头时迁还得派官,现在去骂上门,只怕后头派官又得被难为。
时母这才被劝住了。
*
锦欢把婆婆拦住了,她心里不气吗?
怎么可能?她都要气死了。
但是她还有理智,她的天雷大礼包早准备好了,只等时迁派官离京那日,保准叫秦家吃不了兜着走,还找不到苦主。
就抱着这股子信念,锦欢才能冷静下来,照常做事。
时迁在屋里沉默了一天,再出来情绪就好多了。
见着爹娘媳妇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时迁笑着说他想开了。
也是前头科考太顺,导致他心境确实有些飘,有点浮躁,不次不中也挺好的。
时母一脸怀疑:
“老三你别骗我,照你这么说,落选还是好事了?”
时迁笑道:“可不就是,刚好磨炼一下我的心性,再说,我要不落选,哪里能听到娘你那些绞尽脑汁夸奖我的话?”
好家伙,她娘为了安慰他,连说一百多句好话都不带重样的。
就连“乖宝”都叫出来了。
时母听他还有心情开玩笑,心知就没大碍了,一时也放下心来。
一家人只耐心等着时迁的任免。
*
秦学士那边也都打点好了,馆选结束后一个月之内,就会把时迁派到那鸟不拉屎的偏远穷苦之地做县令。
再说,天子拿到了翰林院陆大学士呈上来的馆选名单里面,果然没有时迁。
天子皱眉。
通篇看下来,他发现不仅时迁不在,便是自己看好的另外几个官员,一个都不在。
他眼光就这般差,一个都选不进来?
天子的脸色越看越黑。
太监总管小心翼翼地奉茶,之后便老实地退到一边站着,恨不得整个人完全隐没才好。
天子端起茶抿了一口,却怎么都咽不下去,重重地放下杯子,吩咐了一声:
“把上次查的本届学子的资料找出来。”
总管太监赶紧去找,这些平日都是他收着的,很快就找了来。
天子将名单一对,气得脑门上鼓起青筋,差点就绷不住!
这名单上不单单记载了学子的成绩,还有家庭门第,以及一些人际关系。
当然不可能齐全,不过看下来已经能看出其中门道了。
这是有人暗箱操作,不,不能暗箱操作,可以说是明箱操作了。
将有关系想捧的人捧进去,扶持自己人,把有能者挤了下去,真是能耐大发了呢!
翰林院的馆选本朝向来是由翰林院的官员自己选拔,怕是就因为如此,翰林院没人监督,加上天子执政不久,权利未收拢好。
天子从没大张旗鼓动过这些臣子,才叫他们生出了这样的胆子。
一想到这里,天子恨得直接摔了手边的茶碗。
天子震怒,立时御书房便跪了一地的奴才。
查,必须查!
*
天子发了狠要查,谁敢拦着?
而且,这事情也确实好查的很。
端看那些被录取的人员近期给谁送过礼或者是谁的亲戚,谁给打的分,录取理由是啥,一套查下来便能查个七八成。
翰林院馆选暗箱操作这事突然被天子翻了出来,一时间,翰林院的官员人人自危。
脑门上的汗一滴滴的往下掉。
翰林院的掌院更是被宣进宫里,直挺挺跪在御书房,一连好几个时辰,连口水都得喝。
天子端坐上位,一言不发,只等结果。
在天子这般强硬态度下,真相很快水落石出。
没人敢包庇,连章院大人都去天子面前跪了一天了,谁的面子大得过掌院大人?
牵涉收受贿赂、徇私舞弊的一众翰林官们全被牵扯了其中。
这其中有一半只是冷眼看着,不参与但是也不管的,天子被让其岁末述职的报告中计一次大过;
其它的像是收礼的,徇私的,打击报复的全都严惩。
视罪名轻重处罚,有夺职的,有降职的,还有打板子的……
秦学士自然也不例外。
尤其是有那消息灵通的,跟宫里能搭得上关系的,知道这次引得天子大怒的一大步原因还是因天子钦点的传胪没在馆选名单里,这才引来这场腥风血雨。
一众翰林官们差点儿没把秦学士咬下块肉来,谁还为他隐瞒?
不仅将秦大人打击报复时迁的事给供了出来,竟是连秦大人去找熟人将时迁调去偏远穷苦之地做县令的事也被抖了出来。
时迁也因祸得福,他的任职直接定了下来,留在京城任户部主事兼御前行走。
不过,这个“兼御前行走”,时迁有些懵,他不知这个是天子给他的考验了。
拿得起,自然后有重用,无限荣光,拿不起,就只能错失良机了……
天子做事,向来是有自己的考量的,凭个人喜好的确有,但是他还是更注重真本事。
至于原先想去翰林院镀金,若是天子都不在意翰林院了,那么这个镀金的说法自然一点儿意义都没有了……
*
这一回,翰林院算是丢了个大丑,在朝中那超然的地位也受了影响。
翰林院全体被天子批了一顿,哪怕其中大部分没有参与馆选,而是主管编修国史,记栽天子起居录,或是讲经史,以及草拟有关典礼文件。
这些才是翰林院中的清流。
却统统受了牵连,翰林官全体待遇降二等。
谁叫经由这次之后,天子对翰林院的不待见明晃晃的表现了出来。
于此同时,不受待见的还有秦学士一家了。
先是秦学士的恶行暴露,而天子的处罚也很有意思,就将秦学士安排给时迁的去处“好去处”又赏给了秦学士。
而后,秦家母女也别想讨得了好……
84. 第八十四章 ……
得说时母很有眼力劲儿, 秦大人徇私舞弊、挟私报复,撤了时迁馆选名额这事刚一闹出来,时母在家里拍着大腿畅快。
过过嘴瘾罢了, 再没旁的了。
等秦大人被降职,由矜贵的翰林院学士变成了偏远贫瘠的小地方的七品县令, 听说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是那秦大人原本给他儿子安排的。
如今真可谓是自作作受。
嘿,你说这天子咋这么可她的心呢?
时母浑身舒畅, 觉得这皇帝对她胃口, 合她心思。
*
你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没有, 时母还深谙一套痛打落水狗的道理。
前头她憋了那么大的气, 碍着那秦大人权势她不敢惹麻烦,怕影响她儿子前途。
现在风水轮流转, 秦大人成了七品的县令,她儿子却是正六品的主事,刚好大他一级, 还不使劲儿磕碜他出出气?
当然, 她儿子那矫情劲儿, 怕是干不出这种事, 没关系, 她可以啊。
时母就瞒着时迁跟锦欢, 又叫上老头子,老两口自己搬着小板凳直奔秦家而去。
不认识秦家的路完全没关系, 张嘴问就是,堂堂学士府,总有人知道给热心指路。
有人就问她不认识人家去干啥啊?
时母去就高声把秦家做的那些缺德事情帮着宣传一波,说她去找他家算账去。
人家要不问,时母还拉着人家的手, 主动交代。
就这样,等老两口到了秦家时候已经聚了一帮看热闹的人了!
“快请你家大人和夫人出来,老娘有事要跟他们说道说道!”
*
管家听说门口有人聚众闹事,报给秦夫人,秦夫人只叫先将人安抚住请进来。
管家匆匆赶到门口,好声好气招呼时母,说是夫人有请。
时母又不傻,进去了那就是人家的地盘,还不任由人搓圆捏扁?
怎么都不肯进去,高声嚷嚷是不是想骗她进去欺负她这个老太婆?
围着瞧热闹的就有人帮腔,说人老人家不容易,受委屈了来讨说法,两家若是有误会,家里主人就赶紧来澄清,若是真自家错了,就赶紧来给人赔礼道歉。
总躲着也不是办法啊!
就是,就是!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帮衬着,管家额上不住出汗,只得又跑去禀告秦夫人。
秦夫人本就因秦学士被贬官之事心里恼火,又听管家拿事来烦她,气得一杯茶水砸管家身上:
“一点儿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们有什么用!”
管家缩着头不吭声。
秦夫人冷着一章脸,起身平了下衣服,这才领着好几个丫头婆子往门口去。
及至到了大门,秦夫人不紧不慢地往时母的方位走去,脸上堆出笑来:
“老太太,真是对不住,下人怠慢了,知道您有事,一时半会怕是说不清楚,看不如进屋里去,我亲自给您煮茶,边喝边说?”
外人见了秦夫人这一副有礼有节、落落大方的样子,心里就生出了怀疑,这夫人不像是老太太说的那种人啊!
就有人问时母是不是弄错了?或是中间有什么误会?
时母冲着秦夫人呸一声:
“可别假惺惺的了,我可不受你骗。之前你请我儿子儿媳上门也那么客气,结果等人进了门什么嘴脸都出来了。”
“又是威逼我儿媳自请下堂给你闺女腾位置,又是让你闺女装扮好去勾引我儿子,就为了你闺女一个,叫人家妻离子散,你说你心肠咋这么恶毒呢?”
围观的很多前头已经听时母讲过一回,再听还是震惊。
之后才围过来前面没听过的那反应更大,一时底下三三两两讨论起来。
嘈杂一片。
秦夫人渐渐笑不出来了,她这会儿知道眼前的老太太肯定就是时迁那个乡下的娘了。
她家老爷丢官可就是全赖时迁这个不时实务的,还连带自己这两日被老爷冷落。
想起这茬子,秦夫人阴冷的脸上能掉下冰碴子。
时母可不怕她,只管将秦家那些隐私算计全都倒了出来,把他家的面皮子往地上踩。
“我家儿媳孝顺懂事,我儿子重情义,不愿意娶你家闺女,你家反而恼羞成怒害我儿子,明明考上了那什么翰林院,你家那个无良的当官的就把老三给撤下来,还给他安排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做官,真够无耻的。”
秦夫人仗着百姓不懂朝廷里的事情,便一口咬死说没这回事,又威胁时母:
“老太太你年纪大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但是你若再胡说八道,诬赖我家名声,我就要请下人赶人了。若是下人不小心,我可不负责。”
秦夫人干脆不讲道理,直接武力解决了。
站在秦夫人身后的几个婆子立马示威似的往前站了站。
时父一听急了,他嘴皮子没老伴利索,这才往后站,现在听到这秦夫人敢动手,他立马挡在老伴身前。
时母倒是不怕,她还越发往秦夫人跟前凑,拉都拉不住那种:
“你赶啊,老娘现在可是六品官他娘,你要是碰着我一根手指,看我儿子能绕过你们家?”
“到时候,我就往衙门一躺,人年纪大了,稍微碰到点什么地方,那就是伤筋动骨的事,我看你们家赔的起不?顶好将你们家老爷的官直接撸了别再害人才好呢!”
“你——”
秦夫人气得脸色铁青。
她身边跟着的几个婆子也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退,生怕这老太太讹上他们!
讲清楚了清因后果,时母就开始纯骂人了,秦家一家三口连带祖宗谁也没落。
“我看你们家这秦大人也别叫秦大人了,直接改名叫“秦小人”吧,心眼比针尖还小,专做小人之事,缺了大德的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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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你,瞧着人模人样,却心毒手狠,自私自利,难怪你闺女嫁不出去,秦家衰败,一半都是你克的。”
“你们家那姑娘更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小年纪就能勾引人,就这么恨嫁?是有什么缺陷嫁不出去了吗?上赶着抢人家夫婿,给人做后娘,也不知道你们往后要把她嫁到哪家去,那家也是倒了十八辈子霉,遇上她!”
“有你们这样的后辈,那秦家祖上也是不修!”
……
站着骂得累了,时母就坐下继续歇着骂。
反正是不叫秦家好过。
围观的一群人听到这会儿子,见时母说的有理有据,且面上也是十分强硬,再看秦夫人前头还把稳的住,后头已然脸色狰狞,大家就都信了时母。
再说,如果秦家真的有理,只怕早就报官处理了。
现在却只敢青着脸,威胁老太太,可见是那没理的。
于是,大家伙便都站了时母。
再听时母骂人,话虽糙,却听得人十分痛快,想想自家要是碰上这么个毁人家庭又坏人前程的,只怕要骂得更狠。
这么一想,便自发给时母鼓起掌来。
还有人家里离得近的,撒腿跑自家去给时母倒了碗白水给她润润嗓子。
秦夫人:“……”
人群中偶尔有一两个还肯替秦家说话的,也被时母的骂嚷声和围观群众的鼓掌声湮没了。
哪怕到了这地步,秦夫人仍旧硬撑着死不承认。
无赖到底!
仿佛这样可以安慰自己,只要她不承认,平民百姓顶多怀疑一二,并不能直接给她家定罪。
别说,还真就有那么几个人叫她这模样给唬住了,信了她去。
这个时母就不管了,反正经此一回,秦家名声定然是臭了!
骂得痛快了,出了气了,时母就提着小板凳跟时父甜甜地回家去了。
***
可怜秦夫人回去砸了一屋子的摆设。
秦府的下人也炸锅似的讨论着。
秦夫人向来面子功夫做的好,好似慈和大方,实际待下人很是苛责。
不然,也不至于几个下人就是见到了秦小姐妆容不美的样子,就被远远发卖出去。
秦小姐脾气更厉害,她身边服侍的可都是整日战战兢兢的。
府里的下人对这母女两早有怨言,这会子知道秦夫人被人骂得这么惨,还不聚在一起“庆贺”。
还有那故意把门口的那些难听话传到秦小姐耳朵里。
秦小姐就听到了差点儿没哭瞎了去。
可惜,这回甭管是她爹还是她娘都没工夫管她了。
秦夫人自己都气病了,又被秦老爷一通抱怨,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至于,秦老爷自己,连门都不敢出,生怕打开门就听见人家絮絮叨叨议论他,对他指指点点。
***
到了家里,时母就找儿子儿媳分享喜悦外加显摆去了。
去秦家之前不叫儿子儿媳两个知道,是怕他们拦着,现在结束了,想拦也晚了、没机会了,时母自然就不瞒着了。
时母跟儿子儿媳把今儿干的大事从头说到尾,起承转合说的那叫一个精彩!
锦欢听时都觉得过瘾。
听完了之后,好生夸了婆婆一通,替她相公出了口恶气。
夸得时母一脸( ̄▽ ̄)/
然后锦欢又去搬了个小板凳给时母坐着,捶肩捏膀给伺候着。
时迁:“……”他想说这个行为是不是有点儿不好来着,见了亲娘和媳妇这模样,到底没说出口。
当然,听着也确实很爽就是了。
时迁摸了摸鼻子,出去准备东西,明日就要当差去了。
*
时迁走后,时母感受着儿媳的殷勤侍奉,又有些遗憾,说那秦夫人直到最后也不撒口承认,还是有些不舒坦。
锦欢就安慰婆婆:
“娘没事的,老天长眼呢!”
是的,老天长眼!
秦家在京里名声臭了,门都出不去,吏部那边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一个劲儿地催着秦大人赶紧赴任。
秦家终于逼不得已离了这繁华的京城。
及至秦家搬家那日,秦老爷一脸郁气。
“老爷,走吧,过几年老爷早晚要升,到时咱们还会再回来的。”
秦夫人话音刚落地,还没转身,就听“轰隆”一声巨响,白日里一道惊雷,直直劈了秦家房顶!
85. 第八十五章 ……
夫妻两人好好在屋里说着话呢, 谁知一道白日惊雷直直劈在头顶上方。
秦大人吓到失声,秦夫人尖叫哭嚎,面目狰狞, 哪里还有一分贵夫人的端庄?
紧接着,“噼里啪啦”的响声接连而起, 房梁坍塌,碎裂的瓦片好像冰雹一般簌簌往底下砸。
秦大人和秦夫人争先夺门而逃, 秦大人到底是男人, 反应更快, 逃命的速度也更快。
秦夫人确实受了华美而繁复的衣裙的拖累, 被绊倒好几回,而后秦夫人就被掉下来的一块房梁砸到了腿。
秦夫人只觉得那腿好似断掉了似的, 疼的她浑身直冒冷汗
这时候,秦夫人后悔得要命!
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穿这件的裙子?
而且,这要是真的出不去, 可真的要人命。
秦夫人到底不是一般女人, 她咬着牙忍着断腿般的锥心之痛, 愣是踉踉跄跄连走带爬地出来了。
门口, 管家正在跟秦老爷讨主意呢, 刚好见秦夫人狼狈出来, 十分凄惨的模样。
管家赶紧找人拆了块木板,把秦夫人抬到外头, 一面又去叫人请大夫。
反倒是秦老爷,面上有些讪讪。
秦夫人反忍着疼痛,关心秦老爷:
“老爷你没事吧?”
秦老爷面上更添了一分羞意,是为自己刚才弃夫人不顾的急迫。
夫人自己受了重伤却不管不顾,反而一心关心自己, 秦老爷感动坏了。
这会儿,秦老爷便将秦夫人害得自己丢官的那遭丢在脑后,一心一意想着念着夫人。
他也不在意礼节了,揽着秦夫人在怀里,又咆哮着一遍遍的问:
“大夫呢?”
“大夫怎么还没来?快去催!”
管家只得亲自去催。
秦夫人被秦老爷揽在怀疑,眼里一闪而过的恨意谁也没瞧见。
*
秦府名声早几天就臭了,谁不知道他家一家做的恶心事?
现在又大白天的好好在家就被雷给劈了,你说这家人得有多坏啊?
就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盯准了你家劈,你说哪个大夫愿意上门?
钱给的再多都不愿意,就怕得罪老天爷!
还是管家亲自出马,又是求的,又是拜的,求了好几家,最后终于有个医德心过不去的大夫拎了药箱子上门看诊去了。
秦夫人生命力真挺顽强,她那腿没废,就是需要好好养着。
这下,秦大人的男人担当来了,一口咬定:
“养,好好养!”
“咱不走了,等你腿养好了再说!”
顶好能拖过赴任的时间,人家不要他去了,另外派人顶上,去那鸟不拉屎的贫瘠之地。
至于他,刚好趁这段时间好好运作一番,哪怕降职,当个京官也好啊!
*
秦大人想得挺美!
然而,朝廷又不是他家开的,而他这番“天怒人怨”的德行早当天就传了出去。
谁愿意留他在京城,不嫌磕碜的慌啊?
秦家旁边的两个商户人家更是联名去京兆府一通敲鼓把秦大人给告了,告他赖在京里不走,是蓄意杀人!
主事的唐大人近期也听闻过那位秦大人的名声,虽然也不喜这秦大人,但是也不能给人家乱扣帽子呀,当即惊堂木一拍:
“他如何蓄意杀人了?”
那两人可不敢污蔑当官的,占着正理才来告官的,当即哭诉道:
“他家做了缺德事,惹了老天爷的眼,大白天就被劈了,那屋子都塌了。现在他家赖着不走,往后老天爷再劈他怎么办?”
“万一老天爷一个错眼劈歪了不就劈我们两家来了——”
那商户发觉自己这话有说老天爷不长眼的歧义,赶紧“呸”了一声,又紧张解释说他没有对老天爷不敬的意思。
唐大人一脸无奈,叫他快说正事。
那商户方继续道:
“被老天爷劈了能有好?轻则断胳膊断腿,要是重了,很可能就死了。”
“大人你说,我们要是不小心被劈了受伤或是死了能不是被秦家拖累的?”
“那秦大人明知道自家缺德遭天谴了,却还死赖着不肯搬走,拖累旁人,大人你说,他这能不是蓄意谋杀?”
唐大人:“……”真他娘的有道理!
唐大人简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但是他肯定也不能真的定秦大人一个蓄意谋杀罪。
最后,唐大人只得安抚两人,说他会处理,叫他们先回去等消息。
然后唐大人就去吏部那边出力去了。
吏部主管官员升迁、调度,对秦大人自然是有责任的,于是吏部的上官你推我辞,最后推出一个倒霉鬼去秦家处理。
不过,人家就算再倒霉能比得过秦家?
倒霉的吏部上官也是个有追求的,怎么都不肯进秦家大门,生怕招了晦气或是惹了老天爷的眼,只肯站在门口对着秦大人一通训斥,外加警告:
要么,三日内就带着家眷离京赴任,要么就撸了官职,当然还得挨一顿延误政事的板子。
“二选一,自己个儿掂量掂量,且好自为之吧!”
秦大人当空被浇了盆冰水,又见有人在他家门口看热闹,当下想死的心都有了!
立马叫人收拾东西:走,现在就走!
再不走什么都没了。
什么养伤、什么运作、什么京官,全都见鬼去吧!
***
秦大人带着妻女狼狈赴任,没有一个同僚送他,包括曾经的同窗和知交好友。
夫人的腿也没养好,时不时便喊疼,折腾他一番。
女儿也是大吵大闹,死活不肯去那穷苦、贫瘠之地,见秦大人不应,她竟是连亲爹都怨上了!
也不想想,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因为谁?
至此,秦大人一颗心哇凉哇凉的。
他想,他这辈子怕是完了!前途怕是也没了!
得说秦大人虽然心计没多少,直觉还挺准。
这糟了雷劈的官员,还就在京城里、在天子脚下,天子好悬没叫他给吓死!
还想前途?
屁的前途!
得亏是被劈的是暴出德行不堪的秦大人家里。
这要是换一户人家大白天被雷劈了,朝臣百姓还不得说他失德、说他德不配位、叫他下罪己诏?
反正天子是再不会用秦大人了,不仅是被他膈应的,还嫌晦气!
毕竟在秦大人之前,京城里可没听说有白日遭雷劈的先例,倒是在那永乡县里听闻过两回。
对了,永乡县,那时迁不就是出自永乡县的嘛?
当初自己最开始注意到时迁、便是因永乡县里发生的奇事,只是一直没来得及问,这会儿左右联想起来,天子便宣时迁进宫来问话……
86. 第八十六章 ……
早在秦家大白天糟了雷劈那一日, 时迁就猜此事跟自家娘子有关系。
为什么是猜呢?
因为锦欢压根就没跟时迁说过。
家里只有时迁知晓她有那本事,但是锦欢知道时迁性格敦厚,特别讲究君子端方那套。
她怕他要是提前跟他商量了, 便干不成了,便事先装的若无其事, 到了秦家搬家那日,她谁也没惊动, 就turnaround动手了。
得说她胆子大, 心态好, 劈完人家屋顶, 她还跟没事人一样,该做饭做饭, 该哄孩子哄孩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时迁差点都叫她给哄过去了!
不过,也就是差点, 时迁理智还在, 遭天打雷劈的人多少年才出一回, 不算下雨天的, 单单只是白日遭雷劈的迄今为止, 他就听说过三回。
回回都跟他媳妇有关, 这回秦家这个更是,时迁要不怀疑就傻了。
*
不过, 白天的时候时迁憋住了没问,这种事哪怕是亲爹娘,时迁也不想告诉,只恨不得将它藏得死死的。
只晚上就寝时候,时迁才咬着锦欢耳朵“逼问”, 锦欢很利索就交代了。
“对啊,就是我干的,他家一家子都干缺德事,我劈他家咋了?”
“就是活该!”
“反正那秦家我劈也劈了,你没办法再收回来,时光也不能倒流,我心里特别痛快,相公你想骂我就骂吧。”
时迁:“……”
总觉得自家媳妇突然变无赖了是怎么回事?
时迁本来是想好好说说媳妇的,但是眼看着她这个破罐子破摔的架势,他突然有些没辙。
眼见着时迁不说话,锦欢亲了亲他嘴角,问:
“相公,你要学着人家打媳妇的男人那样揍我吗?”
时迁眉头打结,问她哪里来这么奇怪的想法?
自家媳妇疼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揍?不管旁人,反正他时迁是一辈子都不可能打媳妇的。
锦欢咧了嘴角,又亲了一下,可怜兮兮的问:
“那相公你要因为那缺德的一家人骂我?”
锦欢趴着时迁身上,女性的柔软紧紧贴着他,水灵灵的大眼睛望向时迁,单纯、无辜。
这样的场景下,叫时迁怎么舍得回答“是”呢?
时迁忽然抱着锦欢翻了个身,位置一下子就颠倒了过来。
时迁居高临下望着媳妇,俨然还是一个小姑娘模样,仿佛受了委屈般,微微撅着嘴,眼睛水水润润的。
时迁忽觉有些渴,喉咙不自觉的滚了滚,声音透着股哑涩:
“我什么时候因为别人骂过你?你猜得到我的意思的,媳妇你别想偷换概念。”
锦欢眨了眨眼睛,装傻。
时迁低头,狠狠亲了下去。
小媳妇不听话,打不得骂不得,只有在床上时迁才舍得好好治治她。
时迁存了治她的意思,攻势便特别猛烈,他含着她的舌尖,又吸又吮,又缠又卷,如疾风骤雨般,欺负得锦欢呜呜咽咽。
舌尖酥麻,最后几次感觉要喘不过气来。
时迁这才松口,问她现在知道了嘛!
锦欢哪里还敢再装傻,小声说知道了,说完就侧过身朝里,不搭理他了。
哼哼哼,她要气死了。
从前时迁多温柔啊,现在居然这么对她,太过分了。
见着小媳妇生气了,时迁又无奈又好笑,也没硬把她转过来对着自己,而是用一只手环着她的腰,就那么侧着身子搂着她。
“你明白的,我只是担心你,担心你的本事叫人知道了,引来祸事,若是你有事了,叫我和闺女怎么办呢?”
“现在没人发现,不过是这样的事情还少,若是发生的多了,个个都跟咱家有关,倒是只怕就有人要怀疑上了。”
这个锦欢就不认同了,她就跟时迁解释,说要只是怕被人发现,那没事的,这是我的天赋,只是在心里想想,又不用符咒啥的,肯定不会叫人发觉。
“世上无绝对,我总要先保证你的安危。我这一辈子算是栽在你身上了,舍不得打舍不得骂,你要掉个眼泪我都难受的不行,所以,哪怕有一点点可能我都受不了——”
时迁搂着锦欢,贴的很近,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一下一下打在锦欢脖子上,锦欢忍不住缩了下脖子。
时迁却离得越发的近,说的话也更黏糊,锦欢一下子转过身来抱住他:
“好吧,我知道错了,可是我忍不住嘛!”
“他们母女俩一个想叫我离开你,一个想勾引你,秦大人更是想毁你前途,哪个我都忍不下去。”
“尤其那个秦夫人,到最后都不承认,居然还有人真的因此相信她,娘可不高兴了,我就忍不住教训她了。”
“以后若是还遇上这样的,我肯定还是忍不住啊!”
时迁头靠在锦欢肩上:
“你要相信你相公,现在刚进入官场,我能力低,往后我会加倍努力,做一个好官的同时也会努力往上爬,护住你和闺女爹娘,叫人不管轻视、谋害咱家。”
锦欢点头,心里还是有点儿难受,神色蔫蔫的。
“当然,在我还没有那么成功之前,你要是真忍不住你告诉我,我替你掩护,不叫人怀疑到你。”
听到时迁这句,锦欢眼睛一下子亮起来,这回答应的特别爽快。
然后夜里的生活就十分圆满,许是为了补偿前面对小媳妇的粗鲁,后面时迁便又恢复到他一贯的温柔耐心,很是用心的取悦小媳妇。
到了第二日,锦欢又起晚了。
等她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大家都用过早饭了。
锦欢梳洗好之后,便见阿九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婆婆在旁边一边搓衣裳,盆里头还有昨日自己换下来的。
锦欢脸红得不行:
“娘你放那边,待会儿我自己洗。”
“没事儿,我顺手就给搓了,饭在灶上温着呢,你去盛饭吧!”
时母抬头望着锦欢说了一句,见锦欢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就安慰道:
“媳妇你别多想,老三早上跟我说过了说你不舒服,要多躺躺,我知道的。”
“之前老三一直考试忽略了你,来京城之后又出了秦家那事,是他对不起你,我骂过他了,媳妇你放宽心,以后我看到他,定不叫他欺负你。”
锦欢:“……”
相公他到底是怎么跟婆婆说的?
“现在,你俩的任务就是努力再要个孩子,阿九马上就过两周岁了,再生一个刚好忙得过来。”
“你俩再抓紧要一个,我和你爹刚好一人抱一个,不用争抢。”
锦欢:“……”
***
婆媳两说话这会儿,时迁正在户部坐冷板凳。
这是每个新进的官员大多都要经历的一遭。
若是家里有人脉,有人能看着带着些还好,但是像时迁这样一穷二白的农家子,肯定是要将冷板凳坐的牢牢的,直到有人来接班了才能轻松。
时迁已经做好了准备,谁知,上班第一天才两个时辰不到,就被天子宣进宫了。
等他走后,户部跟时迁一块做事的,心里惴惴,跟有耗子在里头打架似的,生怕时迁初生牛犊不懂规矩,管不住嘴巴在天子面前乱说。
殊不知被天子召见的时迁紧张着呢!
尤其当天子问起永乡县发生的“老天爷怒劈人贩子”和京城刚过去的“秦老爷一家白日遭天雷劈打”这二者是否有什么联系时,时迁后背汗湿一片。
他原对天子还是很有好感的,可渴望忠君爱国,货与帝王家。
但是此刻,为了媳妇,他只能不好意思地在心底跟天子说声抱歉:
抱歉,我要忽悠陛下你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忽悠你的。
87. 第八十七章 ……
时迁在心里对天子说了声抱歉, 抬头回话,见天子周身威严笼罩,嘴巴就好似被千斤巨石压着, 出不来声。
天子见时迁一脸的紧张,笑了笑, 叫时迁放松些,说他就是一时好奇, 随口问的。
时迁也觉得自己这个状态不对, 看陛下这模样, 没觉得跟自家有什么关系, 他一直紧绷反而容易引起陛下多想。
这么一想,他绷直的肩膀就放松下来。
“这就对了嘛!”天子之前还装严肃, 这会儿高兴,脸上就带了出来。
太傅教导的“息怒不形于色”的技能看看只维持了半盏茶的功夫。
时迁脑海里思绪翻滚,很快就组织好语言:
“陛下所问的联系臣并不清楚, 但是臣觉得起码它不是一个坏事, 不是吗?”
天子倒是也听过旁人的说法, 有说是坏人做坏事惹了老天爷发怒, 也有说纯粹就是巧合, 不然一年到头干坏事的那么多, 怎么就只劈了那两例?
好似都有道理,但是又全都是猜测, 天子没怎么觉得有用。
听时迁这话,他来了兴趣:
“爱卿的意思是?”
时迁一脸正色:
“臣记得往年年年拍花子的案子都很多,但是去年永乡县的惊雷过后,至今还未再听闻一起。”
其实不止永乡县,其周围邻县也都差不多, 可见其影响。
天子隐约有点明白时迁的意思了,就听时迁又继续:
“既然这白日惊雷它不但不坏,还能带来好事,所以我相信它真的是老天爷的意思,我觉得陛下如果也相信,并且多多宣扬出去的话,一定很有利于国家安定。”
人心中多了一项看不见摸不着的畏惧对象,再干坏事可不就得顾忌?
顾忌顾忌就得有一半人打消念头,不搞事了,很多人不搞事了,国家可不就安稳多了?
没毛病。
天子都听得呆了:
居然还能这么干?当天子的带头传播流言?
“这真的……能合适?”
时迁言之凿凿,继续忽悠,说天子乃天命之子,受命于天,那么老天爷偶尔替自己儿子管理一下人间不正常吗?
天经地义,完全正常!
非常合适。
天子:“……”
时爱卿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这其实不过是历朝皇帝用来给自己造势的办法,大臣们都心照不宣的,便是天子他们自己本身也并不相信的!
不过,时迁这个法子其实就跟皇子鼓吹的天命之子一个道理嘛,倒是也可以试试。
这要是真的能把大家洗脑成功,那他的话不就好使多了,哪像现在,动不动就被驳回!
想到这里,天子眸色一动。
“不过,朕前面几朝都没听过这等奇事,只在朕登基后才发生,这又如何解释呢?”
太监总管见茶不冒热气了,适时的撤了凉的,换上新的。
茶汤氤氲,天子的神色几经变幻,端起盖碗抿了一口。
时迁恭谨道:“陛下登基不过三年,便发生了两起——”
“嗯”
“说明陛下——独得天道恩宠!”
“噗”,时迁“恩宠”二字甫一落地,天子一口茶喷了出来。
零星几点溅到了时迁身上。
时迁:“……”这算不算自作自受?
太监总管的身子也抖了几抖。
天子喷完茶,还仔细去端详时迁面色,见他面色端正,不像是说笑,天子的那颗心啊,五味杂陈,不知道咋说。
混了这么多年,他觉得他大概是遇到克星了!
***
接着时迁就被天子“撵回”户部继续去坐冷板凳了。
出了宫门,时迁长长吁出一口气:
他今儿可真的是拼了。
想来把天雷安在天子头上,跟天子绑在一起,往后他媳妇就安全多了。
只希望天子能采用吧,毕竟是互惠互利的事,只要天子肯出手,往后他就可以放下一大半的心了。
见时迁在宫里逗留的时间不久,户部的同事就都觉得他肯定没得陛下另眼相待,瞥了一眼便扔在了脑后。
结果没多大功夫,宫人捧着两套服饰几匹绸缎连带四样糕点赏赐来了户部,点名是天子给时迁的赏。
宫人是太监总管特地交代过的,对时迁很是客气。
时迁本来还奇怪,好端端给什么赏赐啊?
看到那衣服他就大概明白,这是天子补偿他被喷了的衣服,也就面色如常地领了赏。
时迁这么淡定,他同事们可淡定不了。
头一回被宣召,就得了赏,这肯定是得了陛下的青眼了。
一时不管是羡慕,还是嫉妒的,反正面上都带着笑意,围着时迁打听今儿皇上问了什么?他怎么答的?怎么叫皇上满意的……
还有打听他说没说他们工作上的事的。
一人一嘴的叽叽喳喳的。
时迁肯定不能说啊,敷衍了两句大家热情仍不退散,同一句话回好几遍,还是有人在问。
整个一团闹哄哄的。
就这时,老尚书过来巡视,站在门外,几次情形,大怒:
“一个个都干嘛呢啊?”
“不想干了是不是?月俸都不要了是不是?年终考评都想要下等是不是?”
哎呦喂,得说老尚书老谋深算,威胁一个赛一个给力,众人被骂得掩面散开,迅速回到自己办公的位置上。
老尚书穷追不舍,又逮着几个重点骂了几句 ,其中包括时迁。
看着大家吃足了教训老尚书才停。
原本还有人觉得不忿,觉得是时迁引起的这场祸事。
不过,看他也被部里的老大骂了,就满意了。
等老尚书出门时候,又大声敲打了一句:
“年轻人不要遇到点喜事就轻狂张狂起来,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的多了去了,这才哪跟哪?”
老尚书虽然没点名,但是谁都知道指的时迁,一时不但没了妒忌心,反而不少人同情他来。
难得得了一回赏,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就被上司骂了,这都叫什么事儿?
***
时迁挨了骂一点儿不难过,虽然他没骄傲得意,但是人家善意的提醒,他领情着呢!
到了家里,他没提起挨骂的事,只把天子赏的衣裳、绸缎还有糕点拿出来,简单跟家里人解释几句,说皇上问了他几句话,就给赏了东西。
时母手里正摸着衣服料子呢,原本以为是时迁自己买的,她摸了摸觉得这料子一般不错。
等听时迁说是皇上赏的,哎呦,瞬间觉得这料子溜光水滑,仿佛绣了金线般,越看越稀罕,简直极品。
锦欢也说不错,“原本娘还说要去布庄看看,给相公做几身像样的衣裳的,这下不用了,陛下真是个体贴的好人。”
时母连连赞是,摸着料子不撒手。
就是时父这个不关注衣裳布料的都多瞅了几眼。
大概只有时迁一个人不是很满意,一脸遗憾,可惜这次皇上赏的衣裳颜色都是深色的,没办法给老娘和媳妇做衣裳穿。
“娘也用这布给爹做两身。”
时父不要,说他老人家不穿这么好,穿不惯,儿子出去见人做事才要穿这个。
不过时迁态度强硬,说是当儿子的孝敬,往后还会挣更多的,叫他给个机会。,
时父这才咧着嘴角应了。
时母看着也有些羡慕,这可是皇上赏的呢,可不一样啦!
“娘和媳妇你们就去布庄给自己添几件,我现在月俸十石,养得起家,你们也添置些喜庆一下。”
时迁已经为他娘和媳妇上了请封诰命的折子,想着给她们一个惊喜,便忍住没说。
***
一家人因着赏赐又高兴了一回,阿九还小,对衣裳不感兴趣,却盯着桌上的糕点馋得流口水。
小姑娘也不知道大人高兴啥,只一个劲地扒拉着亲爹的长衫:
“爹——吃——吃”
时迁一把抱起小姑娘,心里那个软和哦,拈了一小块又一小块给她。
锦欢说不能吃多,把另外三盒糕点叫婆婆收起来了,留下一盒,一人捻几块也差不多。
好吃的被收走了,阿九瘪瘪嘴巴:
“娘——坏——娘——坏——”
可把锦欢给气的哦,点着小姑娘额头:
“你再说?”
“娘——坏——”
“你再说,我打你爹了啊?”
时迁:“……”
“娘——坏——”
锦欢真就拍了时迁胳膊两下,谁知小阿九“哇”的一声就哭了……
锦欢&时迁:“……”
锦欢心想,幸好公婆都出去了,不在屋里,不然她就要被她家这讨债的丫头害惨了。
时迁认命地抱着闺女哄啊哄,说爹娘在玩游戏,不是故意打人的,接着又是飞又是骑大马的,小姑娘才不哭了。
可把锦欢一颗心酸的跟吃了山楂似的。
晚上休息前,时迁把阿九哄好送他娘那边去。
回来就见着自家媳妇撇着嘴巴:
“你们父女两倒是感情好,她护着你你宠着她的,就我是外人!”
锦欢想想就生气。
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闺女,天天照顾着。
时迁白日忙,就晚上还有修沐时候陪她。
偏偏闺女就是向着亲爹,锦欢气死了!
锦欢鼓着脸,吃醋的样子,落在时迁眼里,真是太可爱了!
时迁心头酥酥痒痒的,便捉住锦欢的双手将她抱在腿上:
“好大的酸味,快张嘴叫我闻闻。”
锦欢脸颊爆红,没有帐子遮着,她羞得推他。
她那点子力气哪里推得动时迁?
时迁把人抱紧,贴着她耳边:
“我这哪是养了一个闺女,分明是养了一对才是!”
完了对着她嘴巴就亲了过去。
哄媳妇时迁现在可有经验了,没什么是亲亲抱抱解决不了的。
床帐放下,满室旖旎。
隐约听到锦欢断断续续的声音:“儿子”“向着我”“吃醋”……
***
之后几日,时迁照常去衙门。
渐渐便听到京城里流言队伍壮大起来……
88. 第八十八章 ……
明明秦大人被赶离京城已经过去两月, 京城里那场白日惊雷的话题却愈传愈烈,连带着老天爷开眼专劈坏人的说法仿佛一瞬间就成了主流。
看起来,好似有人刻意“蛊惑”一般。
不管哪朝哪代, 煽动民意可都不是什么好事,不是要造反, 就是在造反的边缘试探!
有官员就想是不是要告知皇上管上一管?
但也就是想想,毕竟百姓们也没犯法, 就是日常迷信了些, 要头疼也该皇上头疼去, 他们着急啥?
有那空闲, 吃吃小酒听听戏曲,茶楼里就着花生米细听那说先生分说百味人生, 它不香吗?
是哦,经人这么一劝,好事的便闲下来, 每日照旧工作外加偶尔听几句闲言碎语, 吃吃瓜……
只是, 当瓜吃到自己和身边人的时候, 那心情就不美了。
怎么回事呢?
都说三人成虎, 当流言传到一定时间一定程度后, 人们不知不觉间就会把它当成事实来看。
就比如天雷劈人长眼这事。
前三个月,京里百姓还多是怀疑, 相信的有,不相信的也很多;
三个月后,事情大发了,百姓见朝廷没派人出来解释,很多人就被洗脑成功。
这时候又结合永乡县天雷怒劈拐子, 还有很多人吹牛杜撰出来说的旁的地方也有一些天雷劈坏人的事,这么一汇总,大家自以为真相了,对老天爷长眼这事深信不疑。
要就这样,朝臣们不至于急眼,叫他们心慌意乱的是,百姓们的后续反应。
当天雷劈人长眼的说法深入人心后,朝臣们摊上事了!
百姓中一直流传一句俗语叫做“民不与官斗”,甚至还有“冤死不打官司”这样的话,可见百姓跟官员的矛盾。
只是碍于民告官的高压态势,以及官官相护的风气,百姓只好息事宁人。
谁叫他们是弱势群体呢?
吃亏了,多是打落牙齿活血吞。
现在呢,听说老天爷会给人做主,惩罚恶人,百姓的心里腾地一下激动亮堂起来,立时便把京里的贪官坏官交代了个七八成。
先是天子亲舅舅家的儿孙辈欺男霸女、以恶劣手段抢夺旁人商铺、非法竞争挤兑别家害得倾家荡产;
后又爆出后族得势便张狂,霸占京郊平民百顷良田,强行把别人的地贱价买去,逼迫良田原主人给他们做佃户。
因原主人不同意,当今皇后的亲弟弟甚至用铁棍敲断了几个反抗的人的小腿!
被打断腿的现在还在家里床上躺着呢!
家里的女人又气又苦,失了田地和劳动力日子,日子也没了指望,便撞了墙。
除此之外,还有一大批京官也被陆续指出贪污受贿、与民争利……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当百姓们自觉有了老天爷的撑腰,往常那些和血吞的委屈便一下子倾倒而出,简直震惊朝野!
官员通常带有两副甚至多副面孔,人前人五人六,背后的肮脏算计不知凡几?
如今,京里的百姓将苦果展示到人前,好多大臣的真面孔一下子便揭露开来。
有贪财的,有好色的,有暴力的,有狎妓的……
这些事一经曝光出来,官员们交往时候看对方面色便都不大对劲!
***
百姓们这回把受到的欺负闹腾出来,心里可算是爽了一回。
不过,他们更期待后面的进展。
因着他们相信老天有眼,会惩恶人,大家心里就一致在猜,下一个挨雷劈的会是谁?
人间太大,事情太多,百姓们自觉老天爷太忙,管不了所有,所以最可能的还得是大官。
是天子他舅舅家,还是皇后娘娘家?还是那些互相帮衬的贪官?
赌坊更是紧跟时事热点,竟是直接就以“猜一猜京城里下一个被雷劈的官员会是谁”这个问题设了赌局!
其中,权势最大的天子亲舅舅家,以及皇后娘家,买这两家的人最多,时常轮流换坐一二名的宝座!
*
时母跟街坊大娘唠嗑回来,听了一耳朵,回来又说给时父和锦欢听。
锦欢听得一肚子的火气,不知道这世上怎么会有如何恶毒的人,霸占人家家财还打断人的腿,害得人家家庭破碎,怎么这样有脸呢?
时母其实从前听过很多官欺民的事情,她年轻时候永乡县就有一个贪官,收受贿赂办冤家错案,害了很多苦主。
此外,他还压榨当地百姓的收成,当时很多人家日子过不下去,卖儿卖女。
“怎么不去衙门告状呢?去府城去京城告状啊?”
时父对这事也有印象,他叹了一口气解释道:
“官官相护,民告官就没几个赢得了的,哪怕散尽家财去告官,最后等待你的可能是家破人亡,牢狱之灾。”
所以,哪怕时迁当官之后家里还租着房子住,时父时母也从不抱怨。
因为他们受过贪官的迫害,知道那种日子过不下去的痛苦,所以他们只要求儿子做一个好官,哪怕日子清贫些,他们也愿意。
锦欢哪里经过时父时母口中的这些事情?
她从不知她们县城居然就发生过那么恶劣的事情,简直刷新了她的认知。
自她出生之后,便在爹娘疼宠中长大,她实在很难想象过不下去卖儿卖女的家庭得有多痛苦啊!
锦欢头一次觉得自己天上的爹娘是大材小用了,在天上也就干点巡查的活,凡间才是真的需要他们啊!
“这种人,活着也是浪费资源,就该降道天雷劈死他们!”
*
时迁下值回来,便听锦欢这恶狠狠的一句,他顿时打了个机灵。
时母见最出息的儿子回来了,又问他:
“三儿,你觉得究竟会是哪家下一个会被雷劈?”
时迁:“……”
时迁轻飘飘地望了一眼媳妇,语气平静:
“我哪知道这种事儿?娘你问我还不如问我媳妇去。”
锦欢肩一颤,低头装没听见。
“你出去做官见过他们我才问你的,儿媳妇天天在家里,又没见过他们,如何能知道?”
锦欢耳朵微红。
“三儿,你真不知道内幕?你要是知道啥,告诉我一声,我那群老姐妹知道你是当官的,都指望从我这儿听到点内幕呢!”
时迁:“真不知道。”
时母有些失望:“好吧,我还想你要是知道的话,我还可以去赌坊压上一把,没准咱家的房子就赚来了!”
时迁:“……”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时迁始料未及的。
便是天子这个在京里流言中一手搅弄风雨的人得了这么一个结果也是大吃一惊!
天子生来便高人一等,哪怕他有心做个好皇帝,到底没亲身体验过民间生活,不晓得底层人民的艰难。
自然就没料到,一个似是而非的流言竟然能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情,个个都叫他气得咬牙切齿。
一个个平时瞧着都人模人样的,谁知道背后净不干人事?
天子大怒,查查查!
于是,天子舅舅家的几个表兄弟全被收监。
皇后亲爹眼看不对劲,赶紧写信跟皇后求救,没等皇后张口,她就被天子下了禁足令,手中权利被均分给了宫妃。
皇后娘家兄弟都下了大狱。
*
京里的气氛陡然肃杀起来。
往日,朝臣们在大殿上对着皇上尊重归尊重,但是一旦皇上有什么新奇的想法,大家总是不自觉地你一句我一句地泼冷水。
总之,就是皇上没能耐、不成熟,还需成长!
现在呢,在金殿上的有几个朝臣手里头没犯过事?
故而,一个个的夹起了尾巴,能不张口就不张口。
天子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俯瞰着底下人的神色,开口点了京兆府尹、大理寺卿两人:
“案子查的如何了?”
两人暗叹倒霉,摊上这桩差事,无论是皇上舅舅家,还是皇后娘家,都是积威日久的,他们哪里敢随意得罪?
只得采取拖字诀,说尚有许多存疑之处,还在努力的查。
天子心中无名火起,冷笑道:
“爱卿已经拖了好几日,告诉朕,你是不敢查还是不会查啊?”
京兆府尹、大理寺卿齐齐跪下,额尖冒汗,说不敢。
“我不管你们是不敢还是不会,但是五日内若是还查不清查,你们的乌纱帽也别要了。”
两人以头抢地,说定会认真办案,还苦主公道。
说是这么说,只是看那两人应下时候那战战兢兢的模样,只怕效果不会到天子想得那样。
*
下了朝,天子仍旧一肚子怒火。
时迁被宣进宫里,面对的便是总管太监一脸终于有人分担危险的开心。
时迁:“……”
天子本来被大理寺卿和京兆尹气得胸腔颤抖,一拳砸在桌上,御书房里服侍的宫女太监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等听到屋里响起脚步声,天子扭头见是时迁过来,他脸色好了一点。
主要是助长京城流言的法子是时迁出的,由此拔出萝卜带出泥,牵出如此多的事情来,这对天子来说确实是件好事。
总比一直被蒙在鼓里,还当自己能力卓越、政治清平来的好。
只是,牵扯出来的舅舅家和皇后娘家都是个硬骨头,大家对他想家不敢下手,这叫天子想借他们两家杀鸡镇猴也不成。
天子跟时迁发泄了几句苦水,又问他:
“爱卿觉得京兆尹和大理寺可会秉公执法?”
时迁想了想,说很难,只怕最后两家会打发下人出来认罪将自己指摘出去,或是集中叫家中一个人出来顶罪!
大臣们或多或少都会偏帮那边。
天子就是因为想明白这个才头疼,他是想做个好皇上,叫百姓信服,偏他现在政权没握拢,心腹也没几个,想做点什么都没办法。
天子犯愁,便问时迁有没有好办法能叫这帮见风使舵的朝臣们改了立场,令他们认真查案,从严执法!
时迁便抬头看皇上,这是他头一回如此大胆地直视天颜。
说真的,天子相貌属实……不咋地。
饶是五官再端正,要是将它安置在一张锄头脸上,那是怎么都英俊不起来的!
所以,当初先皇在世时候,人人背后都站了一党势力,只有当初还是五皇子的天子不受圣宠、身后光秃秃的,这才造成了如今的艰难。
可是,就是这么个抓不拢政权的天子,即为后干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力排众议、为百姓谋福利,调整税收,减少百姓的生存压力。
为此,他跟大臣们硬刚了许久。
虽然,他的方式可能不是最好的,政令颁布的结果也没有达到预期,但是谁都不能否认他对平民百姓来说确实是个好皇帝。
*
这回,天子同样是在做一个好皇帝该做的事,哪怕想要一次扳倒国舅和国丈很难,天子他还是在尽力去做。
时迁看着天子,神色一点点变得坚毅,当初他努力科举渴望为国为家做贡献,渴望辅佐的不就是这样一个皇帝吗?
能力不太强没关系,哪有人刚开始便是一切顺遂的呢?
只要天子有心学,一点点朝着好皇帝迈进就好。
便是他自己现在不也是在一步步地在户部摸索着前行嘛?
何况,天子的品行也有保证。
总的来说,这样的天子实在叫时迁无法选择明哲保身,置身事外。
不单单是他,便是他家小媳妇那般柔顺的脾气也要收不住了。
*
许是时迁眼神看过去的眼神太过灼热,天子不自在的动了动。
时迁叹了一口气:“陛下,您先叫人来帮您包扎一下手吧!”
之前天子气得捶打桌子,大概力气使得大了些,碰破了一块皮,冒出了点血珠子。
天子摆摆手,说没事,又问了一遍时迁可有法子?
89. 第八十九章 ……
有没有法子?
时迁细致地思考了一下, 说他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可以跟皇上讨论一下。
天子:“快说,快说。”
时迁没立刻把他想法亮出来, 而是问天子:
“国舅和国丈家里人都被收监了,陛下觉得因何故大家仍旧对他两家的案子忌讳如此深, 不敢轻易断案?”
天子道,能为什么?
还不是当初他亲爹迫于无奈把皇位传给他时, 觉得他不靠谱, 便对国舅下放了很多权利。
他即位的第一年, 基本上是没话语权的。
哪怕现在国舅已经退了下来, 积威日久,影响力还在, 轻易动弹他不得。
至于国丈的话,主要是他家儿子多,官职遍布朝野, 文武御史都有, 又是后族, 家大业大, 谁想得罪?
天子只能说看到了一半, 时迁又给完善了一下, 说:
第一点,正如皇上所说, 国舅和国丈积累威胁重,大家不愿意对上国丈和国舅就是怕打蛇不死,反被疯狂报复。
以及,怕陛下清算完国舅和国丈之后,挪出手来又开始收拾他们。
天子:他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一看天子那表情, 时迁就知道他心思,这是还没卸磨就想杀驴,还没把那两位厉害的拉下来,就想着处理其他人了。
虽然他们是罪有应得,但是显然这种时候这么干不大合适。
“所以,臣以为当从根源出发,削减国舅和国丈的威势,还有尽量对朝臣们释放陛下的善意。”
天子虽然有些不乐意,但也知现在这样是最好的办法,便让时迁具体说说。
***
时迁就给天子罗列了几条建议。
首先,天子的势力本身就比较薄弱就比较薄弱,所以不能一次得罪很多人,而应该团结多数人的力量去集中攻击国舅和国丈两家。
“所以,陛下可以向大臣们释放一种信号,那就是陛下这次之所以会大动干戈,是因为这次京里贪官污吏的流言闹得很凶,百姓意见很大,陛下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才如此严查。”
“挑中国舅和国丈严查自然是因为百姓对他们两家的怨言最深。”
“而如果国舅和国丈逃过一劫的话,那么为了平息百姓的怒气,他就会另择人选,从朝中其他臣子中挑选、严办。”
天子听了时迁的想法,看着时迁的眼神就逐渐变了味道了。
啧啧啧!他发现自己还是小瞧时迁了。
没想到时迁看着挺端方一人,居然能想出这样的缺德的法子?
不是有句话叫做“死道友不死贫道”嘛,时迁想的法子就有这么个意思在里头。
光听时迁这么一说,他都能想到几日后的大殿上,一旦他释放出这种信号,朝臣们为了自己的利益,转而齐心协力去围攻负责办案的京兆府尹、大理寺卿时候的热闹劲儿。
那两人能抵得住天子一人的压力,可抵不住所有臣子的围攻,尤其是那几个暴脾气的武将,那可是能当场干架的主!
天子发现,一旦当为难的人变成了别人而不是自己,这看好戏的滋味真的是十分美妙。
不错不错,看别人笑话就是爽!
***
当然,能叫朝臣们一致对外,全心全意为扳倒国舅和国丈而努力的话,利益倾轧只是一方面,前提还得是叫大臣们对那两人不再畏惧。
消减那两家身上的威慑力。
“怎么消减?”
天子看着时迁,眼睛亮晶晶的。
时迁摸了摸鼻子:“这当然得要靠陛下啦!”
天子听得懵懵的:“靠我?怎么靠我?”
时迁眨了眨眼睛,一脸正色:
“对啊,就是靠陛下,因为陛下……独得天道恩宠嘛!”
天子:“……”
不是——不对——时迁他该不会是想叫朕求老天爷开眼,降下天雷来劈打那两家吧?
果然,下一刻,时迁就道:“只要天降雷霆击中那两家,臣保证那两家的威慑立马去个七八成。”
天子:???这他娘的话不是这么说的啊!
“不不不——朕不行的。”
“不,陛下你要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天子连连摆手:
“我真的不行。”
“你真的行的。”
天子:“……”
太子脸憋得通红,全是叫时迁给气的。
他娘的时迁,他之前还夸他,现在他要收回之前的那个夸奖。
时迁他就是个深坑,逮谁坑谁!
***
虽然天子心里气得要命,但是等时迁走了之后,天子还是将他的建议听进了心里。
于是,用完晚膳他就去思考该怎么去求求老天爷开眼了。
都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么说的话,他认真求求,许是真的能成?
接着,天子便将宫殿里的侍候的下人,全都赶了出去。
而后双手合十,眼睛闭拢,嘴中念念有词:
“宽大为怀的苍天哪,快看看这蒙难的人间、这该天打雷劈的佞臣,求您降下雷霆之怒,惩治这人间的恶徒!”
天子念完祷告,睁开眼缝,一片寂静。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慈悲的司命神使啊……”
……
天子闭着眼睛挨个地将自己听过的神仙一通召唤,结果仍旧、毫无动静。
雷霆没求来,反而感觉自己像个傻瓜,真的是——好气哦!
气的想把时迁抓过来、暴打一顿。
但是到了第二天,天子气消了之后,他又开始求了。
可惜,毫无进展。
到了第三天,天子甚至跪求上天。
这个打从即为后就没跪过的皇帝,明明知道能求来的可能性非常之小,但他还是愿意为此跪下试一试。
*
哪怕是时迁,晓得天子很好,但是也不知道天子他能做到这个地步。
当然,他此刻是真的并不知情。
毕竟,干了这么傻的事情,天子肯定瞒的死死的。
其实,降低国舅和国丈的威势非常简单,就他媳妇儿随意劈两雷的事儿。
但是时迁这人愣是忽悠天子许久,就是为了将这雷的来历安到天子身上,这样就能将媳妇身上潜在的风险移除了。
得亏天子不知道这事儿,否则时迁他可能真的会挨揍!
*
时迁在宫里忽悠完天子回来后,忽然告诉锦欢,说她这回可以再感受一回雷劈的手感了。
锦欢:“……”
相公转了性子了?他不是不高兴自己动手的嘛?
锦欢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问他:
“嗳,相公,你这是认真说的?”
时迁:“你说呢?”
锦欢:“……嗯,我觉得……嗯,我觉得相公你是认真的!”
时迁忽而笑开:“那就是认真的。”
时迁这一笑,温润而明亮,晃花了锦欢的眼。
哇哦,她家相公真的好赞!
为人子,孝顺;
为人父,高大;
为人夫,宠妻;
为朝臣,清明。
吹爆!
*
不过,等锦欢在他说完之后就立即要动手的时候,时迁拦住了她。
“怎么啦?”
时迁:“我替你找好了背锅的善后,得再等等,等三天后,这口锅天子背得更牢固些!”
锦欢:???
于是,等天子抓耳挠腮磨、耽精竭力求了诸天神佛三天,已经差不多绝望之时,艳阳高照的京都忽然“轰隆”一声巨响。
“轰隆!”
“轰隆!”
“轰隆!”
……
接着,百里惊雷接二连三炸响,仿佛绚烂多姿的爆竹,带着庆祝、礼赞。
天子在皇宫中听着这悦耳的惊雷声,险些没哭出声来。
他求来了,他求来了,他真的求来了天雷!
他真的是太了不起了!
*
不单是天子,京城的百姓眼中也绽出别样的神采,老天爷真的是长眼的,真的会帮他们老百姓伸冤的。
京城的百姓们纷纷踏出家门,朝着被雷劈的国舅家和国丈两家迈进。
两家的府邸俱是修缮的豪华富丽,假山、花园、湖水、金鲤应有尽有。
但是,此刻,两家跟炸锅了似的,乱糟糟的一片。
任是谁家大白天的好端端的坐着,忽然被雷光顾了也安生不了!
此刻,满府里都是女眷的尖叫声,呼喊声,此起彼伏。
锦欢控制着力度,并没真的要劈死人,只是劈了两家的屋顶。
架不住它够吓人啊,府里乱糟糟的一片。
百姓们闻风而来,呼啦啦一片喝两家倒彩、咒骂两家缺德事干多遭报应的声音。
下人们也叫这场雷劈得心惊胆战,这样的主家继续呆着怕是小命休矣,便有几个惜命的下人生出外心来,趁乱偷了主家值钱的东西逃走。
好家伙,这种事很容易引起跟风的,下人们你看我我看你,本来只有几个人偷,后头队伍渐渐壮大。
围在两家的百姓们看到那些金银珠宝,眼红了一片,都是从他们老百姓身上压榨抢夺过去的。
他们能抢,自己为什么不能抢?
说时迟,那时快,国舅府和国丈府,已是怒气腾腾、抢夺一片,闹作了一团。
国舅府的夫人小姐全都被吓得傻眼了,只愣愣地缩在一团,不敢言语。
国丈府里的夫人们哭成一片。
心疼的!
“那是我的珠宝。”
“那株血珊瑚可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
“我的银子——”
……
这是她们的钱啊,命啊!
好不容易才靠皇后发了家,还没焐热,就被抢了。
平日里,享受了男人们挣来抢来的银钱和荣耀时,家里的夫人太太们养尊处优,毫无意见。
等家里因此被雷劈了,抢了,女眷们闹腾开了,抱怨男人们平时不干好事,连累她们这些无辜的人。
国舅老爷直接叫家里的几个儿媳气得厥过去!
*
此番,国舅和国丈累计了多少年的威慑力一朝散尽。
这还不算,朝臣们有一个算一个心里都悬了一把刀,天子再略微表演一番,都不需他怎么卖力,朝臣们便纷纷倒戈,人人都赶上来踩两家一脚。
威名赫赫的国舅府和国丈府一朝轰然倒塌!
猝不及防。
90. 第九十章 ……
一着树倒胡孙散, 既然朝臣们联起手来坑这两家,那么就不可能给他们重新爬起来的机会。
于是,最后顺天府和大理寺陈上来的结果就是两家恶行累累、不计其数。
当然, 也没有冤枉他们就是。
案件已经查清,只待天子判决。
说来, 这两家一个国舅一个国丈,都是天子实打实的亲戚。
但是, 天子处置起来毫不手软。
一切按朝廷律法处置, 杀了人的偿命, 该蹲牢房的蹲牢房, 还有下令抄没两府家产。
百姓们终归胆小,抢了一把就跑了, 毕竟天子脚下,虽说法不责众,但是你若是真的毫不将律法放在眼里, 那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所以, 两家的家产大头还在府里。
时迁在户部任职, 查抄的队伍中需要户部的官员跟着去清点两家家财, 时迁就被点了名, 跟着去见识了一把。
*
国舅府积累的财富多达数百万两, 国丈府发迹时间短一些,却也约莫有七八十万两。
这还只是单纯查抄出来的金银, 不算房产铺面田地等非不动产。
至于土地、房产、铺面这些由朝廷统一折价出去。
当然,这其中,来抄家的这批人有优先购买权,这是约定俗成的。
于是,时迁终于借着两府抄家的东西置办下了自家在京城里的第一处房产。
虽然还只是一个一进的宅子, 但是终于有家了啊!
真是太不容易了。
尤其是对于女人来说,有处自己的宅子真是太重要了。
搬了新家,时母和锦欢上下里外一通收拾,心里那个美啊。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国舅和国丈!
***
借了国舅和国丈的东风的人不仅有时家,还有天子。
收获最大的应该就是天子了。
仅此一招,朝中两大拦着他执政的毒瘤去了,他在朝中轻松很多。
当然,距离他心里的目标还差一大截,但是没关系,慢慢努力嘛。
***
要说天子欣喜,那么朝臣们大约就是心中悬了一把利剑,战战兢兢的,不安稳。
天一次,他们感受到了百姓汇聚的力量了。
百姓的力量缘何会汇聚在一处?
还不都是那老天爷长眼降下天雷惩罚恶人的流言害得?
虽然经此一朝,是不是流言已经说不准了,反正……反正这个话是不能再传了。
于是,大臣们统一上书要求皇上限制此等不实流言。
大殿上,天子高坐龙椅之上,看着底下人,似笑非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