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391
伴随着记忆一股脑的涌入脑海,林思慎头疼欲裂,却又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眼前幕幕皆是过往,一时不免有些忘了自己现下身处何等境地。
沈顷绾惊喜之余不免有些担忧,此次林思慎能恢复记忆,着实在她意料之外,就连她也不知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暗自猜想,应当是她以毒攻毒的法子奏效,两种皆有致幻扰乱心神的剧毒交融,阴差阳错之下将林思慎体内断情草残留的毒素压制住了,这才让林思慎恢复了记忆。
而就在二人双双走神之际,一旁服下了百毒丸的巫医,却在痛苦之中苦苦挣扎,剧毒正在一点一点的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百毒丸毒发极慢,可也正因慢,才让中毒之人更受折磨。
巫医实在是受不了了,他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着缓慢的爬到沈顷绾跟前,全无半点体面,痛苦虚弱的哀求着沈顷绾能给他一粒解药。
他的出现,将深陷记忆之中的林思慎唤醒,如同从睡梦之中猛然惊醒一般,林思慎瞬间便恢复了神志,想起了当下自己与沈顷绾的处境。
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隐隐跳动的青筋,瞥了趴俯在沈顷绾脚边的巫医一眼,努而后神色复杂的望向沈顷绾,欲又止道:“郡主,我”
见林思慎双眼恢复清明,沈顷绾心下暗暗松了口气,她勾唇淡淡一笑,敛眸道:“不必多说,我明白你心中所想。”
当务之急还是应当先离开此处,至于其他也只能留待全然身退后,再详加细谈。若继续耽搁下去,只怕情形生变。
沈顷绾取了一粒解药让巫医服下,而后将瓷瓶交给了林思慎。
那解药见效极快,服下解药没一会,巫医痛苦的神色顿时轻松了不少,腹内的剧痛也消弭不见。
不过虽然性命受制于人,可巫医这老狐狸绝不会甘愿受制于人,方才服下解药时,他就偷摸咬下了一半藏在口中,只待脱身之后凭借这半颗解药,自己研究出解毒药方。
好以此摆脱林思慎和沈顷绾的掌控。
尽管他表面上对二人极为服从恭敬,可沈顷绾一眼就看破了他的小心思,默不作声的缓步走到他身旁。
眼见沈顷绾面无表情的垂眸望着自己,冷冽的目光中闪烁着一丝慑人的寒意,巫医心下顿时一惊,当即明白沈顷绾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果不其然,沈顷绾淡淡望着他,轻飘飘的撂下一句话:“先生该不会以为,离了先生我二人便踏不出这王府大门了吧?”
巫医闻强装镇静,可不等他出狡辩,沈顷绾便冷哼一声,抬袖一挥,指尖自他喉头划过,伴随着一阵难忍的剧痛,他登时吐出了口中藏着的那半粒解药。
林思慎原本就心思郁结,又见巫医吐出的半粒解药,当即眉头紧蹙上前一步,眼中杀意尽显:“未曾想事到如今,你竟还敢动这等小心思。”
巫医见事情败露,当即神色慌张跪地求饶:“郡主,林大人,小人一时鬼迷心窍,还望二位大人饶恕小人这一回。”
沈顷绾轻轻一挥袖,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负手幽幽道:“看来仅凭百毒丸,是无法让先生乖乖听话。”
巫医闻脸色一白,颓然的跪坐在地,悔恨交加的闭眼长叹了口气。
约莫过了午时,巫医才终于杵着拐杖颤颤巍巍的从屋内走了出来,在墨竹充满敌意的目光下,他面容苦涩的垂下了脑袋轻咳了一声,一句话也没说快步离开了。
不出所料,他是受了沈顷绾和林思慎的指使,去向四皇子复命。
墨竹见他背影远去,急忙敲响了房门,良久后林思慎应声答应,她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屋,墨竹便见林思慎与沈顷绾面对面端坐在桌边,二人神情皆好似有些异样。
墨竹迫不及待的上前一步,才一开口:“公子”
“墨竹,我没事了。”
林思慎就出打断了墨竹的话,悄摸抬眸的看了沈顷绾一眼,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般,小心翼翼道:“不如,你替郡主把把脉。”
墨竹闻有些犹豫,沈顷绾的医术可比她高的多,让她给沈顷绾把脉,她终究有些忐忑,只怕自己班门弄斧。
沈顷绾缓缓摇了摇头,她知道林思慎还是不死心,轻声叹息道:“慎儿,我方才已经说过了,我无恙。”
林思慎颇为坚持,沈顷绾话音才落就迫不及待的站起身,拉着墨竹道:“既是无恙,那让墨竹探探脉象也无妨。”
见她如此坚持,沈顷绾垂眸一笑,坦然的挽袖将手置于桌面,露出了雪白的皓腕:“若让墨竹替我把脉能让你安心些,也好。”
见二人如此,墨竹也就只能赶鸭子上架,深吸一口气后,有些忐忑的坐下,抬指搭在沈顷绾腕间。
才合指贴上,墨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常人肌肤都散发着淡淡余温,可沈顷绾的肌肤却冷的像扶在一块寒冰上,冻的她指尖下意识一蜷。
随之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墨竹一动不动久久没有开口,但她的神情却从惊讶到茫然,而后紧锁眉头沉思。
又过了许久,墨竹才终于缩回了手,她神情复杂的抬眸看向沈顷绾,却见沈顷绾泰然自若的理着衣袖,唇角始终噙着一丝浅笑。
一旁的林思慎见墨竹收回手,忙追问道:“如何?”
墨竹站起身来,咬着唇垂下头去,有些惭愧道:“恕奴婢学艺不精,奴婢探不出郡主脉象有何异样。”
林思慎闻甚是讶异:“怎会没有异样,她方才明明呕血”
沈顷绾缓缓站起身来,轻启薄唇柔声道:“慎儿,我说无碍便是无碍,你就莫要胡思乱想了。”
不等林思慎开口,一直垂着头的墨竹突然出声道:“过一会王府的人就该送晚膳来了,奴婢去门口守着。”
说完就快步离开,压根就没给林思慎多想的机会。
待出了门后,墨竹才终于松了口气,她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神色复杂的盯着紧闭的房门,张了张唇良久后也只发出了一声叹息。
她不是探不出郡主的脉象有异,她只是不敢告诉林思慎而已。
明明郡主瞧上去与平日无异,可她的脉象却虚弱的如同一个时日不多即将命归西天的人。
想来郡主应当就是料定她不会对林思慎说实话,才坦然的让她把脉吧。
墨竹不知为何有些难受,她不知道郡主为何会如此,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郡主如此虚弱,却还能泰然自若镇定如斯。
难道真是她学艺不精?
又或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人举报,还是全文举报,理由居然是因为我文案标的是主受,而举报人觉得这是主攻。
关于这个,我可以解释,文章默认是主受,没有特意去修订,写文的时候标签会默认添加。
举报的确是所有人的权利,但是希望大家不要滥用权利,虽然说清者自清,但是作者的确会受到影响,哪怕只是心态上的影响。
如果觉得剧情雷,觉得文笔不好,觉得更新慢,在评论区吐槽都很正常,弃文也好避雷也好,都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因为小说更的慢,因为某段剧情不喜欢,因为人设不喜欢,就去举报全文,这样的行为非常的不负责任。
举报要基于事实去举报,应该在反复确认无误之后,正常的履行自己的权利去检举。因为偏激,因为偏见,因为没有称心如意就随意举报,不就是在滥用自己的权利吗?
说这么多,其实并非我很在意被举报这件事,一开始收到站短我的确很生气,但是看到举报理由我真的又气又想笑,我只是觉得有些荒唐。
如果那位举报我文的读者看到了这里,我真的很希望你能认真的想一想,你的行为是对还是错,我会不会因为你一时气愤之下的举报,而受到影响。
当然,我觉得你应该看不到,因为你说压根就没买几章,没买几章就举报我全文涉黄有害,那您还真是敢。
另外,最近我更新的特别慢,答应完结也一直迟迟没有完结,这是我的问题,我没有兑现承诺,我很惭愧,我没有任何理由替自己辩驳。
以前写文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虽然我一样随意,但那时候起码是快乐的。但是不知不觉,因为情绪上的影响,因为生活上的影响,我变得越来越抗拒这件事,当然,我现在正在努力调整。
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等待,以及你们的包容,我相信能看到这番话的人,都是真心喜欢这篇文的人,毕竟你们能坚持那么久,我想,我不会再让你们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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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2章 392
是夜,一轮弯月高悬,于天地间倾洒下皎洁清冷月色。
在朦胧月色映照下,王府东侧一栋空荡荡的庭院内,只有婆娑树影正随风摇曳沙沙作响。
昏暗的屋内没有点上一盏烛光。
沈灵玉虚弱的躺在床榻上,白皙稚嫩的脸庞上遍布着叫人触目惊心的红疹,他半阖着眼,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不远处的窗台。
借着月色,他隐约能瞧见窗外摇晃的树影,头脑迷糊间,那些不时晃过窗外的树影,此时看在眼中,竟像是一双双若即若离伺机而动的黑手,在这分外寂静的深夜,显得有几分瘆人。
沈灵玉瞧着心中有些害怕,他嗓子渴的快冒烟了,可却发不出一声,也动弹不得,他又怕又难受的紧,却只能硬生生憋着。
他身旁无一人照看,就连平日陪在她身旁照料他的侍女碧玉,也被四皇子带走了,说是怕天花在府中散播,牵连了无辜之人。
四皇子只许下人白日给他送来三餐,下人口鼻捂的严严实实,一不发的喂他吃几口饭菜,喂他喝下汤药就匆忙离开。
除此之外,他就这么被独自一人撂在这,犹如放任自生自灭。
旁人也许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依他沈灵玉的身份竟还能被如此怠慢,他可是四皇子的独子,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世子皇孙。
可事实便是如此,哪怕沈灵玉是他沈忻询膝下唯一的子嗣,却也不曾得到过沈忻询哪怕一丝的偏爱。
分明是父子,沈忻询却待他犹如陌路人,许是连陌路人都不如,毕竟沈忻询对陌路人可不会动辄打骂斥责。
若说待他严苛打骂斥责乃是望子成龙倒也好,可父亲对他的打骂从来就不问缘由,哪怕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恰巧迎面撞见了回府父亲,都会莫名狠狠的挨上一巴掌,和一句冷冰冰的呵斥。
沈灵玉自记事起就知道,父亲很是厌恶他,就连望向他的眼神,都是满满的毫不掩饰的憎恶。
他也曾怀疑过,自己或许并非父亲的骨肉,可陪伴父亲多年的老仆从曾说过,他无论是模样还是性子都像极了曾经的父亲。
一样的性子沉闷,一样的少年老成。
他还曾想过,或许是因他的生身母亲与父亲不合,父亲才如此厌恶他?
可他不知自己的生身母亲是何人,父亲不曾提及过,王府的下人也对此讳莫如深。
偌大的天地间,能真心待他的也就那么寥寥二三人。
喂养他长大的乳母算是一人,可她却早早病逝,碧玉姐姐自然也算一人,毕竟是碧玉姐姐看着他长大的,一直悉心照料着他。
但她们到底是下人,与他身份天差地别,待他好也难免掺杂几分杂念。
除此之外,就只有姑姑是真心实意的待他好。
虽然仔细数数,姑姑其实也没见过他几面,可他心里清楚也看得明白,姑姑是真的疼爱他在意他。
每次也就只有姑姑从青州赶来岭南时,父亲才会待他好那么些许。
一如旁人说的那般,他的确少年老成,他看出父亲在利用姑姑,也看出父亲其实很忌惮姑姑,有时他甚至能看穿父亲暗暗对姑姑生出的嫉妒之心和杀意。
在岭南时,每隔两月姑姑都会给他写上一封信,还会随信送来些小礼物,有时只是书卷画册,有时是一些并不贵重但不乏有趣的小物件。
而无一例外,姑姑送给他的东西,父亲都会收走,隔日才会交到他手上。
不过那些信就算父亲看上千遍万遍,也该是看不懂的。
毕竟,那可是他与姑姑之间的秘密,也是他唯一的秘密,除了他与姑姑之外无人能看懂。
一想到姑姑,沈灵玉黯淡无神的双眸突然亮了几分,他蜷缩起身子抱紧身上的锦被,那温暖犹如被环抱着的感觉,仿佛让他回到了几年前的某日午后,姑姑将他抱在膝上,一字一句教他认字的。
那是他迄今为止,屈指可数却弥足珍贵的一丝温情。
沈灵玉迷迷糊糊的想着,可就在他几乎快要陷入昏睡时,突然听到了一丝细微的响动,他头脑瞬间便清醒了过来,茫然的抬起头来。
就在他抬头的瞬间,一杯盛满了清水的茶盏悄无声息的送到了他眼前。
沈灵玉眸光一闪,怔怔的望着眼前凭空出现的白衣女子。
方才还想着的人就这么出现在跟前了,惊愕过后,沈灵玉微红了眼眶,他强压着心中的委屈和欣喜,用虚弱干涩的声音,轻唤了一声。
“姑姑。”
沈顷绾微微颔首,俯身伸手轻轻将沈灵玉扶坐起来,而后将茶盏送到他嘴边,柔声细语的问道:“可还难受?”
虽然万分口渴,可沈灵玉却没有喝下送到嘴边的水,他先是警惕担忧的盯着窗门看了几眼,而后抬手揪着沈顷绾的衣袖,低声急切道:“姑姑还是先离开吧,可莫要让父王的手下发现行踪。”
掩在面纱后的薄唇微微上挑,沈顷绾不疾不徐的启唇道:“被他们发现行踪又如何,难不成我来探望病重的侄儿是有何不妥?”
沈灵玉闻一怔,他舔了舔干裂的唇角,尝到了一丝淡淡的铁锈味,不过他并未在意,而是认真思忖着反问道:“姑姑可是在考我?”
沈顷绾狭长的眸子微敛,似笑非笑的反问道:“此话何解?”
沈灵玉犹如面对考题般,神色肃穆斟酌着字句道:“我并非染上天花,之所以突发病症是父王派人暗中下了药,他向来不在意我,可昨日却让人送来参汤,之后没多久后,我身上便起了些红疹,今日好端端的就突然晕死过去。凑巧的是,偏偏姑姑今日来了府上,我猜想父王应当是想利用我染上天花做些文章,以此牵绊住姑姑。”
说完,沈灵玉像是做错了事般,垂下头低声道:“姑姑,其实父王让人送来参汤时我便有些怀疑,可那人非要看着我喝下才肯走,我是不得已才喝下,那时我还不知父王这般做是想为难姑姑,若是知晓”
没等沈灵玉说完,沈顷绾突然黛眉一蹙,一字一句道:“就算知晓你也必须喝下。”
沈灵玉身子一颤,抿了抿唇神色复杂的抬眸看着沈顷绾,欲又止的问道:“姑姑,父王可又是想利用林大人胁迫姑姑?”
沈顷绾无声的叹息了一声,淡淡一笑道:“连你都看出来了。”
沈灵玉点了点头,稚嫩的面容上满是与年纪不符的沉着镇定,他看似惋惜般,轻叹一声道:“自从入京后,父王就越来越急功近利了,行事鲁莽为人也愈发自大,还不及当年在岭南头脑清明。”
沈顷绾静静的望着他,突然轻笑一声道:“灵儿,若是异位而处,你是你父王的处境,你会怎么做?”
沈灵玉眼眸清澈干净,他想也不想的斩钉截铁:“我自然是乖乖听姑姑的话,只要不与姑姑为敌,便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沈顷绾闻唇角笑意悄然敛去,她缓缓将茶盏放在一旁,垂眸漫不经心的反问了一声:“是么?”
尾音清清冷冷落下,沈顷绾拂袖一挥,神情波澜不惊不见喜怒:“你好好休养几日,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沈灵玉察觉到了沈顷绾神态语气细微的变化,他小心翼翼的拽着被角问道:“可是灵儿方才说的话让姑姑不快?”
沈顷绾摇了摇头,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柔声道:“莫要多想,好好歇息。”
“嗯。”
沈灵玉耷拉着脑袋乖巧应下,将半张脸埋在锦被中,他屏住呼吸,目光始终跟随着沈顷绾,直到见沈顷绾离开,才终于呼了口气。
过了许久,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沈灵玉突然自自语般喃喃道:“成大事就该懂得何时示弱,懂得隐藏自己的野心,哪怕是至亲之人都不能倾心相交,需用真心掩盖野心,这难道不是姑姑的教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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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3章 393
林思慎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熬过这一夜的,她躺在云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之中思绪翻涌,皆是与沈顷绾有关。
而此时最让她担忧的,是沈顷绾为了救她究竟付出了何等代价。
她忘不了揭开沈顷绾面纱那一瞬,瞥见的那一抹嫣红血迹,也忘不了那一刻沈顷绾下意识偏开的目光。
自觉告诉林思慎,沈顷绾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她。
林思慎就这么一直瞪着眼发呆到天明,一直到墨竹前来叩门,她才回过神来幽幽叹了口气,勉强打起精神爬起身来。
今日若不出意外,她应当能回到将军府,不过在此之前她必须与巫医联手,在四皇子跟前演上一出好戏,要让四皇子毫不怀疑的相信,自己已经彻底被他掌控住了。
门外守卫森严,林思慎洗漱用膳过后,只得与墨竹在院子内百无聊赖的溜达了两圈,顺道等着四皇子找上门来。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才下朝的四皇子果然偕同巫医登门。
性命受制于人,巫医也别无他法只得听从林思慎和沈顷绾的吩咐,在四皇子跟前百般保证,林思慎已经被秘药控制了心神,彻底沦为了他手中的提线木偶。
四皇子此番前来,便是想要试探试探林思慎,以此确定巫医所是真还是假。
林思慎对此早有准备,四皇子又不知巫医早与她串通一气,在两人的一唱一和之下,还真就被瞒了过去。
昔日林思慎在四皇子跟前,表面上虽称得上恭敬,可却难掩厌恶和防备。如今被控制了心神,才是真正的听计从分外温顺。
站在他跟前的林思慎没了半点往日的疏离冷漠,低眉顺目的像一匹被驯服的烈马,偶尔抬眸望来,便是满眼渴求的盯着他手中的瓷瓶。
四皇子有些得意忘形了,他把玩着瓷瓶缓步靠近林思慎,居高临下的抬指勾起林思慎的下巴,指尖划过她下颌滑腻雪白的肌肤,留恋的轻轻摩挲着。
哪怕如此冒犯,林思慎也只是轻轻偏开头去,面上虽有些羞恼神色,却又似乎迫于药效发作,咬着薄唇浑身轻颤着,眼底似乎翻起一丝泪意,屈辱的低声央求着:“求殿下赐药。”
在四皇子眼中,这世上再没有比逼迫一个从不低头之人,温顺的垂下她高傲的头颅,更让人心驰神往之事了。
尤其这人是林思慎,只要她低头,想来沈顷绾早晚有一日也能在他跟前低头。
四皇子心满意足,他啧啧了两声,故作遗憾的叹了口气,俯身缓缓贴近林思慎,他望着林思慎近在咫尺修长雪白的脖颈,暗暗吸了口气。
如他所想那般,林思慎从不涂脂抹粉又总是男儿打扮,身上自然没有寻常女子身上那扑鼻的脂粉味,而是有一股雅致清淡的松木香味,只有凑的极近时才能嗅到。
四皇子贪恋的深吸了一口气,眸光一黯,啧啧两声故作遗憾道:“慎儿,你说你这又是何苦,若不是几次三番辜负了本王的一片心意,本王有怎会用此等手段来对付你。”
他已是如此肆无忌惮的冒犯,林思慎却仍是麻木不仁一动不动的站着,没有丝毫的躲闪,目光仿佛粘在他手中的瓷瓶上。
反倒是一旁的墨竹有些看不过去了,她攥紧拳头咬紧牙关偏开头去,哪怕知晓林思慎是在做戏,也忍不住想要冲着四皇子的脸,狠狠砸上一拳,让他滚远一些。
许是有人在旁,四皇子适可而止没再为难林思慎,而是与她提起偷换兵符一事,林思慎稍有些迟疑,几番纠结后,最终还是松口应下,这才从四皇子手中要来了瓷瓶。
不得不说林思慎确实演技精湛,若不是墨竹事先知晓她的打算,恐怕真会以为她已经被四皇子控制了心神。
有巫医信誓旦旦的保证,四皇子也被林思慎骗了过去,没有丝毫怀疑就将林思慎给放走了,他倒不怕林思慎阳奉阴违,反正那瓷瓶里的药用不了多久,过个三五天,林思慎还得上门求药。
当然,就算林思慎不服从,四皇子也另有他法,毕竟何钦与他的养女都在自己手中,林思慎不从,他也有办法让林将军亲手送上兵符。
经此一事,四皇子自以为胜券在握,在沈顷绾眼皮子底下捏住了林思慎,控制住了林将军和林思慎,想来沈顷绾对他也会有所顾忌。
望着空了的厢房,四皇子眸光一闪,转头看向身后的巫医,笑道:“先生还真是本王的贵人。”
巫医垂下头去,嘿嘿一笑道:“只要殿下莫忘了答应老朽的事,老朽自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自然,他日事成,本王绝不会忘了先生的功劳。”
正当两人各怀鬼胎相视一笑之际,府上管家匆匆赶来请示四皇子:“殿下,林思慎已经离府,那府上天花一事”
四皇子一拂袖,有些不满的负手道:“这等小事还要问过本王,你就对外称是庸医误诊,将那大夫杖责五十丢出府去就是。”
打发走管家后,四皇子又再度向巫医求证:“先生,你说慎儿中的毒绝无解药可是真话,须知本王那位堂妹青阳郡主可是医术圣手,保不齐她还真有法子替慎儿解毒。”
此话一出,巫医也难免有些不甘心,他原本以为百毒丸没有解药,可青阳郡主却有,他以为自己毕生心血无人可解,偏青阳郡主也能解。
他至今是想破了头也没想明白,这青阳郡主究竟是什么人,怎会有如此本事。否则,他又怎么落得如此田地,以至于受制于人。
擅毒之人偏被毒所困,当真是可悲可叹。
那位青阳郡主哪里是什么医术圣手,怕不是大罗神仙下凡才对。
巫医心中唏嘘感慨,口中却又振振有词:“殿下,老夫可以性命担保,此毒世上绝无解药,只要沾染上唯有一死才能脱身。”
回将军府的马车上,林思慎一直黑沉着一张脸,手中握着的瓷瓶险些就要被捏碎了。
她从未有今日这般憋屈,被四皇子肆意冒犯之时,她心中早已起了杀意,偏要装作一副不得不从的温顺模样。
若不是为了大局着想,她真恨不能当场杀了四皇子,以解心头之恨。
墨竹知她此刻心境,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只能默默担忧的望着林思慎。
一路无。
直到快到将军府门口,林思慎才终于闷声开口:“墨竹,待回府之后我要沐浴更衣,这身衣裳也拿去烧了。”
墨竹点头应下,片刻后又欲又止的轻声提醒道:“公子,这身官服怕是烧不得”
林思慎张了张嘴,良久才终于扶额泄气道:“那便拿去洗个十遍八遍。”
又沉默了一阵后,林思慎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恢复平静,她转头望着垂着头的墨竹,轻声问道:“墨竹,你与我说实话,你可有事瞒着我?”
墨竹头也没抬,想也不想就闷声否认道:“奴婢没有”
林思慎摇了摇头,满脸复杂道:“我一眼就能看出你有没有,你瞒不过我。”
墨竹闻身子微微一颤,抿着唇一不发。
林思慎深吸了一口气,沉声正色问道:“别想着瞒我,实话告诉我,你可是看出郡主脉象异常?”
墨竹偏开头去,无奈轻声道:“公子还是别问了。”
林思慎虽然早已猜到墨竹也在瞒着自己,可见墨竹现下这般神情,心下顿时没了底,她脸色一白:“你果然看出来了。”
墨竹死死揪着裙摆,心中天人交战,理智告诉她这等事应当瞒着林思慎,可一想到沈顷绾如今的处境,她又有些不忍。
以公子与郡主之间的情意,若郡主真出了什么事,恐怕日后公子也会对她生出几分怨来,怪她瞒着自己。
林思慎了解墨竹,也知晓她此刻的动摇,便又追问道:“墨竹,我既然都这般问了,自然是猜想到了几分,你们难道真以为这样瞒着我,是对我好?”
墨竹咬着牙,半晌后才终于松了口:“公子,奴婢不敢断,不过奴婢的确发现郡主的脉象虚弱异常。”
说罢,她抬眸看了林思慎一眼,却见林思慎脸色惨白神色极为不安,她便又急忙安抚道:“许是奴婢医术不精,公子莫要担忧,还是待姨娘回府后,请姨娘去替郡主瞧瞧。”
林思慎只觉浑身突然上下一阵发凉,她缓缓垂眸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似哭又似笑般低声喃喃自语道:“实话实说就好,你们为何非要瞒着我,逼得我胡思乱想。”
林思慎了解墨竹的性子,她能这般说想必也是照顾着自己才斟字酌句,实情只会比她所说更加紧急严重。
见林思慎这般模样,墨竹心底着实难受,她犹豫着开口想要安慰:“公子”
林思慎却突然猛的一抬头,打断了她的话,神情痛苦又坚毅一字一句道:“叫车夫回头,我现在就要去见她。”
墨竹闻一惊,急忙道:“公子,四皇子派来的人一直跟在后头,此时若去找郡主他怕不是要起疑,公子还是先以大局为重”
林思慎眼眶憋的有些红了,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她固执的摇了摇头,重复道:“叫车夫回头,我现在只想去见她。”
什么大局为重,什么未雨绸缪,她通通不想理会,全都抛诸脑后,她只想知道沈顷绾此刻究竟如何了,可是独自一人疗伤,独自一人承受痛苦。
她从未如此任性过,可她丝毫不觉得这般错了,她只想着也许她早就该如此任性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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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 394
眼看着马车就快驶近将军府门前,林思慎却突然下令让车夫掉头,转而直奔向九王爷的府邸。
四皇子派去暗中监视林思慎行踪的探子尾随其后,在亲眼见到林思慎进了王府后,忙差人折返回去通禀。
除了四皇子的人手外,暗中似乎还有几双眼睛正窥探着林思慎的动向,她才一露面,消息便辗转传到了好几方势力手中。
王府不远处的西市有家卖阳春面的铺子,在街角支着摊子摆了些桌椅,虽说摊子简陋,可却不偏不倚正对着王府大门。
平日生意不温不火,偏今日客似云来,不一会桌椅就占满了人。
摊主忙的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把面都端上了桌,一转头这才发现疏忽了角落里一位粗布麻衣其貌不扬的女子。
这女子来了许久,点了菜后就一声不吭也不催促,客人一多忙起来,摊主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位客人。
见因自己疏忽而冷落了客人,摊主急忙下了面,又端去两叠小菜送去赔礼,语间却又不经意透露出了这女子的古怪处,惹来不少客人偷偷侧目。
女子垂着头一不发,饶是摊主好话说尽也没理会,只往桌上拍了些碎银,就起身匆匆离去。
等了这般久,刚上桌的面和小菜一口未动,付了银两就走,这举动无不透露着古怪之处。
摊主收了银两,盯着那女子的背影啧啧称奇,丝毫没注意身后有几位客人也放下了银两,悄然跟向那女子离去的方向。
离去的女子很快就发现身后有人跟随,可她却不慌不乱快步钻入了七拐八拐的巷子,好似想要甩开身后的人。
那些人见状愈发起疑,便也加快了脚步跟上去,直到将那女子堵在了一个无人的死胡同。
女子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的站在墙角,狭窄的胡同已经被尾随而来的几人堵死了,看上去似乎是走到了绝路。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寂静的只能听到细微紧迫的呼吸声。
那几人对视了一眼,都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们悄悄按住藏在袖中的匕首,缓步向女子逼近。
也不知究竟是谁先出的手,就在一片乌云飘过头顶的那一刻,胡同顿时暗了不少,伴随着身影交错,几声闷响接连响起。
阳光再度洒下时,胡同内那几人仍是站在女子跟前,一动也不动的举着手中的匕首,他们面上凶狠的表情未变,只是脖颈间皆是缓缓淌过一道纤细的红线。
女子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她缓缓抬起头来,衣袖间隐约可见露出的一角锋芒,却是不沾丝毫血光。
一声微弱的响起,那几人不约而同的应声倒地,死不瞑目的瞪着眼,只怕是至死也不知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
女子面无表情的瞥着地上的几具尸体,抬手抹去了面上的易容,露出了原本清丽的面容。
她正是一直暗中养伤,许久都未曾露过面的黎洛。
林思慎曾说过,随着时局的动荡,那些隐蔽在暗中的牛鬼神蛇会嗅着气味跑出来,她若继续放任不管,只怕那些人还真以为她是个软柿子,任谁人都能拿捏的。
躲在暗中倒也就算了,竟还敢如此明目张胆的窥探她的动向。
这厢,黎洛正与罗网马不停蹄的替林思慎拔除暗中的眼睛,而那厢进了王府的林思慎,却在沈顷绾门前吃了个闭门羹。
不过一门之隔,林思慎明知沈顷绾此时就在屋内,绿荫和兰青却口口声声说沈顷绾不在里头,死活拦着她不让进。
若是平日林思慎也就让步了,绝不会在王府大吵大闹,让沈顷绾为难,可今日她铁了心要见到沈顷绾,甚至不惜强闯。
兰青从未见过脸黑的像木炭,说话冷冰冰的林思慎,一时真有些被她吓住了,哪敢再拦着林思慎,只能躲在绿荫身后瑟瑟发抖。
可绿荫却没那么容易被唬住,她挡在门前质问林思慎,不卑不亢有理有据,也是不退半步。
也不知绿荫是否出于私心,她明褒暗贬的将林思慎批了个狗血淋头,一字一句刺的林思慎的心凉了半截。
林思慎隐约知晓绿荫对她的敌意因何而来,因此心中更是忐忑,也更不甘被这么被沈顷绾拒之门外。
逐渐平复下情绪后,林思慎缓缓望向绿荫,语间带着些许央求:“绿荫姑娘,我今日来只想见她一面,只看一眼我便走。”
绿荫神色复杂的瞥了她一眼,目光之中隐约有些怨恨,她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林大人还是听我一声劝尽早离开吧,若是等王爷回府,知晓您今日在郡主门前大吵大闹,恐怕林将军的脸面也挂不住。”
林思慎双目黯然无神,她抬眼望着紧闭的房门,心如刀绞却又毫无办法,她在门外闹了这般久,沈顷绾都没有露面,可想她此刻的确不想见到自己。
昨夜的缱绻柔情尚且在目,今日便突然闭门不见,无论是因何缘由都让林思慎更加不安,就算沈顷绾真的不肯见她,她也不打算无功而返。
林思慎直挺挺的站在台阶下,仰着头望着绿荫,咬牙一字一句道:“除非见她一面,否则我绝不离开。”
绿荫闻眉头一蹙,一旁的兰青探出头来,又气又恼道:“你你这不是耍无赖吗?哪有一个大男人守在人家姑娘门前不走的。”
林思慎抿着唇沉声道:“我本不是什么大男人,你们就当我是无赖吧。”
兰青被噎了回来,有些不悦的跺了跺脚,转头求助的盯着绿荫,凑到她耳边低语道:“绿荫姐姐,这可怎么办呐,咱们还得给郡主换药呢。”
绿荫一不发的点了点头,转头盯着林思慎沉声道:“林大人就真的不肯走?”
林思慎没有应答,只是倔强的抿着唇角,眼也不眨的盯着房门。
绿荫咬了咬牙,冷声道:“既然如此,林大人就莫怪我不念情分。”
说完,绿荫便推了推身旁的兰青:“快去叫忠伯来,让他老人家带上人手,将林大人请出去。”
绿荫将那请字念的极重,可见她说的请并非是真的请,而是不留情面的要叫人将林思慎给轰出去。
一直站在林思慎身后没有出声的墨竹闻,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她蹙眉盯着绿荫:“绿荫姑娘这般做有些过分了吧?”
“过分?”
绿荫气极反笑,她冷眼盯着为林思慎出头的墨竹,掀唇道:“过分的应当是你们吧,你们可别忘了,这里是王府不是威远将军府。”
墨竹不甘示弱的淡淡一笑:“我家公子与郡主之间的情分,你我都再清楚不过,绿荫姑娘今日对我家公子如此不客气,只怕是仗着郡主尚不知情,将心中私怨发泄在我家公子身上吧?”
绿荫猜到墨竹是想要激将法,从自己口中套出话来,因此并未中招,而是面无表情道:“随你怎么说,总之王府还轮不到你们林家在此放肆,在王爷回来前,你们还是尽早离开,否则便不是请你们离开那么简单了。”
墨竹不退半步,语更加刻薄道:“我原本以为绿荫姑娘是明白人,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怨仗势欺人的恶仆。”
绿荫是个聪明人,她虽不会中了墨竹的激将法,可兰青就不一定了。
一听墨竹如此不屑的贬低绿荫,兰青当即要为绿荫出头,她双眼含泪失望的望着墨竹:“墨竹姐姐你怎能这么说呢?亏我还一直将你当做亲姐姐般敬重。”
绿荫也知兰青憨傻,墨竹略施小计她就会蒙头跳下去,便急忙拉住她,呵斥道:“兰青你进屋去,不要在这胡乱语。”
说着,她便要伸手去捂兰青的嘴,可兰青先一步扭身躲开了,后退两步躲在漆柱后,带着哭腔喊道:“我不要,我方才就想跟他说了,若不跟他说,他如何知晓郡主现下的处境,他又怎会心疼郡主。郡主分明是在意他的,可我不明白为何你们总要瞒来瞒去,这也瞒着那也瞒着,难道就不觉着累吗?口口声声说为了对方好,可既是真心相爱,不就是该坦诚相待苦难同当吗?我若是有了欢喜之人,我就跌了一跤我也要同他讲,好让他心疼我哄哄我,难不成我这般想才是错了吗?”
兰青的话掷地有声,几句反问更是将在场的几个人都震住了,他们大抵也没想到平日憨傻天真的兰青会说出此等话来。
简简单单却又分外赤忱,可偏是这份简单,尤其对林思慎与沈顷绾来说,更是分外难得。
她们思虑太多心事太多,哪怕是一桩再简单不过的小事,甚至是随口说一句话,也会在心中先思忖千遍万遍,只求个周全得体。
望着哭的梨花带雨一脸委屈的兰青,林思慎怔了好一会才回神来,她张了张嘴欲又止,好半晌才化作一声无的叹息。
她没想到有一日,自己竟会被兰青这丫头一句话点破,念及此,她苦笑着摇了摇头,缓步走到兰青身旁,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兰青,你这般想没错,是我们错了。”
第395章 395
郡主为了林思慎几次三番负伤,独自一人承受反噬,而始作俑者林思慎却对此毫不知情,绿荫着实替郡主觉着不甘。
她之所以对林思慎如此强硬,也是因为心疼郡主才迁怒于林思慎,可她心中再清楚不过,林思慎在郡主心中占据着何等地位。
虽然郡主回府时再三吩咐过,今日无论何人前来求见,都一应拒之门外。不过想来这人若是林思慎,郡主应当也不会出责罚她们。
念及此,绿荫的态度明显软化了下来,她没再阻拦兰青,而是神情复杂一不发的偏开头去。
担惊受怕了一整日,兰青再也忍不住了,一想到郡主就呜呜低声哭了起来,眼泪扑簌的从眼中滚落。
见她哭的这般厉害,林思慎心中愈发不安了,她急忙追问道:“兰青你先别哭,你好好与我说,郡主她究竟怎么了?”
兰青哭的上气不接下去,话都说不利索,含糊说了一大通林思慎是一个字也没听清。
绿荫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把将兰青拉入怀中,一边温柔的替她抹着泪,一边冷声道:“林大人若真想知道,那便自己进屋瞧个究竟吧。”
林思慎等的便是绿荫这句话,她话音才落,林思慎就迫不及待的走到门前,有些忐忑的犹豫半晌后,抬手将房门推开了。
才敞开一道缝隙,屋内就扑面而来一阵刺骨寒意,犹如瞬间掉入冰窟,让林思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搓了搓手臂。
虽是初秋,可京城的天气依旧闷热,夜里仍需铺着凉席执着蒲扇方能入睡,可沈顷绾屋内却明晃晃的摆着几个火炉。
每个火炉上都架着铜壶,正时刻不停的煮着沸水,空气之中还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香味。
眼前这般景象似乎曾见过,林思慎驻步片刻后,抬眸望向一旁的屏风,瞥见了屏风上若隐若现的人影。
林思慎没再犹豫,径直快步走了过去,绕过屏风后,沈顷绾的身影果然映入了眼帘。
只见屏风后,沈顷绾正一动也不动的,背对着她浸泡在浴桶之中,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亵衣,周身缭绕着一层氤氲的寒雾。
在望见她的一瞬,林思慎顿时红了眼,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只剩满心的恐惧和不安。
林思慎也不知自己是怎么鼓起勇气的,一步一步挪到了沈顷绾跟前,她眼也不敢眨一下,死死的盯着沈顷绾的面容。
不久前还在她跟前佯装无事巧笑盼兮的人儿,此时却是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纸,如死人般没有丝毫气血,就连气息都微弱几乎让人感受不到。
换做平时被林思慎闯入屋内,沈顷绾此时应当会睁开眼,侧头似笑非笑的望着她,用那漫不经心却温柔戏谑的语气调笑她,嗔骂她一声不知礼数。
可现下她却一动不动,仿佛并未察觉有人靠近一般,毫无意识的浸泡在满是药材的浴桶之中,没有抬眼亦没有嗔笑怒骂。
眼前沈顷绾的面容突然变得模糊不清,林思慎抬手用力的揉了揉眼,却只摸得一手的泪。
林思慎并未在意,只是抬袖随意擦去,而后缓缓俯身靠在浴桶旁,颤抖着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沈顷绾的面容。
触手的肌肤冰冷刺骨,仿佛摸着一块冷硬的寒冰,林思慎怔怔的望着她,双手轻柔的捧着她的面容,有些得意的掀唇笑了笑,可出声的话语却哽咽沙哑:“你瞧,我就知晓你骗了我”
林思慎自顾自的说着,突然站直了身子将外衣一一褪去,而后毫不犹豫的踏入浴桶之中。
浴桶中的温水早已寒冷侧骨,甚至已经凝结起了一层碎冰,才一入水林思慎就被冻的浑身颤抖,可她丝毫不管,跪坐着伸手紧紧的抱着沈顷绾,脸颊贴着她的脸颊摩挲着,仿佛要在这冰寒中,给予她哪怕一丝的暖意。
恐惧和愧疚一同撕扯着林思慎的心,疼得她几乎快要喘不上气来,她曾细想过自己与沈顷绾无数次的可能,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沈顷绾弃她而去,亦或是她在这乱局之中难保自身周全。
可她唯独没想到的,便是沈顷绾会离去,彻底的离她而去。
一直以来,林思慎有过许多梦魇。
被她下令活埋的二十万寮军冤魂来向她索命。
为她而死的手下心有不甘死不瞑目。
有一日她的身份被人揭露,她苦苦相护的亲人受她牵连。
直到如今林思慎才明了,对这几桩事的恐惧和痛苦,尚且不及沈顷绾会离她而去的万分之一。
林思慎抱着沈顷绾哭的不能自己,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心口,哽咽着在她耳边低语道:“你说你分明是个让人望尘莫及的聪慧女子,可怎会傻得这般让人心疼?我不值得你这般待我,你难道就不明白么?”
而被她死死拥着的沈顷绾,也不知是不是被她折腾醒了,黛眉悄无声息的蹙了蹙,垂在水中的指尖轻轻一动,似乎想要抬手去扯林思慎的衣袖,但很快又无力的垂落了下去。
就在林思慎心如刀绞悔恨恸哭之际,耳畔突然毫无预兆的传来沈顷绾虚弱又不失一丝羞恼的嗔骂。
“这番话不如待你勒死我之后再说可好?”
此话一出,林思慎身子猛然一颤,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喜出望外的垂眸一看,只见蜷在她怀中的沈顷绾黛眉紧蹙,雪白的面容上竟是恢复了些许血色。
“郡主?”
林思慎怔怔的望着沈顷绾的面容,大喜过望竟是许久都没回过神来,半晌后她才终于反应过来,急忙松开了手,摸着她的面容急声道:“你可知你方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沈顷绾并未睁眼,只是无力的靠在林思慎肩头,强撑着一丝力气故作轻松的反问道:“以为什么?以为我香消玉损了?”
林思慎闻脸色一白,急不可耐的抬手捂住她的唇,仍带着一丝哭腔惊惶道:“你不许这般胡乱语,我这就去喊墨竹来。”
“你别走,留在这。”
就在林思慎打算起身时,沈顷绾却拼尽力气抬手,指尖攥着林思慎的袖角,语气格外的柔弱,却也难掩一丝颤抖和孱弱。
林思慎从未见过如此柔弱的沈顷绾,方才还因沈顷绾醒来时的欣喜,顿时被一丝不安打破,她抱着沈顷绾轻声道:“我不走,我只是让墨竹过来给你瞧瞧。”
沈顷绾在林思慎肩头轻轻蹭了蹭,细密的睫毛轻颤着,却始终没有睁眼,她带着几分笑意问道:“你可见我面上恢复了些许血色?”
“嗯。”
林思慎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起来,她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敢开口问。
沈顷绾阖眸好气又好笑的嗔道:“这便是方才被你勒的。”
林思慎闻神色一僵,被沈顷绾逗的有些想笑,可又心酸的笑不出来,踌躇许久她才低声道:“我方才怕极了”
沈顷绾薄唇轻轻一颤,突然轻声问道:“慎儿,你可记得当初你我成亲时,你对你的许诺?”
若是早几日问,也许林思慎真想不起来了,可如今她已经记起了当初的一切。
林思慎点了点头,抱紧沈顷绾一字一句颤声道:“当然记得,成亲时郡主曾许诺护我周全,护将军府周全。”
沈顷绾淡淡一笑,又问道:“那我可有食?”
林思慎闻鼻子又是一酸,她垂眸望着沈顷绾的面容,轻声道:“未曾,郡主从未食。”
沈顷绾垂头,面朝下以额抵住林思慎肩头,在林思慎瞧不见的角度,她终于缓缓睁开了眼,昔日清冽潋滟的眸子,此刻却黯淡朦胧,仿佛失去所有的光彩。
“那我今日再度许诺,我此生会伴你终老亦绝不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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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6章 396
这般甜蜜语海誓山盟,林思慎本该欣喜万分,可此刻她心中的不安却盖过了喜悦,她揉搓着沈顷绾冰冷的背脊,颤声开口道:“我信郡主不会食,可郡主若要伴我白头,也该身子无恙”
话还未说完,怀中的人儿却突然脑袋耷拉了下去,无力的趴在她胸口,拽着她衣袖的手也缓缓滑落,似乎是再度失去了意识。
林思慎察觉到了情况不妙,急忙捧起沈顷绾的脸,果然见她双眼紧闭气息紊乱,苍白的面容上难掩痛苦神色。
林思慎顿时慌了神,一时也顾不得其他,她死死的抱紧沈顷绾,几乎是嘶吼着高声疾呼墨竹。
门外三人听到了动静,急忙冲入了屋内,却见林思慎只穿着亵衣泡在浴桶之中,死死抱着怀中的沈顷绾,泪如雨下神色惶恐,整个人像是丢了魂般。
一见这情形,墨竹也着实被吓了一跳,险些以为沈顷绾已经香消玉殒了,短暂的愣神过后,赶忙一把从水中捞起沈顷绾的手,探了探她的脉象。
虽然脉象虚弱,不过好在性命无虞。
绿荫和兰青好似对此见怪不怪,她们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一刻也不停的换水换药,期间一不发,对林思慎和墨竹的发问置之不理,只默默忙着手头上的事。
她们二人轻车熟路,就连替换浸泡的药材,都是提前用油纸包好,整整齐齐的放在一个木箱之中,需要时只消取出一包,径直倒入浴桶之中即可。
可想这等事又何止一两次。
林思慎怔怔望着忙碌的二人,半晌后垂眸看着怀中虚弱的沈顷绾,怜惜的轻抚着她的面容,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天知道她有多想替沈顷绾分担此刻的痛苦,可偏偏她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顷绾受反噬折磨。
也许沈顷绾正是怕林思慎如此想,才有心一直瞒着她,可如沈顷绾这般聪慧的人,怎么就不明白,她越是瞒着,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林思慎就越是悔恨痛苦。
难不成她还打算瞒一世?
换完药后,绿荫和兰青并未离开,而是站在屏风旁守着。
新换的温水似乎将沈顷绾身上的寒意驱散了一些,林思慎不停摩挲着沈顷绾的脊背,深吸一口气后,红着眼看向绿荫,低声问道:“我既见到郡主,不知二位姑娘可愿替我解惑?告知我这其中缘由?”
兰青闻眉头一蹙,偏头看了绿荫一眼,而后着犹豫道:“郡主早已吩咐过,此事不可告知”
可她话还未说完,绿荫就面无表情的打断:“多年前,郡主曾偶然习得一部失传近百年的功法,名为玉蟾神功。此功法能移花接木替人祛除病痛,不过施功者会受极大反噬,稍有不稍便会丧命于斯。”
见一向守口如瓶的绿荫,竟毫不遮掩的将此事宣之于口,兰青不免有些讶异,她悻悻然的缩了缩脖子,暗自嘀咕了一声:“这次可不是我碎嘴。”
一旁默默听着的墨竹闻抬眸,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世上还有此等诡秘功法,为何我从未听闻过?”
绿荫摇了摇头,正色道:“正是因此功法损己利人,所以才会失传多年,郡主当初得此功法,乃是王爷出巡时擒住了一个盗墓贼,从他身上搜出孤本,王爷不知其中奥妙,只以为是本失传的古书,便赠予郡主。”
墨竹惊愕许久,而后轻声道:“如此说来,郡主便是用这玉蟾神功救了我家公子?”
兰青撇了撇嘴,不满的哼了一声:“郡主救你家公子可不止这一次。”
林思慎闻缓缓攥紧拳头,她神色复杂的抬起头来,沉声问道:“那这反噬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绿荫瞥了林思慎一眼,淡淡道:“郡主习得功法后,曾道此功法过于凶险,决不能让它流传于世,便将记录功法的古书焚毁。至于反噬,我只听郡主提及过,施救之人不仅与被救之人同担苦痛,且所受反噬要强之百倍。”
林思慎到底是明白了,她脸色愈发苍白:“也就是说,郡主若要救我,所受折磨要比我多上百倍?”
绿荫点了点头,斩钉截铁道:“不错。”
那日钻心刺骨的折磨,让林思慎至今都心有余悸,可更让她想不到的是,沈顷绾现下所承受的折磨,会是那般的千倍百倍。
沈顷绾明知会如此,却义无反顾的救了她,明知自己会受此折磨,明知
林思慎木然的垂下头,望着沈顷绾那苍白如纸的面容,颤抖着环住她的双肩,强忍着心中的恐惧低声道:“墨竹,你即刻回府修书乳娘,让她马不停蹄赶回来。”
“我这就去。”
墨竹也知晓不能耽搁,当即点头应下,转身匆匆离去。
绿荫蹙眉半晌,轻声提醒道:“郡主身负神功之事决不能泄露,想来林大人应当明白其中利害吧。”
林思慎颔首,轻柔的勾起沈顷绾额角的一缕发丝,可却在她发间摸到了刺骨的冰凌,指尖稍稍一颤后,她低声应道:“乳娘乃是我亲近之人,郡主也曾见过她,绿荫姑娘安心就是,我如今只担忧郡主的安危。”
“那就好。”
绿荫点了点头,见林思慎一心扑在沈顷绾身上,也无心再理自己,便拽了拽一旁的兰青,冲着她使个眼色:“林大人,我们就在门外守着,一会儿若是水凉了,你唤一声便是。”
林思慎没回话,只默默抱着沈顷绾一不发,绿荫见状也没再开口了,拉住兰青就出了房门。
转眼屋内就剩下林思慎和沈顷绾二人,无人再来打搅。
林思慎垂眼望着沈顷绾,颤抖的指尖一寸一寸的摩挲过她的额头眼角,划过鼻梁最后落在她冰冷苍白的薄唇上,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然故作轻松的调笑道:“你说我若也会玉蟾神功该多好,你我二人你救我我救你,也不知是个什么场面。”
话音落下,却无人轻嗔笑骂。
林思慎扯着唇笑了笑,可笑着笑着却又落下泪来,她俯身将头埋进沈顷绾脖颈间,哽咽着委屈道:“我不喜欢你这般一句话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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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7章 397
每当新换的水凉透后,林思慎就会唤兰青和绿荫进屋换水,重新放入药材浸泡。
就这么周而复始也不知多少次后,沈顷绾身上的寒意终于减退了,面色也恢复了些气血,不过她此时并未醒来,仍旧在昏迷之中。
就这么一番折腾,已经到了后半夜,林思慎几乎一整日滴水未进,在冷热交替的药水中陪着沈顷绾泡了好几个时辰,嘴唇冻的青白,肌肤也泡的发皱。
询问过绿荫后,林思慎便打算替沈顷绾换下身上的湿衣裳,先将她安置躺下歇息。
可从浴桶中起身的那一刻,林思慎腿麻的站不住脚,险些一头栽倒,好在一旁的绿荫及时出手搀扶。
待林思慎道过谢后,绿荫便识趣的退了出去,在屏风外等着。
林思慎将沈顷绾抱了出来,亲力亲为的替沈顷绾褪下了身上的湿衣裳,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她身上的水珠,动作无比轻柔,仿佛是怕手中细软的绢布都会不小心伤着她。
替沈顷绾换上衣裳后,林思慎唤来了绿荫,两人合手搀扶着沈顷绾在床榻上躺下。
绿荫细心的掖好被角,一转头就瞧见林思慎浑身湿漉漉的站在她身后,眼眶通红失神般的盯着沈顷绾的面容。
片刻犹豫后,绿荫快步走到衣柜旁,从中取出了一套干净的亵衣,送到了林思慎跟前,有些犹豫道:“林大人,我一时也找不出男子的衣裳,不如大人就用郡主的衣裳换上,先应应急,免得着凉染上风寒。”
林思慎虽与郡主亲密无间,可到底还是个男子,要她换上女子穿过的衣裳,尤其是这等贴身衣物,想来应当也不会情愿。
说这话时,绿荫在心中盘算着,若林思慎觉着为难,她便只好去叨唠忠伯,央他去寻一套衣裳来。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林思慎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径直接过了她手中的衣物,而后垂眸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道:“多谢绿荫姑娘,还请姑娘先行回避,待我将这衣物换上。”
绿荫望着林思慎怔了怔,而后点了点头,快步退了出去。
想着林思慎陪了沈顷绾大半日,似乎连一口茶水都没喝上,绿荫便使唤兰青去泡一壶热茶,再让厨娘起身温些热菜送来,也好让林思慎填填肚子驱驱寒。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待两人备好饭菜热茶叩开房门后,却被眼前所见惊在了原地。
只见开门之人亭亭立于眼前,雪白的亵衣完美勾勒出她纤细修长的腰身,尾稍微微上挑的眉眼相得益彰,玉柱般挺直的鼻梁,略显苍白纤弱的薄唇。
许是发丝被弄乱打湿,林思慎方才取了簪子松了发髻,披散这的墨黑长发与白皙细腻的肌肤,愈发显得黑白分明。
一眼望去,恐怕无人会将她认作男儿身,只以为是个弱柳扶风的绝色美人儿。
见到这般模样的林思慎,绿荫虽也诧异,不过很快就稳住了心神,而一旁的兰青却看呆了眼,呆呼呼的站在一旁一动也不动,瞪大了眼直勾勾的盯着林思慎。
察觉到二人异样的目光,林思慎颔首轻咳了一声,打破尴尬率先开口道:“我与郡主身形相当,这衣裳穿来倒也合身。”
她声音有些沙哑低沉,也不知是故意压低,还是着了凉。
绿荫垂眸看了眼手中提着的食盒,轻声道:“林大人劳累半日,还是先吃下东西填填肚子,再喝上一盏热茶润润嗓吧。”
说着,她悄悄扯了扯一旁呆若木鸡的兰青,一同将饭菜热茶放在屋内,而后领着兰青退下了。
兰青走出门好半天,仍是有些失神,好半晌后她才冲一旁的绿荫叹道:“绿荫姐姐,我怎么到今日才发现,林公子居然生的这般俊俏,也难怪郡主谁也瞧不上眼,偏偏瞧上了他。”
绿荫闻哑然失笑,她还以为兰青与自己想的一样,看来倒是她多虑了,真不知该说兰青蠢还是天真。
与兰青不同,绿荫能深得沈顷绾器重,自是因她聪慧过人心思细腻且忠心耿耿,与林思慎接触多年,兰青早便怀疑起林思慎的身份。
都说林思慎男生女相,可一个男子再怎么娇媚终归与女子又分别,不过她虽心中怀疑,可却从未道与外人知。
她是沈顷绾最信任的手下,而林思慎是沈顷绾捧在心尖尖护着的人,除非有一日林思慎对沈顷绾有威胁,否则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对林思慎做出什么不利之事。
绿荫并未理会一旁喋喋不休的兰青,只是默不作声的推开了房门,转身淡淡道:“别瞎想了,好好歇息吧。”
桌上的饭菜林思慎实在没心思动筷,她只喝了小半杯茶水,就合身躺在了沈顷绾身旁,紧紧的将她抱在怀中。
虽然沈顷绾身上的寒意消退不少,可她身上依旧不停的散发着彻骨的冷意,哪怕床边摆着烧的通红的火炭,哪怕身上披着厚厚的锦被,林思慎依旧感觉自己像是躺在冰窖一般,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她且有些难以承受,更何况沈顷绾。
后半夜林思慎一直没合眼,她借着桌上微弱的烛火,一边察看着沈顷绾的呼吸,一边暗暗搓着手,待稍有暖意就将手贴在沈顷绾身上摩挲,虽说是无用功,可她却妄想着这样也许能让沈顷绾好受些。
就这么一直到天亮,直到沈顷绾身上的寒意散去大半,林思慎才终于支撑不住,昏昏沉沉的闭上眼,意识不清的睡了过去。
没一会儿,林思慎就做起了噩梦,梦中她同样抱着浑身冰冷的沈顷绾,无论她怎么呼喊沈顷绾都没有醒来,待她探手察看,沈顷绾却没了呼吸。
林思慎在梦中哭天抢地,最后满头大汗流着泪醒了过来,没等睁眼她就咳嗽了一声,呼吸牵动着心肺一阵钻心刺骨的疼。
可她哪里心思顾忌自己,迷迷糊糊的就下意识的在身旁摸了摸,但却摸了个空,只剩下有些发凉的被窝。
“郡主。”
生怕方才做的梦成为现实,林思慎睁开眼猛然坐起身,嘶声竭力的大喊了一声,只是出口的声音沙哑刺耳,几乎听不出原本的音色。
眼中噙着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所见皆是一片朦胧,就在林思慎心急如焚的想要翻身爬起来找人时,一只手温柔的勾起了她的下颚,轻轻的擦拭着她眼角的泪水,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温柔的在耳畔响起。
“别怕,我就在这。”
林思慎几乎瞬间就平静了下来,她急不可耐的抓住抚在眼角的手,随手揉了揉眼定睛望去,果然瞧见了眼前的人正是沈顷绾。
沈顷绾面色依旧苍白,不过显而易见的比昨日气色红润了些,她微微垂着头阖眸坐在床榻边,隐约可见唇角勾起的一丝浅笑。
林思慎眼里满满当当的只装着沈顷绾,丝毫没发现一旁还站着一个人,伸手便摸向沈顷绾,焦急问道:“你身子如何了?可还觉得哪里难受?”
昨夜林思慎到底是着凉了,声音沙哑艰涩,旁人压根就听不清。
沈顷绾按下了林思慎摸向她腰间的手,苍白的面上莫名浮现出一抹无奈又略显羞涩的神情,咬了咬薄唇轻嗔道:“你乖些,你昨夜染了风寒,还是先躺下好好歇着。”
她话音才落,就有人在一旁淡淡开口道:“我看她现下哪还有心思躺着歇息,不如正好让她起身将熬好的药先喝了。”
“乳娘?”
林思慎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如同找到了救星一般,一转头果然瞧见布衣素钗的席浅,正环臂施施然的站在一旁,眉头微蹙神色紧凝的望着自己。
席浅一身风尘仆仆,发丝上还沾着细碎的晨露,似乎是连夜匆匆赶来。
她蹙眉望着眼前二人,轻轻摇了摇头道:“好在我前几日就打算返京,正在路上就接到了小竹的消息,说你又闯出了祸事。”
林思慎闻愧疚的低下头去:“我疏忽大意被四皇子暗算,因此连累了郡主,这的确是我闯下的祸事。”
席浅虽然心疼林思慎,可丝毫不偏袒,当着沈顷绾的面毫不留情的指责道:“枉费你布局多年,却还如此麻痹大意,敌人会不择手段你早该提防,若不是有郡主在,你恐怕早被人暗算得逞。我本打算过些时候就带着小竹离开,可你这般如何能让我安心?”
林思慎这次的确太过马虎大意,因此被席浅斥责的无地自容,埋着头一脸的愧疚悔恨。
林思慎算是席浅一手带大的,对她来说,席浅是她的母亲亦是她的师父,所以哪怕席浅当着沈顷绾的面管教她,她也不会觉着有半点难堪。
而沈顷绾对席浅这个前辈颇有些敬重,更何况她如此通透明事理,自然不会替林思慎说话,只在一旁一不发,默默阖眸听着。
见林思慎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席浅的气也算消了一大半,她再没继续责怪林思慎,而是一转头将矛头对准了沈顷绾,她沉声思忖道:“青阳郡主,我本一介草民不该对你堂堂郡主出不逊,可今日有些话我不吐不快,也请郡主莫要怪罪。”
沈顷绾对此未有一丝不悦,反倒是颔首轻启檀口道:“还请前辈赐教,晚辈必当洗耳恭听。”
林思慎没想到席浅还要说教沈顷绾,护妻心切,想也不想就抬眸道:“乳娘你可不能”
席浅闻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蹙眉轻斥打断道:“你闭嘴。”
林思慎身子一抖,有些不服气的还要说些什么,沈顷绾却握着她的手轻轻一按,示意她不要顶撞席浅。
席浅望着眼前低的沈顷绾,幽幽叹了口气,语气也软了些:“郡主本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可怎么就一而再再而三的犯傻,我早便提醒过郡主,那等邪功反噬极大切记不可再用,虽说你是为了慎儿,可也该顾忌自己的安危。”
意外的,席浅并未说教沈顷绾,一番话竟透露出对沈顷绾的一丝心疼。
沈顷绾面上露出些许诧异,不过她并未说什么,只是侧耳静静听着。
席浅摇了摇头,苦笑感慨道:“多年前我隐居避世,为的就是远离那些口口声声仁义却尔虞我诈的小人,可哪怕是在那山清水秀民风淳朴之地,亦能见人情凉薄纷争不断,少见本心纯粹之人。反倒是郡主,旁人都道你心机深沉计谋多端,我偏从你身上瞧出一丝纯粹真情,单凭这一点,便教我颇为敬服。”
林思慎她没想到乳娘话音一转,居然是在夸沈顷绾,心下顿时松了口气。
沈顷绾静静听完,突然勾唇淡淡一笑,她悄然握紧林思慎的手,肌肤相贴十指紧扣,风轻云淡道:“前辈,旁人道晚辈心机深沉不假,计谋多端也不假,晚辈这满腔真情也不过尽负慎儿一人,前辈只见晚辈待慎儿真心,殊不知倘若没有慎儿,恐怕晚辈就是前辈口中尔虞我诈的小人。”
林思慎闻一怔,她垂眸望了眼沈顷绾与她交扣的指尖,又抬眸望向沈顷绾的面容,眼中闪动着一丝亮光,而后咧嘴灿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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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8章 398
见眼前二人情难自已执手相望,丝毫不顾及自己在场,席浅无奈摇了摇头,好气又好笑的打断了二人:“现下可不是你们互诉衷肠的时机,你们就不打算与我说说这两日发生了何事,也好让我理清头绪。”
林思慎醒来前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席浅才匆匆从城外赶来,也不等先回将军府一趟,就径直奔向王府。
见到沈顷绾后,她只来得及探过沈顷绾脉象,两人也并未过多交谈,只是从墨竹的传信,已经沈顷绾的只片语中,大致猜出这又是林思慎连累的沈顷绾,以至于让沈顷绾被反噬所伤动摇了根基。
但这两日林思慎和沈顷绾究竟经历了什么,她却是不知情。
被席浅打断后,林思慎和沈顷绾才终于回过神来,她们相视一眼,便将这些日子的遭遇事无巨细通通告知了席浅。
听罢二人一番讲述,席浅蹙了蹙眉头,沉吟良久后开口道:“你们口中所说的那位来自苗疆的巫医,我多年前曾与他结怨,他名唤欧崖,此人医术精湛尤擅蛊术,只可惜他心术不正睚眦必报,在苗疆早已臭名昭著。没想到他竟千里迢迢的跑来了中原,与四皇子串通一气为非作歹。”
林思慎笑道:“此人虽然诡计多端,不过已经不足为惧,郡主用百毒丸控制了他,为了性命他只能屈服于我们,若不是如此我恐怕也不能从四皇子手中轻易脱身。”
席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而后看向沈顷绾道:“我想与慎儿单独一叙,不知可否请郡主移步片刻。”
沈顷绾闻点头应下,而后徐徐起身离开屋子,独自一人行至庭院之中,可才一站定,她便忍不住身子一颤,蹙眉轻咳了一声。
紧接着喉头一甜,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唇舌之中逐渐弥漫开来。
沈顷绾若无其事的缓缓抬手,如葱白般纤细修长的指尖在唇角拭过,指腹旋即沾染上了一抹血色。
只垂眸淡淡扫过一眼,沈顷绾就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风轻云淡的抹去了指腹的血迹,平静的仿若无事发生般。
屋内,席浅和林思慎一站一坐,两人四目相对久久没有语。
林思慎一直在等席浅开口,可等了半晌席浅也没说一句话,只蹙着眉头神色复杂一不发的盯着她。
席浅不开口,林思慎就耐心的等着。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席浅突然幽幽叹了口气,俯身坐在林思慎身旁:“方才有郡主在,有些话我也不方便直说,不过你这傻孩子难不成就没看出郡主有些不对劲?”
林思慎闻怔了怔,不过很快就垂下头去,苦涩一笑喃喃道:“乳娘,我怎么会看不出,可她若不愿说,我也不忍去逼她。”
说完,林思慎咬了咬唇,忍不住追问道:“乳娘,您能否与我说句实话,郡主的伤势究竟如何?”
席浅无奈摇了摇头,没好气的反问道:“伤及心脉动了根基,你说如何?”
林思慎脸色顿时又白了几分,她黯然垂下眸子,自口中艰涩的吐出一句叹息:“果然果然如此。”
席浅怜惜的摸了摸林思慎的脑袋,嗔骂道:“你们二人啊,一个不忍说,一个不忍问,倒都还沉得住气。”
被席浅这么轻轻一抚,林思慎终于憋不住了,她像个孩子般转头抱住了席浅,埋在她怀中,压抑多时的苦闷懊恼尽数倾泻,委屈又害怕的哭出了声:“乳娘,她若是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呐。”
林思慎看似柔弱,可实则性子极为倔强,幼时哪怕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也不会轻易落泪,实在憋不住才会独自躲起来偷偷抹眼泪。
席浅可从未见过林思慎这般放任情绪,在人前将自己心底最柔软一面展现,她心下顿时一阵抽疼,忙回抱住了林思慎,如同当年前哄着还是孩童的林思慎入睡般,轻拍着她的脊背,柔声细语的哄道:“莫要害怕,只要有乳娘在她就不会有事。”
怀中的林思慎仍在轻声抽泣,席浅无声的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平日都是郡主护着你,不过如今她恐怕得好好休养一段日子了,不能过度操劳,正好也换你好生护着人家了。”
林思慎闻从席浅怀中抬起头来,重重的点了点头,虽还带着一丝哭腔,却字字坚决目光毅然:“从今日起,我不会再让她替我担忧,无论是她也好将军府也好,我绝不会让人再伤她们半分。”
席浅抬袖替林思慎擦拭着眼角的泪,面露笑意的调侃道:“你说你这孩子,从小就像个小大人似的,怎么越长越回去了,都多大年纪了还哭哭啼啼。”
林思慎有些羞怯的垂下头去,眨去睫毛上细碎的泪珠,低声央求道:“乳娘,近些日子您就留在王府吧,好替她养养身子,别得您也不用操心,有您在她身旁我才能安下心来。”
席浅点了点头,爽快的应承了下来:“也好,我本就打算留些时日。”
两人一番交谈后,林思慎实在放心不下在外头待着的沈顷绾,便换上衣物与席浅一同出了门。
一出门,林思慎就瞧见沈顷绾正独自一人站在院内远眺出神,直到她快走到沈顷绾身后,沈顷绾才施施然一转身,绝美的面容勾起一抹浅浅笑意,轻启檀口柔声问她:“聊完了?”
“嗯。”
林思慎点了点头,走到她身旁小心翼翼的牵起她的手,循着她方才看着的方向往远处望去,笑着问道:“郡主方才在看什么?”
沈顷绾垂眸望着二人交叠紧扣的双手,眼底流转过百种柔情:“在看云卷风舒,看飞鸟衔叶。”
林思慎笑了笑,望向沈顷绾的目光满是缱绻柔情,她柔声询问:“不知在下可否与郡主同赏美景?”
眼角余光瞥见站在石阶上的席浅,沈顷绾好气又好笑的曲指轻轻敲了敲林思慎的脑袋:“不正经,你身子不难受了?”
林思慎唇角微微一撇,故作轻松道:“只要见你安生无事,我就无药自愈通体畅快。”
席浅不知何时走下了石阶,行至二人身后,无奈开口打趣道:“你们倒也不必当着老人家的面打情骂俏,我年纪大了,可瞧不得这等场面。”
林思慎闻回过头,笑嘻嘻的望着席浅眨了眨眼:“您哪里是老人家,您风华正茂风韵犹存,恐怕就是年轻男子瞧见您,都要以为您是哪家未出阁的姑娘。”
席浅眉头一蹙,没好气的白了林思慎一眼,抬手就在她脑门弹了个脑瓜崩,面露愠色管教道:“胆子愈发大了,连长辈都敢打趣”
“哎哟。”
明明席浅力道不大,林思慎却夸张的捂着额头痛呼了一声,急忙讨饶道:“乳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一旁的沈顷绾被林思慎这怂包模样逗笑了,舒展了眉头,抬袖掩住口唇轻笑出声。
绿荫适时的端上了热茶糕点,招呼着几人在凉亭落座。
林思慎和沈顷绾难得的偷来这半晌闲适,与席浅一同谈天论地,听她说起当初周游天下时的遇见的趣事。
茶过三巡后,九王爷抱着居安领着忠伯来找沈顷绾,正巧撞见了三人。
许是好几日没见林思慎,才一进门,一向乖巧的居安就在王爷怀中轻轻挣扎了起来,待九王爷将她放下后,小家伙就直奔凉亭。
跑到林思慎和沈顷绾跟前,小居安摇摇晃晃的仰着头,圆滚滚黑亮亮的眸子里满是欢喜,她先是软软糯糯的问好依次叫了爹爹娘亲,然后张开小手求抱抱。
林思慎的心都要化了,只可惜她才一伸手,沈顷绾就抢先抱起了小家伙,柔声细语的哄道:“居安乖,爹爹今日身子有些不舒服,只怕是不能抱你了。”
居安再小些的时候,席浅曾在将军府抱过她几次,未曾想她竟记得席浅,不等沈顷绾让她叫人,她便乖巧懂事的唤了声姨奶奶。
居安的出现,让几人有些忽略了还站在院门前的九王爷,原本九王爷还吃味于居安对林思慎如此偏爱,可当他不经意瞥见亭落中端坐的席浅后,整个人犹如被人点住了穴道,呆站在原地,直勾勾的盯着席浅挪不开眼。
亭落中的女人身着布衣,只以一支木钗束起发髻,面容清丽温婉,难掩盖不住那满身的风韵,以及眼角眉梢的一抹傲气。她瞧上去颜若少女,唯有眼角那几乎淡的看不见的细纹,才能让人窥探出她其实年岁不小。
九王爷盯着席浅眼睛发直,一旁的忠伯实在看不下去,才轻咳一声在他耳边低语道:“王爷,这便是绿荫那丫头提起的女大夫,听说是郡主的好友,近日要在府上借助几日。”
忠伯的话并未让九王爷回过神,直至亭落中的陌生女子抬眼扫来,九王爷才猛地缩回了目光,局促的拢着衣袖不知该转身离开还是走近。
堂堂一位威风八面的王爷,方才还正吃味气恼,现下却脑子空空,眼神举止局促的像个半大的小伙子,在女子的注视下连手都不知摆在哪。
林思慎显然也注意到了九王爷的异样,她先是有些古怪的挑了挑眉,而后幸灾乐祸般垂眸偷偷一笑,凑到沈顷绾耳边憋不住调笑嘀咕道:“郡主,瞧见没老树开花了。”
话音才落,沈顷绾和席浅两道目光犹如刀子般齐刷刷望来,没等坏笑的林思慎收敛笑意,小腿便不知被谁踹了一觉,踢在腿骨上疼得林思慎忍不住叫唤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399章 399
自从爱妻亡逝,算来至今也快有二十个年头了,可九王爷一直孑然一身,既不续弦也不纳妾,身旁更是连个红颜知己都不曾有。
都说九王爷不近女色,其实倒不尽然,他并非不爱女色,只是这些年来他也算见过各式各样的女子,可却从未有一个女子能让他动心。
哪怕过去多年,他依旧清晰的记得亡妻的一颦一笑,任凭别的女子如何貌美如花娇媚似火,在他心中甚至也抵不过曾经爱人的一根发丝动人。
就算守着亡妻的牌位度夜,也胜过拥着别的女子欢愉。
可今日,他就这么冷不丁不经意的瞥见了席浅,本以为早已死了的那颗心,在望见席浅的那一刻突然狂跳不止,仿佛有一股热气钻了出来,不安分的上蹿下跳。
若说貌美,其实席浅也算不得什么一等一的美人,可哪怕在沈顷绾这等惹眼的绝世美人身侧,她的风韵也没被掩盖。
她身上,似乎是有种历经沧桑最终归于平静的淡泊,不受浮华喧闹所侵蚀的恬静,那是岁月独特的馈赠,也是林思慎乃至沈顷绾身上,都瞧不见的韵味。
只是头一回见面就如此失礼,九王爷回过神后愈发局促,他在院门前踌躇许久,才终于一咬牙挺直了胸膛,不动声色的理了理衣领拽了拽衣摆,面上扯出一个自以为随和的笑容,大步流星的走上前来。
他一走近前来,落座亭落的几人便跟着站起身来。
沈顷绾施施然欠身,垂眸唤了声父王,一旁的林思慎捂着痛腿,也尴尬的起身行礼问好。
九王爷扫了她们一眼,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满门心思都放在了席浅身上,可他又不能再明目张胆的盯着人家看,只能时不时偷偷用眼角余光瞥上一眼。
“草民席浅拜见王爷。”
席浅从容不迫的缓缓欠身行礼,面上神色平静的瞧不出一丝波澜,语气亦是不卑不亢,丝毫没有小民见到显贵时的惶恐。
席浅,九王爷在心底默默念了遍她的名字,而后伸出手想要虚扶起席浅,又怕这般过于显得殷切,手伸了一半又装作一拂袖缩了回去,点了点头故作镇定道:“无需多礼,起身吧。”
话一说完,九王爷就暗自觉着,自己这语气似乎有些过于冷淡,怕不是要让人家以为自己正端着王爷的架子呢。
九王爷有些懊恼,心下筹措起用词,好显得自己随和一些又不能殷切的过了分,犹豫了一会后,他好不容易想开口与人套套近乎,一旁的林思慎便笑嘻嘻的走了过来,似乎要说些什么,也正巧将九王爷还没开口的话堵在了嘴里。
九王爷没好脸色的瞥了林思慎一眼,正要不满,就见林思慎笑意盈盈的走到席浅身旁,亲昵的拉着她的手介绍道:“王爷,这位乃是下官的乳母,亦是家母的义妹。”
听林思慎这么一说,九王爷心顿时沉了下去,想来也是,这般年岁的女子应当早就成亲有了孩子,哪会像他这般孑然一身。
九王爷面上一散而过的失落,林思慎看得真真切切,她暗笑这偷偷用手指戳了戳席浅的手臂,揶揄的冲她使了个眼神,不出意料被席浅一击眼刀瞪了回去。
林思慎轻咳了一声,意有所指的对九王爷道:“王爷,乳娘她常年独自在外游历,因与郡主同好医术,两人便皆为忘年之交,这些日子想要在王府中借住一段日子,还请王爷通融。”
平日九王爷最不喜有人说话拐弯抹角,可这回他听出林思慎话语中的暗示,心下顿时了然,便接着话头装作随口问道:“一个女子常年在外独自游历,难道家中夫君孩儿就不担忧么?”
话头是林思慎挑起的,可当九王爷问及席浅的夫君孩子,林思慎却又脸色一变,面上笑意也瞬间淡去。
见林思慎迟迟没有作答,一旁的席浅倒反倒面色平静的开口道:“启禀王爷,草民的夫君早年离世,八月怀胎的孩儿不等出世也夭折了。”
此是席浅心中痛处,再提及心中难免不好过,可早已过去多年,放不下也该放下了,所以她才能平静提起。
九王爷闻并未觉着欢喜,反倒有些黯然失落,许是想起了逝去的亡妻,他歉意的垂眸道:“本王唐突冒犯了,还请姑娘节哀顺变。”
都快年过半百了,还听着九王爷一口一个姑娘的称呼,席浅心下有些别扭,却也不好说些什么,也就默默认下了。
今日林思慎这般,倒也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虽然九王爷一直与她不对付,可九王爷的为人她是清楚的。
九王爷胸无城府,为人鲁莽性急,但却不畏强权不欺凌弱小,不失为一个刚正清廉之人,且还是个实打实的长情好男人。
乳娘孑然一身多年,身旁又无人照料,随着她年岁渐长林思慎终归是不放心的,倘若九王爷真的老树开花一眼相中了乳娘,她也想成人之美撮合二人。
虽是好意,可方才是她挑起话头,才让九王爷提起了席浅的亡夫,还有席浅那个都快要出世,却可怜胎死腹中的孩子,无疑于是她亲手揭开了席浅的旧伤。
林思慎深知席浅会因此神伤,心下顿时愧疚不已,也就不敢再开口多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席浅的神色。
席浅面上看不出丝毫悲痛,可眼底却掩不住一丝落寞,林思慎见状更是悔恨,无地自容的耷拉下脑袋。
沈顷绾抱着居安旁观一切,轻而易举的就猜到林思慎此时在想些什么,只是碍于九王爷和席浅在场,也不好当面说什么。
倒是九王爷,为怕席浅思及旧事坏了心情,竟是厚起脸皮主动提议道:“席浅姑娘,本王为绾儿在后花园建了座药庐,方才听慎儿说姑娘与绾儿同好医术,不知姑娘可有兴趣随本王去见见药庐风光。”
药庐的确是九王爷雇人修缮的,可他嫌药味重从未去过,今日为了讨好席浅,竟是主动提议陪她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不好拂了九王爷的面子,席浅偏头扫了眼身旁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林思慎,欠身应下了:“既然如此,那就有劳王爷带路。”
九王爷领着席浅走后,沈顷绾便将居安交给了绿荫,吩咐她带着居安去书房待上一会。
待亭落只剩林思慎和沈顷绾两人后,沈顷绾这才不疾不徐的走到林思慎身旁,语气轻松的戏谑道:“方才还见你生龙活虎,怎么突然就没了精气神?”
林思慎闻神色沉重的长叹了口气,望着沈顷绾犹豫问道:“郡主,我方才那般可是有些太过分了?”
沈顷绾眉尖一挑不置可否,自口中悠悠吐出一句话:“急功近利,昭然若揭。”
林思慎神色一黯,暗恨自己又做了错事,越想越自责抬手便想给自己一巴掌:“我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巴掌没落在脸上,就被沈顷绾截住了,她轻轻拉着林思慎的手腕,柔声道:“虽说有些不妥,可念在一片你好意,想必前辈也不会怪你。”
林思慎摇了摇头,闷闷道:“可我终究揭了乳娘的旧伤,我知道乳娘不会怪我,可我怪我自己蠢。”
沈顷绾没有顺着林思慎的话安慰她,而是转移了话题:“父王瞧上去似乎的确对前辈有意,我从未见他对人如此失礼,可见他是情难自控。”
林思慎闻问道:“那郡主如何想?”
沈顷绾淡淡一笑:“娘亲走后,父王就一直执拗的拒绝旁人靠近,我虽陪伴在他身旁,可往后也只会聚少离多。同你一般,我也希望有知心人能陪在他身侧,与他恩爱扶持,不至让他孤独终老。”
林思慎思忖片刻双眼一亮:“那郡主也要当红娘?”
沈顷绾无奈摇了摇头,风轻云淡道:“此事你我二人都不要妄加干涉,就任它顺其自然吧。”
林思慎闻怔了怔,而后蹙眉长叹了口气,感慨道:“郡主看的通透,倒是我愚钝,明知此事不能强求只待看乳娘心意,却还是妄图撮合。”
沈顷绾颔首,若有所思的问道:“慎儿,你今日可要回将军府?”
提起回府一事,林思慎神色顿时凝重了不少,她沉声道:“今日四皇子又重提让我尽早偷换兵符一事,想来二皇子也等不及了,一旦他收到风声知晓我回了将军府,就一定会联络我碰面。”
沈顷绾眸光一闪,淡淡启唇道:“那你可有收到风声,二哥藏在龙岭的叛军已经倾巢而出,为避人耳目,他们分散各地一同往京城方向赶来。那些叛军白日修整夜间赶路,应当不出半月就会齐聚城外,到时他们定会藏匿起来,只待二哥一声令下攻城逼宫。”
林思慎点了点头,蹙眉道:“我已经收到了从各处传来的消息,益州、禹州、丰州、衢州都有散落的叛军踪迹,他们颇为小心谨慎,哪怕绕路也只往人迹罕至的山林中钻,一路行来并未惊动地方百姓。”
沈顷绾唇角笑意冷了几分:“只怕惊动了他们也会先杀人灭口,只要等他们汇聚京城,到时就算有人察觉也来不及了。”
林思慎深吸一口气,悄然握紧了拳头:“所以兵符至关重要,若父亲没了兵符,单凭京城的守军压根就拦不住叛军,一旦攻破城门二皇子的叛军长驱直入,一切皆成定数。到那时,狡兔死走狗烹,二皇子势必会清算将军府。”
说到这,林思慎突然苦笑着摇了摇头,叹息感慨道:“我总以为当今的皇帝只会玩弄权术猜忌臣下,并非一位贤明的君主,可若与那两位皇子相比,至少他在位尚且能平衡多方势力,天下不至于大乱。”
沈顷绾闻面无表情的坐下,随手执起桌上的白玉盏,凝望着杯盏之中微微荡漾的水面,清冽的眸中突然乍现一道寒芒:“皇伯父并未庸君可也并非明君,随着年岁渐长他愈发喜怒无常猜忌无度。为巩固权势,他如今正打算放权宦官,若任他继续掌权,只怕离宦官专政天下大乱的日子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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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章 400
林思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回过神来,抬眸冲着沈顷绾浅浅一笑,柔声道:“乳娘会在王府暂住几日,郡主不必操心别的事,留在府上安心养伤就是。”
沈顷绾闻眉尖一挑,似笑非笑的打量着林思慎,轻启檀口悠悠道:“你叫我不必操心,难不成是另有妙计对付他们二人?”
林思慎垂下眸去,眸中光芒一黯,踌躇着轻声开口道:“我只想按计划行事,只要我不出差池,想必就不会再牵连郡主。”
她到底还是介怀自己连累沈顷绾至此。
沈顷绾默默凝视着她,良久后突然轻笑出声道:“也好,那我就难得的当上几日闲散人,瞧瞧你如何与虎狼共舞。”
微微徐徐拂过庭院,也不知从哪偷来一阵花香,林思慎悄悄耸了耸鼻尖,上前牵住了沈顷绾的手,鼓足了勇气望向她含笑的双眸。
“郡主,往日都是护着我,这次就换我来护着你吧。”
迎着林思慎那温柔又无比坚定的目光,短暂愣神过后,沈顷绾清冽的眸子轻轻一眨,勾唇应下。
“好。”
席浅暂且留在王府替沈顷绾养伤,与沈顷绾依依惜别后,林思慎独身一人离开,回到了将军府。
林思慎先是去见了祖母,安抚好她老人家后,才急匆匆的回到了竹院,被四皇子牵绊住的这几日,林思慎手上积压了不少事要处理。
可她才在书房坐下,屁股都还没坐热,不知去了何处的柳卿云就闻询找来了,倒也没什么急事,只是说这几日眼皮一直跳,心下怕林思慎会出什么事,见她安然无恙才安下心来。
柳卿云絮絮叨叨了一大堆,林思慎听的头都大了,找着借口搪塞好不容易才把她给哄走了,可一转头林思韬又找上门来。
林思韬这段日子一直陪着林思略,除了看好林思略不让他私自回寮国之外,也与他联络联络感情,好让他记起更多事。
据林思韬所说,林思略所藏身的山林外,近日似乎有不明身份之人徘徊,恐是寮国探子收到风声知晓林思略藏身于此,前来试探踩点。
林思韬打算将林思略转移至别处藏身,因此来向林思慎知会一声。
其实此事林思慎早该知晓,手下也曾几番传信告知,可因被四皇子困住了几日,此事也就这么被耽搁了下来。
与林思韬商议过后,林思慎让他替自己代为传达了几句话,也让林思略知晓,她派去寮国的人已经接近了司徒丞相,只待取得信任后,再伺机营救林思略的恩人。
交代完此事后林思韬便也离开了,只是他前脚刚走,林铮后脚就也找来了。
同柳卿云一样,林铮这些日子也颇为煎熬,他已经知晓林思慎是女儿身,也看出四皇子似乎对林思慎有企图,可偏偏为了自己的老部下能活下来,他又不得不让林思慎去了四皇子府上。
自从林思慎去了四皇子府上,他就忧心忡忡茶饭不思,生怕因自己的一念之差害了林思慎,心中自是又悔又恨,得知林思慎回府后,他就迫不及待的找了过来。
见林思慎安然无恙,他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了下来,可他仍是有些不敢面对林思慎,交谈之间一惴惴不安的搓着手。
“你没事就好,否则为父就是死,也无颜面对林家的列祖列宗。”
好在林思慎有所隐瞒,倘若他知晓四皇子的确对林思慎下手,还险些得逞,恐怕依他的脾气还真敢提刀去找四皇子算账。
林思慎这次回府还有一件事迫在眉睫必须要做,那便是偷换林将军身上的兵符,可这事说难也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
林将军一直将兵符揣在胸口随身携带,就连沐浴时也需放在能瞧见的地方,要想从他手中换取兵符,就算是林思慎也觉得棘手。
不过倒也不是毫无办法。
面不改色的与林铮交谈几句后,林思慎突然吞吞吐吐的提议,今夜想与林铮林思韬一同喝上几杯,正巧借着酒劲,有些话想与他们坦白。
林铮以为,林思韬并不知晓林思慎的身份,她这是想找机会将此事告诉林思韬,让他一同陪着。
因此林铮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还道这就出门去备上几坛好酒,三人今夜正好喝个痛快。
送走林铮后,墨竹正好送来茶水,林思慎没等喝上一口,就急忙嘱咐她盯着后院,一旦巷子里摆出君子兰就即刻通知她。
墨竹将茶壶放在书桌上,转身从书架后的暗格里取出了这些日子收到的密信,不紧不慢道:“公子不必等了,后巷的君子兰已经摆了好几日都没人收走。”
林思慎闻怔了怔,送到嘴边的茶盏又放下,皮笑肉不笑道:“看来有人已经等的急不可耐了。”
墨竹将密信一一放在书桌前,而后微微侧头好奇问道:“公子难道就不问问这两日府上有何异样?”
林思慎放下茶盏,不紧不慢的走到书桌旁落座:“哦?看来这两日府上发生了热闹事?”
墨竹正色道:“公子动身去往四皇子府邸当夜,有巡夜的守卫称在将军院子里发现刺客,追过去后却并未发现人影,便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林思慎不以为意的挑眉,随手翻起了桌上的密信:“除此之外,可还发生了什么怪事?”
墨竹蹙眉接着道:“常往府上送菜的小贩换了人,那人称小贩家中有事,因此换他代劳几日,还有”
没等墨竹说完,林思慎就接过话,淡淡笑问道:“还有一个有名的戏班自荐,要来府上替我娘排几出戏曲?”
墨竹被抢了话,有些诧异的蹙眉:“公子怎么知晓?”
林思慎面上笑意一敛,将手上的密信拍在桌上,冷哼一声道:“这上头都写的一清二楚,看来他还真是一刻都等不了。”
墨竹见林思慎脸色阴沉了下去,抿了抿唇轻声问道:“公子,这些都是二皇子的手笔么?”
林思慎缓缓闭上眼,有些疲惫的靠着椅背幽幽道:“除了他还有何人。”
墨竹的担忧几乎挂在脸上:“那公子今夜还要去见他?”
林思慎猛然睁开眼,漆黑的眸子里乍现道道寒光,她掷地有声道:“见,当然要见,不见他又如何送他一份大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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