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371
当年的那桩事, 知情人并不多,林将军这些年来从未对人提及过,就连死里逃生的林思韬也不知晓内情, 就更别提早已失去了记忆的林思略。
亲历过那件事的人, 死的死伤的伤,要么就是稀里糊涂根本不知道真相。也就只有沈顷绾,偶然间循着蛛丝马迹挖出了那件旧事, 林思慎也是在她的推波助澜下,这才得知那被尘封的隐秘往事。
那件事的始作俑者是皇帝,要想向他讨个公道,可谓是天方夜谭。
向来鲁莽做事不计后果的林将军, 都苦苦隐忍了多年,正是因他心中清楚,一旦那件事那桩旧案被翻出来,带给将军府的恐怕是又一次的灭顶之灾。
沈顷绾明明比谁都清楚,这件事一旦被揭露的后果,可她还是这么做了,且还是将这件事透露给了心怀叵测的四皇子, 事先也没有和林思慎商量过。
事关将军府的安危,这怎么能让林思慎不气呢?
不过比起当初,动不动就怀疑沈顷绾是别有用心,如今的林思慎似乎对沈顷绾多了几分信任,也多了几分了解。
哪怕在得知此事后, 满腹不解的林思慎也没有当场发作。
且在察觉到方才自己情急之下,语气似乎稍有不善后,她很快深吸一口气,平复了纷乱的心绪, 轻声道:“也知晓郡主这般做定有自己的理由,只不过还望郡主能与我好好解释一番。”
望着林思慎那分明心急如焚,却还要耐着性子对自己轻言软语讨个解释的模样,沈顷绾先是有些意外,而后若有所思的垂下眸子,抿唇嫣然一笑,眉眼中是掩不住的欣喜。
见沈顷绾似乎心情大好,林思慎却懵了,她疑惑不解的问道:“郡主这是在笑什么?”
沈顷绾却笑而不语缓缓起身,身上覆着的柔软薄纱随之滑落,诱人的雪白胴本,就这么径直撞入了林思慎眼底。
林思慎不知她卖的是什么葫芦,怔怔的好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直到沈顷绾倾身靠近她,微凉的玉手捧住了她的脸颊,望着她一字一句柔声道:“只要慎儿能耐下性子听我解释,我自然会将前因后果好好说与慎儿听。”
林思慎落在沈顷绾身上的目光有些飘忽,不过很快她就挪开了目光,轻咳一声道:“好,那我就洗耳恭听。”
沈顷绾轻启薄唇,不疾不徐的缓缓开口道:“二皇兄起兵之事,并非只有你我二人洞察。”
林思慎连连点头,急声道:“此事我知晓,四皇子和陛下也早已洞悉二皇子的举动,只不过隐而不发罢了。”
沈顷绾知道林思慎心急如焚,便没有再兜圈子:“四皇兄原本打算将陇右异样上禀皇伯父,让皇伯父派兵镇压叛军。”
林思慎闻言细细思忖道:“若是如此,那二皇子势必命数已尽,不过想来陛下应当不愿见四皇子一家独大。”
沈顷绾点了点头:“不错,所以我有意提点了四皇兄几句。”
林思慎闻言无奈一笑,她抬眸望着沈顷绾,轻声嘀咕道:“提点?恐怕郡主是将陛下的心思揭露给四皇子了吧。”
沈顷绾似笑非笑的微阖眸子:“四皇兄生性多疑,我若点破反倒会惹他怀疑,只需稍加提点,他便会勘破内情。”
这些林思慎并未在意,她如今最在意的是,沈顷绾为什么要将那件事透露给四皇子,她晃了晃脑袋,急声问道:“可这又有何关联?”
见林思慎这般心急,沈顷绾轻叹了口气,反问道:“慎儿,唇亡齿寒的道理,难道你不懂么?”
此话一出,林思慎突然灵光一闪,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神闪烁着望向沈顷绾,苍白的面容又白了几分,想来是听懂了沈顷绾的话。
只要四皇子知晓皇帝在背后有意推波助澜,逼二皇子出兵谋反,那他就一定会心生畏惧。
当初前太子被罢黜,皇帝将他从荒凉的岭南召回,悉心扶持他上位和二皇子分庭抗礼。一旦二皇子失势,那接下来,就该轮到他了。
要知皇帝的子嗣,可还不止他们三人,就算皇子们都折腾没了,皇帝膝下还有那么几个皇孙等着挤上来。
越是垂垂老矣,皇帝就越是贪恋吗至高无上的皇位,任何想要觊觎皇位的人,哪怕是自己的亲骨肉,他都丝毫不会手软。
前太子是,二皇子是,四皇子更是。
一想到这,林思慎突然浑身发寒,在这些皇室宗亲眼中,所谓的兄弟之情父子之情,也不过都是博弈的筹码罢了。像她这般,生来就一心为了亲人筹谋的人,如何能理解得了这等事。
沈顷绾似乎看出了林思慎的心思,她怜惜的轻抚着林思慎的脸,神色复杂的开口道:“四皇兄的封地在岭南,亲兵亦是在岭南,而岭南相隔京城何止千里,如今他身在京城,就算有心像二皇兄那般起兵谋反,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听沈顷绾这么一说,林思慎的心顿时悬在了半空,愈是明白了一切,她就愈发感到无力和愤怒,以至于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原本,沈顷绾把那件事告诉四皇子,是让四皇子借机去要挟林将军,让林将军助自己谋反。无论沈顷绾是不是迫不得已,她此举都无疑是让将军府被卷入了这场纷争之中。
林思慎垂下眸子,如蒲扇般细密卷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遮掩住了眼底的光亮,她有些失望的低声问道:“四皇子无力起兵,郡主才想助他一臂之力,好让他逼迫父亲,利用羽林卫逼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这就是郡主的打算?”
沈顷绾闻言眉头微微一蹙,她怕林思慎又想歪了,便柔声解释道:“慎儿,这场纷争林将军退无可退,势必会被卷入其中。你我能做的,无非就是未雨绸缪,让他能全身而退。”
这个道理林思慎当然明白,就算沈顷绾不这么做,四皇子也会用别的下作法子逼林将军就范。
就像沈顷绾说的,这场纷争林将军退无可退,势必会卷入其中。因此,林思慎如何能怪罪沈顷绾,顶多心中多了些别扭而已。
苦笑着摇了摇头后,林思慎抬眸望向沈顷绾,疑惑问道:“可我不明白,陛下当年设计陷害了父亲,却为何还将巩固皇位的兵权,交到父亲手中。他难道就不怕父亲得知此事,对他心生不满,因而被人煽动谋反?”
沈顷绾反问道:“哪怕是被四皇兄用那件事要挟,你觉得林将军会就范吗?”
林思慎闻言沉思了许久,而后肯定的摇了摇头:“不会,依我对父亲的了解,就算四皇子许诺为当年的事平反,父亲也不会与他为伍。”
哪怕林将军对皇帝失望,哪怕他心怀怨恨,他也绝不会谋反,他就是这么个愚忠的人,从来便是如此。
沈顷绾点了点头道:“皇伯父只会比你更了解林将军,他拿捏住了林将军的心思,正因如此他才会有恃无恐。”
林思慎长叹了口气,苦涩道:“其实有时,我倒希望父亲能反叛那么一回,只不过”
说到这,林思慎便没再说下去了,不过沈顷绾却接过了她的话:“所以,这便要靠你去游说。”
林思慎闻言神色一僵,她抬眸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沈顷绾:“郡主这是何意?”
沈顷绾淡淡一笑,启唇道:“只有你能说动林将军,让他假意依附四皇兄,与四皇兄一同筹划逼宫一事。”
林思慎有些怀疑:“可四皇子会信么?”
沈顷绾意味深长的看了林思慎一眼,幽幽道:“慎儿,有时你不必高估一个急功近利野心勃勃之人,只要有机会他们情愿不计后果的赌上一把。”
林思慎几乎瞬间就猜到了沈顷绾要做什么,她怔怔的望着沈顷绾:“难道这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想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不止一人,沈顷绾并非告诉了四皇子当年那件事的真相,她只是在暗中一步一步引导四皇子追查,从而避免四皇子起疑。
二皇子想要赌上一把,所以出兵谋逆,四皇子一旦掌握了当年那件事的证据,势必会用以逼迫林将军。只要皇帝让林将军平反,林将军就会带着羽林卫堂而皇之的入宫,到那时四皇子再利用林将军,逼迫皇帝禅位。
而四皇子究竟能不能逼宫成功,是他逼宫登基,还是皇帝留有后手一石二鸟,沈顷绾都并未提及。
沈顷绾所做的一切,明面上都像是奉命而为,在背后推波助澜。这些年来,她一直在皇帝跟前示弱,像是忍辱负重不得已而为之,让皇帝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可殊不知,沈顷绾才是那个暗中布局之人,就连皇帝所做的一切,隐隐都是在她的有意引导之下。
一旦棋子知晓自己是棋子,且是有意服从成为棋子,那它还是棋子吗?
那些意图利用她的人,都以为沈顷绾只是自己手中的一枚棋子,而沈顷绾一直所做的事,就是让他们以为,自己是颗棋子。
在他们眼里,一个女子再怎么神机妙算冰雪聪明,也终究没有资格成为一国之君。
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有个文案给你们看看,下一本修仙文走起,专栏挂了预收,就叫预收,有兴趣的可以收藏一波。郡马一完结,马上就开文。(文案不是最终版,可改)
虞恕,世人眼中冷若冰霜高不可攀的天之娇女。
为了接近她,叶宿白花费了整整十年的功夫,才终于一步一步取得了她的信任,成为了她身旁俯首帖耳的一条狗,成为了她手中最锋利的一柄剑。
天玑宗有弟子说,叶宿白对少宗主忠心不二唯命是从,二人情意超脱常人。
也有弟子说,叶宿白出卖自己依附少宗主,不过是为了往上爬罢了。
——
忽明忽暗的烛火下,虞恕提笔在竹简上圈出了一个名字,鲜红的朱砂,一如叶宿白的瞳孔间缭绕的红光。
虞恕将竹简递给她,说出口的话分明旖旎,语气却一如既往冷漠的不近人情。
“他们说,你对我有非分之想。”
只一眼,竹筒就在叶宿白手中自燃,幽冷的蓝光映照着她苍白的脸,转瞬湮灭无痕,徒劳一握,也只是一缕青灰。
“属下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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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2章 372
眼见天色渐亮, 屋内的红烛已湮灭燃尽,只有尚留余温的烛泪缓缓自烛台淌下,在木案上留下斑驳痕迹。
一夜都没有合过眼的林思慎和沈顷绾, 端坐于床榻间的方寸天地, 帷帐曼妙一袭缱绻风光,可二人所论之事,却无关风花雪月, 反倒是波云诡谲更迭换日的天下大事。
不待林思慎开口追问,沈顷绾便不疾不徐的将自己这些年来的筹谋和盘托出,事无巨细没有丝毫的隐瞒。
当年,皇帝对身在青州的九王爷心生猜忌,几次三番下旨召九王爷回京, 想将他困在京城, 牢牢掌控在手中。
九王爷知皇帝心思, 为此颇为苦恼,他不想在皇帝的眼皮子地下举步维艰, 成日提防着喜怒无常皇帝会对他痛下杀手。
尚且年幼的沈顷绾不忍见父亲如此苦闷, 便暗中差人传书一封交予皇帝,一封书信寥寥几字, 竟出奇的打消了皇帝的猜忌之心。
可也正因那一封书信, 皇帝对沈顷绾留了心。
若说林思慎的隐忍筹谋, 皆是为了给将军府留一条后路,为了守护自己在意之人,那沈顷绾当初又何尝不是如此。
只不过不同的是,林思慎是不得已而为之,是被权势时局所裹挟,她打心底里厌倦勾心斗角, 厌倦权势相争。
而沈顷绾,她对此泰然处之,她游走在权势旋涡中心,既没有厌恶也没有觊觎,她如一个享受其中的局外人,将天下将人心都当做了一盘棋局。
就如同沈顷绾所说的,她并非刻意布局,而是一直旁观着棋子们走的每一步,当棋子意图挣脱时,她会适当的在暗中帮上一把,让他们重回棋盘。
就连当初对林思慎的留心,也都是如此。
在林思慎尚且不自知时,沈顷绾便旁观了她所做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个选择,只不过沈顷绾并未插手罢了。
沈顷绾唯一没有意料到的事,就是自己居然会对林思慎动心,在意识到自己的动心后,她并未错愕惶恐,而是坦然的接受了。
皇帝想让沈顷绾回京和林思慎成婚,自然也就中了她的下怀。
林思慎并非十全十美之人,她优柔寡断处处留情,尤其是对那些貌美的女子,格外的体贴心软。有时猜忌心也重,总是怀疑沈顷绾对她别有所图。
可沈顷绾就是对她动了心,说不上为何,也说不上缘由。
哪怕刚成亲时,林思慎与她相处心不在焉,一肚子小算盘的时候,她也觉得格外有趣。那段时日,戏弄林思慎,看她气急败坏又对自己无可奈何的样子,是沈顷绾有史以来,最欢喜的日子。
也正因林思慎,沈顷绾发现了自己的恶趣味,发现自己竟会为了一个人打翻醋坛子。一瞧见林思慎对别的女子柔声细语,她便觉得又气又恼,恨不得拿根绳索把林思慎捆起来,不让她出门拈花惹草。
沈顷绾是头一回对林思慎这般坦诚,以至于她平静的说出,自己曾想把林思慎捆起来,日日牵在身后时,林思慎望向她的目光中,透着一种莫名的古怪。
林思慎摸着下巴一脸复杂的望着她,踌躇许久后,实在忍不住的问道:“郡主,你是不是把我当做了宠物,就像黎洛的踏雪?”
此话一出,沈顷绾黛眉微蹙,似乎认真的思索了一阵,而后勾唇淡淡一笑道:“听起来倒也不错。”
林思慎闻言神色一黯,她无奈叹了口气,幽幽道:“原来我在郡主心里,就只是讨郡主欢心的一只小猫小狗。”
沈顷绾眉尖一扬,轻嗔道:“你还不如小猫小狗,至少它们还算乖巧听话。”
林思慎有些别扭的偏开头去,不满道:“我这还不算乖巧听话?我可从未忤逆过郡主的意思。”
见林思慎似乎有些不痛快,沈顷绾微阖眸子柔声道:“慎儿,你还不明白我方才与你说这些的意思?”
林思慎唇角一撇,不忿反问道:“什么意思,郡主不就是说想把我捆起来牵着?当小猫小狗似的养活?”
沈顷绾闻言好气又好笑,不过很快她便咬着薄唇,抬手扳过林思慎的脸,定定的望着她。
缠绵了一整夜,林思慎的发髻早已松散,青丝凌乱的披散在肩头,眉眼缱绻含情,鼻尖挺翘端正,嫣红的薄唇下撇,端是一副含嗔带怒的娇憨少女模样。
林思慎的眸子,清澈干净的就像一只涉世未深的小鹿,让人望上一眼便心生欢喜。沈顷绾望进她的眼底,用无比温柔笃定的语气,一字一句道:“我曾自诩算无遗漏,唯有你你是我的意料之外。”
稍稍愣神后,林思慎微微一眨眼,薄唇抑制不住的上扬,她挑眉不依不饶的反问道:“不是小猫小狗?”
沈顷绾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一挑眉道:“你若想当小猫小狗,我倒也可考虑一番,我看院子还空着,你若喜欢,我明日就着人给你搭个小窝棚,让你住进去。”
林思慎眸光一敛,突然暴起将沈顷绾扑倒,而后按着她的双手得意笑道:“郡主若敢找人搭小窝棚,那我就敢拖着郡主进去一起住。”
被扑倒时,沈顷绾黛眉微微一蹙,但很快便舒展开来,她望着林思慎面上的得意神色,勾唇戏谑道:“我住在青州时,青州刺史府上养了只半人高的细犬,除了贪吃嗜睡,就爱扑倒人玩闹,最巧的是,它名字之中也有一个慎字。”
林思慎哪里听不出沈顷绾的戏谑之言,她气急败坏的咬牙道:“既然郡主暗指我是狗,那我就当只狗给郡主瞧瞧。”
说着,她便俯身在沈顷绾修长白皙的脖颈上吭哧咬了一口。
咬完后,林思慎立马就松了口,生怕咬重弄疼了沈顷绾,还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
柔软湿润的舌尖划过脖颈处的肌肤时,沈顷绾的身子似乎颤了颤,她抬起手轻轻推了推林思慎的肩头,宠溺又带着一丝羞涩,柔柔嗔道:“好了,别胡闹,你该回府了。”
林思慎闻言迅速抬起头来:“回府?郡主方才的话还未说完呢。”
沈顷绾好气又好笑:“难道不是因你打断?”
林思慎耸了耸肩,赖皮的抱着沈顷绾不撒手:“那我不管,郡主没把话说清楚,就休想赶我走。”
沈顷绾无奈抬手轻抚着林思慎肩头的青丝,柔软的青丝自指尖划过,质感好过西域进供的丝绸,让沈顷绾有些爱不释手。
她好脾气的柔声哄道:“你可是朝廷命官,堂堂的兵部侍郎,算时辰你也总该去上朝了吧。”
一说到上朝,林思慎就哀声怨道,她埋在沈顷绾心口,理直气壮的道:“上什么朝,我瞧见那些迂腐老头就心烦,大不了,我让父亲替我告假一日。”
沈顷绾闻言神色愈显无奈了:“又告假,一年到头你才上了几次朝,上回文武百官都上书参了你一本,皇伯父还为你频繁告假一事,特意召见过林将军旁敲侧击。”
虽说沈顷绾在劝说林思慎去上朝,可玉手却饶有兴致的把玩着林思慎的发丝,哪像是要赶林思慎走的模样。
林思慎说什么都赖着不走,双手双脚都扒拉在沈顷绾身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语气:“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就是个药罐子,三天两头的不病上一回,反倒稀奇了。”
沈顷绾倦懒的微阖眸子,目光在林思慎面上划过,而后轻笑一声宠溺道:“好,那便不去了。”
林思慎闻言大喜过望,她兴冲冲的抬眸望着沈顷绾,眼中闪烁着欣喜的光亮:“那我今日可否留”
沈顷绾轻抬玉手,微凉的指尖不便不依的点在林思慎唇间,堵住了将要问出口的话,阖上眸子喃喃低语道:“我倦了,陪我睡上一会吧。”
“好。”
林思慎心满意足的暗自偷笑,而后自沈顷绾身旁滚了下来,乖巧的躺在沈顷绾身旁,眨着眼盯着沈顷绾的侧颜。
其实沈顷绾早已困倦,林思慎安静着躺了没一会,她便睡着了。
林思慎盯着她的恬静睡颜,心中是说不出的满足,她有些睡不着,便侧躺在沈顷绾身旁,眼也不眨的盯着她,怎么看也看不够,怎么看也看不厌。
就这么盯着沈顷绾看了大半个时辰,生龙活虎的林思慎才终于有了点困意,她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小心翼翼的贴近沈顷绾,在她唇角轻柔的落下一吻,然后抱着沈顷绾的手臂蹭了蹭,合上了眼。
就在林思慎闭上眼的那一刻,一直呼吸平缓似乎已经安然入睡的沈顷绾,却悄无声息的勾起薄唇,而后她微微侧头,脸颊贴在林思慎的额角。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静悄悄的洒在窗台,透过穿窗纸溜进了屋内,正好洒在床榻边的帷帐上。
温暖却不灼热的阳光透过轻纱帷帐,洒下点点细碎的光斑,正好落在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两人身上。
一切美好的犹如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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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3章 373
按照惯例, 林将军通常会在每日寅时起身,照例去校场练半个时辰功,然后沐浴更衣用过早膳, 去府门前等林思慎一同去上早朝。
不过林思慎一向对上朝这件事没多少热忱, 再加之有体弱多病这个借口,隔三差五就央林将军去替她告假。
林将军虽对此事颇为不满,可心里多少也有点底, 林思慎打小身子就弱,又大伤小伤不断,看上去就是一副孱弱多病的模样,细胳膊细腿一阵风都能刮倒似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缘由,那便是朝中那些文武百官, 他们向来都对林思慎有所偏见,哪怕林思慎在安庆一战后名声大噪, 他们仍是想方设法的针对林思慎, 有事没事就在皇帝跟前寻着各种由头弹劾林思慎。
林将军虽然嘴上不曾说过,可到底是心疼自家孩子, 尤其是在知道林思慎是女儿身后,对这个女儿愈发感到愧疚亏欠, 因此便由着林思慎的喜好去了。
过往那些文武百官之所以敢找林思慎的茬, 除了看不惯林思慎之外,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林将军不会护犊子。
在林将军看来,这世上的事是无风不起浪的,林思慎既落得旁人口舌,那必定是她行事有所欠缺,让旁人去敲打警醒她也好,免得日后闯下大祸。
可这段日子, 林将军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也开始学着护起犊子来。但凡听到有人小题大做的挤兑弹劾林思慎,他就像被点燃的炮仗似的,一点就炸。当着皇帝的面也敢吹胡子瞪眼,气势汹汹的跟人理论起来。
林将军嘴笨,原本说不过那些口舌如簧的老学究,可架不住他人高马大,又是浴血沙场的老将,自带一股慑人的戾气,哪怕什么话都不说,往人跟前一杵再一瞪眼,就没人敢跟他争辩了。
今日也是如此。
林将军原本在府门前等林思慎一同上早朝,可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也不见林思慎来,便独自一人去了,还脸不红心不跳的扯起了谎。说林思慎昨夜偶感风寒不便起身,要替她告了假。
有些看不惯林思慎的迂腐老头不信邪,非要在皇帝跟前嚼舌根,说林思慎是德不配位,拿着朝廷的俸禄却不替朝廷排忧解难,还不如免了她的官职。
林将军原本还想发怒,可转念一想,心里又泛起嘀咕。一来林思慎本就不想当那劳什子的兵部侍郎,二来林思慎本就是女子,需提防有心人利用她身份作祟,企图拿捏将军府。
若真是被罢黜了官职,远离朝堂,反倒能安安稳稳的在府上修养了。
念及此,林将军眼角余光瞥向了一旁的四皇子,心念一动当即上前一步道:“陛下,老臣觉得唐中书所言有理。”
林将军此话一出,文武百官一阵哗然,就连皇帝都有些愣住了。
皇帝微微一蹙眉头,温声细语的问道:“林爱卿,你此话乃是何意啊?”
林将军幽幽叹了口气,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开始叫苦:“回禀陛下,老臣那不成器的儿子承蒙陛下恩宠,在兵部讨了侍郎之职,原本天恩浩荡,她不该辜负陛下宠信。可奈何她生来体弱多病,实在难堪重任,长久一来必会耽搁了公务,倒不如让有才之士取而代之。”
林将军此话一出,一旁的四皇子便不疾不徐的上前一步,拱手进言道:“父皇,儿臣以为林将军说的有理。”
林思慎闻言有些诧异,不待暗自揣测四皇子用意,便听四皇子话音一转,悠悠道:“不过林侍郎曾在安庆一战中大放异彩,扬我晋国国威,为我晋国立下汗马功劳,乃是我晋国不可多得的中流砥柱,此等有才之人,朝廷必不能失。”
老皇帝捋着胡须,一眯眼点头道:“说的不错,林侍郎的确朝廷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过林爱卿爱子心切朕也能理解。”
四皇子故作沉思状,而后犹豫道:“父皇,儿臣倒是有个法子,只是不知”
皇帝往龙椅上一靠,一拂袖道:“不必支支吾吾的,说来听听吧。”
林将军心中顿感不妙,可一时又不知该怎么开口,便只能先听听四皇子到底想做什么。
四皇子恭恭敬敬的俯身道:“林侍郎体弱多病,难有精力操劳公务,父皇大可特许她不必上朝,由他人暂代林侍郎处理公务,让林侍郎休养好身子后,再担任其职。”
说完,四皇子温和一笑,目光瞥向了一旁的林将军:“且儿臣近日从岭南请来了一位巫医,据传此人有偏方能治顽疾,若林将军放心的下,儿臣还想请林侍郎去府上小住几日,也好让那巫医想方设法替林侍郎养养身子。”
皇帝眯着眼沉吟道:“那巫医,有法子能治好林侍郎的病?”
四皇子一脸迟疑道:“这儿臣倒不能断言那巫医能治好林侍郎的病,不过可让他暂且一试。”
林将军不知道四皇子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四皇子一定不安好心。
林将军自然想要婉拒,可奈何皇帝似乎对四皇子口中的巫医颇有兴趣,也不顾林将军的抗拒,便下了口谕,让林将军把林思慎先送去四皇子府上修养几日,若是不见成效,再接回去自个儿调养。
就这么一来一回,林将军好心办了坏事,反倒将林思慎给推到了四皇子手上,因此心中不免有些郁结难安。
退朝后,林将军一脸愁容的踽踽独行,四皇子快步跟了上去,极为熟络的与他打了声招呼。
林将军也懒得跟他兜圈子,见四下无人,便开门见山的问道:“四皇子让慎儿去府上,究竟想做什么?”
四皇子微阖眸子笑了笑,意味深长的看向林将军:“林将军,本王听说京城近日新开了一家酒楼,不知林将军可否赏面,与本王一同去小酌?”
林将军憋屈的很,他实在不想和四皇子这个阴险狡诈的笑面虎打交道,可奈何他实在想知道四皇子究竟对林思慎有什么歪心思,只得答应了下来。
上了四皇子的马车,林将军一路板着脸一言不发,坐在他身旁的四皇子倒是满面得体笑意,他打量了林将军几眼,突然轻声问道:“林将军难道以为,本王真的会对慎儿不利?”
林将军冷冷一笑:“那殿下究竟想做什么?难不成真的只是想让那巫医替慎儿调理身子,若真是如此,殿下又为何不将那巫医送去将军府?”
四皇子轻声一笑,无奈摇头道:“林将军为何对本王如此警惕,本王虽的确对慎儿有些兴趣,可本王对她绝无恶意。”
“是么?”
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林将军现下是一句都不信了,他可是清清楚楚的记得,当初四皇子是怎么用林思慎的身份,威胁林将军替自己做事的。
四皇子闻言长叹了口气,正色望向林将军,恳切道:“本王知道,林将军如今是不信本王了,不过有一件事,本王绝对没有骗过林将军。”
林将军有些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不知王爷说的是何事?”
四皇子神色温柔了一些,他满脸真诚的望着林将军,一字一句道:“本王对慎儿是情深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感谢在2021-05-26 20:44:30~2021-05-27 21:17: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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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章 374
京城新开的金泰楼, 是近来达官显贵们最常去的地方,听说酒楼里的厨子精通各地菜系,所用食材也是从五湖四海采集而来的, 就连牛羊都是现宰现做。
金泰楼足有三层, 并未设有堂食,而是一件件装修极为雅致的厢房,需提前花定金包下, 然后拟好菜式约好时辰才能前去。
寻常百姓自然是去不起这等地方,也就只有那些达官显贵富商巨贾才去的起,他们并非喜欢金泰楼的酒菜,而是喜欢金泰楼的僻静,可在厢房之中为所欲为的论及私事。
而四皇子便是带着林将军去了金泰楼, 因事先就定好了菜式,所以一等他们进厢房落座, 不消片刻, 热腾腾的酒菜便上齐了。
林将军眉头紧蹙的端坐在四皇子对面,环抱着双臂满脸不耐, 就连空气之中弥漫的浓郁酒香,都不能让他分心一二。
与之相比, 四皇子倒是极为悠哉自在, 他不疾不徐的提起桌上的酒壶替林将军斟了一杯酒,温声笑道:“本王知道林将军爱酒,尤其爱杏花村的汾酒,正巧掌柜私藏了几坛,本王便花重金替林将军留下了。”
散发着清香的酒盏被推到眼前,林将军却看也不看一眼,他肃然望着四皇子, 沉声开口道:“四皇子有话就直说吧,不必搞这些弯弯绕绕。”
“林将军果然快人快语。”
四皇子放下酒壶抚掌赞叹一声,而后正色道:“既然林将军都这么说了,那本王也就开门见山的直说,今日本王请林将军来,确有一桩关乎将军府的往事,想与林将军闲谈一番。”
林将军闻言心中隐隐有些不祥之感,他盯着四皇子问道:“不知殿下要与本将军谈什么往事?”
四皇子微阖眸子,落在林将军面上的目光中,似乎带着一丝探究和玩味:“本王想与林将军谈的,是二十多年前,林将军率府上两位公子在关外的那一战”
此话一出,林将军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不过好在面上没有显露出什么异样,他抬手端起酒盏,垂眸掩饰住了眼中的那一丝慌乱,他语气平静的问道:“此事过去多年,早已尘埃落定,不知殿下今日重提旧事,究竟想说些什么?”
四皇子幽幽长叹了口气,若有所思道:“本王重看当年卷重,只觉那一战有些古怪之处。且不说一个小小参军竟能知悉林将军所有的布防,还能突破重重关卡,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军情泄露给了寮人。就连寮人的援军,也来的恰是时候,若是早一些或晚一些,恐怕又是另一番光景。”
林将军强压着心中翻涌而起的复杂思绪,神色不变道:“战场瞬息万变,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能定论胜败。更何况两军交战,往对方军中安插细作,也都是些老生常谈的事了。”
四皇子盯着林将军的脸,疑惑道:“安插细作不出奇,可出奇的是一个下阶参军居然是幕后主使,他是如何获悉军情布防,又是利用何等渠将军情泄露给寮军,可有其他将士牵扯其中,这些卷宗上居然只字未提,此等大案,难道不应该追根溯源彻查到底么?”
林将军闻言不答,神色不耐的猛然起身道:“本将军突然想起府上还有要事处理,殿下若是没有别的紧要事,本将军就先行告退了。”
“林将军。”
四皇子跟着缓缓起身,他叫住了林将军,蹙眉问道:“林将军就真的不想知道那件事的真相,不想知道那个害死羽林卫四万将士,害死了林将军爱子的元凶究竟是谁?”
那件事,林将军一直深埋在心底,多年来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可今日四皇子一直重提此事,言语之中似乎透露出他知晓那件事的内情,这让林将军又惊又怕,他不想再多言,生怕自己会露了破绽。
但四皇子不依不饶,他望着林将军面上阴翳的神色,抬手端起林将军身前的酒盏,长叹了口气林将军跟前,怜悯道:“林将军究竟是不想知道,还是心中早有答案?”
林将军垂落在身侧的双手骤然紧握,他面色不善的直视着四皇子,一字一句道:“本将军不知殿下到底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殿下究竟有何意图。本将军只是不想再提起这桩旧事罢了,殿下又何必一直揭人伤疤。”
四皇子抬眸,面上神色一凛,出言恳切道:“不管林将军信与不信,本王唯一的意图就是想替那些冤死的亡魂英灵,讨回一个公道。”
这话林将军听来有些发笑,他掀唇讽刺道:“这些话从殿下口中说出来,倒让本将军有些惊讶。”
四皇子闻言眸光一黯,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沉痛道:“本王一向钦佩将军,曾几何时,本王也曾领兵打仗,也曾与将士们一同浴血奋战。本王最是知道,当那些与本王朝夕相处亲如兄弟的将士们战死沙场时,本王是何等的心痛。”
不得不说,四皇子的演技格外逼真,犹如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就连原本对他颇为警惕的林将军,也不免对他此番话有所动容。
见林将军神色有些恍惚悲凉,四皇子趁热打铁道:“本王手底下的将士若是为国捐躯光荣战死,本王尚且有那么一丝慰藉。可若是有人为了一己私利出卖了他们,害得他们枉死,本王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定要替他们讨个公道。”
四皇子双拳紧握神色肃然,说出口的话更是难掩沉痛和笃定,仿佛自己也曾亲历过类似之事。
林将军怔怔的望着他,下意识便自口中喃喃了一声:“说得对。”
四皇子见状唇角不动声色的勾起一丝弧度,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他幽幽长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与林将军低语道:“林将军,其实今日还有一人求本王牵线搭桥,想要见将军一面,据他所说,他与将军相识多年,是将军的旧人。”
林将军回过神来,疑惑的问了句:“是何人?”
四皇子微微阖首,一拂袖转身背对着林将军,冲着紧闭的房门朗声道:“放他进来。”
话音才落,房门应声而开,一个平民打扮的沧桑男子小心翼翼踏过门槛,他垂着头神色有些惴惴不安,却又忍不住期待的抬眸望向屋内。
林将军疑惑望去,只一眼便脸色大变双目圆瞪,僵硬在了原地。
“怎么可能会是你。”
第375章 375
男子小心翼翼的抬眸看向林将军,待看清林将军模样时,激动的难以复加。他踉跄着上前一步,二话不说就单膝跪地,双眸噙着泪水,哽咽着拱手行礼:“羽林卫先锋营斥候何钦,拜见将军。”
林将军做梦也想不到,一个已死之人会突然出现在眼前,他微红着眼眶望着跪在眼前之人,恍惚间甚至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他又心知肚明他,这压根就不是什么梦。
短暂的恍神过后,林将军急忙上前将何钦搀扶了起来,扶在他手臂上的双手还在止不住的颤抖着:“你快快起身。”
林将军端详着何钦的脸,还依稀能从他苍老的面容上看出些许当年的风采,不过他仍旧有些不敢相信,喃喃的低问了一声:“你你当真是何钦。”
何钦垂下头,抬手颤抖着抚摸着脸,苦涩道:“卑职身上旧伤未愈,这些年又东躲西藏,身子消瘦了,容貌看上去的确变了不少。”
如此心酸语,林将军听在心中自是五味杂陈,他抬手便在何钦肩头砸了一拳,怒声埋怨道:“你这小子,既然还活着,为何这么多年来都不来找我。”
何钦被林将军这一拳砸的倒退了两步,心中却是松了口气,可也更加心酸难忍,他红着眼望着林将军,忍不住落下泪来:“将军,卑职不来找将军,正是怕连累了将军呐。”
原本故人相见应当欣喜万分,更何况是曾出生入死的兄弟,可何钦此话一出,林将军面上的喜色当即僵住了,旋即紧拧着眉头,欲又止的望着何钦,犹豫半晌后也只是幽幽长叹了口气。
何钦倒还想和林将军说些什么,可有四皇子在场他又不好开口,林将军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收拾好情绪后,转头看向了四皇子。
不待林将军开口,四皇子便识趣的一拂袖,拱手温声笑道:“故人相见,想必林将军有许多话与这位何将士说,本王不便打搅。不过林将军若有何吩咐,只需招呼门外守卫便好,本王就先行移步侧房。”
说罢,四皇子便移步离开厢房,吩咐门外的人守住后,施施然的推开了一侧的厢房,缓步走了进去。
屋内正有一冷面黑衣男子垂手静候,见四皇子入内后,当即上前行礼。
四皇子笑而不语的摆了摆手,待落座后,这才望向男子满意道:“很好,事情倒是办的不错。”
黑衣男子垂眸,恭敬道:“多亏殿下料事如神,卑职不过是奉殿下旨意行事罢了。”
四皇子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问道:“那女子可看好了?”
黑衣男子回道:“启禀殿下,卑职已将那女子关在城外隐蔽处,派了人手严加看管,除卑职外绝无人知晓她的下落。”
“很好。”
四皇子一拂掌,甚是满意的微阖起眸子:“本王还真是没想到,绾儿竟在忆仙楼给本王藏了这么份大礼。”
黑衣男子闻,当即道:“那二人被郡主藏的极为隐蔽,还是殿下有先见之名,一早就洞悉了忆仙楼有古怪,派卑职在暗中监视,否则还真发现不了他们二人行踪。”
四皇子颔首,他心中虽有些飘飘然,不过依他向来多疑的性子,他并未得意多久,很快就发现事情似乎有些巧合,仿佛如有神助。
思忖片刻后,四皇子微蹙眉头喃喃道:“抓住此二人,无疑于掌握住了林铮的致命把柄,对本王来说便是这天上掉馅饼的事。不过说来,这桩事倒实在有些凑巧,偏偏是此时发现了他们”
黑衣男子在一旁恭敬奉承道:“这恰恰说明,殿下才是真龙天子。”
四皇子掀唇,半是得意半是讥讽道:“那是自然,想当初被贬岭南时,本王险些以为此生与帝位无缘,却不想又是另一番机缘。有绾儿助本王回京,又有父皇助本王势成,若本王还不能成就一番帝业,岂不是辜负了他们。”
黑衣男子忙不迭道:“依卑职愚见,殿下能成事乃是受命于天,并非受他人相助。”
四皇子眉头一蹙,偏头瞥向男子,双眸微微一阖道:“本王不喜欢溜须拍马之人。”
黑衣男子闻神色一变,当即惶恐跪地道:“卑职之有失,还望殿下恕罪。”
“起来吧。”
四皇子起身正了正衣袖,而后面上神色一改,竟是露出了一丝满意笑容,他拍着男子了肩膀,意味深长道:“不过你方才说的这番话,倒的确是本王心中所想。”
男子弓着身子,暗暗长舒了口气,险些被四皇子的阴晴不定吓得个半死。
望着男子额角的冷汗,四皇子挑眉阴翳笑道:“想来绾儿也不能再玩什么花样了,二哥若要起兵谋反,那就势必是一死,她除了帮本王之外,还能帮谁。倘若本王登基称帝,姑且念在往日情意上,还能让她与九皇叔重回青州,安安稳稳的过完后半生。”
男子眸光一闪,垂头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林将军他向来对陛下忠心耿耿,哪怕当初被陛下背叛算计,他也不曾有半句怨。如今仅凭一个死里逃生的旧部,难道真能说服他?”
“不曾有半句怨?”
四皇子笑着反问了一声,而后笃定道:“他不是不曾有怨,而是不敢有怨。伤疤若不揭开,受伤之人还能自欺欺人,可一旦揭开,他就只能直面那些血淋淋的过往。林铮是个空有勇武的莽汉,此等人最在意的便是义气,当初因父皇的一己私利,他手下的旧部几乎全军覆没,两个儿子更是一死一伤。这些年来,他虽隐忍了下来,可心里却不知积压了多少恨,本王如今能给他一个机会,一个能替旧部替儿子报仇雪恨的机会,本王就不信他会不要。”
不过一墙之隔,这厢是阴谋算计,而另一厢则是旧人相见,难掩悲凉的互诉衷肠。
何钦将当初自己的经历对林将军娓娓道来,重提当年那些浴血奋战如兄似弟的战友们,二人都红了眼眶,久久未能平复心境。
林将军心中更是万分煎熬,这些年来他一直深受内心折磨,不能替自己的部下洗冤雪耻,他是何等的愧疚,恨不能以死谢罪,可他却懦弱的苟活了这么多年,如何对的起那些敬重他信任他的部下。
尤其在听到何钦说起当年那一战,他亲眼所见将士们的惨状时,林将军脑海之中自然也浮现了那如同地狱般的场面。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是林将军这等杀敌无数的勇猛将军,当初在听到林思略的死讯时,他尚且能忍住心中悲痛,可当见到无数惨死的将士,他险些哭到悲痛昏厥。
那些将士们都家有老小,他们背后代表着千千万万支离破碎的家庭,是林将军把他们带走的,可他却没有把他们带回家。
林将军悲从中来,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何钦跟前,好在何钦先一步扶住了他。他眼含悔恨泪水,死死握着何钦的手,沙哑着嗓子一字一句哽咽道:“何钦,是我是我对不住他们。”
何钦搀扶着林将军,悲恸却又无奈道:“不怪将军,这不能怪将军,我们都知道将军已经尽力了。当初,是将军命人拼凑起弟兄们的尸骨,亲自把他们都送回了家,他们又怎么会怪将军呐。”
说着,何钦苦涩一笑道:“他是皇帝,他是拥有至高无上的真龙天子,他犯下的罪又有何人能审判定罪。他压根就没有把我们这些人的命当命,他眼里只有自己的帝位。”
林将军闻身子一颤,他神色复杂的望着何钦:“你既与四皇子一同出现,想必这些事,四皇子应当都知晓了吧。”
何钦垂下头去,缓缓松开了林将军的手,他似乎有难之隐,欲又止了半晌,才终于低声道:“将军,四皇子答应过卑职,他会为无辜死去的弟兄们伸冤。”
林将军幽幽长叹了口气,无奈摇了摇头道:“他这般说,你就当真信了他的话?”
何钦藏在袖中的手悄然紧握,他自是不愿骗林将军的,可他有把柄在四皇子手中,便只能咬着牙道:“殿下他殿下他是好人。”
林将军愈发无奈了,他有些头疼的扶额:“何钦呐,你怎得同我之前一样,偏信了他的鬼话。”
何钦有些羞愧的不敢抬头看林将军一眼,只是低声喃喃道:“殿下还同卑职提起过一件事,说是说是什么一旦将军助他登上皇位,他便会迎娶将军的女儿为皇后,到那时将军便是皇亲国戚了。”
林将军闻面上神色顿时僵住了,紧接着阴沉了下去,他咬紧牙关压抑着心中的怒火,沉声问道:“他果真说过这等混账话?”
何钦点了点头,而后万分疑惑的抬起头来,不解问道:“将军,您膝下不是只有三子么,大公子二公子,小公子卑职也见过了,难不成是卑职消息不灵通,夫人又为将军诞下了”
林将军怒火中烧,并未细听何钦的问话,不过他恰好听到了最关键的一句话,当即双目圆瞪急声打断了何钦的话:“你方才说什么,你见过慎儿?”
何钦面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是,卑职前年已经见过小公子了。说来,小公子相貌生的倒比二公子还俊俏,就是身子骨弱了些,像个瘦竹竿似的”
林将军哪里还听得进何钦的话,他惊疑未定的垂下头,暗自喃喃了一声:“这臭小子,究竟背着我做多少事。”
第376章 376
从何钦与四皇子一同出现起,林将军就隐隐约约的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果不其然,与何钦寒暄叙旧一阵后,话里话外似乎都在游说林将军投靠四皇子。
不过林将军好歹与何钦相识多年,又曾是一起出生入死浴血奋战的弟兄。所以他很快就从何钦那有些不自然的眼神之中,看出了些许端倪。
林将军狐疑的打量着何钦,抬手搭在他肩头拍了拍,正色问道:“老何,你老实同我讲,你可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
话还没说完,何钦突然猛地抬起头来,有些慌张的冲着林将军使了个眼神,藏在袖中的手悄摸指向了门口,似乎是指隔墙有耳,示意林将军小心说话。
林将军心领神会的闭上了嘴,没有再问什么,显然他已经猜到了何钦的反常是有何原由。
何钦声音提高了一些,郑重其事道:“将军,卑职今日此番话皆是肺腑之,还望将军细细思忖考虑周全。”
何钦一边说着话,一边紧紧握住了林将军的手,满眼无奈的望着他,手指悄无声息的在他掌心划出了两个字。
这回林将军算是什么都明白了,他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合手拍了拍何钦的手背,沉声道:“好,你今日说的这番话,我自会好好考虑。”
林将军才撂下这句话,还没过上一会,房门就被推开了,四皇子在几个侍从的簇拥下,施施然走进了屋内。
四皇子面上噙着一丝温和笑意,径直走到二人身旁,瞥了何钦一眼后,又笑望向林将军,假惺惺的开口询问道:“今日有美酒佳肴,又有故人作陪,不知本王这宴席可有让将军尽兴?”
林将军虽然对四皇子厌恶极了,可何钦有把柄在四皇子手上,他也不得不替何钦考虑,对四皇子的态度也缓和了不少。他缓缓站起身来,先是故作叹息了一声:“原以为是生离死别,却不相识造化弄人。”
而后林将军郑重的冲着四皇子拱了拱手,正色道:“当真是多亏了殿下,否者本将军此生怕是再也见不到挚友。”
四皇子闻好似有些受宠若惊,他赶忙扶着林将军的手臂,朗声笑道:“林将军客气了。”
招呼着林将军坐下后,四皇子也跟着坐在了两人对面,他再度提壶热切的替林将军与何钦斟酒,而后凝视着林将军沉重的脸色,意味深长的勾唇问道:“林将军,不知先前本王与将军说的那番话,现下将军可有心思继续听下去?”
林思慎在王府陪着沈顷绾一直睡到了晌午才醒,这期间兰青未曾打搅过二人,还很是识趣的一早就带着居安去了书房玩耍。
迷迷糊糊醒来时,林思慎还没睁开眼就觉得额脑袋一阵刺痛,她蹙紧眉头难受的哼了一声,正想抬手揉一揉太阳穴缓解,一只微凉的玉手就覆上了她的额头。
“难受吗?”
沈顷绾清清冷冷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抚在她额头的指尖随之准确的落在太阳穴上轻轻的揉动着。
“难受。”
林思慎委屈的低喃了一声,睁开眼一偏头对上了沈顷绾的面容。
沈顷绾不知何时醒来,她撑着额角侧躺在林思慎身旁,凹凸有致的身躯上覆着一层薄纱,如丝绸般柔软的薄纱贴合着她的身形,雪白的肌肤在薄纱的遮盖下若隐若现。
她微阖着眸子居高临下的睥睨着林思慎,冷淡的眉目间透着几分慵懒,嫣红的薄唇微微上扬,唇瓣上仿佛泛着一层温软诱人的光泽。
林思慎愣愣的盯着她看了好半天也没回过神来,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似的,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望着林思慎那盯着自己的傻楞样,沈顷绾饶有兴趣的挑眉,指尖在她眉心轻轻一推,轻启檀口嗔道:“一觉醒来,难不成你还睡傻了?”
“没睡傻。”
林思慎轻轻摇了摇头,盯着沈顷绾的目光却始终没有收回,流连的目光由上至下,一寸一寸的扫过她的面容,然后抬手握住了她的指尖,痴痴的叹谓道:“郡主,你生的真好看。”
“又不是头一回见,露出这般傻样做什么。”
沈顷绾垂眸有些无奈的轻笑出声,拢在耳廓的几缕青丝悄然滑落,扫过她修长白皙的天鹅颈,林思慎的目光也跟了过去,旋即又黏住了。
只见沈顷绾的脖颈上,赫然有几枚暧昧的浅浅红痕,与雪白的肌肤相衬尤其显眼,这正是昨夜林思慎费尽心思留下的印记。
沈顷绾哪管她心猿意马的又在想些什么,收敛了笑意提醒道:“你也该起身回府了,虽说父王已经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在我这留宿一整日,他难免心里不痛快,指不定又要找你麻烦。”
林思慎乐不思蜀哪里肯回去,她抱着沈顷绾的手臂撒娇似的轻轻晃了晃,又耍起了赖皮:“反正都已经留了大半日,再过一会天就暗了,郡主总不忍心夜里轰我回府吧。我好歹也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黑灯瞎火的若是被人掳去”
“绾儿。”
林思慎正撒着娇,门外就突然传来了九王爷低沉的喊声,活生生把她还没说出口的半截话被吓的咽了回去。
也不知怎么着,林思慎的反应也有些喜人,她一个鲤鱼打挺,腾的从床榻上蹦了起来,一脸慌乱的望向沈顷绾:“王爷王爷他怎么来了。”
说话间,她匆匆忙忙的爬下床榻,捡起丢在一旁木案上的衣裳,就手忙脚乱的穿起来。
与林思慎的慌乱紧张相比,沈顷绾倒是格外淡然,她似笑非笑的盯着林思慎那曲线挺翘的腰臀,戏谑问道:“你可知你现下的模样像什么?”
林思慎慌乱的穿上亵衣,又想起还未裹胸,便又急匆匆的脱了下来,匆忙间她随口问了句:“像什么?”
沈顷绾微阖着眸子,不疾不徐的观赏着林思慎宽衣解带,轻启檀口幽幽道:“像怕被人抓奸在床的奸夫。”
林思慎抓着白布的手一顿,转头没好气的瞥了沈顷绾一眼,语气颇为无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郡主怎得连自己也一同骂了,我若是那奸夫,那郡主是什么?”
沈顷绾无甚在意的一挑眉,抬手勾住了白布的另一端,任凭林思慎怎么拉扯都扯不动。
林思慎一脸无奈的转过身来,正要发问,就见沈顷绾晃了晃白布的一头,清冽的眸子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亮:“既然你急着要走,不如就免了这繁琐的一步。”
林思慎闻连连摇头,正色道:“那可不行,被人瞧出来了怎么办。”
岂料沈顷绾听她这么一说,竟是松开了白布,意味深长的扫了眼林思慎的胸口,一本正经的沉吟道:“瞧应当是瞧不出来的。”
林思慎脸色一僵,垂下头看了眼自己一马平川的胸口,俏脸微微一红,恼羞成怒拽过白布,气急跺脚道:“怎么瞧不出来,分明一眼就能瞧出来。”
九王爷原本是来找沈顷绾,唤了一声不见沈顷绾出来,倒是把兰青和居安给喊出来了。一见到乖巧惹人疼的居安,九王爷便忘了正事,抱着居安便在院落里逗弄起她来。
可不经意间,他隐隐约约好似听到沈顷绾屋内传来了交谈声,听起来还像是林思慎的声音。
这臭小子难不成又偷偷溜进王府了?
九王爷的脸色顿时黑沉了下去,他转头示意兰青噤声,然后蹑手蹑脚的走到沈顷绾厢房门前,倒真像是一副抓奸的模样。
不过的,九王爷自然不会想歪,他只是想人赃并获把林思慎给堵在屋内,当面好好教训教训她,免得她林思慎将王府当做客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走到门前,九王爷眯着眼正打算抬手拍门,就听到屋内林思慎压低了声音正气愤的在说些什么。
鬼使神差之下,九王爷竟是俯身贴耳过去,好巧不巧正好听到了不堪入耳的一句话。
“我这大小比起寻常人也不差,郡主怎么就不知满足!”
屋内,林思慎白嫩的俏脸憋的通红,她指着自己努力挺起的胸口,冲着一脸无奈的沈顷绾,羞愤的如是辩驳道。
隔着一扇门,这话落在九王爷耳朵里可就变了味道,他倒来不及暴跳如雷,先顾忌起怀里的居安来,赶忙捂住了她的耳朵。
九王爷的脸色黑的跟木炭似的,他护着居安走到兰青跟前,面无表情的把居安送到她怀中,咬牙切齿的从口中硬生生挤出了一句话来:“兰青,带居安去书房。”
兰青看九王爷的脸色就知道不对劲,也不敢当着九王爷的面跟沈顷绾通风报信,抱着居安一溜烟的跑去了书房。
而在屋内,浑然不知危险已经靠近的林思慎,正气鼓鼓的穿上外衣,一边束着腰带,一边幽怨的瞥向已经穿好亵衣坐在床榻边的沈顷绾。
沈顷绾的神色似有些古怪,她轻咬着薄唇,好气又好笑的望着林思慎,她还真没料到气急败坏的林思慎,居然未曾发现父王就在门外,甚至于会说出这么模棱两可的一句话来。
见沈顷绾的神色不会,林思慎也很快警觉了起来,可却是为时已晚了,她才正好衣冠,一脸狐疑的打算开口问,房门就被重重的叩响了两下。
紧接着,就是九王爷压抑着怒气一字一句的低吼。
“林思慎,给本王滚出来。”
第377章 377
门外,九王爷的低吼声传入耳中,把林思慎惊的身子一抖,她先是盯着房门怔了半晌,而后很快回过神来,慌慌张张的转头看向一旁的沈顷绾,低声哀求道:“郡主,快救我!”
岂料听闻她求救,沈顷绾竟是微勾薄唇,缓缓掀眸瞥了她一眼,清波潋滟的双眸中满是戏谑笑意,她柔声细语的提醒道:“莫要让父王等太久。”
林思慎闻神色一僵,知道沈顷绾这是打算袖手旁观了,她满眼幽怨的盯着沈顷绾,可怜巴巴的问道:“郡主当真狠得下心肠?”
沈顷绾眉尖一挑,饶有兴趣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轻轻一眨眼道:“你怕什么,父王他又不会吃了你。”
“王爷的确不会吃人。”
林思慎皮笑肉不笑的扯开唇角,眼角余光瞥向房门,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道:“可他会扒了我的皮。”
门外,九王爷面色阴云密布,他焦躁愤怒的在房门外来回打转,几次想要抬腿踹门,可顾忌着沈顷绾在屋内,怕惊扰到她,又怕动静太大,会惊动旁人惹来非议。
因此他只能硬生生憋着一肚子的怒气,又抬手拍了拍门,从齿缝中恨恨挤出一句话来:“林思慎,本王知道你在里头,你若是个男人,你若是有种,就敢作敢当痛快的给本王滚出来。”
听着九王爷那咬牙切齿的话,林思慎几乎能想象的到他此刻的脸色,不禁心生畏惧。她悄摸往窗边走了两步,转头看向沈顷绾,狡黠一笑道:“好在我不是男人,我也没种,我惹不起可我躲得起。”
话音落下,林思慎脚尖一点,身形如鬼魅般瞬间荡向窗口,抬手一拂窗门便应声而开,迫不及待的想要从窗口一跃而出逃之夭夭。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林思慎俯身微微屈膝,打算纵身跃去之际,一双雪白的玉手自后揪住了她的后领。
原本应当是潇洒的越窗而过,可林思慎却被沈顷绾硬生生给拽住了,徒劳一蹦又落回了原地,姿态颇为滑稽可笑。
林思慎又气又恼的转头盯着身后的沈顷绾,面上是掩不住的气急败坏,她低声幽幽唤了句:“郡主。”
沈顷绾倒是风轻云淡,不过眸中的那抹狡黠笑意却来不及掩饰,不待林思慎恼羞成怒,沈顷绾便启唇柔声细语的提醒道:“慎儿,你可要想好,父王已经知晓你在我屋内,你今日若是避而不见,他日父王就绝不会再让你踏入王府半步。”
林思慎闻顿时泄了气,也顾不得气沈顷绾将她拦下,她耷拉下眼皮,闷闷道:“可九王爷一向对我有偏见,现下他又在气头上,我若撞上去怕不是真要被他扒去一层皮。”
沈顷绾神色一正,循循善诱道:“父王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他之所以对你有偏见,皆因你过往所作所为,他不知内情,亦不了解你的本性,难免会听信他人对你的诟病。而你只怪他对你严苛不善,平日见了他不是避开便是埋头敷衍了之,他如今这般待你,也是人之常情。”
说到这,沈顷绾轻轻叹息了一声,柔声道:“他毕竟是我的父亲,你若是真心想与我长相厮守,总不能次次见了他就一味躲开吧。”
林思慎思忖了片刻,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有些惭愧道:“郡主说得在理,是我思虑不周。”
九王爷对林思慎的确没有过好脸色,自从林思慎与沈顷绾成亲之后,只要看到林思慎,九王爷必定是绷着一张脸,从未对林思慎露出过半分笑颜。
可九王爷对林思慎的不喜似乎也就仅此而已,他从未真正为难过林思慎。
有时在朝堂上,林思慎被有心人针对为难时,林将军碍于性子也为了避嫌,通常不会替她出面,但九王爷丝毫不在意这些,他会站出来替林思慎出头说话,从不惧旁人道他徇私。
哪怕林思慎与沈顷绾和离后,九王爷就算气极,也并未刻意刁难过林思慎,依旧会为林思慎说公道话,好几次都替她解了围。
这些林思慎都记在心底,她自然也想与九王爷和睦共处,可奈何九王爷一向见到她便是满脸的嫌弃不耐,连句话都懒得与她说,她又如何厚得起脸皮前去自说自话。
沈顷绾说得句句在理,于情于理,林思慎都不该对九王爷这般避之不及,她若次次躲避,不对九王爷坦诚相待,九王爷对她的偏见只怕不会减少分毫,只会越积越多。
见林思慎垂头沉默许久,沈顷绾柔声问她:“我方才说的这番话,你可想明白了?”
林思慎抬起头来,面上神色一片坦然,她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道:“都想明白了。”
沈顷绾薄唇微勾,又问道:“既想明白了,那你可还想逃?”
“不逃了。”
林思慎深吸一口气挺起胸口,用那慷慨就义般的语气,昂头道:“一会九王爷要打要骂,我就乖乖站着等他打骂完,再好好与他解释。”
九王爷已经在门外等了许久,却迟迟没有等到林思慎出门,他一遍一遍的在门前打转,几乎已经忍耐到了极点。
就在他做好打算,想要强闯进去把林思慎揪出来时,房门突然悄无声息的自内打开,满脸尴尬笑意的林思慎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林思慎衣冠整齐,她不慌不忙的的理了理衣袖,缓缓俯身拱手,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思慎见过王爷。”
九王爷一见她,原本就阴沉的脸色又黑了几分,他死死的盯着林思慎,咬紧牙关问了句:“绾儿呢?”
林思慎心里有些发虚,自然不敢直视九王爷,她眼神闪烁强装镇定的回道:“郡主正在屋内梳妆。”
九王爷闻重重的冷哼了一声,斜眼扫过林思慎后,他抬手轻轻叩了叩半敞开的房门,阴沉的脸色顿时柔和了不少,语气也极为温柔:“绾儿,你可在屋内?”
屋内,沈顷绾的声音柔柔传来:“父王,孩儿还未梳妆,不便上前请安,还望父王莫怪。”
九王爷摆了摆手,隔着林思慎,柔声细语的嘱咐道:“无碍,近日有些炎热,为父听兰青说你又食欲不振,特意吩咐后厨备了些消暑的冰镇银耳羹,一会便差人送来,你多少也该吃些。”
九王爷对林思慎和沈顷绾的态度,差别可谓是一个天一个地,方才还对林思慎怒目相对,恨不得扒了林思慎的皮,一转头与沈顷绾说话,又是柔声细语又是关怀备至。
哪怕林思慎与沈顷绾已经毫无关系,却依旧暧昧不清的牵扯在一起,惹得不少人闲碎语,他也没有丝毫苛责沈顷绾的意思,甚至连一句责备的话都不忍说。
林思慎夹在中间不敢开口,甚至都不敢动弹一下,她打量着九王爷现下与沈顷绾说话时温柔的神态,再想起方才望着她的目光神色,心中不禁有些感慨九王爷变脸比翻书还快。
嘱咐过沈顷绾几句后,九王爷才终于看向了碍眼的林思慎,他盯着林思慎那张苍白阴柔的面容,皱着眉头嫌弃的上下打量了几眼,又是重重的冷哼一声,猛然一转身负手抬步往外走去,冷淡的撂下了一句话:“你跟本王过来,本王有话与你说。”
林思慎哪敢拒绝,亦步亦趋的跟在九王爷身后大气也不敢出,心中暗自思忖着一会该怎么对九王爷解释。
九王爷一路上一不发,紧绷着一张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他领着林思慎在王府内东拐西拐,去了王府西苑。
林思慎虽然也常来王府,可却从未来过王府西苑,她曾听人说起过,王府西苑僻静处有一座庭院,是早年王妃病重时,九王爷特意派人修建,给王妃居住静养的地方。
但自从王妃病逝后,这西苑就闲置了下来,许是怕睹物思人,九王爷再也未从踏足过西苑,也不许府上的仆役再提及。
带着沈顷绾去了青州后,九王爷回京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外头的人都说,这西苑是王府的禁地,也是王府最荒凉破败的所在。
林思慎对这些有所耳闻,所以当九王爷领着她去西苑时,她满心的疑惑不解,她不知九王爷为何会这么做,也不知九王爷究竟要与她说什么,竟还要带她来此处。
西苑的确久无人居住,有别与富丽堂皇迎来送往的王府正殿,它更像是一座孤立在角落无人问津的宅邸,没有一丝生气。
不过也并不像外人传闻那般荒凉破败,显然是被人精心打理过,远远望去便能看到那朱红色的大门没有一丝斑驳。就连门前的石板路,也没有一片落叶,干净的一尘不染。
九王爷放缓了步子,停在了西苑的大门前,一向不苟笑脾气暴躁的他,突然收敛了身上咄咄逼人的威严,温顺的像只被驯服的狮子。
在林思慎复杂不解的目光下,九王爷缓缓踏上石阶,他勾起唇角温柔的笑了笑,略带着一丝哽咽的望着西苑大门,低声喃喃了一句:“青儿,我来看看你。”
见九王爷如此,林思慎还来不及暗暗感慨一声,九王爷就猛然一转头,死死的瞪了她一眼,语气极不耐烦道:“一会你随本王进去,里头的东西一件都不许乱碰,听清了没?”
林思慎被九王爷的一惊一乍吓得又是一抖,急忙垂头应了一声是。
九王爷闻冷哼了一声,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转头推开了大门,领着她走了进去。
林思慎跟着九王爷踏过门槛,抬眼望去时却被惊呆在了原地。
只见高墙之后的西苑前,有一大片院子,绿树环护着红墙,院内流水潺潺,有山石点缀有凉亭矗立,青绿的石子在院中铺出一条绿茵小路,两旁是修剪精致的珍贵花草。
曲折的游廊连接起西苑的房舍,廊下是掏出的水池,纵横通连起院内的流水,水面上有长势甚好的睡莲,水底偶尔游过几尾锦鲤,悠闲的在四通八达的水池中躲迷藏般来回穿过。还有用山石堆砌而出的小瀑布,溅落的水滴正好滋润了地上那大片的绿地。
传闻之中被荒废的西苑,却比王府的后花园还要雅致清幽,无人居住,却又费了这么多心思打理。
林思慎还注意到了不远处的一棵大树,那树下的石桌上还摆放着没有下完的一盘残棋,一只茶壶两杯茶盏,怎么看都像是有人在此居住,且方才还在此与人下棋。
九王爷循着她的目光望去,眼神有些恍惚:“青儿走后,本王吩咐府中的下人,西苑所有物件的摆放,都不可移动分毫,这些都是青儿生前留下的。”
林思慎闻默认不语,心中颇为惆怅的叹息一声,不免为九王爷的这般痴情有所动容。
九王爷收回了目光深吸了一口气,抬步继续往前走:“走吧,本王要带你去的,是另一个地方。”
林思慎跟在九王爷身后,两人穿过西苑来到了后院,经过长廊来到了僻静的角落,一栋被绿荫环绕的小小院落前。
那院子很小,只有三间小舍,院门前是一条爬满了藤兰的小径。
院内种满了花草,清幽而简陋,九王爷带着林思慎径直推开了房门,一进门,林思慎便看到了供奉在屋内的牌位,正是沈顷绾的生母,九王妃的灵位。
这就难怪,林思慎从未在王府内发现她的灵位,原来她的灵位竟是被供奉在此。
九王爷神色极为平静,只是在背对着林思慎时,似乎悄摸抬袖在眼角抹了抹。他先是点了三支香闭眼默然一阵,插入香炉后又点了三支,随手递给了站在门前不敢说话的林思慎。
林思慎忙不迭接了过去,她虽不知九王爷的意思,却也毕恭毕敬的俯身鞠躬,好歹是自己的岳母大人,礼数可不能马虎。
待林思慎奉上香后,九王爷站在王妃的灵位前,自顾自柔声细语道:“青儿,我已将绾儿抚养长大了,咱们的小丫头如今出落的越来越像你了,模样像极了你,性子也像你。”
林思慎望着王妃的灵位,突然想起自己似乎曾见过王妃两面,一次是在宫廷晚宴上,一次是在王府里。她隐约记得,那是个温柔安静的女子,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破碎的记忆依稀串联了起来,林思慎怔怔的出了神,脑海之中突然毫无预兆的响起了一声温柔急切的呼唤。
孩子,你没事吧。
那一声陌生却又带着一丝熟悉的呼喊,瞬间就将林思慎拉入了回忆之中,让她意外的想起了一桩被她早已遗忘的往事。
记忆中,是像今日这般燥热的一个午后,年仅四岁的林思慎被林将军带去了王府,给九王爷庆寿。
小小年纪的林思慎对王府的一切都倍感好奇,趁着林将军不注意时,偷溜了出去,独自一人在王府闲逛。
在后花园时,她被树上的一窝嗷嗷待哺的幼鸟吸引了,就这么一直站在树下看着,直到一只还不会飞的幼鸟被挤出了窝,啪嗒一声掉在草地上。
小林思慎急忙跑过去将它捡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护在掌心,她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又看着在手中扑腾啼叫的幼鸟。竟是大着胆子将幼鸟揣在胸口,自己爬上了树,想要送它回家。
她费尽吃奶的力气,才好不容易爬到树上,把幼鸟塞回窝,抹了抹脸上的汗水,还来不及得意,脚下就传来断裂声。
小林思慎从半空中结结实实的摔在草地上,被摔的头晕眼花,没等睁开眼,不远处突然传来女人急切的呼声。
脚步声靠近后,小林思慎被拥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她皱着眉头迷迷糊糊睁开眼,瞧见了一双温柔好看的眸子,正带着一丝关切上下打量着自己。
孩子,你没事吧?
女人长的很是漂亮,声音也温柔的不像话,林思慎几乎瞬间就对她有了亲近感,她带着哭腔奶声奶气的指着手臂喊疼。
女人牵着小林思慎的手去了一个漂亮的大庭院,轻声细语的与她说话,询问起了她的身份。
在得知她的名姓后,女人似乎很是欢喜,她蹲下身子爱怜的摸了摸小林思慎的头,说了一句当时林思慎听不懂的话。
你是一个好孩子,我很安心。
女人对小林思慎很好,温柔的替她上了药,替她搽干净了脏兮兮的小脸蛋,还给她吃了很好吃的糕点,甚至还教她下了棋。
那时林思慎太过年幼,她记得的事不多,她只记得自己很喜欢很喜欢那个女人,与家中性子急躁的母亲不一样,那个女人似乎有无限的温柔和耐心,会对林思慎喋喋不休甚至于荒谬的询问,一一认真解答,不会有丝毫的不耐。
在听到小林思慎赌气的说自己不喜欢母亲时,女人将她抱在膝上,爱怜的抚摸着她的脸。
我有一个女儿,她与你年纪一般大,我爱她胜过爱自己,你的母亲也一定同我一样。
我可以和她做朋友吗?
等你们长大后,一定会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真的吗?
当然,因为你们都是好孩子。
我一定会保护她,不会让坏人欺负她。
那就说定了哦。
拉钩。
被唤醒的记忆犹如潮水般涌入了林思慎脑海之中,她突然后知后觉的想起,原来自己真的曾经见过沈顷绾的生母,还曾与她有过一个无人知晓的小小约定。
只可惜王妃早已过世,若是她在世,想必就算知道林思慎是女子,她应当也会尊重沈顷绾的选择吧?
毕竟,她是那样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子。
就在林思慎怅然若失出神之际,摆放在灵位前的蜡烛突然闪了闪,屋内瞬间亮了几分,就如同王妃在肯定林思慎的暗想一般。
九王爷像是已经忘了林思慎还在似的,仍旧在自顾自的嘀咕着什么,林思慎回过神后,恰好听到他正苦恼的抱怨着:“绾儿似你,什么都好,偏就是眼光不像你,竟被一个混小子花巧语给哄骗了。”
林思慎听清了九王爷的话,顿时忍不住撇了撇唇角,她真不知九王爷这话究竟是在贬低她,还是在抬高自己
九王爷自顾自的叹了口气,继续道:“不过我也没法子,谁让绾儿她喜欢,你也知道她的性子,只要是她打定了主意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哪怕是和离了,她还是对这混小子痴心一片,成日与这混小子腻歪在一起”
说到这,九王爷苦涩一笑,沉默了半晌后,他转头脸色一变,突然冲着林思慎瞪眼道:“还傻站在这做什么,还不跪下。”
林思慎没有半点迟疑,当即一拂衣角,毕恭毕敬的跪在了王妃灵位前。
九王爷见状脸色缓和了一些,又对着灵位道:“青儿,你可别怪我今日跟你絮叨这么多,实在是绾儿认定了这个混小子,我也是时候带她过来给你瞧瞧了。”
听着九王爷的话,林思慎心念一动,抬眸看向了他。
九王爷有所感觉,当即扭头瞪向她,吹胡子瞪眼道:“你别以为本王这么说,就是想把绾儿托付给你,没门!”
林思慎闻搓了搓手,讪笑问道:“那王爷的意思是?”
九王爷很是别扭的冷哼了一声,鄙夷的打量着林思慎瘦弱的身形,忍不住道:“真不知绾儿怎会看上你这么不中用的男人,连寻常人都比不过”
林思慎红了脸,知道九王爷这是误会了什么,犹豫着想要解释:“王爷,我”
九王爷挥了挥手打断了她的话,长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也别解释了,想当初本王花了不少功夫替你寻了神药,你依旧是不中用。”
林思慎垂下头去,抿着唇一脸的无所适从,九王爷却当她这是无以对默认了,摇了摇头叹息道:“我说这些也没用,谁让绾儿相中了你,随你们去吧,晚些时候你回府,与你父亲母亲好好准备一番。”
林思慎闻眸子一亮,只待九王爷继续说下去。
岂料九王爷神色尤为复杂,他转头看了眼妻子的灵位,又看向林思慎,负手道:“等过些日子,本王会带着绾儿去你将军府提亲。”
第378章 378
去将军府提亲?
听了九王爷的话,林思慎呆了好一阵后,才犹犹豫豫的开口问九王爷:“王爷方才是说,要带郡主去将军府上门提亲?”
九王爷神色有些古怪,他眸子微阖,看向林思慎的目光似乎带着一丝玩味,他沉声反问道:“怎么,你这是怕丢了面子不愿意?”
依晋国的婚嫁习俗,都是男方家人带着聘礼和生辰八字去女方家提亲,如果八字契合,女方家人很满意,便会留下男方的生辰八字,请媒婆回帖,表示应允了这门亲事。
鲜少会有女方上男方家提亲,若是如此,通常都是女方招上门女婿,这在晋国可不是件什么体面的事。
想来九王爷应当还记恨着林思慎此前与将军府婢女私通一事,他不知其中内情,便想了这么一个馊主意,刻意来刁难林思慎。
若林思慎要脸面不答应,就正中了九王爷下怀,他大可跑去跟沈顷绾告状,他说已经同意了她和林思慎的婚事,反倒是林思慎顾忌着面子不肯答应。
倘若林思慎答应了,那便证明她心中的确有沈顷绾,那九王爷也就无话可说了。
望着垂着脑袋,似乎很是纠结的林思慎,九王爷有些洋洋得意。
可他并未得意多久,就见林思慎抬起头来,一张白皙的俏脸红了红,她姿态有些扭捏的扯着衣角,很是羞涩点头应了一声:“好。”
见林思慎扭捏的像个小媳妇,九王爷震惊当场,他一脸难以置信的盯着林思慎:“你你红脸做什么?”
真是见了鬼了,就连宫里阴柔的太监,姿态都没林思慎这么扭捏。
林思慎腾的跳了起来,不顾一旁盯着自己一脸震惊的九王爷,像是怕他会反悔似的,欣喜万分的撂下一句话:“王爷可要说话算数,我这就回将军府与父亲母亲商议此事。”
说罢,她冲着王妃的灵位恭敬的鞠了一躬,然后与九王爷打了声招呼,一脸狂喜兴冲冲的往外跑。
一脸错愕的九王爷呆呆站在灵位前,看着林思慎一溜烟就跑没了影,好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九王爷僵硬的脸色终于动了动,他转头望着妻子的灵位,痛心疾首道:“青儿,你这回可瞧清楚了吧,可不是我对她有偏见,这就是咱们宝贝女儿相中的货色。”
林思慎离开后,并未急着先回将军府,而是兴致冲冲的跑去找了沈顷绾,想要将这好消息告诉沈顷绾。
只可惜她晚了一步,只在庭院里见到了居安和兰青,听兰青说,沈顷绾一炷香前才被二皇子派人请去了府上。
如此一来,林思慎就只能先回将军府了,考虑着回去后先央着柳卿云答应,再让柳卿云与自己合力一同说服林将军,想来说服林将军也只是时间问题,林思慎对此颇为乐观。
回到将军府时,林思慎发现了停在府门前的一辆马车,一眼就认出那是四皇子的车驾,当即蹙了蹙眉头,下意识的认为四皇子现下就在府上,忍不住暗骂了几声晦气。
进了府后,林思慎本想可以绕开厅堂,以免撞见四皇子,岂料她绕路时正好迎面撞上了府上的一个仆役,那仆役告诉林思慎,林将军今日找了她许久,没见她踪迹便吩咐下人,一旦见到林思慎,便立即让她去厅堂一趟。
看来想避是避不开的,林思慎不得已只得又转身走回厅堂。
只不过出乎林思慎的意料,虽然四皇子的马车就停在府门口,可四皇子却并未在厅堂,远远望去,待客的厅堂就只有林将军一人。
他独自一人一动也不动的端坐在主位,看上去似乎还真是在等她。
林思慎不动声色的正了正衣冠,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了进去。
林将军心事重重的发着呆,目光茫然涣散的盯着地面,哪怕林思慎已经走到他近前,他也丝毫没有察觉。
林思慎打量了林将军几眼,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她抬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当林将军回神望来时,她便徐徐俯身,毕恭毕敬道:“父亲,听下人说您今日有事找孩儿。”
林将军怔怔的看着林思慎,茫然的神色瞬间变得复杂起来,他一改往日的精神抖擞,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般,莫名的有些颓唐。
“你来了。”
林将军有气无力的抬了抬手,垂下眼心不在焉的问了句:“你今日没去上朝,我回府后也不见你身影,你这是去了何处?”
林将军眼也不眨的望着林将军,如实答道:“孩儿是去王府见了郡主。”
自从知晓林思慎是女子后,林将军自然不会怀疑她们二人的关,他点了点头道:“你与郡主有过一段交情,常去见见她也好。”
林思慎觉得今日的林将军有些古怪,便试探着问道:“父亲这般急着寻孩儿,可是有什么要事交代。”
“也不是什么大事。”
林将军想也不想的便应了一声,说完后又皱了皱眉头,头疼的抚额道:“不过为父的确有事找你。”
见林将军如此心神不宁,林思慎心中越感不妙,她正色又问道:“父亲,你可是有什么难之隐?”
林将军眉头一皱,像是想到了什么焦躁的站起身来,在林思慎身旁不安的来回踱步,犹豫再三后,才终于开口道:“慎儿,一会你让墨竹替你收拾几件衣物,去四皇子府上小住几日吧。”
林思慎闻先是怔了怔,而后意味深长道:“孩儿回府时瞧见了停在门前的马车,认出是四皇子的车驾。孩儿原以为是四皇子莅临府上,却不想那原是来接孩儿的。”
林将军转身背对着林思慎,神色尤为疲惫,他低声解释道:“你今日没去上朝,为父便以你昨夜染上风寒卧床不起为借口,替你搪塞了过去。可四皇子说他府上来了个巫医,有意请你去他府上调养几日,陛下也应允了。”
林思慎这才知晓此事,她耸了耸肩,一脸轻松道:“原来如此,这事倒也好办,孩儿明日上朝当面谢过四皇子好意就是。”
可听林思慎这么一说,林将军竟突然开口劝道:“慎儿,四皇子只是让你去他府上小住几日罢了,你正好也有空闲,不如去就去一趟吧,免得拂了四皇子的好意。”
林思慎闻神色一僵,她有些疑惑的打量了林将军的背影几眼,轻声问道:“听父亲的意思您是想让孩儿去?”
林将军神色复杂的闭上眼,却是默然不答。
林思慎眸中闪过一道幽光,略微思忖过后,她试探着问林将军:“父亲今日可是与四皇子私下见过?”
林将军猛然一睁眼,有些诧异的看着林思慎:“你怎会知晓?”
果然如此。
林思慎并未多说,只是笑笑道:“并不难猜。”
林将军眉头紧蹙,犹豫迟疑了许久,才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慎儿,你可是见过你何叔父了?”
林思慎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的迟疑,当即就承认了:“是的,孩儿早些时候已经见过何叔父了。”
林将军神色愈显复杂,他幽幽叹息了一声,苦笑道:“老何果然没骗我,你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说完,林将军又反问道:“你既知晓了,为何又要一直瞒着我?”
林思慎正色解释道:“孩儿并非有意瞒着父亲,只不过孩儿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何叔父还活着的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林将军并未因此不满,反倒是露出了几分赞许:“你说的对,知道那件事的人越少约好,你当初瞒着为父也是对的。”
林思慎已经猜到了四皇子今日找林将军的目的,她追问道:“父亲,何叔父是不是已经落在四皇子手上了?四皇子也知道了当年那件事?他可是用何叔父威胁了父亲?”
林将军闻先是一愣,他并未回答林思慎的追问,反倒是噗呲一声,突兀的大笑了起来,神色又悲又喜。
他喜的是,林思慎的聪慧和敏锐超乎了他的意料,悲的是原来在他不知情时,林思慎就已经为了将军府,被牵扯进了这场风波之中。
笑着笑着,林将军又红了眼眶,他望向林思慎的目光悲悯而疼惜,就连开口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和哽咽:“你说你母亲当初何苦要瞒着你的身份,就算你是女子又如何,你也是为父的骨血啊。能有一个如此懂事聪慧的女儿,为父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因你不是男子而不满。”
林思慎还是头一回见到林将军如此悲恸,一时之间心中也有些发酸,她上前一步想要安慰林将军:“父亲,你”
可话还未说完,林将军突然倾身小心翼翼的抱了抱她,像是抱着一件价值连城却易碎的珍宝,动作生硬而轻柔。
林思慎僵在了原地,由小至大,她还是第一次被林将军这么疼惜的抱上一回,她足足楞了大半天才终于回过神来。
轻轻一抱后,林将军很快就转过身背对着林思慎,他仍是不太习惯在旁人面前,显露出脆弱的一面。
林思慎深深的望着林将军的背影,垂眸笑了笑,而后郑重其事道:“父亲,孩儿会去四皇子府上。”
坐在四皇子安排来接的马车上,林思慎一动也不动的闭目养神,神色颇为平静。而一旁的墨竹却是满脸的不安焦虑,她不时的打量着林思慎的神色,想要开口问些什么,却又怕打搅了林思慎养神。
四皇子此时费心邀林思慎去他府上,显然没安什么好心。
不过林思慎也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四皇子不会对她不利,因为不管怎么说,她和林将军对四皇子来说,都还有利用价值。
至少现下这时机,他绝不会冒险得罪了林将军。
况且,还有沈顷绾在。
想到沈顷绾,林思慎悄无声息的睁开眼,她看向一旁欲又止的墨竹,轻声问了句:“墨竹,那封信你可差人去送了?”
墨竹点了点头:“女婢已经差人把信送去了王府,想来过不了多久,信就会落在郡主手上。”
“很好。”
林思慎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又打算合眼,可墨竹实在忍不住,便追问道:“公子为何答应去四皇子府上,四皇子居心不良,公子分明是知晓的。”
林思慎神色坦然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墨竹蹙眉道:“就算是陛下的意思,公子应当也有法子婉拒了。”
林思慎看出了墨竹的担忧,她冲着墨竹眨了眨眼,压低声音安抚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其实我倒真想看看,他沈忻询究竟要玩什么花样。”
墨竹仍旧放心不下,她忧心忡忡道:“奴婢只怕,他会对公子不利。”
林思慎笑了笑:“你放心吧,这天还没变,他没那么大的胆子。”
其实林思慎的想的没错,四皇子再怎么大胆,也不会公然在自己的府上对林思慎下手。林思慎是光明正大的进了他的府,但凡林思慎在他府上出了什么事,他都难逃其咎。
相比林思慎的乐观,墨竹就显得格外心神不宁,她说不上为什么,只是感觉有些不对劲,一颗心在胸膛狂跳,像是预感到了危险正在靠近林思慎,可仅凭直觉,她又劝不动林思慎。
墨竹有自己的担忧,可林思慎也有自己的打算,她答应去四皇子府上,其实有两个目的。
其一,何钦还在四皇子手上,他如今正得意自己能用何钦口中的秘密控制林将军,也许他这么做是想要试探林思慎,所以林思慎不能引起他丝毫怀疑,只能装作受制于他,不得推脱。
其二,她需要离开,以此给二皇子一个偷梁换柱的机会。
离京城最近的庆州有两万羽林卫,虽然他们都是林将军手下的兵,可要调动他们就必须将两块兵符合二为一,否则只有其中一块,根本调动不了全部兵马。
一旦二皇子起兵,那两万羽林卫就是二皇子的唯一威胁,二皇子不会想不到,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的阻扰。
而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窃取林将军身上的半块兵符,可林将军一直随身携带着兵符,从未离身过,要想从他身上偷走兵符,恐怕难于登天。
其实只要林思慎动手,就能成功的窃取兵符,可二皇子并不信任她。
所以二皇子不会让林思慎出手,而是会动用留在将军府的暗棋,林思慎这一走,正好也给了他们机会,他们一定会毫无顾忌的出手。
林思慎想要引蛇出洞,杜绝日后二皇子兵变时,将军府内部可能会有的隐患。
林思慎并非意图阻止二皇子窃走兵符,反而是主动离开,给二皇子创造机会,暗中助他窃走兵符,这样一来,二皇子就能彻底安心,一心去筹划兵变。
马车很快就停在了四皇子的府邸前,管家一早就站门前候着,马车一停下就热切的迎了上来,将林思慎和墨竹给请进了府内。
四皇子料到了林思慎一定会来,一早就备好了酒菜,也正巧是用晚膳的时辰,他便先行在厅堂等着林思慎。
一见林思慎露面,四皇子便徐徐起身,亲自上前迎接。
四皇子对林思慎依旧是亲昵的有些过了分,不仅一口一个慎儿,用膳时还亲自替她夹菜,那嘘寒问暖的样子,任谁都能看出不对劲来。
林思慎皮笑肉不笑的应和着,倒也没有过分抗拒。待用过晚膳后,四皇子亲自领她去了早就替她备好的厢房。
替林思慎准备的厢房,是在府邸的西侧,只一墙之隔,便是四皇子豢养妾室歌妓的宅院。
四皇子此举实在恶心,也更让人觉着他居心不良,林思慎虽然面上神色淡定,可心中却早已暗骂了他不知多少遍。
四皇子领着林思慎走到门前,还故弄玄虚道:“慎儿,本王费了不少心思布置这间厢房,你应当会住的欢喜。”
说罢,他伸手缓缓推开了房门,屋内的陈设顿时映入林思慎眼帘。
只一眼,林思慎的脸色顿时冷了下去,她偏头盯着那一脸得意笑望着自己的四皇子,垂在身侧的双手一点一点死死攥紧。
墨竹也很快发现了林思慎不对劲,她抬起头装作不经意的瞥上一样,也被惊在了当场。
只见那厢房内的陈设,竟与将军府琉光阁,林思慎和沈顷绾曾一起居住过的寝房一模一样,就连看似随意摆在房内的云榻,位置也与琉光阁摆放着的那张不差分毫。
四皇子意味深长的扫了屋内一眼,故作讶异的问道:“怎么,难不成慎儿不喜欢这屋内的陈设?”
林思慎脸色阴沉,她强扯着唇角笑了笑,拱手一字一句沉声道:“殿下如此费心,下官倍感荣幸。”
四皇子勾唇一笑,柔声道:“喜欢就好,那今日慎儿就好好歇息一晚,待明日一早本王再叫那巫医过来与你把把脉。若有什么事,吩咐下人去办就好,慎儿可莫要见外。”
安置好林思慎后,四皇子作势要走,可走到不远处他却又停下了脚步,直到看着林思慎进了屋关上房门,他才满意的领着管家离开。
亦步亦趋跟在四皇子身后的管家,见四皇子好似要往书房走去,便恭敬的开口道:“殿下可要去书房,奴才这就去让人备好茶水点心。”
四皇子闻脚步一顿,抬手指了指西侧的亭台楼阁,阴翳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不了,本王今日有兴致,去西宅留宿。”
林思慎站在那熟悉又陌生的屋内,不仅没有丝毫的安心,反倒是觉得坐立难安,她阴沉着脸盯着眼前的云榻,恨不能一剑劈成两半。
一旁的墨竹在屋内转了一圈,也被惊吓到了,她皱着眉头望向林思慎,轻声叹了口气道:“公子,奴婢就说您压根不该来这。”
林思慎也有难之隐,哪怕心中再不情愿,她也只能暂时迎合四皇子,其实这也是她早前就与沈顷绾谈论过的事。
林思慎紧绷着的脸稍稍放松了一些,她一拂衣角小心翼翼的坐在云榻上,而后淡淡道:“既来之则安之。”
都已经身处虎穴,墨竹也不好再说什么,她蹙眉一脸不安道:“公子,四皇子说的那个什么巫医,奴婢此前可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而且通常只有苗疆精通练蛊奇术的人,才会被称作是巫医。”
林思慎闻深吸了一口气,喃喃了一声:“练蛊奇术?”
墨竹点了点头,猜测道:“公子,您说四皇子是不是想让那巫医给您种什么操控人心的奇蛊。”
说完,墨竹便有些焦急道:“奴婢学的是医术,并不懂什么蛊术,姨娘倒是懂一些,可姨娘她人又不在。”
林思慎闻轻笑了一声,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头,柔声安慰道:“好了墨竹,你可别胡思乱想了,什么操控人心的奇蛊,这世上哪有这种东西。”
墨竹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她幽幽反驳道:“这世上连断情草这种奇物都有。”
林思慎面上笑意一点点敛去,她轻轻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那就小心为上,等过两日咱们就能回去了。”
正说着话,一股凉风突然拂面而过,林思慎转头看了眼身后敞开的木窗。她缓步走上前去,探头环顾四周后,反手便将木窗关死了。
而就在不远处,一间昏暗的屋子里,一双眼睛正透过窗户缝隙,直勾勾的盯着林思慎方才经过的窗户。
屋内突然亮起烛光,依在窗边窥探的妖娆女子回过头来,扭动着水蛇腰走向那执着火折子,点燃烛台的四皇子。
四皇子脸色冰冷,眼中却闪烁着一丝炙热幽光,他眯眼盯着走来的女子,压低嗓音问了句:“可看清楚了?”
女子搔首弄姿的勾弄着一缕发丝,娇声一笑道:“看清楚了,好生俊俏白嫩的一位公子呐。”
四皇子冷冷一笑,负在身后的手突然一挥,将一件衣裳丢在了桌上,挑眉命令道:“把衣裳换上。”
女人用指尖挑起那丢在桌上的男式长袍,一眼就发现这衣裳的样式,与方才看到的那位俊美公子身上穿着的一模一样。
女人会心一笑,意味深长的看向跃跃欲试的四皇子:“原来,殿下还有此等癖好。”
第379章 379
身处四皇子府邸,林思慎可无法安心入睡,她一直辗转反侧到了凌晨,才终于稍稍合上眼歇了小半个时辰。
墨竹原本应当在一侧的厢房歇息,可她实在放心不下,生怕夜里有人会对林思慎不利,便彻夜站在门外守卫。
一直到天光大亮,墨竹也没有叫林思慎起身,她知道林思慎夜里睡不着,待天亮兴许还能歇一会,怕叫门反会惊扰了她入眠。
约莫过了辰时,靠在门边歇息的墨竹突然听到了一声奇怪的铃响,她缓缓掀眸看向不远处的院门。
伴随着铃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几道身影逐渐映入墨竹眼帘。
走在前头的正是四皇子,他负手而行,身后有二人跟随,一行人径直往林思慎落脚的院落走来。
跟在他身后的两人中,其中一位是墨竹见过的王府侍卫,一位是打扮略显怪异披头散发的杵拐老者,他跟在四皇子身后,又垂着头佝偻着身子,压根瞧不清面容。
不过想来他应当就是四皇子所说的那位巫医了。
墨竹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头,趁他们还未走近,侧身轻轻叩了叩房门,低声屋内的林思慎:“公子,四皇子来了。”
屋内林思慎若有似无的应了一声,而后就没了什么动静。
四皇子越走越近,只见他头戴金冠,身着一袭墨黑长袍,袖口襟侧皆有繁琐精致的金丝绣纹,将他衬的愈发矜贵非凡。
其实四皇子的相貌极为俊俏,面容犹似刀削般硬朗英气,身形又修长健硕,因常年在岭南风吹日晒,使的肌肤被晒成小麦色。
比起林思慎这等孱弱的玉面公子,四皇子相貌更讨得城女子欢心。
不过墨竹没有多看他一眼,目光一直有意无意的扫在他身后,打量着那个穿戴异服的老者。
老者杵着的拐杖上,挂着一串雪白的骨铃,行走间不时发出略显沉闷的铃声,这便是方才墨竹听到的奇怪铃声。
而最让墨竹觉着奇怪的是,这人身上挂满了各色鼓鼓囊囊的布袋,也不知到底装着些什么。
稍不留神,四皇子便走到了近前,墨竹上前欠身行礼道:“奴婢见过四皇子殿下。”
四皇子面上噙着一丝温和笑意,他抬手虚虚一扶,和颜悦色道:“墨竹姑娘不必如此多礼,快快起身。”
说完,四皇子看向墨竹身后那紧闭的房门,笑问道:“墨竹姑娘,时辰已是不早,莫非慎儿还未起身,仍在酣睡之中?”
墨竹低眉顺目,毕恭毕敬的答道:“昨夜风大,公子被凉风吹的有些头疼,因此睡得晚了些。”
“原是如此。”
四皇子瞬间收敛了笑意,眉头一蹙面露忧色道:“倒是本王照顾不周了,若是让慎儿在本王府上受了寒,本王又如何向林将军交代。”
跟在四皇子身后的那名老者闻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双布满血丝的浑浊双眼,他径直望向一直暗暗打量着自己的墨竹,突然露齿一笑。
只见他面上不知用什么粉末,涂出几抹白痕,口中牙齿漆黑一片,犹如含了一口墨似的,就连舌头都被染黑了,看上去颇为显眼骇人。
墨竹猝不及防之下,被他吓了一跳,不过也只是神色稍显异样,转瞬便恢复了静默。
那古怪的老者不紧不慢的上前一步与四皇子并肩,而后嘿嘿一笑开口道:“殿下不必如此忧心,若是那位大人受了风寒,老朽只需点上这一支熏香,便能替那位大人驱寒正神。”
老者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两片老树皮互相摩擦发出闷响,听着莫名的让人浑身都不自在。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颤颤巍巍的从身上取下来一个布袋,拉开束带后,从里头取出了一个瓷瓶,往手心倒出了半截香。
墨竹留神望去,只见那所谓的香不过拇指长短,且是怪异的幽绿色,上头遍布着芝麻大小的黑点,若是凑近一些看,就能发现那些芝麻大小的黑点,是被揉捏其中的虫子。
墨竹自然不会让林思慎去试这古怪的熏香,她垂眸恭敬道:“有劳殿下忧心,公子夜里起身已经吃了奴婢备好的药丸,此时已经无碍了。”
四皇子闻一抚掌,叹道:“本王早就听闻,墨竹姑娘精通医术,慎儿由小至大有什么病痛,都是由墨竹姑娘诊断施药的,看过传闻果然不虚。”
说完,他转头看着一旁的老者,笑道:“先生,看来您这香应当是用不上了。”
“原来这位小姑娘也懂医术,看来是老朽眼拙了。”
老者收回瓷瓶塞入布袋之中,饶有兴趣的盯着墨竹,他随是笑着说了这番话,可面容上却难掩鄙夷之色。
果然说完这番话后,他又兀自笑道:“伤寒头疼都是小病小灾,就是不通医术的人照着方子抓药都不会出错,想来小姑娘用药应当也不会出什么差池。”
见老者多,四皇子眉头一蹙,似有所不悦的望向他。
老者察觉到四皇子面色有异,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是失,惹得四皇子不快,当即神色一变默然垂下头去。
可墨竹却对他那番讽刺之没有任何反应,仍是毕恭毕敬的垂着头,仿佛并未听到那番话。
正当几人沉默之际,屋内突然传来林思慎冷淡的声音。
“墨竹自小便专研医术,虽说在外名不见经传,可也得宫中御医交口称赞,也不知这位老先生有何本事名头,竟能说出此番话来。”
话音落下,房门应声而开,穿戴整齐的林思慎赫然出现在几人面前,她面色冷淡,目光淡淡的扫向站在四皇子身侧的老者。
四皇子见林思慎出门,先是勾唇一笑,而后扭头看向老者,语气沉了几分:“先生语有失,冒犯了墨竹姑娘,惹得慎儿不快,还不快快赔礼道歉。”
老者闻当即俯身致歉:“老朽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这位姑娘,得罪了这位大人,还望大人海涵不计小人过错。”
林思慎似有些不依不饶,她瞥了那老者一眼,冷哼道:“先生乃是殿下的贵客,我怎敢计较先生之失。”
四皇子见状忙上前一步,行至林思慎身旁,俯身哄孩子似的,柔声哄道:“慎儿,这位先生乃是本王特意请来替你调养身子的巫医,他虽有眼不识泰山,可也的确有些本事,不如你先消消气,让他先替你诊断一番?”
第380章 380
林思慎不知四皇子请来的这位巫医究竟有什么本事,不过单凭他方才狗眼看人低,冲着墨竹说的那一番讽刺之,就绝非什么良善之人。
不过到底是寄人篱下,林思慎也不好当面拂了四皇子的好意,皮笑肉不笑的与四皇子客气了几句后,便也只好让巫医替自己诊脉。
林思慎端坐在桌边,撩开了衣袖放在桌上,显露出了雪白纤细的手腕,她微阖着眸子,似笑非笑的盯着眼前的巫医。
“老先生请便。”
“那老朽就得罪了。”
巫医踱步靠近,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并未急着替林思慎把脉,而是从身上的布袋之中,取出了一个盏陶土油灯,掏出火折子点燃。
陶土油灯倒没什么稀奇,里头盛着半盏凝固的焦黑灯油,中间的灯芯则是通红似血。点燃之后,一股略显苦涩的焦香味当即在空气中泛开。
林思慎眉头微微一蹙,屏住了呼吸,眼角余光瞥向了一旁的四皇子,却见他面上含笑呼吸平缓,神色未见异样,便也稍稍放下心来。
墨竹悄然往林思慎身旁挪了挪,目光警惕的盯着那被点燃的灯油,若有所思的蹙起了眉头。
点燃灯油后,巫医口中念念有词的低唱着什么,出口皆是晦涩难懂的古语。他一边念着古语,一边高高举起手中的拐杖,绕着林思慎转起圈来,每走三步,便将拐杖重重的杵在地上。
雪白的骨铃纠缠撞击在一起,发出沉闷又古朴的铃声。
他这一番装神弄鬼,也不知究竟是何仪式,不过林思慎并未出声打断,而是微阖眸子默然的盯着他,想看看他要耍些什么把戏。
别的不说,这铃声倒是颇为催眠,林思慎昨夜本就没有歇息好,头脑还有些昏沉,听着这叮叮当当的铃铛声,一股困意竟是袭来。
正当林思慎还有些昏昏沉沉之际,四皇子突然抬手轻轻的搭上她的肩头,林思慎猛的回过神来,肩头一躲闪开了他的手,目露警惕不满的盯着他。
一旁的墨竹也随之侧目望来。
在两人不善的目光下,四皇子先是一怔,而后无奈笑了笑,摊开掌心将那一小撮雪白的棉絮呈在林思慎眼前,而后摇头叹道:“慎儿不必如此紧张,本王不过是见你肩上有此物,觉着有些碍眼,这才擅自取下。”
而就在林思慎和墨竹正被四皇子吸引了注意力时,那站在油灯前的巫医突然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瓷瓶,快速的往灯油之中滴入了几滴漆黑如墨的液体,待墨竹再回首望来时,他已是若无其事的拢袖而立。
四皇子收回手,抬眸看向巫医,沉吟吩咐道:“先生还是先替慎儿诊脉吧,那些繁琐仪式若能免去便免去吧,慎儿昨夜还未歇息好,早些诊脉也好早些让她歇下。”
巫医听了四皇子的吩咐,替林思慎诊过脉象后倒也没说别的,也是说她身子根基不稳气血虚浮,若不悉心调养,只怕日后会积成大病。
说着,便又给了林思慎一些丹药,嘱咐她每日服上两粒,待明日他会送来别的丹药给林思慎服下。
送过丹药又叮嘱一番后,四皇子便领着他一同离开了,两人并未多做停留。
他们二人一走,墨竹便急忙关上房门,折返回林思慎身旁,她还未开口,林思慎便将手中把玩的瓷瓶递给了她,轻声道:“虽也不知是什么药,不过他们送来的东西我定然不会入口,你每日取两粒暗中丢了便是。”
墨竹应下,小心翼翼的将瓷瓶收入袖中,然后望着林思慎有些发青的眼圈,柔声问道:“公子可还要小憩一会,待到用午膳时,奴婢再将公子叫醒?”
林思慎点了点头,抬手揉着太阳穴:“如此也好,我现下有些头疼欲裂,睡上一会儿应当也会好些。”
说罢,林思慎站起身来,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了桌上那仍点着的油灯,蹙眉问道:“墨竹,这油灯可有没有蹊跷?我嗅着这味道倒是有些奇怪。”
墨竹端起油盏,细细端详其中的灯油,又凑近嗅了嗅,若有所思道:“应当只是艾草再加了些安神香料,倒是没什么蹊跷。”
林思慎点了点头,正待转身可犹豫一想,还是一口气将油灯给吹熄了:“以防万一,还是熄了吧。”
在云榻上躺了没一会,林思慎就昏昏沉沉的睡下了,朦胧之间她似乎做了个旖旎的美梦,周身上下一片舒畅温暖。
而在她沉睡之中,桌上那已经熄灭的油灯灯芯,却仍散出一道青白色的细烟,缓慢的漂浮在她身旁。
从林思慎落脚处离开后,四皇子就领着巫医一路往宅邸东侧而去,路上两人一前一后皆是沉默不语。
直到踏入一个小院子,四皇子才终于放缓了脚步,转头面无表情的盯着巫医,下巴轻轻一昂,冷声问道:“如何,可是办妥了?”
巫医谄媚一笑,俯身道:“这还多亏了殿下,否则老朽还不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动手。”
四皇子若有似无的勾唇淡淡一笑,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那便是事办成了?”
巫医犹豫应道:“倒不能说办成了,不过算是成了一半。”
“是么?”
四皇子沉吟一声,蹙眉问道:“你我一走,依慎儿待本王的警惕之心,她势必会将那油灯熄灭,若是如此那先生的计划岂不落空了?”
巫医阴恻恻一笑:“殿下有所不知,老朽要的就是林大人把油灯熄了,她若是不熄反倒是麻烦。”
四皇子闻心下松了口气,却仍是问道:“哦,先生为何这么说?”
巫医摆了摆手,意味深长道:“灯火虽灭,可屋内的青烟却是经久不散,林大人现下疲惫万分,她定会在屋内小憩一阵,如此便正好合了老朽的意。”
四皇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问道:“墨竹姑娘也通医术,她可会看穿那油灯之中的蹊跷?”
巫医满脸鄙夷道:“中原的大夫向来不屑巫蛊之术,她年纪尚轻,又从未离开过京城,就算她再怎么天资聪慧,也绝认不出那味药。殿下安心等待就是,不出三日,那位林大人势必会对殿下听计从。”
四皇子闻眸中闪过晦暗不明的光亮,他一抚掌满意的瞥着巫医:“如此甚好,那本王就等着先生给本王传来喜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