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291
皎洁的月光穿过窗外茂盛的枝叶, 在地上洒下细碎的斑驳光影,屋内一片寂静无声,只有窗外偶尔传来一两声清脆虫鸣。
夜里的山风冰寒刺骨, 林思慎在门外站了没多时, 便冻得受不住了, 只能又灰溜溜的敲门进了屋去。
进屋后,林思慎自觉有些尴尬, 垂着头也不敢看沈顷绾一眼, 寻了个离她最远的墙角靠着坐下, 环臂阖眸佯装歇息。
冷风无孔不入的钻进破败的木屋,顺着林思慎的衣领袖角灌入, 吹的浑身皮肉都僵在一起, 她哪里还真能睡得着。
不过被冷风刮了一阵, 林思慎的思绪倒是很快平复了, 冷静下来后,她很快想起沈顷绾还中毒在身,暗骂自己一身后,急忙偏头看向不远处的沈顷绾。
沈顷绾在她不远处, 依靠在窗下微仰着头, 双眸紧闭眉头深锁,半边精致的面容被一片月光笼罩, 时而苍白如雪,时而又红艳似霞。
她的身子犹如被撕裂成两半, 一半坠入极寒之地,一半又像被丢入烈焰焚烧,仿佛坠入了冰火两重天的炼狱,搅的五脏六腑都疼痛难忍。
身体里排山倒海般的痛苦, 让沈顷绾忍不住蜷缩起修长的身子,雪白的贝齿紧咬着下唇,一声不吭的克制忍受着。
因咬的太过用力,她娇嫩的唇瓣上留下了一道泛白的齿痕,逐渐冒出了几滴细碎血珠,又瞬间将苍白的薄唇染的嫣红。
见沈顷绾神色如此痛苦,林思慎心下一紧,暗道了一声不妙,急忙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到她身旁,俯身蹲在她身前,迅速伸手扣住她的手腕。
肌肤相贴的瞬间,林思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贴在指尖的肌肤冰寒刺骨,比起屋外的凛冽冷风,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这般脉象,哪里像是中了.药,分明像是中了剧毒。
林思慎面色一白,探着沈顷绾的脉息,急切唤了一声:“郡主。”
她呼喊才落,沈顷绾便悄然睁开了眼,她打量着林思慎略显慌乱的面容,细软微卷的睫毛一颤,薄唇微微上扬,低声软语的问了句:“你在担忧我?”
都这时候了,她还有心力问这些。
林思慎摸着沈顷绾那微弱的几乎快要消失的脉搏,神色一凛,沉声急切道:“不能再等了,我这就带你赶回京城,找人医治”
“得知我已逃脱,四皇兄必定会派人守在城门,你无法带我入城。”
沈顷绾打断了林思慎的话,不等林思慎开口,便又思忖着道:“其实,我倒是有法子解毒,只不过我一人无法动手,恐怕还需你助我一臂之力。”
林思慎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一脸正色道:“郡主且说,我应当怎么做。”
见她答应的如此干净利落,沈顷绾却是微微一怔,而后挑起眉尖,苍白的面容上浮现了一抹若有似无的浅浅笑意。
“倒也不难,你只需要替我办三件事。”
——
沈顷绾说的有法子解毒,其实倒也颇为简单,只需用银针刺穴,再将体内的毒血逼出来,这样便能缓解不少。
只不过施针的穴位在后背,所以沈顷绾无法亲自动手,只能让林思慎代为落针。
而她要林思慎办的三件事,便是点火取水施针,对林思慎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依着沈顷绾的吩咐,林思慎先是去门外树林之中捡了一堆枯柴,在屋内烧了一堆篝火。而后翻出一个被屋主遗落的木盆,循着来时听到的水声,在附近找到一潭干净的泉水,打了些水回去。
做完这一些后,林思慎默默站在沈顷绾身旁,只待她吩咐接下来该怎么做。
跳跃的火舌舔舐着枯柴,发出噼里啪啦的灼烧声,将屋内的寒意驱散了不少。
沈顷绾端坐在火堆旁,苍□□致的面容仿佛也笼罩上了一层朦胧暖意,她抬眸似笑非笑的瞥了林思慎一眼,薄唇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
可林思慎一时没反应过来,狐疑的问了句:“郡主还在等什么?”
“无事。”
沈顷绾垂下眸去,眼角眉梢间好似有些羞色,她抿唇淡淡应了一句,而后当着林思慎的面,抬手缓缓抚上腰间,白皙纤细的指尖轻扯衣带。
衣带一落,衣襟便随之敞开大半,露出了内里单薄贴衬的中衣。
沈顷绾衣衫不整的低垂着眉眼,不慌不忙的宽衣解带,还不忘含羞带嗔的扫了林思慎一眼,眸中仿佛荡漾着一层朦胧湿润的雾气。
引的林思慎心下一颤,这才反应过来沈顷绾要做什么,她面上一红猛的背过身去,慌乱之间暗骂自己忒没眼力。
虽说心中有些慌乱忐忑,可林思慎倒是细致的想起了一件事,稍稍犹豫后,忍不住出声叫住了沈顷绾:“郡主稍等片刻。”
“嗯?”
身后传来沈顷绾慵懒酥软的一声轻哼,林思慎忍不住身子一抖,面色愈发红润慌乱,她急急忙忙的垂下头褪下外衣,而后头也不回的递到身后,轻咳了一声低声道:“郡主若不嫌弃,还是用我衣裳铺上吧。”
“多谢。”
似乎等了那么一瞬,身后才传来沈顷绾的声音,清浅温柔,语气之中似乎带着一丝戏谑笑意。
话音落下,林思慎手心一空,沈顷绾取走衣裳的瞬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微凉柔软的指腹竟是自林思慎掌心轻轻划过。
林思慎急忙缩回手去,垂眸看了眼空无一物的掌心,而后紧紧攥拳,圆润白皙的耳珠也已经悄然涨的通红。
虽然沈顷绾没有明说,墨竹和柳卿云又遮遮掩掩,可林思慎已然猜想到,自己若真与沈顷绾有过一段不寻常的纠缠,那她们必定有过肌肤之亲。
可猜想到是一回事,设身处地又是一回事。
曾与沈顷绾缱绻缠绵的往事,她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如今的沈顷绾在她看来,不过是个与她有过两面之缘,聪慧漂亮的女子罢了。
纵使面对着沈顷绾时,她心中还有些难以言喻的异样之感,可碍于多年来的循规蹈矩礼数教化,她就如当年初遇沈顷绾时,心有杂念却又丝毫不敢多想。
似乎只过了短短一瞬,又似乎过了许久,正当林思慎不知所措之际,身后沈顷绾突然幽幽开口:“公子转身吧,银针已经备好,只需按穴位施针就是。”
林思慎闻言深吸了一口气,踌蹴着迟迟没有转身,可她心下也知晓,若多拖一些时日,沈顷绾就会多遭几分罪。
念及此,她下定决心咬了咬牙,猛地一转身,可当眼前那一幕映入眼帘时,她又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当即楞在了原地。
已经tui去衣裳的沈顷绾俯在草席上,身下铺陈着林思慎的外衣,而她中衣松散的搭在纤细柔软的腰间,雪白光洁的玉背一览无遗的tan露在林思慎目光之中。
她的姿态慵懒而平静,在火光的映照下,肌肤仿佛泛着一层温润的光泽,玉背上勾勒的每一道曲线都完美到无可挑剔。
林思慎楞了好半晌,直到沈顷绾似笑非笑的抬眸瞥了她一眼,眼波流转间竟是有些魅惑神采:“你还在等什么?”
林思慎这才回过神来,她心下有些起疑,可又不敢怠慢。急急忙忙的移开了目光,便缓步走到沈顷绾身旁跪坐下。
沈顷绾将备好的银针放在身侧,林思慎随手取来一根,在火上稍稍炙烤后,终于在沈顷绾的指示下,在她背上先落了一针。
林思慎沉心静气,每落一针都全神贯注小心谨慎。
细针挑破光滑的肌肤,刺入穴位轻轻一旋便又即刻取出,一滴猩红的血珠随之便在沈顷绾肩背上溢出。
只是林思慎并未留意到,从沈顷绾背上渗出的血珠,在火光色升温下,竟是化作一股淡到几乎嗅不到的冷香,飘入了自己的口鼻。
直到银针刺入最后一个穴位,林思慎取下银针放在一旁,松了口气的同时,她突然觉着一股热气自体内蔓延开来。
其实并不难受,只是身子有些发热,还有些口干舌燥。
林思慎只以为,自己是离火堆太近,这才感觉到燥热,于是她急忙转身在木盆之中取了一捧清水扑在脸上时。
可奇怪的是,身体里的燥热感不仅没有减少,身子反倒是越来越热,一股热浪自瞬间就席卷了全身。
这感觉实在太过奇异,林思慎忍不住低吟了一声,蹙眉双手撑在木盆上,轻轻摇了摇头。恍惚间,她不经意瞥见水面上,正倒映着自己通红的面容。
正当她发愣之际,一只微凉的玉手突然搭在肩上,林思慎身子一颤,急忙转过头来。却见沈顷绾虚掩着中衣,将身子遮掩住了,目露担忧的望着她,柔声问了句:“你怎么了?”
林思慎的目光落在沈顷绾面上,竟是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低声道:“我没事。”
“当真?”
沈顷绾闻言似乎有些不信,黛眉轻蹙的抬手覆在她额头。
林思慎的身子越来越烫,而沈顷绾覆在额头冰凉的手,似乎能缓解那股灼烧感。她不受控制,迫切的在沈顷绾掌心蹭了蹭,眼神迷蒙的随口问了句:“怎么了?”
沈顷绾望着林思慎通红的面容,眸光一闪,薄唇不动声色的上扬,口中却无奈叹了口气,欲言又止道:“我竟是没料到”
林思慎眼中跳跃着火光,她的理智几乎要被身体里满眼的热浪焚烧殆尽了,除了眼前的沈顷绾,她眼中几乎再装不下别物。
四皇子下的毒药性极猛,饶是沈顷绾都险些抵御不住,更何况如今的林思慎。
林思慎怎能想到,自己不过是替沈顷绾施针解毒,竟也能着了道,现下她就是后悔都已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不会被吧
第292章 292
夜色幽静火光炙热, 木屋之内早已悄然升温。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推移,林思慎体内那股奇异燥热感并没有消退,反倒是愈烧愈烈, 所到之处燎起连绵不熄的熊熊大火。
耳畔只有自己如雷似鼓的心跳声, 还有那急促紊乱的喘息声。
林思慎浑身轻颤, 双目迷蒙湿润,面上肌肤红的像要滴血一般, 瞳孔之中满满倒映着的, 皆是沈顷绾的面容。
沈顷绾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中衣, 柔软的丝绸包裹着她那玲珑有致的身躯,微敞开的领口处, 那大片雪白的肌肤在火光的闪烁下, 泛着温润光泽。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衣衫不整的沈顷绾竟倾身靠近了些, 贴衬在林思慎额角的柔荑一点一点下滑,自林思慎通红滚烫的面庞上柔柔抚过。
她黛眉紧锁,神色忧虑上下打量着林思慎,薄唇微张间口吐兰香, 柔声浅语的关切问道:“慎儿, 你可还好?”
林思慎哪里还听得清沈顷绾在问什么,她只觉沈顷绾抚在面上的手似有魔力一般, 肌肤相触划过的瞬间,那丝丝缕缕的凉意, 竟能让焚身的燥热感稍稍减退。
在本能的驱使下,林思慎有些迫切的抬手按住了沈顷绾的手,目光划过沈顷绾那温柔含情的潋滟双眸,划过她温润如玉的雪白肌肤, 而后直勾勾的落在她嫣红娇nen的双唇上。
也不知是谁先贴近,恍惚之间,眼前沈顷绾的面容越来越清晰,她身上那股淡淡幽香,也随之飘入林思慎鼻腔。
沈顷绾望着林思慎的目光温柔湿润,又隐隐带着一丝凄凉,她倾身主动贴入林思慎怀中,幽幽叹谓了一声:“慎儿,我终究是放不下,你可愿原谅我。”
话音落下她缓缓抬眸,温柔深情的注视着林思慎,阖眸在她唇角落下浅浅一吻。
这浅尝辄止的一吻,却如同火上浇油,让林思慎滚烫炙热的身子猛的一颤,她终是压抑不住本能,顺势便将沈顷绾压在了身下。
一切都被抛诸脑后,所有举止都仅凭心中的本能,林思慎逐渐在这月色春光间,再次深深沉沦。
——
等林思慎幽幽转醒时,已是第二日天色大亮,睁开眼的那一瞬,她还有些懵懂恍惚。可很快,昨夜的记忆突然排山倒海的灌入脑中。
林思慎当即脸色一变,猛的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后,却发现沈顷绾不知何时以及离去了,身旁唯留下了一堆烧成了黑灰的火堆,以及一旁木盆清水上,飘着的不少饱满鲜红的果子。
她面色僵硬的缓缓垂眸,却发现自己穿戴整齐,就连昨夜褪下的外衣也不知何时整整齐齐的穿在身上。
林思慎无法欺瞒自己,昨夜发生的那一切都只是一场荒唐梦,因昨夜的温香暖玉销魂蚀骨,都清晰的镌刻在她脑中。
许多细节她都能清晰的想起,她甚至记得缠绵之时,沈顷绾的双手在她发间穿过,口中不断的低泣呢喃着她的名字,模样是何等的柔弱动人。
念及此,林思慎突然回过神来,径直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脸上的痛意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她心乱如麻的爬起身来,在屋内急躁的来回踱步。
昨夜发生的一切,如今想来都太过异常,似乎她所做的每一步,都被人有意牵引,她不得不怀疑,这一切是否是沈顷绾有意为之。
可沈顷绾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与她一夜春宵?然后一走了之?
林思慎头脑一片混乱,不过也好在沈顷绾已经离去,否则她若是留下了,林思慎都不知该以何等表情面对她。
在木屋内又待了许久,林思慎这才终于心思沉重的离开。
回去的这一路上,她仍是有些神情恍惚,她也想过回京后是否要寻沈顷绾,问她讨要一个答案,可她怎好意思开口去问。
偏这事还无法与旁人诉说,她只能憋在心中,像个受人轻薄的小娘子般。
正当林思慎心事重重走在官道上时,身前突然迎面走来两个男子,只见他们神色颇为慌张,口中不停的低语议论着什么。
林思慎起初并未在意,直到擦身而过时,正巧从他们口中听到闻行任的名字,这才警觉了起来,她轻咳了一声转身叫住了那二人,上前去搭话。
那二人是来往京城做些小本买卖的商人,并未认出林思慎,只不过见林思慎面善又颇懂礼数,犹豫了一会后,便将今日出城时听闻的事一并说了出来。
从他们二人口中,林思慎得知今早城门大开后,久病未愈的皇帝偕两位皇子前往洗尘寺祈福。
途径城西枫树林时,皇帝突然一时兴起,下了车撵在枫树林闲庭信步闲逛了一会。却不想,竟是亲眼在枫树林发现了重伤的闻大将军。
听人说,闻大将军是遭人行刺,拼死才捡回了一条命,只是那行刺之人不知是何人。
原本要去洗尘寺的皇帝大为震怒,当即打道回宫,还下令让人彻查此案,定要将那胆大包天的刺客揪出来。
如今枫树林外围着许多官兵,不许有人靠近,就连城门外都守着御林军,听说是抓捕形迹可疑之人搜查。
昨夜四皇子对沈顷绾下毒,将她引去枫树林与闻行任见面,今日一大早皇帝就出宫去洗尘寺祈福,途径枫树林还停下了车辇,哪有这般巧合的事。
林思慎倒吸了一口凉气,若不是昨夜她将沈顷绾带走了,要让闻行任得逞了,恐怕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难不成四皇子是想借此,让皇帝亲眼见到沈顷绾和闻行任苟合,促成他们二人大婚,如此一来,闻行任势必会和九王爷沈顷绾死死捆在一起。
林思慎目光闪烁,正当她暗自思忖之际,那两人竟又开口问了她一句:“公子,瞧你这衣着气度不似寻常人,你应当听说过威远将军府的那位小将军吧?”
林思慎心念一动,当即一脸疑惑的问道:“自然听说过,怎么,这位小将军也被人行刺了?”
那二人相视一笑,摆手道:“非也非也,他不是被人行刺,而是那行刺闻大将军之人。”
林思慎面色微微一变,不动声色的又问道:“两位大哥,你们为何说那小将军是行刺之人?难不成她人赃并获,被官兵抓了个正着?”
“这倒不是,不过闻大将军和小将军可是有深仇大恨得,前不久他们二人为了青阳郡主争风吃醋大打出手,闻大将军将小将军打的重伤。小将军要是咽不下那口恶气,买凶行刺闻大将军,这也不是不可能。”
“更何况,今日四皇子奉命查案,头一个查的就是那位小将军。听说威远将军府称小将军重病在床闭门谢客了。就连四皇子都敢拒之门外,她分明是心虚害怕了,八九不离十就是她下的手。”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说的正兴起,林思慎却是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她没再与这二人闲聊,而是出言打断了二人,自称有急事回京,道谢过后匆匆离去了。
待林思慎走到城门远处,遥遥往了一眼,果然瞧见不少官兵正守在城门口,一一盘查进城出城之人。
林思慎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城,若是让人知晓她昨夜也在城外,她又说不出昨夜自己为何出城,又出城做了什么,到时她恐怕就是百口莫辩了。
昨夜她的确出手刺伤的闻行任,若真算来,她还真是行刺闻行任之人。
只不过她是为替沈顷绾解围,这才将自己置身如此尴尬境地,偏那沈顷绾穿上衣裳就悄然离去,将她一人置于此处。
林思慎心下有些怨念,却又不得不先想法子替自己解围。现下她不能回城,城外又有不少官兵,看来只能折返回那木屋之中,待天黑之后在伺机潜回京城。
正当林思慎原路走回木屋时,却不想远远竟瞧见了门前站着一个白衣女子。
林思慎心下一惊,走进几步定睛一看,才认出那女子正是沈顷绾。
她竟是折返了回来。
沈顷绾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正背对着林思慎站在门前的石阶上,好似正悠然等着林思慎回来。
一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林思慎心中就说不出来的复杂。她踌躇着不敢走近。
直到沈顷绾似有所感,缓缓一转身,四目相对间林思慎这才避不开,她鼓足了勇气,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轻咳了一声,当做无事发生般,随口问了道:“郡主怎又回来了?”
沈顷绾清冷的面容上噙着一丝浅笑,她居高临下上下打量了林思慎一眼,见林思慎眼神闪烁,几次避开了自己的目光,便勾唇一笑戏谑道:“自当是舍不下林公子才折返回来。”
林思慎面色一红,心中暗骂了一声,偷偷抬眸瞥了沈顷绾一眼,好死不死竟是看到她雪白的脖颈上赫然有几道暧昧的红印。
她当即偏开头去,做贼心虚的急声道:“你我二人曾是夫妻,那等事我自不会放在心上。”
沈顷绾闻言眉尖一挑,似笑非笑道:“可我若放在心上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感谢在2020-11-17 21:43:42~2020-11-20 00:47: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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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293
沈顷绾轻飘飘的一句话, 就如同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林思慎心头轻轻挠了一下,那酥酥麻麻的感觉甚是奇怪。
尤其昨夜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 就算林思慎有意逃避, 可一见沈顷绾, 她脑海之中便控制不住的,浮现起那些缠绵旖旎的画面。
林思慎偏头避开沈顷绾的目光, 如今连自己的心思都无法控制, 她愈发心烦意乱了, 她轻咳了一声,沉声将话题引开:“郡主倒还有闲情逸致说这些, 今日陛下出城撞见了重伤的闻行任, 现下正令人满城搜捕刺客。”
虽说昨晚是闻行任先对沈顷绾欲行不轨, 林思慎是为了救她才对闻行任下手, 可说到底还是她刺伤了闻行任。
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林思慎与闻行任是有大仇的,如今尚且没有真凭实据,都有人怀疑是她派人行刺闻行任泄愤, 一旦让人知晓她昨夜也在城外, 她恐怕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而奉旨前来查案的人又是四皇子,他与闻行任是一条船上的人, 还是他对沈顷绾下的毒。让他来查案,他定是乐得将罪名都扣在林思慎头上。
偏这事又事关沈顷绾清白, 林思慎也拿捏不准沈顷绾会否出面替她作证,刻意这般说,其实也是想要试探试探沈顷绾的口风。
沈顷绾怎会不知晓林思慎的小心思,她薄唇微微一勾, 半是戏谑半是认真道:“昨夜之事你不必忧心,但凡四皇兄有所为难,你只需说与我在城外私会就是,让他来寻我问个明白。”
闻她此言,林思慎心中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哭笑不得:“私会”
她与沈顷绾已经和离,一双和离的男女夜半三更约在城外私会,这等荒唐的理由,也不知谁会傻到相信。
沈顷绾眉尖一挑,不动声色的轻声道:“你若不喜欢私会这等用词,也可说昨夜与我吟诗作对把酒言欢。”
吟诗作对把酒言欢?这吟的是哪门诗,作的又是哪门对。
林思慎轻咳了一声,一语双关道:“如此也好,昨夜之事我权当未曾发生过。若有人问及,我便说是与郡主在城外相会。”
这话林思慎说的有些心虚,也不敢与沈顷绾对视,她的话外之意便是想与沈顷绾撇清关系,昨夜的事就当从未发生过。
沈顷绾闻言面色不改,淡淡瞥了她一眼,便一拂袖转身,径直往屋内走去。
林思慎见状犹豫了一阵,而后上前跟在沈顷绾身后,若无其事的问道:“说来,四皇子与闻行任合谋对郡主下手,难不成郡主就咽的下这口气?”
“看来林公子很好奇此事。”
沈顷绾踏过门槛,头也不回的轻声应了句,她语气平淡的不起丝毫波澜,显然是为林思慎方才那句话心生不满了。
林思慎脚步一顿,心下莫名有些慌乱,可话已经出口了,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正色道:“郡为四皇子筹谋划策多年,助四皇子回京又助他在京城立足,可谓是费心尽力。四皇子如今能与二皇子分庭抗礼,其中少不了郡主功劳。可如今四皇子却恩将仇报,竟与闻行任合谋设计郡主,难不成郡主心中就没有丝毫愤恨不甘?”
正说到这,走在前头的沈顷绾猝不及防的突然止步,林思慎一时不察险些与她撞个满怀,她踉跄一步站稳后,急忙抬头望去。
却见沈顷绾转了身,正似笑非笑的勾唇玩味的望着她,一针见血的问道:“你这般说,莫不是想要拉拢我?”
林思慎本就有此意,她没有丝毫犹豫,笑了笑试探着反问道:“我与郡主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难道郡主不是这般以为?”
沈顷绾敛眸一笑,意味深长的戏谑道:“你我又岂止是一条船上的人。”
这话从沈顷绾口中说出来,当即变了意味,林思慎神色一僵,装作没听出她话中深意,一本正经道:“如今京城形势愈发严峻,要想在新帝登基后全身而退,你我二人不如联手。”
且不论其他,只论林思慎与沈顷绾成亲这些年来,两人一直都相安无事,这便充分说明,林思慎与沈顷绾合作颇为融洽。
哪怕林思慎如今已然忘却,当年自己与沈顷绾之间发生的一切,可她心中也明白,若能继续与沈顷绾合作,必定是利大于弊。
对外宣称病重的皇帝,看似有意放权,实则却一直牢牢把持朝政,储君之位也始终空悬。此前林思慎还以为,皇帝是游移不定,不知该任何人为储君。
可随着皇帝年纪越来越老迈,林思慎突然觉着这事没那么简单,四皇子和二皇子之所以明争暗斗不断,其间似乎少不了皇帝的推波助澜。
皇帝一直精于帝王心术,他平衡着四皇子和二皇子之间的权利,但凡有一方得势,他便扶持另一方以之打压。明面上是要从二人之中挑一位立为储君,实则故作游移不定堵住文武百官的口,哪里像是要放权的意思。
林思慎心知肚明,四皇子与二皇子皆非明君,要从他们二人之中挑一位辅佐依附,还不如继续在他们之间斡旋,而与沈顷绾联手便是最好的办法。
沈顷绾与她一样,看似都是局外之人,可却深深牵涉其中,亦都是四皇子和二皇子想要拉拢却又提防的人。更何况,皇帝与沈顷绾之间,似乎有着某种奇怪的牵扯。
只要林思慎与沈顷绾联手,说不定她还真有机会全身而退。
林思慎在心中暗暗盘算着,沈顷绾却眸光一敛,没有丝毫犹豫的满口答应了下来:“好,那从今日起,你我二人便同进同退。”
见沈顷绾答应的如此干脆,林思慎反倒是怔了怔。
沈顷绾不动声色的勾唇一笑,转身缓步走入屋内:“想必你也饿了,不如坐下与我一同用膳吧。”
“用膳?”
林思慎回过神来,定睛扫了一眼,这才发现屋内不知何时,铺上了一块精致柔软的绢布,上头摆放着一个漆木食盒。
沈顷绾一拂袖施施然坐下,亲自从食盒之中取出了一碟碟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美酒佳肴饭菜汤羹,一应俱全。
醒来后,林思慎原本以为沈顷绾是丢下她一走了之了,却不曾想沈顷绾竟会折返回来,竟还精心准备了美酒佳肴亲自送来。
林思慎粗略扫了一眼,惊喜的发现这些饭菜大都合她的胃口,显然是沈顷绾费心准备好的。
由此倒也能瞧出,沈顷绾平日对林思慎颇为留意,极为了解她的喜好。
今早起身后,林思慎便觉得有些饿,来回赶了两趟路后,更是饿的饥肠辘辘。她也没再客气,走上前便盘腿坐在了沈顷绾对面。
她才一落座,沈顷绾便亲自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送到了她手边,柔声道:“先尝尝合不合你口味。”
“郡主有心了。”
林思慎犹豫了一会,也不好拂了沈顷绾的面子,便伸手接了过去,闷头喝了小半碗汤后,她忍不住抬眸看了沈顷绾一眼。
却见沈顷绾并未动筷,而是一直静静注视着她,清冽的眸中盛满了缱绻柔情。
林思慎咽下口中鲜美的汤羹,避开沈顷绾的目光,好奇问了句:“郡主沐浴更衣又送来饭菜,难不成郡主回了趟京城?”
沈顷绾闻言摇了摇头,轻启檀口吐出三个字:“忆仙楼。”
原来她是去了亿仙楼一趟,林思慎心下了然了,可又忍不住问道:“郡主这般用心替在下备好饭菜,可就不怕折返回来后我却不在?”
“城门四处都是官兵,我料想你碰壁后必定会折返此处。”
说完,沈顷绾又漫不经心的解释道:“今早我之所以独自离去,是怕你醒来后难为情。”
“咳”
林思慎闻言耳珠一红,她不想再提昨夜的事,便又急忙转移话题:“那郡主打算何时回京?”
沈顷绾倒也识趣,见林思慎不愿提,便也没刻意让她难堪:“晚些时候你随我去忆仙楼,小住一晚明日再回京。”
她邀林思慎去忆仙楼住上一晚,免不得让林思慎胡思乱想,她当即婉拒:“这倒是不必了,我一夜未归,想必娘亲甚是担忧,更何况四皇子”
沈顷绾最是知晓如何拿捏林思慎的心思,见她要拒绝,淡淡一笑打断了她的话:“你不是想知晓,我打算如何对付四皇兄和闻行任么?”
林思慎心念一动,可仍是有些犹豫,不知怎得一想到要与沈顷绾独处,她便有些心慌。
见她一直犹豫,沈顷绾只勾唇一笑,轻飘飘撂下一句话:“我不过是想与林公子共商大计,若公子不情愿,那便罢了。”
要与沈顷绾联手,自然有不少事需与她商议,林思慎犹豫再三后,一脸凝重的答应了下来:“既然如此,那好,今日我便随郡主去忆仙楼。”
瞧她那面色凝重如临大敌的模样,沈顷绾忍不住轻声一笑,嗔了句:“瞧你这模样,我又不是那虎狼,还能吃了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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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294
饱餐一顿后, 沈顷绾邀林思慎同行去往忆仙楼,因沈顷绾是独自前来,身旁未带随从车夫, 所以两人只能步行前往。
要从木屋走到忆仙楼,需翻过一座山头,再步行半个时辰,路途颇为遥远。
一路上, 林思慎反客为主的走在前头引路, 而沈顷绾则是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
相比林思慎的心事重重,沈顷绾看上去要悠哉不少,她负手而行步履轻盈,一双清冽的眸子不时掠过林思慎的背影, 望向一旁的青山绿水, 颇有兴致的打量着。
走了没一会, 林思慎额头便冒出了一层细汗,她停下了脚步,一边抬袖擦拭着面上的汗水, 一边眯着眼抬起头, 长呼了一口气道:“这才春日,怎得天气就这般闷热,一会怕不是要下雨了吧?”
沈顷绾缓步走过林思慎身旁, 停在了林思慎前方的一块青石旁, 这才转身悠悠道:“若累了,不如你我坐下歇歇, 我瞧这的景色倒是不错。”
林思慎的确有些累了,她应了一声便走到沈顷绾身旁。正要不管不顾的一屁股坐下,可眼角余光却不经意瞥了眼沈顷绾身上, 那一尘不染的雪白衣裳。
也没多想,她当即从袖中取了块丝帕,铺在了青石一侧,彬彬有礼的一拂袖示意道:“郡主请坐。”
沈顷绾看着铺在青石上的丝帕,笑而不语的抬眸瞥了林思慎一眼,而后才缓缓屈身坐下,林思慎也寻了个角落暂且坐下歇息。
两人就这么并肩而坐,耳畔只有鸟语虫鸣流水潺潺,难得的有些清净自在。
沈顷绾没开口,林思慎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她低头思忖了片刻,偷偷摸摸的用眼角余光打量了身旁的沈顷绾一眼。
沈顷绾正阖着眸,好似在静心养神,头顶上那炙热的光线透过枝叶空隙,在她面上投下大片金色阳光,竟衬得她雪白的肌肤在闪闪发光般。
她就如同是从画中走出的人儿,眉眼五官精致的不似凡人,每一笔的勾勒都是不差分毫的完美,美的让人窒息。
林思慎看的有些出了神,直到沈顷绾那细软密长的睫毛一颤,睁开眼偏头望来,将她抓了个正着,她这才不知所措的急忙偏开头去。
沈顷绾漆黑清冽的眸子在光线的照耀下,瞳孔仿佛泛着丝丝缕缕的琥珀色,她望着故作镇静的林思慎,目光轻飘飘扫过她通红的耳廓,薄唇微勾明知故问:“你在看什么?”
林思慎暗自慌了神,想也没想的便脱口而出:“自然是看这湖景山光。”
沈顷绾闻言眉尖一挑,似笑非笑的环顾四周,又戏谑问道:“这荒山野岭,哪来的湖景?”
林思慎听出沈顷绾是有意逗弄自己,她哪还敢在纠缠此事,慌忙站起身轻咳了一声,正色道:“我看这天色似乎暗了不少,咱们还是抓紧赶路吧。”
见林思慎神色有些羞恼,沈顷绾垂眸轻声笑了笑,而后缓缓抬起手,宠溺的轻嗔了句:“依你,不过你先拉我一把。”
林思慎闻言一动不动,她狐疑的盯着沈顷绾看了好一会,生怕她是又要使什么小手段戏弄自己,可见沈顷绾神色似乎有些倦怠,她便将信将疑的伸出手,握住了沈顷绾柔软纤细的玉手,轻轻使力一拽。
待将沈顷绾拽起身后,林思慎没有片刻停留,当即缩回了手。
沈顷绾轻拂衣袖,笑望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多谢林公子搭手,昨夜折腾许久,今日还真是有些疲累。”
“你”
又听沈顷绾重提昨夜之事,林思慎脸色顿时僵住了,苍白的面容上很快就浮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她就该知晓沈顷绾不怀好意,只要她一开口,就非要让自己心下别扭不可。
林思慎一转身,心中又乱又羞,她加快了脚步往前走,懒得再理会身后那恼人的女子。
沈顷绾缓步跟在林思慎身后,面上眼中皆是染着几分浅笑,她目光定定望着前头那越走越急的林思慎,看似步履不改悠哉自在,可却始终落在林思慎三步左右。
忆仙楼前有一片连绵数里的竹林,只需穿过竹林便可抵达忆仙楼。
待林思慎和沈顷绾好不容易走到竹林前,原本晴空万里的天色突然暗沉了下来。
才踏上直穿竹林的青石板路,一滴雨水突然砸落在林思慎肩头,她扬起头来盯着那阴沉的天色,蹙眉嘀咕了一声:“还真落起雨来了。”
她和沈顷绾身无一物,身旁又无避雨之处,恐怕这回是要冒雨前行了,正这般想着,林思慎徐徐一身望向沈顷绾:“郡主”
“郡主。”
几乎同时,耳畔突然远远传来一男子的清朗温柔的低唤。
林思慎怔了怔,下意识的回身看向远处,果不其然瞧见了一道快步走来的身影。
那人着一身白色长袍,手中打着一把红色油纸伞,身形清瘦挺拔,在满眼青绿的竹林之中尤其显眼。
随着他步步逼近,他的面容也随着映入林思慎眼帘,的确是个玉树临风俊美儒雅的青年男子,剑眉星目明眸皓齿,唇角噙着一丝柔柔浅笑。
这人瞧着有些似曾相识,林思慎笃定自己应当见过他,可不知为何她却想不起这究竟是哪号人物。
正当林思慎挖空心思想着这人的身份来历时,男子却走到了近前,他望着林思慎的目光似有那么一瞬的复杂,不过转瞬便恢复平静,他颔首冲着林思慎点头示意。而后毫不停留的快步掠过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沈顷绾身旁。
林思慎眉头一蹙,疑惑的转身看去。
只见那男子站在沈顷绾身前,将手中油纸伞倾向她,护着她不受雨水侵扰,旁若无人般柔声开口语带调侃:“郡主,今日瞧见亭山可有些许惊喜?”
亭山?白亭山,原来这人是青州太守家的公子,那位传说中才华横溢风流倜傥,惹得无数女子为之倾慕的多情公子。
林思慎心下了然,也难怪她瞧着他有些面熟,想来她当年应当与白亭山在忆仙楼有过一面之缘。
沈顷绾的目光越过白亭山的肩头,在林思慎身上一扫而过,而后落在白亭山身上,似有些讶异:“亭山,你不是应当明日才到?”
白亭山朗声一笑,正色道:“一接到郡主书信,亭山就马不停蹄的赶路,不敢有片刻停留,这才提早一日赶到忆仙楼来见郡主。”
沈顷绾闻言点了点头,唇角虽噙着一丝笑意,可却让人觉着有些疏离:“倒是辛苦你日夜赶路,三日便从青州出发抵达京城。”
白亭山眸中闪着亮光,他定定的望着沈顷绾,似玩笑般轻声道:“得见郡主,亭山这一身风尘便不洗而空,只余满心的欢喜,又何来辛苦一说。”
站在两人身前的林思慎,自然将两人的对话尽数收入耳中,她盯着白亭山的背影,面无表情的撇了撇唇角。
还说青阳郡主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她瞧见白亭山倒颇为欢喜。
林思慎这般暗自思忖着,闷闷的转过头去,不再看两人一眼,也权当没听见二人的对话。
沈顷绾闻言本有些不悦,可抬眸瞧见林思慎面无表情的转头,当即眸光一敛,轻声笑道:“你若再这般口无遮拦轻佻浮薄,明日就回你的青州去。”
白亭山闻言有些受宠若惊,他从未见郡主这般对自己柔声细语,可一思及林思慎在此,心下又便有些苦涩,他已然猜想到郡主对他的态度因何转变。
纵使心下了然,可白亭山仍是欣喜万分,他当即徐徐俯身,轻笑着认错:“亭山知错,还请郡主殿下饶恕。”
沈顷绾无奈摇了摇头,启唇淡淡道:“你这轻佻性子若再不改改,日后谁家敢将女儿许去你白家府上。”
白亭山就仿佛忘了身后还有个林思慎,旁若无人的幽幽道::“亭山早已心有所属,如若能得佳人首肯,又怎会如此放浪形骸。”
沈顷绾笑而不语,目光却始终落在林思慎身上。
白亭山这般深情款款的望着沈顷绾说出这番话,林思慎都不用细思,就知他心中的佳人是究竟是谁。
沈顷绾邀她来忆仙楼,分明是说要共商大事,如今倒好,将她冷落在一旁,看她与一个风流公子郎情妾意?
林思慎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又酸又涩,她沉着脸转过身来,望着沈顷绾和白亭山,终于忍不住冷冷开口道:“郡主既有贵客款待,那我不如自行回城免得打搅郡主待客。”
沈顷绾闻言却突然勾唇一笑,她伸手轻轻拂开白亭山撑着的纸扇,缓步走向林思慎,口中柔声道:“林公子亦是贵客,又何来的打搅一说?”
林思慎也不知为何,心中憋着一股气,瞧着白亭山就觉着讨厌,尤其是他对着沈顷绾那油嘴滑舌甜言蜜语的模样。
她环臂而立,撇着唇角阴阳怪气道:“我怎能称的上是郡主的贵客,不过是个曾与郡主有过一段姻缘的旧情人。”
许是连带着对沈顷绾也有气,林思慎将旧情人这三个字咬的极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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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295
沈顷绾被林思慎那一句旧情人生生呛了回来, 她望着满脸不耐的林思慎,并未气恼,只是淡淡开口道:“先回忆仙楼避雨吧。”
见沈顷绾面不改色神色冷淡, 林思慎突然有些烦闷,她蹙眉偏开头去没再开口。
一旁的白亭山见状快步走来,目光扫了林思慎一眼,而后落在沈顷绾身上, 柔声笑道:“郡主, 亭山这次从青州赶来,特意捎了两坛青梅酒,我们三人一同席地而坐品酒赏雨,岂不快哉。”
说完他又笑望着林思慎, 神色倒是颇为温和谦逊:“在下往日便从郡主口中得知, 林公子也是爱酒之人, 今日不妨试试在下亲手酿的青梅酒。”
虽然林思慎有些讨厌白亭山,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不好冷言冷语, 只能勉强掀唇笑了笑:“多谢白公子好意, 以前我倒的确好酒,不过如今身子弱,恐怕只能对美酒敬而远之。”
白亭山故作惋惜的摇了摇头, 轻叹了一声道:“看来这美酒, 林公子今日是无福消受了。”
白亭山这话略带调侃,其实倒也正常, 可不知为何落在林思慎耳中,却多了几分意有所指。
她眸光一敛,扬起下巴盯着白亭山, 突然勾唇一笑改变了心意:“既然白公子一番好意,想必我小酌一杯应当也无妨。”
白亭山闻言似乎怔了怔,下意识的偏头看了沈顷绾一眼,却见沈顷绾正定定望着林思慎,清冽的眸中噙着一丝浅浅笑意。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沈顷绾却徐徐一转身,语气平淡道:“莫要多作停留,还是先赶路吧。”
眼见天色越来越阴沉,恐有暴雨将至,三人也不好再停留,当即沿着青石板路,加快步子赶回忆仙楼避雨。
一路上,白亭山亦步亦趋的伴在沈顷绾身旁,替她打着伞,不时闲谈几句。
而林思慎则是负手跟在他们身后,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也不知白亭山是否有意,他与沈顷绾攀谈的都是往日青州发生的一些趣事,林思慎根本无从插嘴。
林思慎眉头紧锁,神色颇为冷淡,她抬眼望着身前,那伞下低声交谈的一对才子佳人,只觉他们瞧上去极为相衬。
市井传闻常有传闻,但凡是见过白亭山的女子,都会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就连林思慎也不得不承认,如白亭山这般俊朗儒雅风流不羁的青年才俊,的确很讨女子的欢心,就连沈顷绾与他交谈时,都时不时的盈盈轻笑。
不知为何,见沈顷绾与白亭山举止颇为熟稔自然,林思慎心中突然有些酸涩之感,可她又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
昨夜她和沈顷绾的确发生了一些越轨之事,可今日也是她当着沈顷绾的面亲口说,权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更何况她与沈顷绾已经和离,两人已经互不相干了,就算沈顷绾在她跟前与旁人卿卿我我,也轮不到她来管。
哪怕她这般爱抚自己,心下却仍是有些酸楚,她心不在焉的跟在两人身后,不知不觉间,便随他们抵达了亿仙楼。
才一踏上石阶,耳边突然炸响一声雷鸣,紧接着便是瓢泼大雨倾洒而下。
豆大的雨滴才砸落肩头,林思慎还未反应过来,手腕便一紧,被人轻轻一拽便撞入了一个微凉柔软的怀中,耳畔响起一声温柔却又无奈的轻嗔。
“当心些,你身子弱,染上风寒可如何是好。”
沈顷绾半拥着林思慎,从袖中取了一块丝帕,温柔的替她擦拭着肩头发间的雨点。待林思慎回过神来,从沈顷绾怀中怔怔一抬眸,正巧对上了白亭山望来的目光。
白亭山紧攥着纸伞,眉头紧锁的望着亲昵依偎在一起的两人,似乎正极力克制着心中的痛苦,修长的手指紧紧收拢,似乎要将伞柄折断。
林思慎将白亭山眼中的嫉妒看的分明,她原本想要挣脱的手,竟也悄无声息的垂落了。许是在白亭山跟前占了上风,她心中竟是有些雀跃,扬眉略带挑衅冲着白亭山笑了笑。
她只顾着得意,却没想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沈顷绾微微勾起了唇角。
白亭山深吸了一口气,黯然的偏开头去,就这么静静的站在两人身旁等着。
细致的将林思慎发间的雨点擦拭干后,沈顷绾缓缓退开了两步,望着林思慎柔声道:“一会我让人备好温水,你先去沐浴更衣。”
林思慎没有丝毫犹豫,爽快的应了下来:“好。”
白亭山见状没再言语,只静静跟随在沈顷绾身侧,与她们二人一同走进忆仙楼。
沈顷绾唤来下人替林思慎备好温水,自己则是领着林思慎去挑了一身换洗的衣裳,余下白亭山一人在大堂等着。
穿过曲折蜿蜒的长廊,这一路上,这偌大的忆仙阁空无一人,除却林思慎见过的两个侍从外,似乎再无旁人。
林思慎瞧着有些狐疑,便开口问道:“上回来忆仙楼倒是热闹非凡,怎得如今却这般冷清?”
走在前头的沈顷绾脚步一顿,缓缓转身望着她:“黎公长居京城,偶尔来忆仙楼小住,这里只留了几个下人打理。”
林思慎闻言点了点头,环顾四周忍不住叹道:“虽是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可若没了人气,倒真显得有些空荡萧索。”
沈顷绾勾唇一笑,戏谑开口道:“你可是怕了?”
林思慎不解反问道:“我为何要怕?”
沈顷绾也不知哪来的兴致,眸光一敛,竟是幽幽开口道:“荒山孤楼狂风骤雨,又无人知晓你在此处”
话说到一半,她戛然而止,笑而不语的盯着林思慎。
林思慎见状有些想笑,她心情大好的学着沈顷绾说过的话,反驳道:“郡主又不是那豺狼虎豹,难不成还能吃了我?”
沈顷绾缓缓抬手,纤细修长的指尖轻轻划过耳畔,勾起一缕垂落的青丝,潋滟清澈的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笑意:“对此,我倒是颇有几分兴致。”
林思慎心尖一颤,急忙轻咳一声道:“白公子还在大堂等着郡主,他可是郡主的贵客,郡主就不怕怠慢了他?”
沈顷绾闻言勾唇一笑,徐徐一转身道:“说的倒也是。”
话音落下,她便没再理会林思慎,径直往前走去。
林思慎被晾在原地,楞了好一会才回过味来,她唇角一撇,不情不愿的跟了上去,忍不住又问了句:“郡主在青州时,似乎与白公子交情颇深?”
沈顷绾轻声一笑,脚步慢了一些,她头也不回的嗔笑道:“你若心生醋意,直说便是,何须拐弯抹角的盘问。”
林思慎快步走到沈顷绾身旁,与她并肩而行,口中不满道:“我何时心生醋意了,郡主倒真会多想。”
沈顷绾闻言笑而不语,只顾领着林思慎一路往前走,可林思慎瞧着她这般模样,心下颇为不满,便又开口问道:“郡主今日该不会是刻意将白公子引来忆仙楼?”
沈顷绾目视前方,口中幽幽道:“我为何要这般做,你倒真会多想。”
林思慎又被沈顷绾堵了回来,当即轻哼了一声道:“我看那白公子似乎对郡主有意,一封书信,便快马加鞭仅三日就从青州赶来,怕不是半刻都没停歇过。”
沈顷绾偏头轻飘飘的扫了林思慎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既看出他对我有意,那你可看出我对你有意?”
此话一出,林思慎竟是垂头停下了脚步,神色复杂的抬眸盯着沈顷绾,其实有些事她早就该问,只是她不曾问过而已,又或许,她忘了自己可曾问过。
沈顷绾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她没有转身,只是柔声问了句:“你可想问什么?”
林思慎望着沈顷绾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蹙眉沉声道:“既然郡主对我有意,那当初又为何要与我和离?”
这个问题,林思慎一直都想知道答案,只是此前她有所顾忌,一直没有清楚明白的开口问过,她只想等着沈顷绾亲口告诉她。
如今倒好,她将沈顷绾忘了个一干二净,却能问出口了。
沈顷绾眸中掠过一丝黯然,她缓缓转身望着林思慎,薄唇微启:“你当真想知道答案?”
“自然。”
林思慎点了点头,她有些困惑又有些犹豫:“那日醒来后,我唯独忘了你,我其实知晓你我之间的感情不假,你对我也很好。可墨竹娘亲,甚至黎洛,她们都道我忘却你是好事。如若当初的确是我选择忘却你,那我想知晓你究竟瞒着我什么,才至我对你如此失望。”
沈顷绾神色复杂的轻声开口道:“你怨我,是我咎由自取。”
林思慎闻言定定的望着沈顷绾,上前一步道:“你如今口口声声说在意我,既然在意,那你可还要瞒我?”
沈顷绾颔首,眸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亮,这一日终究是来了。
她长叹了口气,回望着林思慎的双眸,轻声道:“当初与你和离,我是迫不得已,为了护佑你周全,我只能如此。”
林思慎神色微微一变:“是何人要至我于死地?非要你与我和离才能护我周全。”
沈顷绾抿着薄唇,无奈闭上眼:“其实你早已猜测到了,不是么?”
的确,林思慎已经猜到了那人是谁,普天之下,能同时得罪沈顷绾和威远将军府,且有魄力有手段置林思慎于死地的人,还能有何人?
自是那拥有无上权力的君王,才能一伸手,像碾死一只蚂蚁般,碾死林思慎,碾死威远将军府。
林思慎面色几经变化,到底还是强忍着颤抖,轻声问出口:“可是为何,他为何要这般做?”
沈顷绾垂落的指尖悄无声息的紧攥,她轻声问道:“你可知,当年那一战,你父亲兄长因何落得险些身死的境地?”
一股寒意,自林思慎后背升起,她身子止不住的颤抖,脸色煞白道:“我自然知晓,当初那一战是军中有寮国细作,将军情布防透露给了寮国统帅”
林思慎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她隐约猜到了答案,只是她有些不敢相信,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当年,父亲曾亲手揪出那细作,陛下还曾下令诛他九族挫骨扬灰,已告慰战死的将士。”
当年的那一战,是威远将军府的禁忌,同时也是一切的起点。
虽然如今的威远将军府,在京城依旧威风显赫,可却丝毫不比当年。
林铮为国征战沙场多年,御敌于国门外,屡战屡胜未尝一败,不到四十便被封为一品大将军。是晋国百姓心中屹立不倒的常胜将军,所有百姓都笃定,只要有林大将军在一日,晋国便绝不受外敌侵扰。
而他膝下的双子,林思韬林思略更是风光无限的少年将军,年纪轻轻便继承其父雄风,智勇双全为人刚正,犹如京城冉冉升起的耀眼双星。
那时的威远将军府是何等的风光。
直到那一战过后,一切都悄无声息的变了,林铮重伤回京后,从此再未披甲上阵,林思韬断臂成了一个废人,林思略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留下一坯黄土一座衣冠冢。
也因那一战,老夫人病重垂死,若不是柳卿云生下林思慎,抱到病榻前说她是位小公子,老夫人有感林府后继有人,又怜爱林思慎生来没了父兄,拼死吊着一口气,恐怕早就郁郁而终了。
这么多年来,林铮对当年的事绝口不提,但凡有人提及便暴跳如雷,林思韬更是郁郁寡欢画地为牢,将自己牢牢锁在屋内,仿佛仍留在当年的战场。
将军府没落后,林思慎战战兢兢的护着将军府,生怕一念之差害的将军府万劫不复。
她只是担忧新帝登基后,会对将军府不利,却不曾想过,从始至终想要害将军府的人,根本就不是旧太子二皇子,亦不是四皇子。
林思慎心中是说不出来的悲愤屈辱,她面色苍白如纸的抬眸望着沈顷绾,颤声问道:“当真当真是他?”
沈顷绾偏开头去,她有些说不出口,可她也知晓不能再瞒下去了:“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细作,那人不过是个替死鬼罢了。”
“难怪。”
林思慎突然笑出了声,她垂着头一字一句道:“难怪当年那些经手过军情布防的人,要么销声匿迹,要么永远都开不了口。”
不错,林思慎曾疑心过,几年前她曾派罗网手下去清查当年那桩事的来龙去脉,可却一无所获,所有的知情人似乎都悄无声息的消失了,甚至连刑部的卷宗都消失不见,根本就无从查起。
她仍记得,自己曾去问过父亲一次,问当年那件事的细枝末节,可父亲像是疯了一般,不问缘由便说她是胡闹,将她痛打了一顿,丢到宗祠罚跪。
那时她还以为,父亲只是心中愧疚,不愿再提及那件事。
林思慎又轻声问了句:“那件事,父亲他知晓么?”
沈顷绾点了点头,她似有些不忍,却还是狠下心道:“林将军早已窥得其中关节,可他心中知晓此事一旦宣之于口,会惹来杀生之祸,因此”
林思慎从未像今天这般,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她身子猛的一颤踉跄着倒退了两步,她难以置信的盯着沈顷绾,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缭绕的雾气般,让她甚至看不清沈顷绾的面容。
她伸出手来,垂眸盯着自己的双手,似乎有温热的雨水砸落在掌心:“原来父亲知晓,连你也知晓,唯独我唯独我被蒙在鼓里。”
见林思慎神色有异,沈顷绾急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在她肩头:“慎儿。”
林思慎毫不犹豫的推开了沈顷绾的手,厉声质问道:“你既说你是为了保住我与我和离,那他究竟还想做什么?想要赶尽杀绝吗?”
沈顷绾最怕的就是林思慎这般,对皇帝心生怨恨,她抬手扣住林思慎的手腕,沉声道:“慎儿,你冷静些。”
此前林思慎不知晓还好,可如今从沈顷绾口中知晓了当年的实情,她往日所有的痛苦和屈辱都通通找到了发泄口,她甚至恨不得冲到皇帝跟前质问他为何要这么做。
“你让我如何冷静,我林家从未亏欠过他,他为何要”
林思慎的确有些太过愤怒,以至于她失去理智根本无法静下心去思考,她反手攥紧沈顷绾的手腕,力气之大像是要是生生将她的手腕折断。
“慎儿,我知晓你如今心绪不宁,可你应当冷静一些。”
沈顷绾脸色一白,毫不犹豫的抬手在林思慎肩头一点,林思慎神色一僵,失了力气般笔直的往后倒去,好在沈顷绾上前一步,将她拦腰抱起。
林思慎已经失控了,她如今身子弱经不起太大的情绪波动,所以沈顷绾点住了她的穴道,暂时让她动弹不得,好让她能沉下心来。
沈顷绾抱着林思慎,将她送入了一间厢房,小心翼翼的安置在床榻上。
林思慎虽然不能动弹,可她却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从知晓此事的愤怒不甘后,她如今更觉得委屈。
沈顷绾坐在床榻边,怜惜又心疼的望着林思慎,抬手以指尖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柔声道:“你可知晓,这些年来你做的很好。”
林思慎通红的双眸噙着点点晶莹泪花,她定定的盯着沈顷绾,似是有些不解她为何这般说。
沈顷绾轻轻抚摸着她的面庞,神色复杂道:“你为了掩盖身份,刻意装作一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这的确让他放下了戒心。他如今不是惧怕将军府功高盖主,他是怕当年的事被揭露,毁了他贤君的名头。”
“你与我成亲之后,在安庆一战立下大功,显露出了你的将才。你越是深谋远虑足智多才,他就越怕当年的事败露。其实他心中清楚,林将军是知情者,只不过林将军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你不同,你与林将军相比,更懂得收敛锋芒,也更能隐忍。”
沈顷绾的话让林思慎心下了然,如果她一直都是那个无所事事的酒囊饭袋,皇帝压根就不会想要对付她。
可安庆一战后,皇帝看出她这么多年都在藏拙,心中竟是对她生出了几分猜忌,他疑心林将军将当年的事告知给了林思慎,又怕林思慎会将当年的真相查出来来。
所以一直都想对林思慎下手,但是他似乎与沈顷绾有着什么约定,这才迟迟没有动手。
林思慎不知道沈顷绾究竟与皇帝有什么约定,她亦不知晓沈顷绾用什么手段保住了她,但她却已然知晓,沈顷绾定是为此付出了代价。
而这个代价,沈顷绾依旧在瞒着她。
恍惚之间,林思慎突然嗅到了一个淡淡的幽香,不知是太过悲愤,还是那香味有古怪,她迷迷糊糊之间竟是觉得有些困倦了。
在沈顷绾的注视下,林思慎眼前的一切似乎开始变得朦胧不清,脑袋越来越沉,就这么,她慢慢的竟是昏睡了过去。
眼见林思慎闭上眼,呼吸逐渐趋于平稳,沈顷绾这才长舒了口气,她没有离开,而是蹙眉坐在林思慎身旁,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颇为复杂。
她望着林思慎的面容,忍不住伸手轻轻抚过,低声喃喃了一句:“也许,我们都不该再容忍了。”
第296章 296
屋内狂风骤雨, 屋内一片漆黑,林思慎一人满头大汗的躺在床榻上,她似乎做了什么噩梦, 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口中不时发出些急促模糊的低喃。
直到她从梦中惊醒,猛然坐起身来,才发现被沈顷绾点住的穴道, 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她神色不安的喘息着, 拭去额头的冷汗, 抬眸急切的环顾四周。
屋内烛台没有点燃, 只有屋外廊下那在风雨中摇晃的灯笼,隐隐透进来一丝微弱光亮。除了风雨声, 四周丝毫没了半点响动, 入眼皆陌生的陈设。
原本陪在林思慎身旁的沈顷绾也已经不知去处。
初得知当年一事的真相, 林思慎的确有些急火攻心乱了阵脚,不过昏睡了一觉后, 她已经恢复了冷静, 她想起身去寻沈顷绾问个究竟。
林思慎掀开被子急匆匆的跳下床,才一推开房门,就被门外那夹杂着雨水的冷风浇了满头, 她缩了缩脖子,又折返了回去。
起身时,她便瞧见床榻旁的木案上, 摆放着一件裘衣, 她取来披上御寒,也正巧能合身,显然是有人特意替她准备的。
披上了暖和的裘衣, 林思慎脚步匆匆的踏出房门,循着来时的线路,快步往忆仙楼主楼大堂走去。
彼时雕梁画栋的忆仙楼,犹如空无一人般清冷萧瑟,肆虐的风声穿过假山上的石隙,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鸣叫,或许说是鬼哭狼嚎更贴衬些。
再加之那些挂在回廊下,被冷风冷雨裹挟不停晃动的灯笼,微弱的光影闪烁间,将地上林思慎的影子拉扯的变形扭曲。
曲折狭长的回廊上,又只有林思慎一人行走,这般诡异的氛围,让一向不信鬼神之说的林思慎,都不免有些心慌。她加快了步子,穿过一片架在湖上的木廊后,偶然间一抬眸,瞥见不远处飘来一点亮光,正晃晃悠悠往自己逼近。
林思慎也没慌,站在原地静等了一会,待那光亮又近了些,才看清那是个提着灯笼的侍女。她心下松了口气,快步迎了上去。
待两人迎面撞上后,那侍女才不卑不亢的微微欠身行礼:“林大人,郡主与白公子在大堂等候多时,奴婢特地前来引路。”
林思慎上下打量了侍女一眼,这侍女年纪不大其貌不扬,穿着常见的仆从衣束,看着虽然恭敬,可神色却平静的有些异样。
来忆仙楼时,林思慎也曾远远瞥见过这侍女一眼。收回目光后,她抬袖轻轻一挥,示意道:“带路吧。”
林思慎心下乱的很,也没太注意身前引路的侍女,不过眼角余光偶尔瞥过,倒也很快发现了这侍女行走间,犹如狸猫踱步般,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看来,这个普普通通的侍女,还是个身手不错的练家子。
林思慎沉下心来,漫不经心的开口问了句:“听说你们主子与郡主私交甚好?”
侍女闻言停下步子,回过头来欠了欠身,恭敬回话:“回禀林大人,奴婢不知非议主子与郡主的交情,只知主子曾吩咐过,若郡主来此便如主子亲临,不得有丝毫怠慢。”
林思慎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一扬下巴,示意她继续带路。
忆仙楼的主子林思慎曾见过,是个附庸风雅商贾,要说沈顷绾与他私交甚好,林思慎可是一万个不信,沈顷绾可不会结交那等唯利是图的商贾。
可沈顷绾既然能来私下来忆仙楼,又敢在此处与她谈起当年那桩事,说明她对忆仙楼非比寻常的熟悉。
如此看来,这忆仙楼的主子背后,恐怕还有个主子,想来八九不离十就是沈顷绾,哪怕不是她,应当也是她极为信任之人。
正这般思忖着,很快就到了主楼大堂。
还未走近,林思慎便嗅到了一股浓郁的酒香味,还听到大堂之内隐约传来白亭山的声音,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
“启禀郡主,林大人带到。”
侍女通禀过后,林思慎面无表情的上前一步,跨过门槛抬眸望去。
只见偌大的厅堂内,沈顷绾正与白亭山面对面席地而坐,身旁的火炉上温着酒,而中间的木案上正摆着一个铜制的暖锅,锅内的汤水被烧的热气腾腾,两旁放着不少切好的生肉和一些青菜蔬果。
见林思慎入内,沈顷绾屏退了侍女,抬眸望向林思慎时,神色间还隐隐透着一丝担忧。她目光轻轻扫过,见林思慎神色平静无异,这才勾唇一笑,轻轻招了招手,示意她走上前来。
白亭山抬手撑着额头,身体倾向沈顷绾,姿态颇为慵懒放松,一见林思慎露面,他就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头,而后朗声笑道:“林公子来的倒是巧,若是再晚来些,恐怕就没口福了。”
许是林思慎今日心情不佳,又见白亭山阳奉阴违,明明心中巴不得她不来,却还装作这么一副模样,她瞧着心里便生出几分厌恶。
她一言不发的快步走来,从沈顷绾身旁走过,一拂袖便在两人身旁正对着门口的主位坐下,语气仿佛带着一根刺般,暗讽道:“我倒的确来的巧,不过只怕坏了郡主与白公子的兴致。”
白亭山见她毫不客气还阴阳怪气,心下当即不满,可眼角余光扫了沈顷绾一眼,却又不敢开口说些什么,只能一笑而过:“林公子还真是说笑。”
从林思慎落座起,沈顷绾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始终平静而温柔,哪怕林思慎像只刺猬一眼,一开口就是不中听的讽刺,她也没有丝毫不悦。
她风轻云淡的启唇轻声道:“今日赶了不少路,想必你也饿了。”
林思慎抬眸望着沈顷绾,良久后才低头应了一声:“嗯。”
原本林思慎有许多话想问沈顷绾,可有白亭山在她又不能问出口,心中的疑惑和不甘折磨着她,让她有些坐立难安。
她既替父亲不甘,也替兄长不甘,更替那些为国抛头颅洒热血,到死也不知真相,无辜冤死的将士不甘。在不甘之中,她甚至生出了一丝怨。
这一切的源头,竟只因皇帝的一己之私。
而真相,父亲和沈顷绾都知晓,唯独她一无所知。且不论沈顷绾,就连父亲都从未打算将此事透露丝毫给她,还教导着她忠君爱国。
若不是沈顷绾将此事告知于她,恐怕她到如今还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林思慎虽然故作镇静的端坐席间,可心中却早已翻江倒海,沈顷绾和白亭山在耳边说些什么,她也听不进去。
直到白亭山替她斟了杯酒,她这才稍稍回过神来,端起酒盏便想一饮而尽。
沈顷绾似是察觉到她的企图,她手才握紧杯盏,沈顷绾便出手轻轻按在她手背,黛眉微蹙的轻声道:“你身子尚未痊愈,不可酗酒伤身。”
林思慎怔了怔,在沈顷绾的注视下,缓缓松开了手。
一旁的白亭山闻言,抬手轻轻一拍额头,无奈道:“早就听闻林公子身子弱,常需服已药石养身,今次倒是在下考虑欠妥,就不该取酒来。”
这话原本听来倒也正常,可落在林思慎耳中却多了几分暗讽,她本就对白亭山颇为不满,再加之如今心烦意乱,闻言当即面色一沉。
她转头盯着白亭山,眸光一冷:“不该取酒来,白公子心中当真是这般想?”
白亭山似乎没想到林思慎反应这般异常,他似有些愣住了,只不过不等他开口圆场,林思慎便抽出被沈顷绾按着的手,讽刺道:“恐怕白公子心中想着的,不是不该取酒来,而是我不该来吧。”
白亭山望了沈顷绾一眼:“看来林公子误会了在下的意思,在下并无他意,不过是”
心中的不满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林思慎头也不抬的冷笑了几声:“我恐怕是说中了白公子心中所想吧?”
说完,林思慎又垂眸看了眼身前的酒盏,又讽刺道:“美酒佳人,我这个尚需药石养身的废人,还真是打搅了白公子与佳人独处。”
白亭山闻言神色一惊,他站起身来,对着林思慎徐徐俯身拱手道:“林公子恐怕真是误会了,若在下无意间言语得罪了林公子,还望林公子海涵。”
林思慎可不吃这一套,她丝毫不给白亭山台阶下,反倒是跟着站起身来,与他针锋相对:“都说白公子是坦荡不羁的才子,可怎就不敢当着我的面大大方方承认,你爱慕郡主已久,一见我便顿生厌烦,何必装模作样的与我客气。”
白亭山已然退让,可见林思慎咄咄逼人,他也没再客气了,不卑不亢的起身直视着林思慎的目光,缓缓开口道:“就算在下得罪林公子,林公子也不必将郡主牵扯其中。况且,在下是否对郡主心生爱慕,此事恐怕也与林公子无关。”
林思慎闻言勾唇笑了笑:“与我无关?”
白亭山神色平静,他淡淡的瞥着林思慎,似有些不屑:“陛下降旨和离,林公子与郡主已经毫无瓜葛,此事自然与林公子无关。林公子道在下不敢承认对郡主的心意,那林公子又是以何等身份盘问在下的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 18年的时候外婆摔了一跤,从此只能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两周前她不小心从床上摔了下来,一开始都以为只是皮外伤,她也没觉得痛,所以家人没重视。
没想到越来越严重,我生日后第二天才送去医院拍片检查,结果才发现是胯骨骨折了,因为年纪太大器官衰竭,医生不敢收治,连药都没开就让送回来了,她每天都因为痛的受不了,哭上好几次。
外婆今年84岁了,年轻时候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我妈妈小时候,外婆家里特别穷,外公觉得女孩子上学没用,是她自己一个人起早贪黑拼命赚钱供我妈妈和我姨妈上学,每次说到没让我大姨上完初中就辍学这件事,她就偷偷的抹眼泪。
她曾经说过,因为她不识字她是个文盲,所以她才过的那么苦,她的小孩一定要上学。
可现在她只能躺在床上,看不清听不见,像个小孩子一样喊痛偷偷流眼泪,而我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不能让她好受些。
我怕失去她,可我更怕她继续这样被病痛折磨,如果可以的话,我情愿她身上所有的痛让我来承担,加上双倍都行。
以前小时候我总是想,分我的二十年寿命给她,好让她长命百岁,现在我不想了。
第297章 297
白亭山说的掷地有声, 在他看来,林思慎之所以能得沈顷绾青睐,不过是因当年的一纸婚约,近水楼台先得月罢了。
他说的本就有理, 林思慎与沈顷绾已经和离, 按理来说, 就算他光明正大的带着聘礼去王府提亲, 也与林思慎没有半点干系。
但林思慎瞧着白亭山不痛快,无论是他面对着自己时,那一副阳奉阴违心口不一嘴脸, 还是他看向沈顷绾时, 那深情款款含情脉脉的目光, 都让她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憋屈厌烦。
若是换作往日,林思慎还能装装样子, 至少表面与他客气一番, 可今日她本就心事重重, 还要被白亭山明里暗里的嘲讽, 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端坐席间的沈顷绾面色不改,眼见二人为自己针锋相对,却似乎不打算开口缓和二人争端,反倒是置身事外般静静观望着, 唇角甚至勾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林思慎面无表情的盯着白亭山:“你如此说,倒像是恼羞成怒, 可却仍是不敢承认对郡主有所觊觎。”
白亭山闻言笑了笑, 目光转向一旁的沈顷绾,神情温柔而平静:“究竟是何人恼羞成怒,恐怕林公子心中有数。十五年前青州诗会初见, 在下便被郡主的容貌文采所折服,多年来都未改心意,之所以不与外人道,不过是怕毁了郡主清誉。”
说完,他又转头看着林思慎,一针见血道:“今日林公子无缘无故纠缠,却又说不出是以何等身份替郡主盘问在下,不敢承认的人究竟是在下,还是林公子?”
白亭山这一句反问,可谓是一针见血,正巧扎在了林思慎的痛点。
林思慎面色一僵,被白亭山这句话给噎住了,她的确是恼羞成怒,也的确不敢承认,自己似乎对沈顷绾生出了一丝别样心思,否则她又怎会对白亭山突然发难。
虽然有理有据的占了上风,可白亭山却并未咄咄逼人,反倒是后撤一步,拱手行礼歉意:“在下今日言语有所得罪,还望林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白亭山这一番言行举止,的确是进退有度又不失风度,反倒是衬得林思慎无理取闹,偏他还退了一步给林思慎台阶下,若是林思慎继续为难,恐怕更显得她胡搅蛮缠。
林思慎心下憋屈,却也只能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咽,抬手虚虚一扶,勉强扯出几分笑意道:“白公子客气了,今日我出言为难,是我该请白公子谅解才是。”
两人各退了一步,争端突兀而起,又这么突兀的平息。
落座后,林思慎不敢看沈顷绾一眼,她今日实在是莽撞了,竟如此失态的在沈顷绾跟前与人吵闹,且还是借着沈顷绾为由头冲白亭山发难,最后还被白亭山扯到了她对沈顷绾的感情上,这分明是她最不愿细想的事。
林思慎正自顾自的懊恼着,眼前突然拂过一阵微风,沈顷绾将取走的酒盏放回她跟前,启唇淡淡道:“只许一杯。”
林思慎低低应了一声,端起酒盏就想一饮而尽,可她才将杯口递到嘴边,便察觉身旁一道目光,正轻飘飘的落在自己身上。
她想了想,小酌了一口后将酒盏放了回去,那目光才满意的从她身上移开。
白亭山坐在对面,将二人的举止瞧的真切,神色无奈黯然了些许,虽然与林思慎的争端他占据了上风,可在林思慎在沈顷绾心中地位,他仍旧无法撼动丝毫。
他心中有些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苦苦一笑自斟自饮。
今夜这酒席,三人各怀心事,没多久沈顷绾便提议散席回房歇息。白亭山没有异议,起身与沈顷绾道别,又冲着林思慎点头示意,先行离开了。
而沈顷绾和林思慎,则是一前一后,往林思慎方才歇息过的厢房走去。
檐外的骤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只有丝丝缕缕的细雨随风飘洒,林思慎垂着头满怀心事的跟在沈顷绾身后。
约莫走到半道,沈顷绾终于停下了脚步,林思慎虽然心不在焉,却也跟着停下了步子,抬眸有些茫然的望着沈顷绾。
沈顷绾的目光落在她面上,无奈轻叹了口气柔声问道:“心中有气?”
林思慎偏开头去没有作答,心中早已乱成一锅粥,连思绪都没理清,一时自然不知该怎么开口。
见林思慎神色黯然一言不发,沈顷绾轻轻摇了摇头,启唇轻声道:“亭山本就擅与人争辩,你还出言挑衅,最后反倒惹得自己不痛快了。”
沈顷绾口中轻飘飘的一句亭山,倒的确让林思慎瞬间回过神来,她眉头一蹙,回头盯着沈顷绾,闷闷道:“郡主是怪我得罪了他?”
沈顷绾闻言好气又好笑:“你还真会错会我的意思。”
林思慎抿着唇,到底还是长叹了口气闭上眼认了错:“今日的确是我无礼。”
沈顷绾上前一步,清冷的面容显露了几分怜惜无奈,她柔声细语道:“我知你是心烦意乱,因此才出言莽撞,况且亭山的确对你有所不满,言语不免另你心中生厌。”
沈顷绾一口一个亭山,林思慎从未见她对旁人如此亲昵,心下更是又酸又涩,她偏开头闷声道:“郡主不怪罪便好。”
若是往日,一旦发觉林思慎有所误会,沈顷绾定会耐心开解,可今日她明明瞧出林思慎对白亭山有几分醋意,却似乎并未在意,只柔声道了句:“你若是困倦了,便先回去歇息。”
林思慎闻言却愈发心烦意乱了,她深吸了口气,沉默良久后,才终于稳住心神,开口问道:“今日郡主与我所提之事,明日我若再问,郡主可愿知无不言?”
沈顷绾微微颔首:“自然。”
林思慎点了点头,轻声解释道:“我今夜心思烦闷,恐怕无法静心沉思,若有不解,还是待明日再问过郡主。”
沈顷绾侧身让开路,似是打算让林思慎先回房,淡淡开口道:“你先回房歇下吧。”
林思慎欲言又止的看了沈顷绾一眼,到底是没再开口,与沈顷绾擦肩而过。
只是往前走了没几步后,察觉身后的沈顷绾并未跟上来,林思慎这才忍不住偷摸回头看了眼,却不料沈顷绾竟已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忆仙楼两侧有两处庭院,一处便是林思慎要前往的春忆阁,而另一处则是白亭山入住的秋忆阁。
沈顷绾往相反的方向去,难不成是深更半夜去秋忆阁寻白亭山?
林思慎心下一慌,本想开口叫住沈顷绾,可她的理智却不停叫嚣,她与沈顷绾毫无干系,她与沈顷绾不过才几面之缘,沈顷绾是否要去寻白亭山轮不到她管。
到嘴边的话,就这么活生生的又咽了回去,林思慎咬了咬牙攥紧了拳头急忙转过身去,努力保持着冷静,一步一步犹如踩在刀尖般,就这么与沈顷绾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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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298
入夜, 林思慎翻来覆去思前想后的睡不着,几乎所有的事被都搅在一起,堆砌在她心头, 让她无从静下心来沉思。
既然睡不着, 她索性爬起身来依在窗前透气。
窗外丝丝缕缕的细雨被风裹挟着吹拂在她面上, 细碎的雨点逐渐凝聚成水珠,悄无声息的从她面颊滑过, 最后砸落在胸前的衣襟上,濡湿了一大片。
林思慎似乎没察觉般, 就这么面无表情静静矗立在窗前, 清亮的目光穿过幽深黑夜, 也不知落在了何处。
这两日发生的事, 都有些超脱了她的意料,无论是与沈顷绾稀里糊涂的一夜春宵,还是沈顷绾告知她当年一事的真相, 甚至于她莫名其妙的冲着白亭山发难。
都让她感觉到,自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只要待在沈顷绾身旁, 她的思绪她的注意力, 便会不受控制的跑到沈顷绾身上去。
若皇帝真是当年一案的始作俑者, 那将军府的处境就犹如汹涌江河上的一叶扁舟,稍有不慎就会被巨浪击沉,落个万劫不复的地步。
如此紧要关头, 她不好好细思筹谋为将军府脱困, 反倒将心思放在沈顷绾身上,与白亭山争风吃醋了起来。
更何况,当初和离已经撇清关系, 那些前尘往事她下定决心不再纠缠,可如今怎么就着了沈顷绾的道了呢?
林思慎攥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清亮的眸子在黑暗之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芒。当初已经错过一次了不是么,她如今只该谨记,应当与沈顷绾不远不近的保持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
沈顷绾虽与四皇子反目,却与二皇子的关系日渐紧密,还深得皇帝信任。与她合作,暂且能与二皇子修好,再暗中与四皇子示好。
左右逢源两边都不得罪,那日后无论他们何人继位,将军府都能脱身隐退。
既然沈顷绾口口声声说在意她,也许她就该狠心些,借着沈顷绾对她的情意,先保住将军府,待家人平安离开这诡谲多变的京城,再寻一处清净之地安度余生。
从今往后,她与沈顷绾互不纠缠。
现下的依附隐忍皆是求生之道,至于如何向皇帝寻仇
正当林思慎深思之际,一声细微的叩门声突然打破了她的思绪,她猛然一回头,这才发觉门上正隐约倒映着一道,纤长轻盈的女子身形。
林思慎敛眸抿了抿唇,缓步走到门前,语气平静道:“夜深了,郡主前来寻我是有何事?”
门外,沈顷绾一动不动的沉默了半晌,而后柔声开口道:“你可还心烦意乱?”
林思慎丝毫没有开门的打算,只彬彬有礼稍显懊恼道:“劳烦郡主担忧,今夜我的确有些心神不宁,因此出言不逊得罪了白公子,明日我定当面向白公子请罪,以示歉意。”
沈顷绾似是察觉到了林思慎的变化,启唇轻飘飘道了句:“你不必理会他,亦无需向他请罪。”
门内林思慎思忖了片刻,突然轻声笑了笑:“也好,白公子是郡主的人,我只需向郡主请罪便是。”
沈顷绾闻言,语气突然低沉了些:“你将门打开。”
林思慎倒是没有丝毫犹豫,抬手就将门栓落下,不疾不徐的将房门拉开。
门外沈顷绾披着雪白的狐裘,那晶莹的狐毛上,还似乎沾着细碎的雨珠,她眉目精致如花面色略显苍白,却仍是掩不住那一身的清冷矜贵。
林思慎与沈顷绾对视了一眼,清亮悠长的目光平静的看不出丝毫波澜,唇角掀开了些许弧度,露出了一丝淡淡笑意。
沈顷绾黛眉微微一蹙,她打量了林思慎几眼,贝齿轻咬薄唇,神色复杂的轻声解释道:“今日,他的确是凑巧来此,我并非有意”
门外的冷风随着缝隙灌入,吹拂过沈顷绾苍白的面容,林思慎上前一步错身而过,伸手将房门关上落栓,头也不回语带笑意道:“郡主不需为此事解释,我知晓。”
说完林思慎转过身来,望着沈顷绾的背影道“郡主不是问我可冷静了么?我已平复了心绪,其实我正有些事想要请教郡主。”
沈顷绾一动不动的背对着她,眸光一敛,神色复杂的垂眸道:“你且问。”
林思慎望着沈顷绾肩头细碎的雨点,突然贴近了一步,抬手轻轻用衣袖替她拭去,漫不经心的问道:“郡主如今与四皇子反目,可是想转而扶持二皇子?”
“此并非我本意,乃是皇伯父私下授意。”
沈顷绾缓缓转身,清冽的目光带着点点探究,深深望入林思慎眼中。可四目相对间,林思慎却有意偏头躲开了目光,略带深意道:“如今二皇子示微,陛下此举倒是不出意料,只不过四皇子因此与郡主反目,恐怕陛下不仅是想要借由郡主给二皇子增添筹码。”
林思慎的言外之意,便是皇帝刻意离间四皇子与郡主的关系,既能让安抚二皇子,又能分离郡主与四皇子的联盟,让四皇子将注意力落在背叛了他的郡主身上。
旁人口中的宠信,不过是老狐狸所谓的帝王心术,他将沈顷绾当做自己的筹码和代言人,放在四皇子与二皇子之中,让他们争夺罢了。
沈顷绾的目光落在林思慎面上,启唇淡淡道:“不错,他本就有意让我牵涉其中,所谓宠信,不过是借我为筹码平衡二皇兄与四皇兄。只要他们势力旗鼓相当,便会一直纠缠下去,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林思慎正色道:“那郡主可甘心一直受制于人?纵然郡主神机妙算聪明绝顶,可他终究是那万人之上掌控天下的帝王,但凡有一日他疑心王府”
说到这,林思慎深吸了一口气,眸光一冷:“就如同当年,他疑心如日中天的威远将军府,哪怕他心中清楚,父亲对他忠心耿耿毫无二心,他都不会有丝毫留情。”
沈顷绾察觉到了林思慎的蠢蠢欲动,她黛眉紧蹙,沉声告诫道:“这些年,他看似老态龙钟有意禅位,可实则老谋深算玩弄权术,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你绝不能轻举妄动,至少现下不能,时机还未到。”
林思慎闻言勾唇一笑,轻声道:“我如今与郡主乃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会暗暗蛰伏伺机而动,只要郡主不松口,我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说完,不等沈顷绾开口,林思慎便又贴近了一步,感觉到沈顷绾身上的寒意后,她垂眸望着沈顷绾垂落在身旁的玉手,主动抬手擒住了沈顷绾的指尖。
“今夜有些凉。”
林思慎垂着头唇角噙着一丝笑意,自顾自的轻声感叹了一句后,她轻柔的牵起沈顷绾另一只手,合拢掌心将它们护在手中,温热的指尖在沈顷绾冰凉的肌肤上轻轻摩挲着。
沈顷绾有些怔住了,她的目光落在林思慎面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自从林思慎服下断情草后,她从未对沈顷绾展露丝毫温柔,可她突如其来的暧昧亲昵,却未让沈顷绾有哪怕一丝欣喜,反倒是有些凄楚的闭上双眸。
林思慎能察觉到掌心之中,沈顷绾的指尖似乎微微蜷起,她没有开口亦没有松手,只是轻柔的捂着沈顷绾冰凉的手。
短暂的沉默后,沈顷绾缓缓睁开眼,她如何不明白林思慎的用意,她叹息般低喃了一声:“你想问什么?”
林思慎抬眸定定的望着神色略显倦怠的沈顷绾,咬了咬牙终究是问出了口:“当年的事我仍有疑虑,郡主既能知晓真相,那手中必定有知情之人,除了父亲之外的人,那人在何处?”
沈顷绾偏开头去,冰凉的指尖在林思慎掌心蹭了蹭,她启唇低声道:“今日你见过的那位侍女。”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林思慎心中一喜,竟是下意识的松开了手,欣喜过后她有些疑虑:“是她她与当年的事有关?”
沈顷绾的手留在半空轻轻颤了颤,良久后她才缓缓收回手,眉眼之中满是疲惫:“你若想知晓,明日去问她便是。”
林思慎忙不迭俯身拱手:“多谢郡主告知。”
沈顷绾的目光落在林思慎发间,眸中终是显露出了一丝受伤黯然,她淡淡开口道:“我倦了,你早些歇下吧。”
话音一落,沈顷绾便抬步自林思慎身旁走过,她整个身子都如一块寒冰,擦身而过的瞬间衣摆掀起,透出的那股寒意迎面扑来,让林思慎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急忙起身,转身叫住正要开口的沈顷绾:“郡主。”
沈顷绾落在门栓上的手一顿,头也不回的问道:“你还有何事想问?”
林思慎带着几分试探的问道:“今夜风寒,郡主可要留下。”
“不必了。”
沈顷绾看似风轻云淡的轻声回了句,而后言神色复杂的垂眸,思忖片刻后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雕花檀木盒,转身递予林思慎:“回府后,你将此物交于席前辈,她见过便知用处。”
“好。”
林思慎将信将疑的伸手接过木盒,打量了几眼后,扬起笑意望着沈顷绾,神色温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郡主也早些歇息吧。”
沈顷绾点了点头,可却久久没有转身离去,她轻轻攥紧掌心,仿佛仍能从冰凉的肌肤上,抓住那仅存的一丝暖意:“今日,白亭山所问,你心中可有答案。”
林思慎眸光微微闪烁,可片刻后又恢复了清澈,她垂眸一笑故作释然道:“因心烦意乱才起的争执,本就无答案,又何来答案。”
沈顷绾闻言脸色一白,失神的低喃着:“本就无答案”
说完,沈顷绾乱了脚步,转身拉开房门,竟是失态的快步走了出去,连房门都忘了关上,转眼便消失在林思慎眼前。
屋外的冷风灌入,将房门扇动的吱呀作响。
林思慎死死的握紧手中的木盒,望着敞开的房门,灌入的冷风吹的她遍体身寒,她一言不发的盯着门外看了许久,才终于动身上前,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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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299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 辗转反侧了一整夜的林思慎就起了身,她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到沈顷绾提及的那位侍女,她既是知情人, 那必然知晓当年那件事背后隐匿的真相。
虽只来过忆仙楼两回,但林思慎却摸清了地形,穿过曲折回转的长廊, 再穿过僻静幽深的后花园,循着微光下的那一缕青烟,她很快就找到了后厨。
才一踏进院子, 林思慎就与昨日见过的那位侍女撞了个满怀,侍女手中提着食盒, 似是打算去送早膳。
可天还未亮, 按理说郡主和白亭山应当还在歇息,忆仙楼内又没有外人, 她这么早就备好了早膳, 且还提着食盒打算送去,这便有些奇怪了。
一见林思慎出现,那侍女似乎有些诧异,不过转瞬间她便回过神来, 忙不迭垂下头去欠身行礼:“奴婢见过林大人。”
林思慎笑了笑,若有所思的打量了她几眼, 而后上前一步抬手虚虚一扶, 语气温和道:“姑娘不必客气,快快起身。”
待她站定后, 林思慎漫不经心的扫了眼她手中的食盒,笑问道:“姑娘这么早,就要去送早膳?”
侍女垂头恭敬道:“回禀林大人, 这是白公子昨夜吩咐的。”
林思慎闻言点了点头,似笑非笑道:“原来如此。”
见林思慎挡在院门前,似乎暂时不打算离开,侍女垂眸低声问道:“林大人若有吩咐,唤奴婢前去就是,怎能烦劳大人亲自寻来。”
林思慎扫了她一眼,一拂袖负手悠悠道:“我倒也没什么事可吩咐,只是醒的有些早,四处走动走动罢了。”
说完,不等这她回话,林思慎便开口笑问道:“还未请教姑娘名姓?”
侍女始终低垂着头,让人瞧不起她面上神情:“承蒙大人抬举,奴婢名唤梅香。”
林思慎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不知梅香姑娘是何方人士?”
梅香恭敬作答:“回禀大人,奴婢乃是泸州人士。”
林思慎闻言心中一动,抬手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故作思忖道:“泸州我前些年倒也去过,不知姑娘可知凤鸣。”
梅香眸中掠过一道幽光,低声道:“奴婢年少时便离乡,虽知晓凤鸣在何处,可却不曾去过。”
林思慎有些怅然若失的感慨道:“凤鸣可是个好地方,我威远将军府麾下的羽林军中,就有不少将士出自凤鸣,他们骁勇善战视死如归,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梅香闻言不为所动,只低垂着眉目恭敬站着。
紧接着林思慎又开口问了几句,问的都是些东拉西扯无关紧要的话,听起来,倒像是闲来无事的随意搭话。
这些问题梅香想都不用细想,一一作答了,且对答如流从容不迫,就连神色都没有丝毫变化。
可就在她略微放松了警惕时,林思慎突然神色一肃,目光骤然暗沉了不少,突兀的开口问了句:“梅香姑娘可是懂拳脚功夫?”
梅香心下一颤,迅速抬眸看了林思慎一眼,脸色露出了些许诧异。下一瞬,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急忙垂下头道:“大人说笑了,奴婢只不过是个大字不识身份低微的奴才,怎会懂拳脚功夫。”
林思慎眯着眼盯着她,掀起唇角冷哼一声:“是么?”
话音才落,林思慎便猝不及防的抬手,挥掌向梅香肩头袭去,梅香还来不及反应,身体便下意识的往后一撤,矫捷灵巧的躲开了林思慎这一击。
林思慎只一试探便收回了手,盯着几步外的梅香冷声道:“还说你不懂功夫。”
梅香站定后,脸色一白急忙辩解道:“奴婢只随人学了些防身功夫”
可她话还没说完,林思慎又突然掠身上前,五指一弯径直抓向梅香手腕,这回梅香没有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林思慎抓着梅香的右手往上一扯,只垂眸扫了眼她的掌心,便又冷笑道:“虎口两侧有老茧,还敢说只学了防身功夫?这分明是常年持刀所致。”
梅香没想到林思慎会突然发难,她神色惊惶的颤声道:“我”
可林思慎压根没给她狡辩的机会,见梅香手腕处有一道黑色的疤痕,她又迅速的抬手掀开了梅香的衣袖,在她的小臂上赫然发现了一道长长的旧疤。
那黑色的疤痕自手臂上蜿蜒而上,长而宽,像是被鞭打所致。
林思慎一见那疤痕,脸色顿时一变,惊讶道:“锁链刀。”
眼见身份暴露,梅香当即一咬牙,有些歉意的低声道:“小将军,对不住了。”
说完,梅香便猛力抽回手,趁林思慎没回过神来,抬手便在林思慎肩头一推,她无心伤了林思慎,因此只是将她推开了几步。
挣脱束缚,梅香当即丢下食盒,纵身跃上后厨房顶。
林思慎踉跄几步站稳后,仰头望着站在房顶欲离开的梅香,急忙开口道:“梅香姑娘,请留步。你应当知晓我为何来寻你,我并无恶意”
梅香转身看了林思慎一眼,平静的眸子掀起了点点波澜,她神色复杂道:“小将军,后会有期。”
林思慎正欲追上前去,身后却突然传来沈顷绾清清冷冷的一声轻唤。
“梅香。”
林思慎与梅香几乎是同时回头,望向了不远处翩然而至的沈顷绾。
沈顷绾仍旧披着昨日那件狐裘,如画般精致的面容上,神色孤冷而清傲,她的双眸静谧深邃的像幽远的深海,只淡淡扫了梅香一眼,梅香便抿着唇垂下头去。
见梅香停在房顶并未离去,林思慎心下松了口气,转身望着缓步走来的沈顷绾。
随着沈顷绾越走越近,林思慎很快就发现她脸色似乎不太好,气息也有些虚浮,似是疲累过度没歇息好的模样。
沈顷绾走到林思慎身旁停下,她只风轻云淡的扫了林思慎一眼,便望向了梅香,缓缓启唇道:“梅香,你知晓她的身份,也该知晓她对你绝无恶意。”
梅香紧蹙眉头,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沈顷绾,神色复杂道:“我自然知晓,可郡主分明答应过义父,绝不向将军府的人透露我们行踪,郡主为何要食言?”
沈顷绾风轻云淡的启唇道:“你义父东躲西藏了二十几年,每一日都如那惊弓之鸟,寝食难安惶惶不可终日。我想你心中也知晓,那件事若不了结,他恐怕到死都无法原谅自己,你就真的忍心?”
梅香闻言沉默了半晌,到底还是从房顶一跃而下,她咬紧牙关目露悲愤:“可是郡主明知那件事注定无法了结,”
沈顷绾还没开口,一旁的林思慎便沉声问道:“你义父是何钦,我说的是与不是?”
梅香很是诧异:“小将军怎会知晓我义父?”
林思慎垂眸看了眼梅香的右臂:“你手上的疤痕,是使铁链刀时收刀鞭伤的,前先锋军斥候何钦,这是他自创的刀法。”
说完,林思慎突然勾唇苦涩一笑:“父亲时常将他挂在嘴边。”
先锋军斥候何钦,是林铮口中不可多得的一位奇才,也是林铮最信任最倚重的老朋友。
他在军中神出鬼没鲜少露面,常游离在阵前刺探军情,从未出过差错。林铮生平之所以大大小小百战未败,其中少不得他的功劳。
他不仅轻功了得身手敏捷,还擅冶炼兵器,铁链刀便是他亲手打造。
当年那一战,何钦奉命刺探敌情却迟迟没有回来,甚至战后也消声觅迹,斥候一职乃是最危险的,常常一去不返。林铮想当然的以为他马失前蹄,不知死在了何处。
何钦家中只有年迈老娘,后来林铮在凤鸣替何钦建了一座衣冠冢,将何钦的老娘接来京城照料,只不过老人家体弱多病又经了丧子之痛,不到一年就遗憾离世。
这些事,梅香与何钦都是知晓的,只不过他们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就连从未见过何钦的林思慎,都知晓这么一个“死人”。
梅香心下有些羞愧,以至她不敢抬眸看林思慎一眼,只是偏开头低声叹道:“没想到,老将军竟还与小将军提及过义父。”
林思慎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思绪沉声问道:“何叔父,他应当就在忆仙楼吧。”
梅香有些犹豫,她迟迟没有开口,不时的抬眸看向沈顷绾。
沈顷绾没再开口,只是神色平静的静静望着梅香,清冽的眸子不怒而威的带着丝丝压迫感,让梅香愈发踌躇了。
就这么沉默了许久,梅香闭上眼仰头长叹了口气,无奈苦笑道:“这一日终究是来了。”
沈顷绾闻言下巴轻轻一扬,轻启檀口淡淡道:“不必多言,引路吧。”
梅香没办法,只得神色沉重的点了点头,缓步走到两人身前,垂眸低声道:“郡主小将军,请随我来。”
说完,她俯身捡起了地上的食盒,径直走出了院子。
眼见沈顷绾跟着梅香走了出去,林思慎三步并做两步,跟上了沈顷绾,她偏头打量着沈顷绾的脸色,欲言又止道:“多谢郡主。”
沈顷绾闻言神色微微一动,敛眸轻声道:“这是我应当做的,你不必如此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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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章 300
忆仙楼后山有一片延绵数里的翠绿竹林, 何钦藏身在竹林深处的小庐,因忆仙楼是有主之地,后山竹林鲜少有人涉足, 何钦藏在此处多年,未曾被人发现过踪迹。
在梅香的引路下,三人自忆仙楼后门穿过, 径直往竹林深处走去,一路上无人开口,气氛颇为凝重。
走了大半个时辰, 一座依山傍水的小竹庐赫然出现在三人眼前,用竹篱围起的院子中间, 留着大片的空地, 地上散落着不少兵器铁链。
林思慎打量了几眼没作声,只是眉头静静蹙起, 神色颇有些肃穆。
才走到院子门前, 竹屋内便传来几声剧烈的咳嗽,紧接着男子沙哑苍老的声音响起:“梅香?可是你来了?”
“义父,是我。”
梅香应了一声,还不待开口, 就听何钦警惕问道:“你身旁怎还跟着两人,她们是谁?”
林思慎闻言抬眸盯着竹屋, 没一会功夫, 果然见窗前的帘子被掀起了一角,一双锐利的眸子藏在暗处匆匆瞥来一眼。
只一眼, 何钦便如遭雷击,他惊慌失措的倒退了两步,撞落了身后桌上的茶盏, 伴随着瓷器碎裂声,他惶恐问道:“梅香,他他是谁?他为何长得那般像”
梅香目露担忧的望着竹屋,抿着唇转头看了林思慎一眼,犹豫道:“义父,来人是郡主殿下与与小将军。”
屋内接连传来响动,何钦惊恐的像是见了鬼一般,抓着头发低声嘶吼道:“你为何要带他来,为何他会知晓我在此处,快让他走,快!”
林思慎见状忙不迭上前一步,正色沉声道:“何前辈,在下林思慎,乃是威远将军林铮之子。”
话音一落,屋内突然陷入一片死寂,梅香脸色一变撂下食盒便快步才冲入屋中,林思慎和沈顷绾紧随其后 ,跟着她一同走了进去。
竹屋之内唯有一个简陋的小小厅堂,与左侧一间房,厅堂内只摆着一个案台,上头放着几个牌位,供奉的香炉中满满堆着炉灰,此时还插着三支燃了大半,正冒着青烟的香。
灵位上的名字林思慎大多都不认得,唯有摆在正中的一个灵位,上头赫然刻着林思略三个字。
这是二哥的牌位。
林思慎停下步子望着那牌位楞了一会,直到左侧屋内传来梅香的惊声呼喊,她这才快步走了进去。
只见昏暗的屋内,一个瘦骨嶙峋披头散发的老者正蜷缩在角落,双眼发直的不知望向何处,任凭梅香在一旁呼喊摇晃,他也没有半点反应。
何钦被林铮要小上几岁,可模样看起来却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身上脸上瘦的皮包骨,可见这些年来他也算受尽了折磨。
站在一旁的沈顷绾见梅香一直摇晃何钦,蹙眉启唇道:“别动他,他这是受惊过度,你且小心扶着他。”
说完,沈顷绾便从袖中取出了一根一指长的银针,指使梅香扶住何钦的脑袋,而后将银针刺入了何钦头顶,只施针轻轻一旋,何钦便从喉咙发出一声低哑的□□,紧接着他呆滞的目光一点一点恢复了清明。
何钦茫然的望着身旁两人,直到看到门旁的林思慎,又像是受了惊吓一般,不知所措的埋起头来,口中含糊不清的一直念叨着什么。
沈顷绾施针完毕后,便退回了林思慎身旁,她偏头看着神色复杂的林思慎,轻启檀口道:“他有些神志不清,不过当年事尚且记得,等他冷静后你再问他吧。”
林思慎点了点头,垂眸幽幽叹了口气问道:“当年的事,除了父亲和郡主之外,他是唯一的知情人?”
“嗯。”
沈顷绾颔首,思忖着道:“十年前,机缘巧合之下,我在青州救下了梅香,因此从何前辈口中得知了当年一事的真相。后来他们辗转来到京城,未免身份被人泄露,我便将他们留在了亿仙楼。”
早在十年前,沈顷绾就已经知晓了此事,与林思慎成亲后,她一直瞒着林思慎。这件事非比寻常,关联着皇帝与将军府之间隐匿的仇怨,沈顷绾知晓林思慎的性子,一旦让她知晓此事,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可皇帝哪里是林思慎能动的了的,这只狡猾伪善的老狐狸,多年来像是操纵提线木偶般,在暗中算计着所有人,包括他的血脉至亲。
但凡动摇到他的地位,就算是他的兄弟子女,他都能毫不留情的下手,更别提将军府和林思慎。一旦让他知晓林思慎洞悉了当年那件事的真相,哪怕只是怀疑,他都会对将军府痛下杀手。
都说二皇子是个笑面虎,可却无人知晓,他根本就不及老皇帝的万分之一。
沈顷绾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老皇帝的猜忌心,当初林思慎不过是初露锋芒,他便已心生怀疑,若不是沈顷绾从中斡旋,恐怕他早就对林思慎下手了。
听得沈顷绾的解释,林思慎垂眸笑了笑,神色复杂的附身拱手道:“郡主多年来护佑何前辈,思慎感激不尽。”
虽然林思慎一直想要从何钦口中得知当年的实情,可她心下也明白,何钦的存在对将军府来说,可算不得什么好事。
好在皇帝还不知晓何钦的存在,否则不仅何钦的命保不住,将军府恐怕也保不住。
父亲这些年来的装聋作哑,不过是认了命,他心知自己若与皇帝作对,就如那蚍蜉撼大树,还不如装作什么也不知晓,当个名副其实的莽夫。
梅香安抚了何钦许久,他也只顾蜷缩着一动不动。
无可奈何之下,梅香只能转头低声央求道:“郡主,小将军,烦请你们先去厅堂稍作歇息,义父他恐怕一时无法接受。待我安抚好义父后,再请两位入内。”
林思慎与沈顷绾应声离开,两人一前一后的回到了厅堂。
昨夜知晓此事后,林思慎满心怨憎,迫不及待的想要得知真相。可今日一见何钦,她反倒是冷静了不少,心下多了不少忧虑。
她缓步走到供奉着牌位的案台前,盯着二哥林思略的牌位,怔怔的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顷绾站在她身旁,循着她的目光望着那牌位,轻声启唇问了句:“你心中可有怪罪我未曾向你透露此事?”
“未曾。”
林思慎摇了摇头,她偏头望着沈顷绾那精致略显清冷的侧脸,轻声笑道:“若换做是以前,兴许会对郡主有所怨恨,可如今我心头只剩感激。”
沈顷绾闻言薄唇微微一勾,目光好似柔软了些许:“你当真这般想?”
林思慎深吸了一口气,笃定的点了点头,正色道:“若换做是以前知晓此事,依我那时的性子,恐怕咽不下这口气,一旦触犯陛下逆鳞,只会连累了父亲和大哥。”
沈顷绾偏头望着林思慎,唇角那一抹浅笑浸染至眼底:“这口气,你如今就咽得的下?”
林思慎苦笑着摇头,眼中光亮却愈发坚定锐利:“如今也咽不下,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我还需更加隐忍收敛。”
说完,林思慎面上的神色缓和了些,她定定望着沈顷绾,突然轻声一笑道:“我若再次道谢,郡主可信我的诚意?”
“你不必向我道谢。”
沈顷绾垂眸轻咬薄唇:“既然你知晓此事,那日后你打算怎么做?”
林思慎闻言不答,倒是眨了眨眼反问道:“郡主打算怎么做?”
林思慎话外之意已是明显,可沈顷绾见她面上笑意却怔了怔,有那么一瞬她突然感觉,自己似乎与林思慎回到了当初相处的时日。
眼见沈顷绾望着自己似乎有些出神,林思慎垂眸犹豫着开口道:“只是,我还有一件事甚是担忧,郡主只需答应我”
话还没说完,沈顷绾便打断了林思慎的话,她正色道:“我知晓你要说什么,我答应你。”
林思慎所求何其简单,她只想保住将军府,只要双亲兄长无事便好,至于她,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后路。
见沈顷绾应下,林思慎面上浮现了一丝笑意,只是不待她开口,沈顷绾却又突然轻声开口:“不仅是将军府,还有你你护着将军府,我护着你。”
沈顷绾那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林思慎心头,却让她如遭雷击般心头猛跳,一股熟悉而后陌生的暖意涌入心田,她怔怔的望着风轻云淡的沈顷绾,一时竟不知开口说些什么。
这个看似清减柔弱的女子,就这么站在她跟前,语气平静神色清冷,唯有那眸中丝丝缕缕的温柔,仿佛将林思慎的心紧紧缠绕包裹。
昨日她才伤了沈顷绾,让她黯然离去。
原本林思慎以为,沈顷绾应当会死心,却不曾想沈顷绾丝毫没有改变心意。
她怔怔的望了沈顷绾许久,半晌后才神色复杂的低声闻道:“那那你呢”
沈顷绾闻言低垂眉眼,面上神色有些落寞却又平静,她轻启檀口道:“普天之下能伤我者,唯你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构思下一本文,那个弱弱的问一句你们想看吗?感谢在2020-12-06 01:48:29~2020-12-07 00:06: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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