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201
鸿门宴上, 孙文谦等人对林思慎格外的恭维奉承,不过话里话外都在暗暗试探着林思慎的口风, 想要知道她此次奉圣谕前来陇右,是如二皇子所说走个过场, 还是不自量力,想要淌淌陇右这潭浑水。
林思慎装聋作哑的扮着糊涂糊弄了过去,不过他们怎么设套都没往下跳,她既没有说明自己得了二皇子的暗中授意, 又没有表现出想要查案的心思。
不过她倒是对孙文谦等人送的见面礼来者不拒。
酒席快散场时,这位新来的钦差大人似乎喝醉了,东倒西歪的拉着孙文谦与他称兄道弟, 口中不住的嚷嚷着自己当初在战场上的雄风。
旁人瞧着心中一喜, 只道林思慎也是个想要捞油水的糊涂钦差, 想着这次也能成功的糊弄过去。
一直到林思慎醉醺醺的上了官轿,一行官员在仙鹤楼门前看着林思慎被抬走,难掩笑意与孙文谦道:“看来这位钦差大人,也是个好糊弄的主。”
孙文谦神色肃然的冷哼一声,瞥着那开口之人道:“蠢货,这个姓林的看着像个草包,实则奸猾老练的很。今日咱们可是谁都没从她口中,撬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他身后那几人闻言对视了几眼,一个小吏见机上前一步:“都护大人,您的意思是,林大人是在咱们面前装糊涂。”
孙文谦不耻于身后的那群废物多言, 昂着下巴吩咐道:“加派人手看紧官驿,一旦林思慎及其手下人有动静立即回报。还有,让城中百姓管好自己的嘴,若是有人胆敢在生人面前胡言乱语,就给我把人拖下去割了舌头。”
手下人异口同声的领了命,像一条条狗似的在是孙文谦身后点头哈腰。
孙文谦对众人的服从习以为常,他遥遥望着官驿的方向,冷笑道:“就算她林思慎真有心蹚浑水,本官也有的是计谋让她寸步难行。”
林思慎被官轿抬回去时,已经是二更天,街上行人稀稀落落,大都已经关门打算歇息了。
回到落脚的官驿,林思慎进屋就从醉醺醺瞬间恢复了清明,她迫不及待的褪去那沾染着酒气和胭脂香的官服,换上了便服。
墨竹早便在屋内等着她,替她端上一壶温茶后,便将今日在外头探听到的所见所闻,通通告知了林思慎。
听说城内的铁匠失踪了不少,林思慎瞬间便警觉了起来,她隐约觉得铁匠的失踪,一定关联着一个重大的秘密。
既然来陇右查案,那就索性将这里的龌鹾事通通查个一清二楚,陇右是二皇子的地盘,若是真查出些什么秘密,说不定还能用此将二皇子拉下马来。
林思慎当即决定,夜里去定西城的府衙卷库司,查一查这两年来定西城内判的案子,只要翻到那位姓刘铁匠的案宗,说不定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墨竹的轻功稍差一些,林思慎便不打算将她带上,更何况她需要让墨竹待在屋内,装作她已经歇下的模样。
其他的护卫也不能轻易离开,否则定会打草惊蛇,林思慎只得独身一人,偷偷去府衙走上一趟。
约莫到了三更天,林思慎换上一身夜行服,趁着夜色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官驿,她此前便主意到了官驿外那些暗中盯梢的眼线,因此她这次格外的小心。
白日林思慎带着墨竹大摇大摆的在定西城内闲逛时,就已经摸清的府衙的位置,因此她轻轻松松的就找到了府衙,潜入了进去,找到了卷库司。
避开门口那两个昏昏欲睡的守卫,林思慎用匕首撬开了后窗,翻身进入了卷库司内。她在一排排的书架上,找到了两年前的卷宗,不停的翻找起铁匠刘珲的卷宗。
还在林思慎运气还算不错,在一大堆卷宗里,她很快就找到了写着刘珲二字的一个卷轴,摊开一看后,却只见那卷宗上明晃晃的只写了几行字。
定西城人士刘珲,杀人越货证据确凿,其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当日问斩,此案已了。
被害之人谁,杀人用何凶器,又是在何处行凶,都没有提及,就凭着这么几行不明不白的字,判了一个人的死罪,可见定西城内的青天大老爷何其的敷衍了事。
想来这铁匠杀人一案,其中定是另有隐情。
林思慎又快速的翻开了其他的几卷案宗,凑巧又看到了几个和刘珲一样,不清不楚的卷宗。林思慎快速的记下了这些人的姓名,而后将卷宗通通放好,打算就此离去。
岂料她才准备离开,门外突然亮起一阵火光,接着几个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往她的方向走来。
照理来说,这么晚应该不会有人来此处,难不成是被人发现了行踪?
林思慎来不及细想,当即从后窗离开,翻身落地后她突然觉着有些异样,抬眼一看后,却不料看到了一个执扇的青衫男子,正站在她不远处,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林思慎只快速的打量了那男子一眼,便发现此人很不简单,对于从案卷司内翻出的林思慎,他丝毫不觉意外。
看上去他应该早就发现林思慎闯入,却并未惊动旁人,而是慢悠悠的守在此地,等着林思慎自投罗网。
青衫男子一收折扇,不紧不慢的悠悠笑道:“小小毛贼,你还真是胆大包天,竟连府衙都敢闯。”
林思慎可没心思与他纠缠,一转身便向另一个方向掠去,几个纵身后,林思慎转头一看,却见那男子不远不近的跟在自己身后,竟是甩不开。
眼看着就快到了府衙的院墙边,林思慎脚尖才落在墙上,头顶突然一张大网笼罩而下,墙外几个官差扯着绳索,想要将林思慎困住。
好在林思慎眼疾手快,袖中的匕首顷刻间飞出,她握着匕首在头顶的网上轻轻一划,破开一个大洞脱身而出,继续往前逃去。
“有些本事。”
青衫男子见状笑叹了一声,紧随其后追了上来,与此同时府衙外的官差也执刀追赶而来。
林思慎快速的在城中穿梭而过,可身后那人仍是穷追不舍,且越来越近。每当林思慎跑过一段距离后,青衫人便会向林思慎跑过的地方射出一枚暗箭,虽然那暗箭并未落在林思慎身上,可钉入地面后,箭身上竟是奇异的冒出一阵青烟。
凭借着城内逐渐飘起的屡屡青烟,追赶而来的官差,也就知晓了林思慎的位置。
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官差堵住,林思慎急中生智,往城内唯一亮着烛光,一座灯火通明雕梁画栋的阁楼跑去。
定西城内此时唯一热闹,有人混迹的地方,就是烟花柳巷。
林思慎冲入了青楼后宅,凭借着夜色和高墙的掩护,她迅速的脱下了身上的夜行衣,而后随意挑了间没落栓的房门,推门闯了进去。
才匆匆关上房门,林思慎还来不及回头,身后便传来了一声警惕惊恐的质问:“你是谁?”
屋内轻纱曼妙幽香四溢,林思慎一转身,便见轻舞的纱幔后,一个单薄瘦弱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的床榻边,定定的望着自己。
楼下大堂内突然一阵喧嚣,隐隐有官差的声音传来。
林思慎没来得及看清屋中那女子的模样,她一边拱手柔声安抚,一边悄悄靠近那女子:“劳烦姑娘莫要出声,在下不过是走错了屋子,这就离去。”
就在林思慎悄悄走近,与那女子只隔着一层纱幔时,那女子突然轻声开口问道:“你是被官差追赶而来?”
林思慎闻言不得已,只能掠身上前掀开纱幔,身子一转绕到了女子身后,抬手捂住了女子的口鼻,歉意道:“姑娘,得罪了。”
就在林思慎控制住女子的同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听声音似乎就是那一直追赶着林思慎的青衫男子,他就站在门外,轻声唤了句:“琴儿,你可在屋中?”
这女子竟是与那人相识?
林思慎缓缓垂眸看向身前的女子,那女子被林思慎擒住,既不慌乱也不挣扎,她只轻轻抬手在林思慎的手背上拍了拍,似乎是在示意林思慎松手。
门外的青衫男子见女子迟迟没有开口,起了疑心,他抬手放在门上,推门前又唤了一声:“琴儿?”
林思慎稍稍迟疑了片刻,而后松开了手,女子轻轻喘息着平复着呼吸,不等青衫男子推门,便冷冷淡淡的问了句:“何事?”
门外男子见女子回应了,便放下了手,柔声道:“今日城中有些不太平,有个小毛贼慌不择路闯入了清江阁,我担心你安危,特意来看看你。”
林思慎眉头紧蹙,她的手虚扣在身前女子纤细的脖颈前。
好在这女子并未透露林思慎的行踪,平静而又冷淡的回了句:“那小毛贼并未闯入我屋内,你再去别处寻寻吧。”
门外男子踌躇了一会,竟真的作罢了:“既然如此,那我一会再来看你。”
听着脚步声渐远了,林思慎这才松了口气,她退后了两步垂眸低声道:“多谢姑娘。”
女子缓缓转过身来,林思慎一抬眸这才看清了女子的相貌,竟是稍稍有些怔住了。
只见眼前这女子生的极美,黛眉杏目弱柳风扶,面色苍白的有些病态,柔弱娇媚的惹人怜惜。虽身处青楼,可她眉宇神情淡泊悠远,不沾半点红粉媚气。
女子细细打量了林思慎两眼,突然开口问道:“润竹率人追赶你,可是因为你得罪了孙文谦?”
第202章 202
那些追赶林思慎的官差将青楼搜了个底朝天, 屋外一片喧哗吵闹,不时传来官差撞门赶人的呵斥声。唯独林思慎藏身的这个女子屋内, 除了此前那名唤作润竹的青衫男子曾来问过一次外,便无人前来搜查。
林思慎认真的打量了这女子几眼, 只觉这女子压根就不像是个青楼女子。除了出众的相貌气质外,有外人闯入胁迫,她也不慌不乱处之泰然。
再加之此前那青衫男子叩门询问时,言语间, 对她似乎颇为温柔恭顺。而她又敢对林思慎直呼孙文谦之名,可见她身份绝不简单。
见林思慎一直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自己,并未回话, 女子也不觉冒犯不悦, 她偏头扫了门外一眼, 启唇柔声问道:“一会他们应当还要来,公子若信我,不如先藏于我床榻之上。”
青楼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被围住了,林思慎暂且没有什么好办法脱身,她稍稍思忖后,只能选择先相信这女子:“如此,那在下先谢过姑娘。”
门外脚步声骤然靠近,女子也来不及拖拉,她当即抓住林思慎的手腕将她拽到了床榻便,示意她先爬上去躲藏在锦被之中:“公子藏好便是,莫要声张。”
林思慎钻入锦被之中, 才从缝隙中偷摸露出一双眼睛打量,就见那女子施施然的褪下了身上外衣放在一旁,而后放下帷幔遮挡视线,自己则是施施然坐在了床榻边,正好遮挡住了林思慎的目光。
没一会后,房门被叩响,润竹带人折返,出言委婉的想要搜查女子的房间。
女子表现的稍有不满,却又配合的让人入内搜查,她披上外衣抬手拢起,走到门边打开房门,大大方方的让人进来搜查。
门一开,官差便一涌而入,开始在屋内四处仔仔细细的搜查了起来。女子打开门后便淡然转身,回到床榻边坐下。
润竹一动不动的负手站在门边,他看上去面皮白净俊俏,满身的书卷气,不像个官家人,倒像是个秀气书生。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纱帐后女子身上,迟迟没有移开,眼神之中好似藏着一丝隐藏极深的情愫。
官差将屋内搜了个底朝天,最后他们将目光落在了帷幔后,那张未曾搜查的床榻。
不过床榻毕竟是私密之地,几个官差对视了几眼,有人上前一步恭敬道:“琴姑娘,劳烦您起身,这床榻上我们还需搜查一番。”
藏在锦被之中的林思慎不禁屏住呼吸,握紧了袖中藏的匕首蓄势待发。
女子从容不迫的冷冷一笑,目光透过纱幔幽幽望向一众官差:“怎么,你们是怀疑我床上藏着人?”
官差们闻言脸色一白,慌忙摆手解释道:“琴姑娘误会了,卑职等人是想抓捕逃犯,无意冒犯姑娘。”
女子眸光一闪,猛然站起身来,她抬手掀开帷幔,不卑不亢的对上了官差们的目光,讽刺道:“我落得如今这步田地,人人都能来踩上一脚,也不差你们。既然你们要搜,那便来吧,随你们怎么搜。”
官差们似乎极为忌惮女子,听女子这么一说当即通通转头,求助的望向了门边的润竹:“大人,这”
润竹垂眸挥了挥手:“罢了,你们都出去吧。”
官差们逃似的赶忙从屋内跑了出去,还不忘将房门关上,让女子和润竹独处。
润竹见女子神色略显几分凄凉,怜惜的长叹了口气,上前两步走到女子身旁,抬手轻轻替她将外衣拢上,柔声道:“琴儿,你这又是何必呢。”
女子抗拒的挥开了他的手,毫不留情的冷声开口道:“你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润竹缓缓收回手,垂下眸子苦笑道:“当初叔父走的时候,百般叮嘱我要好好照料你,我知道你怨我,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你好好活着。”
女子闻言轻声一笑,眉目间皆是嘲讽:“是吗?”
见女子如此抗拒,润竹似乎好像软言相劝,他踌躇着道:“琴儿,你”
不知是忌讳着林思慎还在,不能多言,还是女子真的厌恶润竹到极点,她拢紧了衣裳环臂抱住了自己,转身背对着润竹下了逐客令:“你走吧,我乏了。”
润竹低下头黯然的叹息一声,而后轻声叮嘱道:“那你这几日好生歇息养病,孙大人公务繁忙,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听闻孙大人三字,女子脸色骤然冷若寒蝉,情不自禁的死死握紧了拳头。
润竹一步三回头的离开,走到门边时他忍不住停下了步子,深深望着女子的背影,而后咬了咬牙关上门离去。
林思慎偷摸透过缝隙,打量着那女子的神态,大致猜到了这女子和孙文谦应当有血海深仇,否则也不会见自己被官差追赶,就救下了素不相识的自己。
润竹走后没多久,青楼重新恢复了热闹,林思慎忙不迭的从被窝里爬了出来,身上沾满了一股淡淡幽香,她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对那女子拱手道谢:“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女子缓缓转过身来,苍白的面色趋于平静,她打量了林思慎几眼,启唇问道:“公子还未回答我的疑问,你被官差追赶,可是得罪了孙文谦?”
林思慎掀唇笑了笑,似是而非的回了句:“姑且算是吧。”
女子眸光一闪,又问道:“公子应当不是陇右人士吧,听口音像是京城人士?”
“在下的确是从京城来的商人。”
林思慎随口应了一句,不动声色的在屋内走动了几步,她环顾四周,发现墙上挂着不少水墨丹青,笔墨淡雅细腻,气韵生动飘逸,看上去像名家手笔,可却并无落款。
除此之外还有颇为奇怪的地方,入目望去的画作,皆是困居牢笼的鸟兽,泣血长鸣形貌哀绝,可见作画之人心中郁结愁闷。
女子缓步走到窗边,将雕花木窗推开,而后退开两步道:“官差已走,公子可安然离去。”
林思慎阖眸从腰间取出一张数额不小的银票,放在了桌面上,而后笑道:“今日多谢姑娘仗义相助。”
那女子见状摇了摇头,她取了银票看也不看一眼,便递还给了林思慎:“小女子不缺钱财,不过若公子心存感激,小女子倒的确有一事相求。”
林思慎倒也不意外,不过她并未收回银票,只是摆了摆手道:“银票就算附赠,姑娘有何事需在下帮忙,大可请讲。”
女子突然走近两步,身上的外衣被窗外的夜风吹落,柔软纤细的身段印入林思慎眼帘。月光之下,她低垂着眉目,面容白皙温婉楚楚动人,她将银票塞回了林思慎手中,轻声道:“此事急不来,不如过些日子,小女子再告知公子。”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收手之时她尾指轻轻触了触林思慎的手背,指尖停顿了一瞬而后划过。这若有似无如蜻蜓点水一般的触碰,很容易便叫人心中酥麻想入非非。
可林思慎却急忙收回手后退了两步,她蹙眉望着眼前这女子,心中生了几份警惕,只觉这女子有些不简单。
此地不宜久留,林思慎微微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在下告辞。”
说完林思慎便借着夜色跳窗离去,可就在她脚尖一旋轻盈落地之时,一声低喃随着夜风飘入她耳中。
“小女子恭送钦差大人。”
林思慎神色一变,忙不迭抬头望向阁楼之上,却见那衣着单薄的女子站在窗边,皎洁的月光之下,她显得愈发苍白脆弱,冷然的几近空洞的眸子正定定的望着自己。
这女子倒是聪慧的很,也不知今日撞上她,是不是惹了个麻烦。
林思慎捏紧了手中的银票暗暗叹息一声,纵身闯入夜幕,而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回到官驿没多久,林思慎还来不及喘口气,便听见外头似乎吵闹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隐约像是有人在喊走水了。
林思慎本想出门问问,凑巧侍卫孟临前来拍门,在门外喊道:“大人,出事了,府衙走水了。”
府衙的确走水了,而且正正好烧的就是林思慎才去探过的卷宗库,等林思慎带着两个侍卫匆匆赶到时,孙文谦也正在府衙门前训话。
一见到林思慎,孙文谦当即迎了过来,长叹了口气无奈道:“没想到惊动了钦差大人,今夜府衙的卷宗库有贼人闯入放了把火,不过好在扑火及时,这才保住了大半卷宗。”
林思慎心中冷笑,面上却神情关切的问道:“听孙都护的意思,这火似乎也烧了不少卷宗?”
孙文谦点了点头,颇为惋惜痛心:“的确,可惜了近五年的卷宗,被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此事乃是本官疏忽,本官会上奏陛下请罪。”
这火是谁放的,林思慎都不用猜就知道,定是孙文谦这只老狐狸放的火。她才去翻过卷宗,卷宗库就着火了,烧的还是这几年来多有疑点的卷宗。
孙文谦见林思慎蹙眉望着白烟缭绕的案卷库,唇角不动声色的浮现一丝冷笑,而后转瞬消失:“这些贼人还真是胆大包天,大人近些日子可要万分小心啊,不如本官增派些人手去官驿,也好保护大人周全。”
林思慎装模作样的摆了摆手拒绝了:“劳烦孙大人费心,这劳民伤财的事还是免了吧。”
林思慎在定西城本就寸步难行,这孙文谦还想假借派人保护之名,光明正大的监视林思慎,她怎么敢同意。
似乎也无需留在此次了,寒暄几句之后,林思慎便匆匆离去。
见林思慎走后,孙文谦脸上的笑意瞬间冷了下去,他幽幽望着林思慎的背影,突然开口道:“那就动手吧,无论是不是他,但凡触及那件事的人,通通不能留活口。”
一旁的角落里,一个青衫男子突然缓步走了出来,正是不久前追着林思慎的润竹。
他走到孙文谦身后,恭敬拱手道:“都护大人,可林思慎的来头可不小,他是威远将军的儿子还是青阳郡主的郡马,对他下手恐怕会引来更多的目光。”
孙文谦思忖了片刻,而后冷笑一声狠狠道:“那就下手干净些,将他骗出城去,让人假扮流民山寇动手,届时,我们还可顺手将城外那些的累赘清理干净。”
润竹闻言点头称是,不过很快他又犹豫问道:“可殿下不是吩咐过,林思慎能留则留?”
孙文谦摆了摆手道:“殿下还吩咐过,林思慎若有异心当即诛之。殿下是想借我的手,探探着林思慎到底对二皇子是否忠心,如今看来,他是信不得,留着就是后患。”
城中发生的事情都逃不出孙文谦的耳目,他是个聪明人,头一回见到林思慎他就觉着林思慎不是个好拿捏的主,而案卷库的事,虽然并无证据,可他隐约觉得一定是林思慎在捣鬼。
若是查灾情一事,暂且还能糊弄糊弄,但凡涉及那件事,那就趁着她还没什么眉目,先动手将她杀了,免得她查出什么,牵连了自己。
润竹见他决心已定,当即领命:“既然都护大人吩咐了,那卑职这两日就着手让人准备。”
孙文谦满意一笑,捋着胡子道:“去吧,此事你若办的干净漂亮,本官替你向殿下请功。”
润竹眼中掩饰不住欣喜的笑意:“都护大人放心,卑职一定不负殿下和大人厚望。”
林思慎并不知晓,孙文谦竟如此胆大包天,想要动手杀了自己,她只是隐隐觉着有些不对。除开灾情一事,孙文谦似乎还在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必然会与二皇子有关。
如今她只是知晓城内近些年来,有不少人失踪,其中有不少人都是铁匠,她怀疑这些人并没有死,而是被人掳走藏在什么地方。
城内有人失踪,那城内其他地方呢?
林思慎虽暂时没有头绪,可她很快便想到,除了定西城内,也该去其他地方查探查探,说不定能在别的地方找到什么线索。
不过定西城的水太深了,除了身旁的几个人之外,其他人林思慎根本不能信任,而现在官驿又被孙文谦盯的死死的。
也难怪当初四皇子来此都没查出什么眉目,这处处受制于人无法施展的处境,换谁来都没法子。
定西城内,林思慎正想着法子,去查清孙文谦隐藏的秘密,而京城之中,沈顷绾似乎也有了动静。
当初林思慎离京之时,曾吩咐手下将被二皇子囚禁的云鎏救出来,而此事沈顷绾也打算出手相助。
也不知沈顷绾有多神通广大,就在黎洛等人在京城悄悄搜寻了几日后,沈顷绾突然派人找到了黎洛,递给了她两封密信。
其中一封简短的写着一个地址,而另一封是提醒黎洛,事情办妥后即刻赶往定西城。
黎洛当即明白了沈顷绾的意思,当夜便派人前去前往,打算夜袭刘策藏身之处,将云鎏救出。
而就在黎洛等人计划周全打算动手之际,京城之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悄无声息的行驶在夜色之中,一路径直往陇右方向疾驰。
第203章 203
接下来几日, 林思慎成日无所事事,除了受孙文谦所邀, 跟一众官员赴宴周旋外,就是在定西城内四处闲逛。看上去哪里像是皇帝派来查案的钦差大臣, 分明是来陇右吃喝玩乐的。
而那日在涟漪楼,对林思慎出手相助的那位女子,林思慎对她也颇为好奇。只不过那日走的实在匆忙,林思慎忘了问女子名姓, 只知旁人唤她琴姑娘。
离开时,女子没要林思慎的银票,而是说林思慎若想报恩, 过几日会让林思慎替她办一件事。可林思慎等了好几日, 也没有女子的消息, 便想要找机会去见她。
女子与孙文谦似乎有些纠葛,若是见到她,说不定能从她口中得知些许线索。既然等不到她来找自己,林思慎索性主动现身去寻她。
当夜,林思慎就换来一身便服,领着两个护卫,大摇大摆的去了涟漪楼。
一进大堂,一阵浓烈的有些刺鼻的香味扑面而来,林思慎下意识的蹙眉,抬袖在眼前挥了挥。
抬眼望去,只见大堂内搂着姑娘吃喝玩乐的人不少, 一片喧闹中,污言秽语不时入耳。而满桌的残羹冷炙,更是格外的惹人注目。
孟临见此情形,不满的冷哼一声,低声在林思慎耳畔道:“公子,城外饿殍遍地,这城内的人倒是过的快活。”
林思慎没说话,只是抬了抬手示意孟临噤声,而后面上扬起懒散的笑意,看向不远处正向着自己走来,摇曳生姿风韵犹存的老鸨。
老鸨瞧着就是一副精明模样,从林思慎进门开始,她就不动声色的打量了林思慎几眼。见林思慎穿着不凡气度不凡,身旁又带着护卫,当即撇下了身旁的客人,满面堆笑殷勤的迎了上来。
“这位公子瞧着眼生,应当是头一回光顾的吧,那您可来对了地方,咱们涟漪楼的姑娘可是个个国色天香。”
林思慎架子摆的十足,她漫不经心的随意扫了一眼,便挑眉笑道:“是吗?可本公子放眼望去,您这楼里的姑娘似乎也只是姿色平平呐。”
老鸨闻言眼珠子一转,当即抬手亲然公子看不上这些姑娘,那不如随姐姐去阁楼看看。”热的挽住林思慎的手臂,笑意盈盈的贴耳道:“姐姐一看便知,公子您是见过世面的人,既
说话间,老鸨便拉着林思慎往阁楼上去,林思慎摇着折扇饶有兴趣的四处打量着,端是一副风流公子模样,惹得不少姑娘侧目望来。
上楼后,老鸨领着林思慎去了雅间,然后又派人请来几位漂亮姑娘给林思慎过目。可林思慎仍是瞟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笑而不语的端起酒杯嗅了嗅。
就这么来来回回的换了几批姑娘,林思慎还是没瞧上眼,最后就连老鸨面上的笑意都僵硬了,看来这公子来头不小,眼界也出奇的高,那么多姑娘他愣是没看上一个。
其实涟漪楼倒还有个头牌花魁,可那是都护大人看上的女子,哪能轻易让她招呼其他人,若是让都护大人知晓了,恐怕她这老鸨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见老鸨犹犹豫豫,林思慎对着孟临使了个眼色,而后一挥袖,站起身悠悠笑道:“看来涟漪阁的姑娘也不过如此,孟临咱们回去吧。”
孟临心领神会,当即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瞥了老鸨一眼后,将影票塞到她手中:“劳烦了,这是我们家公子给你的赏钱。”
说话间林思慎站起身来,也不理会一旁的老鸨,径直领着孟临往门外走去。
老鸨握着银票,垂眸瞧了一眼,眸子瞬间就亮了起来。这公子出手实在是阔绰,简直比都护大人出手还阔绰,不过是带他上来看看姑娘,半柱香都没有的功夫,就赏了五百两银子。
手中握着银票,老鸨的心思顿时活络了起来,不就是让琴姑娘见见客嘛,大不了就她出来抚上一曲,再陪这公子喝几杯酒,应当也碍不了什么事。
念及此,老鸨急匆匆的追了上去,将林思慎给拦了下来。
金盏香炉里燃着檀香,一线青烟缓缓升腾,林思慎独自一人,端坐在满桌的酒菜前闭目养神。
没多久后,房门被叩响,孟临将人放了进来。
老鸨领着一个青衣姑娘走入雅间,林思慎缓缓抬眸瞥了一眼,唇角不动声色的勾起一抹浅笑,果然是她。
只见那女子着一身素雅青衣,以白纱遮面,一汪清眸如水,一抹黛眉如烟,步步莲花款款向林思慎走来。
老鸨一脸得意的退开一步,向林思慎介绍道:“公子,这位姑娘就是咱们楼里的招牌花魁,南卿琴姑娘。咱们琴姑娘可是才貌”
白纱扬起薄唇微勾,南卿琴定定的望着林思慎,柔声打断了老鸨的话:“妈妈,您放心去吧,女儿会留下好好招呼这位公子。”
老鸨对着林思慎赔笑的点了点头,压低声音在南卿琴耳畔低声提醒:“琴姑娘,你自个儿拿捏着分寸,都护大人那头”
南卿琴阖眸,不冷不热的启唇道:“妈妈安心就是了,女儿明白。”
将老鸨打发走后,屋内就只剩下林思慎和南卿琴二人。
林思慎自顾自的斟了两杯酒,推到了南卿琴眼前,抬眸笑道:“琴姑娘,别来无恙呐。”
南卿琴望着酒杯微微一蹙眉,而后抬手拂到了一旁,勾唇一笑悠悠调侃道:“没想到大人为了见小女子,竟舍得如此破费。”
林思慎不以为意,开门见山的问道:“姑娘是聪慧之人,在下今日来意,姑娘应当猜到了吧?”
南卿琴转身走向一旁木案上摆着的瑶琴,抬手轻轻一拨琴弦,淡淡道:“小女子常伴孙文谦身侧,的确知晓他些许秘密,可凭白无故的,小女子为何要涉险透露给大人?”
林思慎几乎瞬间便了然她话中深意,当即问道:“琴姑娘想让在下替你做什么?”
既然林思慎如此直接,南卿琴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她转身定定的望着林思慎:“大人想知道什么,小女子心中了然。只不过想让小女子开口,除非大人先替一人伸冤。”
林思慎微微敛眸,不动声色的挑眉问道:“琴姑娘想让在下替何人伸冤?”
南卿琴眸中似乎闪过一丝凄凉泪意,她咬紧牙关,仿佛是从齿缝中吐出了一句话:“小女子想让大人查的,是五年前平凉城司马勾结外党叛国谋逆一案。”
林思慎侧头思忖道:“平凉城司马?”
五年前陇右勾结外党谋逆案,林思慎似乎有些印象。她依稀记得,那平凉城的司马好似姓楚,暗中私通了寮国,意欲叛国谋逆。
这案子还是孙文谦破的,据说事情败露后,那楚司马还领着家仆负隅顽抗,最后被孙文谦率兵一夜剿灭,府上没留下一个活口。
凭借此案,孙文谦从副都护升为都护,深受皇帝褒奖。
林思慎细细想了半晌,而后打量着眼前的南卿琴,开口问道:“琴姑娘与那楚司马有何牵连?”
南卿琴望着林思慎,眸中缭绕着湿润的泪意,她凄凉一笑,压抑着涌上心头的悲恸,颤声道:“大人,小女子本姓楚。”
第204章 204
从南卿琴口中, 林思慎得知五年前平凉城司马楚天瑾,被孙文谦设计谋害, 凭白无故被扣上了一顶叛国谋逆的帽子。而楚氏一族更是一夜之间,被孙文谦率兵屠戮殆尽, 就连家仆婢女都没留下一个活口。
万幸的是,当年南卿琴正巧生了一场大病,被父亲送去了城外一家尼姑庵静养。出事后,庵里的师父收到了风声, 连夜将南卿琴送走,这才让她逃过了一劫。
不过倒是可怜了那尼姑庵里善心的师父们,将南卿琴送走后没多久, 那尼姑庵突然烧起了一场大火, 将庵里的人通通烧死了。
当年南卿琴也不过年方十二, 家中遭此一劫,她一人在这世上无依无靠,只能去投靠了与她自小就有婚约的秦家。
可秦家人怕被牵连,便放出话去,说是早年就与楚家解除了婚约,两家再无瓜葛,而后更是狠心将南卿琴赶走。
南卿琴虽只是一介弱质女流,可性子却极为坚贞刚毅,她早已暗暗发誓要为家人洗冤报仇。被秦家人赶走后,她听说孙文谦升了官,当了都护大人。
她便不远千里, 独身一人一路乞讨到了定西城,而后,她更是自愿卖身到了涟漪楼。在涟漪楼当了个清倌人,只盼有机会能接近孙文谦,杀了他以报血海深仇。
几年来,她凭借着姿色才气,一举成了涟漪楼的头牌花魁,无数人不远万里慕名而来,一掷千金只为一睹美人。
然后,在一年前她终于等来了孙文谦,如她所愿,孙文谦这个伪君子果然被她迷住了,每隔一段日子便会来涟漪楼,只为听她抚上一曲。
南卿琴一直想要借机杀了孙文谦,可孙文谦此人老奸巨猾极为小心谨慎。只要一出门,他身旁就带着不少护卫,就连茶酒饭菜,都是特意从自己府中备好带来的。
几次三番行刺未果,不过也好在南卿琴并未暴露身份,孙文谦仍是对她痴迷的很,甚至不惜花重金,将南卿琴当个金丝雀,就这么养在涟漪楼内。
只可怜了南卿琴,仇人近在眼前,她却不能手刃仇人,还要与他虚与委蛇百般顺从,日日煎熬的如同走在刀尖火海之上。
听罢了南卿琴一番含泪绝望控诉,林思慎也不免对这可怜的女子,心生几分怜惜。她缓缓站起身来,自袖中取了一方丝帕,递予南卿琴:“姑娘身世如此凄惨,实在是叫人唏嘘。”
南卿琴双手接过林思慎递来的丝帕,黯然垂眸,徐徐欠身道:“大人,小女子如今活在世上别无他念,只想又朝一日能为族人洗刷冤屈,看着孙文谦那狗贼伏法。”
林思慎点了点头,她定定的望着南卿琴,稍稍思忖片刻后,眸中快速的闪过一道锐光:“只不过,在下还有一事不明,还望姑娘为之解惑。”
南卿琴略微思量了片刻,而后欠声道:“大人请问,小女子定是知无不言。”
香炉里的檀香已经烧尽了,转眼间林思慎和南卿琴已经在雅间共处了半个时辰。
该说的,南卿琴都已经告知了林思慎,至于林思慎还想知道的事,南卿琴已经不愿开口了,只道让林思慎去查一查五年前的那宗冤案,说不定能从中得到答案。
话已如此,林思慎只能作罢,正当她打算告辞时离去时,老鸨突然火急火燎的跑上前来拍门,说是都护大人正在来的路上,要赶紧请琴姑娘回房。
听着外头老鸨的惊慌催促,林思慎不慌不忙的走到门边,才要开门,她却又突然转身望向南卿琴,若有所思的问道:“在下与姑娘不过两面之缘,为何姑娘如此信任在下?难不成,姑娘就不怕在下将姑娘的身世告知孙文谦?”
南卿琴抬眸淡淡一笑,苍白的面容平静的如同一汪死水,她定定的看着林思慎,:“第一眼见到大人时,小女子便知大人与孙文谦不是同路之人,更何况大人乃是四皇子派系的人。”
闻言林思慎怔了怔,然后哑然失笑道:“看来倒是在下看走眼了,没想到姑娘连朝政之事,都颇有涉猎。”
若不是慧极之人,又怎能在孙文谦身旁待了一年之久,还未被识破身份。又怎会见林思慎第一面,便猜到了她的身份。
两人心照不宣,南卿琴垂眸欠身:“小女子恭送大人。”
林思慎点了点头,拱手道:“姑娘保重,在下告辞。”
待林思慎从涟漪阁离开回到官驿,已经是深更半夜,一回到官驿林思慎便赶紧让墨竹收拾了行囊,打算一早城门打开后,便出城去一趟平凉城。
墨竹一边收拾着行囊,一边偏头看了眼在桌边翻阅账本的林思慎,忍不住问道:“那女子不过是一家之言,公子难道轻易就信了她?”
林思慎一页一页的翻阅着账本,头也不抬的回道:“我倒也不是全然信她,不过她今日提起了一件事,让我格外的留意。”
墨竹停了手,转身问道:“何事?”
林思慎终于放下了账本,她微微敛眸,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五年前平凉城,也有不少人离奇失踪,与如今定西城的失踪案格外的相似。楚司马当时也正在查失踪案,可笑的是,案子还没查清,他反被孙文谦查出有谋逆之嫌,府上百来余口被就地诛杀,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墨竹闻言怔了怔,当即醒悟道:“如此说来,难不成是楚司马查到了一些眉目,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情,被孙文谦栽赃构陷灭口了?”
林思慎站起身来,脸上笑意逐渐冰冷::“现下还不能肯定,不过平凉城的失踪案,和定西城的失踪案肯定有所联系。我倒要看看,这陇右到底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以至于能牵连楚司马一族百来余口人遭此横祸。”
墨竹有些忧心忡忡的看着林思慎,犹豫道: “公子,陛下让公子来陇右,是想让公子查贪腐一案,可如今公子似乎”
林思慎瞬间就明白了墨竹为何突然这么说,她笑问道:“墨竹,你可是我查的太深,和楚司马一样惹来横祸?”
墨竹点了点头,蹙眉轻声道:“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咱们现在可是在孙文谦管辖的地界,公子身旁的护卫又不多。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孙文谦要真对公子起了杀心,事了再随意推到旁人身上,他还能继续逍遥快活着。”
这事林思慎当然知道,只不过她看上去似乎不以为然,她淡淡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越是如此危险境地,反倒越是容易查清这陇右藏着的秘密。不如你与我打个赌,我猜明日一早我们出城,孙文谦绝不会派人来拦。”
墨竹也知晓自己是劝不住林思慎的,她咬着唇瞥了林思慎一眼,转身继续收拾着行囊:“既然公子都这般说了,那奴婢又何必上赶着输呢。”
林思慎缓步走到窗边,轻声叹道:“在这定西城中,我还安稳些,不过明日出了城,就真该万分小心了。”
天上悬着的明月格外皎洁,林思慎遥遥抬眸望着,突然就走了神。
墨竹收拾好了行囊,替林思慎斟了一杯茶,而后一转身,就见她一言不发的痴痴望月。她走到林思慎身后,抿唇轻声问了句:“公子可是在想郡主?”
林思慎笑了笑,失神的喃喃道:“不知她会不会来。”
说这话时,林思慎眸中光亮骤然温柔了起来,似乎还隐隐透着一丝失落。
墨竹一言不发的将茶盏放在窗台边,而后识趣的退出了出去,她怔怔的靠在房门边发呆,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屋内林思慎也依在窗台边发呆,身旁温热的茶水袅袅升起一阵雾气,连带着似乎在朦胧了林思慎的视线,她幽幽叹了口气,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自顾自的问道:“也不知她此时正在做些什么,可同我一样,正惦念着”
——
与此同时,定西城外百里处的官道上,一架马车在夜色中缓缓停在了路上。
停稳后,驾车的车夫忙不迭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恭敬的跪在路边。
片刻后,从马车上缓步走下了一个女子,只见那女子穿着一身雪白无暇的衣裙,头上戴着幕篱,四周有宽檐,檐下垂落薄纱,其长至颈,掩住的面容。
女子落脚踩在满是灰尘的官道上,薄纱后一双清澈潋滟的眸子徐徐抬起,无声的望向了漆黑的夜幕。
车夫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只见眼前缓缓垂落了一片衣角,那纤尘不染的雪白衣角上,用银丝绣着精美隐纹,而后突然悄无声息的一闪而过,掀起了一阵散发着淡淡幽香的微风。
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待车夫抬起头时,那戴着幕篱的白衣女子,如同鬼魅般消失的无影无踪。车夫不觉讶异,而是自顾自的上了马车,挥鞭赶马继续往前奔去。
第205章 205
定西城的城门, 每日辰时会准时打开,约莫开上了一个时辰, 给城外的灾民施粥。林思慎一大早起身,将一份亲笔信给了官驿的掌事, 然后带着墨竹和一众随从,径直外城门走去。
原本孙文谦下了令,城内大开时,不许任何人进出城门。可当林思慎一众人到了城门边, 守城的官兵也不知是认出了林思慎,忌惮她钦差的身份,还是早就收到了风, 竟然丝毫不出手阻拦, 反倒是恭恭敬敬的将林思慎送出了城。
林思慎和墨竹坐在马车上, 孟临等随从骑马跟随。
城门外的粥棚前排着长长的队伍,都是些在等待着施粥的灾民。
林思慎挑开车帘匆匆打量了几眼,便觉得不对劲,虽然这些灾民个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可脸色却颇为红润,神情也透着几分懒散。
有人伸着懒腰打哈欠,递碗去接粥时,耷拉着眼皮瞥了一眼,道了声谢就退到一旁去,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身旁的人嘀咕着什么。
而且放眼望去,那么一大群灾民, 竟全都是些壮汉,连老弱妇孺都没有。
孟临骑着高头大马,偏头打量着那些探头探脑的望来的灾民,赶紧跑到马车旁,低声道:“公子,这些灾民似乎有些不对劲。”
林思慎闻言又回头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正巧看到人群中,一个杵着木棍的汉子,正偷偷向自己看来。四目相对后,那汉子又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
瞧他那虎背熊腰的健硕身形,还有衣袖的遮不住的厚实臂膀,哪里像是饿了许久的灾民,分明是个练家子。
林思慎收回了目光,毫不客气的冷声道:“不过是一群鱼目混珠的无赖罢了,不必理会,加紧赶路吧。”
看着马车逐渐消失在城外,那群等着施粥的灾民中,突然走出了十几个壮汉。他们神情冷峻阴狠,丢下了手中的破碗后,不约而同的径直往林思慎等人消失的方向快步追去。
定西城都护府内,曲折蜿蜒流水潺潺的湖畔亭楼上,一身官服的孙文谦正站在朱红色的楼檐下。
他捧着一个白玉碗,一边探头看向湖中那一群冒出水面的肥硕锦鲤,一边从碗中取了鱼食,抛向水中,引得那群锦鲤纷纷摆尾挤上前来抢食。
正当他一脸悠然自得的喂鱼时,不远处突然走来了一个做书生打扮的青衫男子,正是孙文谦的手下,润竹。
他快步走过长廊,走到了孙文谦身后停了下来,恭敬的俯身道:“启禀都护大人,钦差大人刚刚出城了。”
孙文谦闻言冷笑了一声,而后随手将白玉碗递给了一旁的婢女,挥了挥手示意婢女退下。待人走远,他这才转身道:“果然如我所料,这林思慎就不是个安生的人。”
润竹敛眸笑了笑:“还是大人神机妙算,知道他一定会悄悄出城,一早便吩咐了下去。如今倒是好办些,不等咱们设计引他出城,他自投罗网了。”
孙文谦捋着胡须,沉吟了片刻问道:“人手你可安排妥当了?”
润竹回禀道:“卑职已经安排了好几批人马跟上了,都是些为了钱能搏命的亡命之徒。只待大人一声令下,他们群起而攻自,定能叫林思慎身首异处。”
孙文谦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又吩咐道:“等他们走远些再动手。”
润竹恭敬领命:“既然如此,那卑职也该带人出发了。”
孙文谦眸中闪过一道阴狠的冷光,他直勾勾的盯着润竹:“你需记住,这件事绝不能出差错,事成之后,那些人也得好好处置了。若是这事中途出了什么岔子,让林思慎逃脱了,你就是有九条命也担待不起。”
润竹面上神情一僵,而后急忙跪地道:“大人放心,卑职一定不负大人厚望。”
孙文谦虚扶起润竹,很是器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道:“润竹啊,你是我的左膀右臂,只要你安安心心的替我办事,我将来一定不会亏待你。对了,我府上还有个未出嫁的小女儿,前些日子你也见过,她似乎对你有几分赏识,不知你”
孙文谦这话说的足够直白,润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陇右不知有多少人,正觊觎着孙文谦府上,这个还未出嫁的千金小姐。要是能攀上孙文谦,娶了他的女儿,成为他的乘龙快婿,日后的仕途定是一帆风顺无可限量。
润竹面色一喜,拱手道:“大人,卑职若能的六小姐赏识,乃是卑职三生有幸。”
孙文谦瞥了润竹一眼,突然转身负手,悠悠道:“你们秦家在陇右也算是名门大户,更何况你满腹经纶博学多才,又生的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待此事了结,你便将父母请来定西城,婚事嘛,届时可以商量商量。”
润竹唇角掩不住欣喜笑意,他郑重其事的拱手道:“为报大人知遇之恩,卑职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大人扫除一切阻碍。”
孙文谦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淡淡道:“去吧。”
润竹缓缓退下,垂着头一路快步往府外走去,唇角始终扬着一抹得意而庆幸的笑意。没走多远后,他突然瞥见了一旁的宅院墙角落,正躲着一个身材矮小,发丝略显凌乱的粉衣女子。
一个婢女急匆匆从门内跑了出来,环顾四周发现了那躲着的女子,这才松了口气上前拉住那女子,低声埋怨道:“六小姐,您怎么躲在这?您吓死奴婢了。”
粉衣女子被拉扯着转过头来,露出来一张黝黑丑陋的面容,她痴傻的笑着,努力捧着手中的花瓣给那婢女看:“花,看花,漂亮。”
这痴傻模样丑陋的女子,便是孙文谦口中的小女儿,也是润竹想要攀附上的千金小姐。
痴傻小姐捧着一朵落花,不停的傻笑喃喃,婢女见状有些厌烦,正想发作却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小心的环顾四周。正巧,就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润竹。
她脸色当即一变,拽着痴傻小姐的衣袖示意她看:“六小姐,秦公子来了。”
痴傻小姐一听秦公子三字,突然有些局促扭捏了起来,她循着婢女的目光看到了润竹,当即身子一颤,手中的落花掉落在地上。她也不顾落花了,红着脸低下头去,羞涩的不敢抬头再看润竹一眼。
润竹见状面上扬起一抹笑意,好似春风般和煦温润,他缓步走到主仆二人跟前。俯身将地上的落花拾起,放在了小姐手中,微微阖首示意后,转身施施然离去。
小姐受宠若惊的捧着手中的花,痴痴望着润竹的背影,久久不肯收回目光。
而润竹一转身后,面上的笑意瞬间消逝,待走到无人之处,他更是厌恶的看着碰过落花的手,从袖中取出了帕子仔仔细细的擦拭了好几遍,最后更是连帕子都不愿再要,径直丢在了地上,快步离开了都护府。
*****
林思慎一行人驾着马车往平凉城赶去,这一路上,目之所及荒无人烟。路边落败的旧屋摇摇欲坠,门上结着蛛网,也不知主人家是离乡了,还是已经身死了。
就这么一直到定西城几十里的地方,这才看到了人烟,只不过看到的是躺在地上的白骨,还有路边苟延残喘走不动的人,他们东倒西歪,呆呆的坐在树下,似乎是在等死。
就连看到了林思慎一行人的马车,他们也只是用尽力气抬头看了眼,连上前乞讨吃食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思慎见状实在不忍,便让墨竹将车上的干粮和水囊取下大半,一同分发给了他们。
一路走来,灾民实在是太多了,就算林思慎装了满满一马车的干粮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最后她实在是不忍再看,只能放下车帘闭目养神。
墨竹抿着唇,有些犹豫的开口轻唤了一声:“公子”
林思慎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她轻叹了一声道:“墨竹,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我只能告诉你,陇右的灾情实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要想救下陇右千千万万的百姓,不是查查账本就能救下的。”
车外的孟临听到林思慎如此说,当即朗声道:“墨竹姑娘,公子说的没错,现在陇右有一只贪得无厌只进不出的大貔貅,要想救陇右的百姓,就先得把这只貔貅的肚子捅破。”
几人正说这话,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林思慎掀开车帘望了一眼,见不远处的官道路中央,似乎躺着一具女人的尸体。
孟临拍马上去看了眼,他俯身下去掀开了女子身上的破布查看,接着他像是愣住了似的,一动不动的蹲在那。
林思慎瞧着有些奇怪,便跳下了马车跟着走上前去,走到孟临身旁垂眸看去时,林思慎也当场愣住了。
只见那女子已经死了好几日,死死的瞪大着双眸,身上皮肉腐败恶臭熏天,可让人震惊的是,她怀中还哺育着一个小小的婴孩,那孩子躺在她胸前紧闭双眼,还在不停的汲取着死去母亲的ru汁。
可她的母亲死去许久,哪里还有ru汁,那婴孩吮吸的分明是母亲的血水。也就是说,母亲死后,这孩子是靠着吮吸母亲的血艰难活下来的。
孟临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他呆呆的望着,半晌都没回过神来。林思慎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她将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蹲下身去迅速将那孩子包裹住抱在怀中。
林思慎神色凝重的垂头看着怀中的婴孩,那婴孩离开了母亲的怀抱,突然挣扎着啼哭了起来,她唇边还沾着已经干了的血迹。
林思慎目光复杂的瞥了一眼地上的女人,闭上眼轻声吩咐道:“孟临,将这可怜的妇人就地掩埋了吧。”
虽然这婴孩靠着母亲的血肉活下来了,可却极为虚弱,林思慎上了马车后,急忙让墨竹给她喂了些水,再将干粮泡水搅碎,也喂她一并吃了些。
将妇人掩埋后,林思慎带着这捡来的可怜婴孩,继续往前赶路。
就这么连续赶了几天路后,他们终于赶到了平凉城外不远处的一片群山之中。此处地势险要狭窄,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悬崖。
待他们好不容易寻了一处平坦的空地,天色逐渐暗了下去,虽然日夜不停的赶路林思慎墨竹还撑得住,可那婴孩却有些撑不住了。
林思慎只能下令暂且在荒山之中歇息一夜。
山上最不缺的就是枯木,孟临捡来一堆后燃起了篝火,两个护卫在附近巡逻,其余人暂且盘腿坐着烤火歇息。
夜里风有些凉,林思慎连官服都取了出来,让墨竹将那婴孩好生包裹了起来,免得她吹风着凉。
这几日都是墨竹照料着那婴孩,实在是劳累不堪,林思慎便将那婴孩讨来抱在怀中,让墨竹好歇息一会。
火光闪烁间,林思慎怀中瓷娃娃般的小人儿却不肯睡,瞪着黑葡萄般圆溜溜的眼珠,好奇的望着林思慎。
林思慎有些别扭的抬手遮住了她的目光,然后小声问一旁的墨竹:“墨竹,她瞧着像是多大了?”
墨竹思忖道:“都长牙了,应当满周岁了吧。”
听墨竹这么一说,林思慎倒想看看这孩子的牙,便移开了手。岂料手一动,那孩子突然努力瞪大的眼睛,在林思慎怀中挥舞着小胳膊,咧开嘴开心的咯咯笑了起来。
林思慎见状来了些兴致,她试探着又将手挡在孩子眼前,果然这孩子停了笑声,待她又将手移开,孩子又开心的笑了起来。
就这么反反复复几次,孩子稚嫩单纯的笑声,惹的其余几人纷纷探头看来,面上也情不自禁的跟着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意。
一个护卫见林思慎逗那孩子逗的开心,忍不住出声调侃道:“公子逗小孩倒是有办法,只是不知公子和郡主何时也能生个大胖小子。”
另外两人也跟着附和。
“是啊,公子也该给咱们将军府添新丁了,也免得外头总有人说公子和郡主的闲话。”
“就是,外头的人嘴碎的很,说要不是公子不行,就是郡主有问题,这才几年都没生出个一儿半女。”
这些护卫都是府里五大三粗的家将,平日跟林将军和林思慎的关系不错,说话也每个忌讳,问一出口便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
听他们这般说,林思慎当即愣住了,面上笑意一点点的消散。
墨竹见状忙不迭打圆场,轻声斥道:“都这般处境了,还有心思调侃公子,赶紧歇息养足精神,明日还要赶路。”
见林思慎神色似乎有些不对劲,加之又被墨竹呵斥了一番,那几人这才发觉话说的过头了,也不敢再说什么,急忙噤声闭上眼佯装睡觉。
墨竹担忧的看了林思慎一眼,轻声唤了句:“公子。”
林思慎摇了摇头,安抚道:“没事,你先歇息吧,这孩子我先照料着哄哄。”
说完林思慎便站起身,抱着那孩子在附近踱步,她看着怀中逐渐熟睡的孩子,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有些烦躁。
外人说她也就罢了,她未曾在意过,可若是说沈顷绾,她便有些不快。
虽说沈顷绾与她到了如今地步,两人情投意合互许终身,可她到底是个女子,有些东西她始终不能给沈顷绾。
就譬如,她怀中的这个孩子。
正当林思慎暗暗失神的烦恼着此事时,两旁的山林间突然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不小心踩在了一枝枯木上。
林思慎警觉的环顾四周,急忙蹙眉大喊了一声:“孟临。”
话音才落,不远处传来一身闷响,而后便是孟临的大声呼喊:“公子,有刺客,周炔快去保护公子。”
话音落了,孟临和另一名护卫从远处奔来,与此同时他们身后追来了一群衣衫褴褛手持刀剑的壮汉,看上去像是山匪。
粗略望去足有几十人之多。
其余三名侍卫见状也拔刀上前,与他们缠斗在一起,一时间刀光剑影喊声四起。林思慎将怀中的孩子递给了墨竹,然后在马车上取了佩剑。
孟临一刀将一人的手臂生生劈砍了下来,而后急忙转头道:“公子,你和墨竹姑娘先走,我等掩护你们离开。”
“还不到这般地步。”
林思慎不慌不忙的拔剑出鞘,脚尖一点翩然跃入众人之中,手中长剑如龙游走宛然起落,银白色的剑芒所指之处鲜血倾洒,中剑者抛刀捂喉哀号。
林思慎出的每一剑都是杀招,而追杀她的人不过是一群草莽之徒,任由她长剑如虹掠影如风,那些人不仅伤不了她分毫,且很快便败下阵来,徒留下几人拔腿就跑仓皇逃离。
孟临几人长嘘了口气,望着那逃离的几人,忍不住拱手称赞道:“公子,好剑法。”
林思慎收了剑不觉放松,反倒是蹙眉沉声道:“恐怕我们不能在此停留了,这些人不过是前来试探的散兵游勇。”
孟临点了点头,望着满地的尸体啐了一口:“这些该是那孙文谦派来的人,这老家伙倒真有胆子,竟敢对公子下杀手。”
“先离开此处再说。”
林思慎深吸了一口气,招了招手示意众人赶路。
一行人没赶多久路,又碰到了一群匪徒打扮的人,这回人数更多,什么也不说就冲了上来挥刀就砍。
虽然最后林思慎等人有惊无险的逃离,可没走多远又撞上一群人,就这么来来回回几次,就连林思慎都觉得有些头疼了。
一番打斗后,孟临气喘吁吁的恨恨道:“这群贼人真下作,他们这是想要用车轮战消耗我们的体力。”
林思慎闻言点了点头,这样下去的确不行,她回身看着满地的尸体,沉声道:“弃马绕路。”
林思慎让众人将马匹缰绳解开,让后挥鞭驱赶马匹拖着马车继续往官道疾驰,引开追兵,然后带着众人翻入了荒山之中。
因是在夜间,林思慎等人又都是悄无声息的轻装潜行,果然几次避开了那些匪徒。
快要穿过荒山时,林思慎瞧见了不远处山坡上站着一个巡逻的哨兵。
她当即让众人暂且停下步子莫要作声,绕路避开那人,可天不遂人愿,眼看着就要绕过那哨兵了,随行的那个孩子却突然忍不住啼哭了起来,且一哭不止,怎么也哄不住。
这么一来,便又惊动了哨兵,那人听到声响急忙吹动木哨。而那孩子还在啼哭,不消片刻四周又引来了一大群人,将林思慎等人团团围住。
这回来的人比前几次多不知多少,放眼望去数都数不过来,人群之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推开众人走上前来,一群人之中也就只有他蒙着面。
那人悠悠负手,朗声笑问道:“林大人,这夜黑风高的,不知您这是要往哪里去?”
第206章 206
这个蒙面率先开口的男子, 林思慎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孙文谦的手下, 曾在定西城追杀过她的润竹,而这群人自然都是孙文谦授意派来杀她的人。
眼见这群人来者不善, 以孟临为首的几名护卫,急忙将林思慎和墨竹围住,护在了中间。
这一场恶战显然是避不开的,孟临撕下半截衣袖, 利落的将手和刀柄捆在一起。他环顾四周,冷哼一声鄙夷道:“你们真是好大的狗胆,明知我们公子乃是陛下钦点的钦差大臣, 还敢持刀拦路意图行刺。”
一个粗莽的汉子闻言冒出头来, 举刀夸夸其词道:“是钦差大人又如何, 在这天高皇帝远的荒郊野岭里,别说是钦差,就是皇帝老儿我们也敢杀。”
这些人都是些亡命之徒,想要用身份去压他们,显然是不可能的。
迟恐生变,润竹也心思戏耍这群快要死的人,他缓缓抬起手,一声令下:“不必与他们啰嗦,速速动手一个不留。”
话音一落,那些人犹如潮水般浩荡奔腾,径直往林思慎等人冲撞了过来。
“保护好公子。”
孟临大喝一声, 率先一跃而起,手中锋利的环首刀破空划过,力道之大将冲在最前头的一个人的头颅都劈成了两半。
这几名护卫都是林将军从府中一众家将中,精心挑选出来的,是货真价实经过战争磨砺的,无论是功力还是胆识,都远远超脱常人。
他们五人一齐出手,一时之间竟是有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生生将那数不清的匪徒给挡住了,震慑的那些人下意识的生了怯意,犹犹豫豫的止住了步子,不敢再往前冲。
林思慎面无表情的负手站定,双眸如寒星般冷冽,目光穿过人群,定定的落在了润竹身上。任凭身旁喊杀声冲天,也巍然不动。
她身后负着的长剑上,一滴血珠缓缓下滑,犹如神来之笔,在清寒的剑身画出了一条笔直纤细的红线。
“我说林大人怎么有持无恐,原来身旁卧虎藏龙呐,果真不简单。”
润竹遥遥与她对视一眼,从腰间抽出了一柄软剑,只见他不慌不忙的抬起手,曲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
伴随着一声清脆悦耳的铮声,润竹突然脚尖一点,自月影下纵身而起,一跃几丈之高,竟是越过了打斗的众人,施施然落在了林思慎跟前。
“公子,小心。”
孟临眼角余光瞥见,惊呼一声后,急忙撤身挥刀向润竹后背砍去。
润竹头也不回,侧身一躲,手中软剑轻飘飘往一旁挥去,却见那软间犹如活物一般,顷刻间就缠住了孟临的环首刀,看似软绵绵的,可竟让孟临无法施力挣脱。
润竹不屑一笑,他振臂一抖,那薄如蝉翼的软剑,赫然又长了半截,剑尖昂起,像极了一条呲着毒牙的蛇,对准孟临的手腕狠狠啄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思慎终于出手了,她掠身上前长剑一指,剑身准确无误贴在孟临的肌肤上划过,挡下了那锋利的剑尖。
润竹见状抽身收回了软剑,而林思慎则是挥手挡住孟临,神色冷凝头也不回的沉声道:“你不是他的对手,退开。”
“公子小心,此人的软剑着实有些诡异莫测。”
孟临怒瞪了润竹一眼,提醒了林思慎一句,这才转身去阻拦那群乌合之众。
润竹打量着林思慎手中的佩剑,戏谑笑道: “看来我有些小瞧了林大人,原来林大人不只会逃。”
林思慎挑眉,神色不见波澜的冷声道:“原来那日你明知是我。”
润竹嗤笑一声,慢悠悠的收回了剑:“除了您这位新来的钦差大人,定西城内无人敢与都护大人作对。”
林思慎闻言悠悠道:“看来琴姑娘说的果然没错。”
一听林思慎提起南卿琴,润竹的眼神瞬间变了,他有些羞恼的盯着林思慎,沉声问道: “她与你说了什么?”
林思慎就是故意想要激怒他,便冷笑着讥讽道:“琴姑娘说,一个人若是当久了狗,就会忘了自己是人。”
闻言,润竹果然有些恼羞成怒了,他咬牙大声呵斥道:“住口,你懂什么。”
话音落下,润竹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恼怒,也不与林思慎多言了,径直挥剑出手,向着林思慎的胸口袭来。
林思慎神色一凛,急忙抬剑去挡,可润竹的软剑实在是诡异,虽然锋刃相对被挡了下来,可那软间的剑尖却突然往下一挑,猛然扎入林思慎肩头。
林思慎闷哼一声,旋即震开了润竹的软剑,她后撤一步匆匆望了眼左肩,却见肩头现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窟窿,正源源不断的往外涌血,顷刻间便将她肩头染红。
润竹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毫不犹豫的又抽身上前,他的剑法诡变难测,林思慎从未见过如此剑法,一时之间她只有招架之力。
就算只是招架,她身上也被润竹的剑大大小小刺了十几个伤口,虽然避开了要害,可那遍体的疼痛,也让林思慎脸色煞白,体力顿时耗了大半。
匪徒人数众多,润竹的剑法又如此诡异,很快林思慎等人就落了下风,很快又被他们团团围住,且越逼越近。
润竹见状似乎有些洋洋得意,他干脆取下了面上的黑布丢在一旁:“林大人还有什么临终遗言,大可讲出来。”
林思慎眼神有些闪烁,她接过墨竹递来的一粒药丸,塞入口中吞咽了下去,而后喘息着问道:“不知你的剑法,师从何人?”
润竹振臂一抖,手中软剑如水波般挡开发出阵阵峥鸣,他不屑道:“可笑,死到临头你竟只问我剑法。”
林思慎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道:“不错,我的确对你的剑法颇感好奇,不如我们再比试比试?”
润竹看穿了林思慎的心思,不过他并不在意:“你是想拖延时间?不过也罢,到了如今地步,恐怕只有神仙能救你。既然你还想领教领教,那便来吧。”
说罢润竹挥手让众人退后,让出了一块空地。
墨竹紧紧搂着怀中的婴孩,看着准备上前迎战的林思慎,急忙提醒道:“公子小心。”
林思慎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走到润竹跟前:“请。”
两人再度你来我往的交手,只是这次润竹不像刚刚那般占便宜了,在刚刚交手时,林思慎一直在默记润竹的剑招,且很快就想出了应对之法。
这回两人过了十几招,谁也没占上风。润竹见状不仅有些讶异,他没想到林思慎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记下自己的剑招,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恼怒。
就在这时,林思慎抓住了润竹的一个错漏,一剑刺伤了他的左臂。
润竹脸色一白当即倒退了几步,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左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疤痕,而后抬头,狠狠盯着林思慎道:“林大人果然好本事,只过了一次招,便能破解我的剑法。”
林思慎闻言淡淡一笑,她正欲开口,一支冷箭却突然划破夜空,径直向着她咽喉射来,林思慎急忙翻身躲开,目光凛然的望向了不远处一棵枯树。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白须干瘦的老头,缓步自枯树后走了出来,一双冷厉的眸子径直望向了润竹,毫不留情的呵斥道:“废物,他是在拖延时间,你还敢给他机会。”
润竹一见那老头子,脸色顿时白了,他急忙垂头恭敬道:“徒儿见过师父。”
老头并未走近,只是恨铁不成钢的瞪着润竹,冷声下令道:“还愣着做什么,杀了他们,我在一旁助你。”
润竹得令,再也不敢迟疑,急忙率众人如饿狼般扑向了林思慎等人。
那老头阴狠毒辣,他虽然没有直接出手,可他却一直在附近来回踱步,只要瞅准了机会,便远远放冷箭。
没一回功夫,林思慎身旁的五个护卫,已经有三个重伤倒地。
林思慎一边招架着润竹和扑上来的匪徒,还要留心老头的暗箭,眼看着就要抵挡不住了,她咬紧牙关心中暗想,为何罗网和暗影堂的人还没到。
原来在出城之时,林思慎便暗中下令,让偷摸潜入了陇右,罗网和暗影堂的人即刻赶来。这一路上她也留了暗号,按理来说过了一整天,她现下又拖延了那么长的时间,那些人应该赶到了。
可事实上,他们现在还未出现,也不知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差错。
绕是林思慎如何冷静沉着,此时也不免有些绝望焦虑。
碰巧这时,她眼角余光又瞥见身旁不远处,墨竹正被几人围住,正抱着孩子艰难抵抗,眼看着一人持刀就快劈中墨竹,而离她最近的孟临也被缠住无法上前解救。
危难之际,林思慎想也没想,当即挡开润竹的剑,转身将袖中的匕首疾速抛了出去,正中那人的后背,救下了墨竹。
可就是这么一个举动,让远处的那个老头找到了机会,他连发了三枚暗箭,分别对着林思慎的咽喉胸口腹部袭来。
林思慎一转身,便察觉到了不妙,那三枚暗箭眨眼睛便出现在眼前,就算她想要避开,也几乎没有机会了。林思慎终于再次感受到了恐惧,就像是整个人突然堕入了漆黑的深渊一样,身体冰冷而僵硬。
也许这次她真的失算了。
林思慎细密狭长的睫毛轻轻一颤,眼看着那闪着绿光的锋刃快要扎入身体,可就在那眨眼的一瞬间,天空之上突然毫无预兆的倾洒下一块洁白的丝绢。
就如同一抹皎洁的月光,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在林思慎眼前铺展而下,将她笼罩在一片洁白之下。
丝绢不偏不依的正好挡下了那三枚暗箭,不等锋利破开,丝绢突然一旋将暗箭卷入其中,完美的卸去了力道。再轻轻一挥,暗箭浑然落地,发出几声清脆的撞地声。
在场众人见到那天上洒下的丝绢,无不惊愕的抬头望去,却见月色之下,一个头带幂蓠的白衣女子脚踏月光翩然而至,空灵清绝的犹如九天仙子。
在月光的照耀下,女子衣袂翩飞,纤尘不染的白衣上,隐隐闪过银色的精美暗纹,圣洁的让世人多看一眼都觉是亵渎。
第207章 207
在一众人愕然的注视下, 那踏月而来的白衣女子缓缓落在了林思慎身前,幂蓠边沿的轻纱被夜风扬起, 白皙的肌肤和嫣红的朱唇交相映衬,清冷而傲然。
而女子刚刚抛下的丝绢, 正巧遮在了林思慎面上,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
虽然林思慎没有看到眼前,那翩然如九天仙子坠入凡尘的惊艳场景,可那丝绢上熟悉的淡淡幽香, 她又怎能识不出来。
林思慎迫不及待的掀开眼前的丝绢,清亮的双眸中,满满倒映着眼前女子清瘦纤细的身影, 仿佛再也容不下一物。
她日思夜想的人儿, 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出现在眼前, 林思慎满心欢喜,就连身上难忍的疼痛,仿佛也在看到沈顷绾的这一瞬间消散无踪。
她抑制不住的扬起唇角,柔柔的轻喃了一声:“你来了。”
沈顷绾闻言缓缓转头,薄纱后朦胧的双眸仿佛掠过一丝笑意,她神情而又温柔的目光划过林思慎的面容。当目光掠过林思慎满身的伤痕时,眸中的笑意骤然消失,而后凝结起凛然的寒意。
她抬袖一挥,白皙的指尖不偏不依的指向了一旁的润竹,清冽的声音幽幽响起:“可是他伤你如此?”
林思慎心一暖又很快升起一阵委屈,她唇角一撇点了点头, 颇有些小孩子告状的气势,指着润竹道:“没错,正是他。”
话说到一半,林思慎意识到了自己语气似乎有些不对,她眼神飘忽的看了眼身后的人,苍白的面色微微红,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的继续道:“他的剑法有些古怪,不过我已想到了破解之法。”
沈顷绾闻言阖眸,有些不悦的瞥了她一眼:“你倒还骄傲起来,若是我再晚来半分,你恐怕”
明明不久前,林思慎险些死在暗箭之下,可现在沈顷绾一来,她瞬间又有了底气和自信,当即昂起头来,面上难掩欣喜笑意:“你这不是来了嘛。”
看着林思慎得意的神情,本该恼怒,可沈顷绾却忍不住勾唇一笑,无奈的摇头嗔道:“你呀,真是拿你没法子。”
孟临眼看着沈顷绾如天外来客从天而降,满眼惊羡,他打量来沈顷绾几眼,只觉林思慎与这女子间,有种说不上来的异样情愫。
他当即忍不住挠了挠头,问一旁的墨竹:“墨竹姑娘,你可知这女子是何来头?她似乎与公子”
墨竹搂紧怀中的婴孩,偏开头敷衍道:“孟统领,现下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这般危急关头,孟临也不知是羡慕还是感慨,盯着天仙似的白衣女子,竟突然叹了一声道:“咱们家公子果然风流不羁,也不知招惹了这天下间多少女子。”
不止孟临一头雾水,润竹同样惊疑不定,他盯着眼前这旁若无人秀着恩爱的二人,忍不住出声打断道:“你究竟是何人?”
远处的白须老头见众人还愣在原地,迟迟不动手,恨铁不成钢的蹙眉怒骂道:“蠢货,不要再生事端,连同这女子一起除去,还不赶紧动手。”
润竹回过神来,当即咬了咬牙招手道:“连同这女子一个不留,动手。”
在场众人听令,当即举刀向林思慎沈顷绾等人杀来。
相逢的喜悦还未褪去,又要陷入困战,林思慎却不慌不忙的上前一步,与沈顷绾并肩而在,她盯着沈顷绾那薄纱掩住的倾城面容,眨了眨眼低声笑问道:“我猜郡主应当不是一人来的吧?”
沈顷绾闻言勾唇浅浅一笑,施施然负手道:“我的确是一人前来。”
“什么?”
林思慎惊愕出声,眼看着那些数不清的匪徒如奔腾的潮水涌上前来,她脸色一变,下意识的挡在沈顷绾面前,急切而又担忧道:“若是如此,我倒情愿你不来,免得牵连于你。”
沈顷绾抬手搭在林思慎肩头,带着一分戏谑一分认真的反问道:“可我若情愿被你牵连呢?”
林思慎闻言怔了怔,心中好似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拂过,又酥又痒。
可不等她开口,润竹已经率人冲到了眼前,林思慎也来不及再想其他,她释然一笑,豪情万丈的执剑偏头对着沈顷绾灿然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今日你我二人并肩而战,一尝夙愿也好。”
话音落下,二人几乎是一同出手,林思慎使的是佩剑,而沈顷绾只是随手从地上挑起一把环首刀。林思慎此前从未和沈顷绾像如今这般携手共战过,可她们却默契的胜过千百次携手,一往无前战而胜之。
但凡有人冲上前来,也不过是无端送上人头罢了,到最后他们压根不敢上前,只能靠着润竹死死支撑。
那些人不过是些收了钱财的亡命之徒,见如此情形,竟是萌生了退意。
白须老者见状,当即出手杀了几个临阵脱逃的同伙,手段极其狠辣,竟是徒手生生将那几人的头颅洞穿,鲜血和乳白色的脑浆混合淌了一地。
他冷笑着环顾四周,推开眼前的尸首道:“谁人敢跑,就与他们几人一同下场。”
那些亡命之徒虽见惯生死,却也被老者如此手段震慑住,不得已只能惊恐的回身,继续冲着林思慎和沈顷绾杀去。
老者也纵身跃入战局,助润竹一臂之力。
这老头看着瘦弱干瘪,可功力颇深,手段也极其阴毒。他见林思慎负伤又身心俱疲,便专挑着林思慎下手,招招狠辣直击要害,还时不时的放冷箭。
他的暗箭锋刃上都淬了剧毒,但凡擦破肌肤,毒物混入血液,恐怕就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
沈顷绾也发现了这老头一直挑林思慎下手,见状,她蹙眉冷哼一声,潋滟的双眸寒光乍现。她毫不犹豫的出手,将林思慎推到了孟临墨竹身旁,而后竟是以一人之力,与那师徒二人对战。
林思慎知道沈顷绾是想保护自己,可眼前那二人合手对付沈顷绾,饶是她身心俱疲,情急之下还是忍不住想要去帮沈顷绾。
就在她不管不顾想要往前冲时,孟临突然伸手拽住了她,满眼钦佩的望向沈顷绾,低声安抚道:“公子不必担忧,那姑娘好生厉害,以一人之力阻挡两位高手,却丝毫不落下风,您若去了,倒是拖累了姑娘。”
林思慎闻言冷静了些许,可却仍是放心不下,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沈顷绾,生怕沈顷绾稍不留意被那二人所伤。
可事实证明,她似乎是多想了,沈顷绾以一敌二不仅没落下风,竟然隐隐占了上风,润竹更是在她刀下挂了彩。
而更让林思慎惊愕的是,沈顷绾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伤润竹的位置,竟然似乎和林思慎身上伤口的位置重合。
肩头腰腹手臂,每一处轻飘飘划过的伤口,都在应对着润竹伤过林思慎的位置。
沈顷绾的身影在眼前翩然起落,悠然的像是在曼舞,林思慎就这么望着她的身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第208章 208
天边一抹微光划破天际, 不知不觉间竟是快天亮了。
林思慎目光紧紧跟随着眼前那道翩然白影,随着润竹二人的节节败退, 她眼中的担忧逐渐褪去,随之是满眼的钦佩和叹服。
她此前便知沈顷绾功力不俗, 可到今日才算是真正一见。沈顷绾功力之深,在林思慎此生所见之人中,恐怕也就唯有乳娘能与她平分秋色。
正当林思慎和墨竹几人在一旁歇息观战时,余下的那些匪徒本想趁着沈顷绾被牵制, 一股脑冲上前来,将林思慎等人乱刀砍死。
可不等他们继续往前冲,四周骤然响起一阵冲天的喊杀声, 紧接着一群同样作流民打扮的人, 仿佛从天而降般, 突然冒了出来,将所有人一同围了起来。
那些匪徒群龙无首,见此阵仗,当即乱了阵脚,一时也不知这些人是敌是友,不敢再轻举妄动。
林思慎先是一惊,而后很快就认出了来人中,有不少正是她安排混入陇右的人。只不过按计划,他们足足晚来来一个时辰,若不是沈顷绾及时现身相救,恐怕她早就魂归地府。
姗姗来迟的罗网统领罗兴环顾四周, 一眼就看到众人之中,满身浴血的林思慎。他当即神色大变,忙不迭的遥遥对着林思慎跪地请罪:“罗兴来迟,”
而林思慎一眼就认出了这些姗姗来迟的众人中,有不少是罗网暗影堂中人,只不过他们来的着实有些晚,若不是沈顷绾及时现身相救,恐怕她已经魂归阎罗。
来众间,为首的一个中年男子见林思慎满身浴血,当即神色大变,忙不迭跪地请罪:“我等来迟,累公子受罪,还请公子降罪。”
林思慎见状,略显不满的蹙眉沉声道:“现下不是请罪的时候,还不快将这些胆大包天,意图行刺钦差的匪徒通通拿下。”
众人闻言不再迟疑,当即领命振臂高呼,冲入匪徒之中大杀四方。
与沈顷绾交手的那名白须老者,知晓自己不是沈顷绾的对手,见林思慎援兵已到更是没了斗志,当即毫不犹豫的撇下了润竹,头也不回的纵身逃窜而去。
只可怜了润竹,被沈顷绾一剑刺穿了右臂,剧痛之下松手丢开兵刃,面色惨白的跪倒在地,被沈顷绾架刀横在了脖颈,将他生擒。
那些四处逃窜的匪徒不消片刻,便被罗兴率人拿下,除了刻意留下几个活口外,其余人皆是被众人毫不留情的乱刀砍死。
场面已然掌控,林思慎也不顾忌身上的伤,快步走到了沈顷绾身旁,旁若无人的拉住了她的手,打量着她衣袖上那零星的几点血迹,急切问道:“绾儿,你没事吧。”
“只是脏了些,无碍。”
沈顷绾轻飘飘的应了一声,而后施施然抬手在润竹肩头一点,润竹当即身子一僵,不甘的瞪大了双眸,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旋即她挥袖指着润竹,问林思慎:“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林思慎头也不抬的回道:“留他活口,还有些事需拷问他。”
见林思慎明明自己满身伤口,却还一直打量着她,沈顷绾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她抬手在林思慎下巴微微一勾,迫使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无奈的柔声问道:“你还有心思问我,你身上的伤可还疼的厉害?”
林思慎笑着眨了眨眼,摇头道:“说来也奇怪,见到你便不疼了。”
沈顷绾藏在薄纱后的清冽双眸,慢慢皆是温柔怜惜,她定定的望着林思慎,不满嗔道:“油嘴滑舌,你且随我来,我先替你疗伤。”
说完她便要拉着林思慎往一旁走去,可林思慎却停下步子轻轻拽了拽她的手,待她诧异回头后,却见眼前人笑吟吟的凑到了跟前,二话不说抬手掀起她的面前的薄纱。
“不急,先让我瞧瞧你。”
话音才落,林思慎便微微仰头,迫不及待的钻入薄纱之后,她那难掩欢喜的面容,就这么径直撞入了沈顷绾眼底。
天光微亮,沈顷绾的面容依稀可见,她有些错愕的望着突然撞入眼帘的林思慎,娇艳欲滴香气四溢的薄唇微启着,仿佛就等着人一品芳泽。
林思慎几乎没有犹豫,偷笑着敛眸靠了过去,想要窃玉偷香。可就在两人双唇几乎快要相贴之际,林思慎脖颈一紧,竟是被沈顷绾绕后的玉手,揪着后脖领扯了出去。
“大庭广众之下,不得放肆。”
沈顷绾略显羞恼的呵斥随之传来,林思慎大失所望的撇了撇唇,正待开口控诉,眼角余光却瞥见地上躺着的润竹,正瞪大了双眸恨恨的盯着自己。
定是被润竹一直盯着,沈顷绾才会拒绝,林思慎当即忍不住泄愤的轻踹了润竹一脚,不满的瞪了回去:“非礼勿视。”
见林思慎对着润竹泄愤,沈顷绾只觉好气又好笑,她环臂望着林思慎,挑眉问道:“你若不想被我点住穴道,就给我老实些随我来。”
有墨竹和孟临在,林思慎也不必担忧其他,她老老实实的跟着沈顷绾往一旁僻静的地方走去。
待寻到了一处僻静之地,林思慎张望了几眼见四下无人,这才安心下来,拽着沈顷婠走到一块青石旁,指了指她头上的幂蓠,笑问道:“四下无人,郡主何不将它取下来。”
沈顷婠摇了摇头拒绝,正色道:“你可知,我此次离京无人知晓,若是让有心之人瞧见认出了我,恐怕又会惹出事端。”
林思慎闻言失落垂眸,轻声问道:“如此说来,郡主该不会打算就此回去?”
沈顷婠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拉着她在青石上坐下,查看起她身上的伤口:“倒也不急着回去,我称病拒客,又有绿荫在,应当还能再瞒上几日不露出马脚。”
听沈顷绾这么说,林思慎当即难掩喜色反问道:“当真?如此说来,你还能在我身旁多留几日?”
“三日。”
沈顷婠盯着林思慎面上的欣喜笑意,微微勾唇,不动声色的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在她肩头的伤口上撒了些许药粉。
药粉浸入血肉,一股钻心的刺痛袭来,让林思慎脸色又白了几分,身子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可沈顷绾能留下的意外之喜,让她无心再理身上的疼痛。
她忙不迭的点了点头,拽住沈顷绾的衣角,忍痛笑道:“能留三日也好,等我破了案子,我便即刻回京去见你。”
沈顷绾轻声叹了口气,咬着薄唇抬袖替林思慎拭去额角汗珠,怜惜自责道:“我到底是晚来了一步,否则你也不必受此伤痛。”
林思慎郑重其事的摇头,她盯着沈顷绾的双眸,喜不胜收的柔声道:“这些小伤小痛,又如何抵得过见你的半分欢喜。”
沈顷绾闻言垂眸抿着薄唇,唇角却抑制不住的勾起一抹笑意:“若是如此,那你可别叫痛。”
“嗯?”
林思慎不解的眨了眨眼,正待开口,腰间手臂同时传来钻心剧痛,她当即忘了沈顷绾刚刚的话,闭上眼咬紧牙关,颤抖着艰难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字:“痛!”
短短一个字,却是百转千回撕心裂肺。
林思慎痛的眼前阵阵发黑,待她好不容易忍下来了,她这才欲哭无泪的望着沈顷绾,委屈问道:“这是什么药?”
虽说刚刚沈顷绾还在调侃林思慎,可真见她疼痛难忍,沈顷绾还是不免怜惜的柔声哄道:“治外伤的金疮药,你先忍着痛。好在你身上的伤口不深,再上两次药,过几日应当就能痊愈。”
平日负伤,无论多痛林思慎也能忍下去,也不知今日是不是因沈顷绾在,林思慎才露出了几分柔弱委屈模样,毫无顾忌的喊痛。
第209章 209
一旁还有一群人正等着林思慎的吩咐, 简单的处理好身上的伤口后,林思慎和沈顷绾就若无其事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孟临正在拷问一个匪徒今日刺杀是受何人驱使, 见林思慎出现后,他当即撇下那人, 恨恨的啐了一口后,快步走到林思慎跟前禀报:“公子,这些人知道的似乎都不多,不过他们统一口径, 说今日行刺公子是受那人指使。”
说话间,孟临指向了一旁躺倒在地的润竹。
林思慎点了点头,旋即环顾四周, 只见那几个被生擒的匪徒被孟临等人折磨的奄奄一息, 孱弱的不停低声乞饶。
而躺在地上的润竹, 虽然刚刚也被折磨了一通,可却一直抿着唇冷笑,眼中神色不屑傲然,倒有那么几分视死如归的姿态。
这些亡命之徒皆是被润住以钱财诱惑,这才跟来行刺林思慎,润竹本就打算事成之后杀了他们,自然不会让他们知道太多。
林思慎沉吟片刻,偏头看了眼身旁负手而立一言不发的沈顷绾,沉声下令:“既然从他们口中问不出什么,那就给他们一个痛快吧。至于那人,先捆上一同带走。”
此时正好天亮, 此地又与平凉城相隔不远,林思慎当即决定先带一小部分人去平凉城,而其他们人暂且留下隐匿,等候吩咐。
之前的马车被追了回来,林思慎和沈顷绾墨竹三人上了马车继续赶路。
林思慎昨夜一番折腾,再加上身上有伤,疲累的有些睁不开眼了。在马车上,她强撑着打起精神和沈顷绾说了几句话后,就有些支撑不住,眼皮当即耷拉了下去。
沈顷绾一言不发的执手与她十指紧扣,指腹在她手背轻轻摩挲着。
沈顷绾她并没有开口,可林思慎明白了她的心意,勾唇微微一笑后,偏头靠在沈顷绾肩上,安心的闭上眼歇息。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后,林思慎突然被一阵婴孩的啼哭声吵醒,她揉了揉眼看向墨竹,却见墨竹有些紧张的蹙眉的摸着怀中啼哭不止的孩子。
林思慎揉着惺忪的睡眼,忙不迭问道:“她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了起来?”
墨竹摸着婴孩滚烫的小脸,蹙眉回道:“她昨夜受了惊吓,又一夜未曾进食,又饿又累,似乎染上了风寒。”
林思慎闻言昏沉的脑子瞬间清醒了过来,她掀开车帘看了眼:“你不是随身带着治风寒的药?先喂她吃上一些吧。瞧这路程,约莫还有一个时辰就能抵达平凉城。”
不等墨竹开口,一旁的沈顷绾突然摇了摇头,启唇柔声道:“不可,她尚且年幼,又如此体弱,恐怕身体受不了药性。”
墨竹抬眸看了沈顷绾一眼,很快又垂眸道:“的确如此,这孩子太过虚弱,暂且不能喂药,只能先细细调养着。”
车上别说米粥,就连干粮净水也都丢失了,哪里能找来东西喂这孩子。
婴孩不止的撕心啼哭声,听的林思慎心惊胆颤,她从未和如此稚嫩孱弱的孩子打过交道,一时间竟有些无措的询问道:“那该如何是好,还有一个时辰的路途,她应当挺得住吧?”
见墨竹一直哄不好孩子,林思慎一脸茫然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沈顷绾悠悠叹息一声,抬眸望向墨竹,柔声问道:“墨竹姑娘,可否让我看看她?”
墨竹闻言稍稍有些犹豫,不过最后还是将婴孩小心翼翼的送到了沈顷绾怀中。
沈顷绾接过孩子抱在手中,微凉的指尖轻轻触了触孩子通红的脸颊。
原本不管不顾仰头啼哭的孩子被沈顷绾一触后,竟是奇异的停下了哭声。瞪大了一双水灵灵圆滚滚的黝黑眸子,好奇的打量着沈顷绾,甚至还咿咿呀呀的叫着,用小手握住了沈顷绾的指尖。
林思慎见此情形,不禁探头看了眼那在沈顷绾怀中无比乖巧的孩子,惊异问道:“奇怪,为何你抱她,她就不哭了?”
指尖被孩子柔弱无骨的小手握着,沈顷绾突然垂眸勾唇温柔一笑,她没回林思慎的话,而是轻轻抽开手,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瓷瓶,开启后递到了小家伙嘴边。
小家伙开心的含着瓷瓶,挥舞着小手又握住了沈顷绾的尾指,像是在母亲的怀抱中吮吸ru汁般,闭上眼安心舒适的小口小口喝起了瓷瓶里的东西。
鼻子灵敏的林思慎嗅到了一股淡淡甜味,似乎是掺杂着花香的蜂蜜。她盯着眼前无比和睦,仿若母女一般的二人,没来由的觉着心底发酸。
她环臂坐在一旁,眼也不眨的盯着沈顷绾唇角噙着的那一抹温柔浅笑,轻哼一声幽幽道:“她倒是格外喜欢你。”
沈顷绾闻言终于抬眸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挑眉问道:“难不成她不喜欢你?”
林思慎五味杂陈的撇嘴嘀咕道:“可不像喜欢你这般喜欢,女儿家小小年纪就知以貌取人,该打。”
说完她伸出手,指尖在婴孩的脸上不满的轻轻戳了戳,沈顷绾见状黛眉微蹙,无奈的轻声呵斥道:“你莫要惊扰她,一会该又惹得她哭了。”
林思慎没说话,悻悻的收回了手,她看着这相处格外融洽和谐的一大一小,心中阵阵发酸,也不知是小心眼吃一个孩子的醋,还是因其他。
接下来的路程,有沈顷绾在,那孩子再没有哭过,吃了小半瓶蜂蜜后,她就心满意足的握着沈顷绾的指尖睡着了。
而林思慎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也没再开过口,就这么一路平安顺遂的抵达了平凉城。
和定西城的繁荣富足不同,平凉城才像是一座天灾肆虐的城池。紧闭的城外数不尽的灾民聚集,一眼望去,入目皆是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老弱妇孺。
见林思慎一众人骑马驾车缓缓驶来,他们也没有涌上前来乞讨施舍,而是麻木的看着,缓缓让出了一条大道让他们通行。
城门上有大队士兵看守,见林思慎等人的马车行驶到城门边,上头便有人探头大声询问道:“停车下马,你们是何人是从何处而来?”
孟临一言不发的取出腰上的令牌,那人瞧见了令牌上的字,当即变了神色,急忙道:“诸位大人稍等,小人这就去禀告司马大人。”
在城门前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平凉城刺史韩策这才急匆匆的带着大队人马赶来,打开城门后,忙不迭的将林思慎等人迎入城内。
马车缓缓驶入城门,身后是大批士兵严阵以待,将那些想要一同涌入城内的灾民挡住,然后急匆匆的关上城门。
平凉城内比城外好不到哪去,街巷上躺着不少灾民,显得格外的嘈杂拥挤。司马韩策没想到林思慎会来平凉城,一时间显得有些不安狼狈,低声下气的与林思慎汇报了城内城外的情况。
与定西城何不食肉糜的官员相比,韩策要好上太多。自灾情始,他便放了不少灾民入城,半年多来,他每日定时定量的施粥救下了不知多少灾民。
可平凉城不过是座小城,容纳不了多少灾民,也养不起那么多人。眼看着城外的灾民越来越多,韩策也不得不紧闭城门,将他们拒之门外。
才在官驿落脚,林思慎还来不及歇息,韩策便亲自送来了账册,且一直陪在林思慎身侧,与她一同清查账册。
平凉城的账册同样记的清清楚楚,林思慎翻阅一遍后心中便已了然。她抬眸看向一旁的韩策,却见韩策正偷摸抹着额头的汗水,神色看上去颇为焦虑不安。
林思慎合上手边的账册,冷哼一声丢在他面前,沉声呵道:“韩策,你可知罪。”
韩策身子一颤,当即脸色苍白的跪地,甚至没有狡辩一声,便羞愧的闭上眼,颤声道:“大人,下官知罪。”
林思慎冷冷一笑,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韩策:“你认罪倒是认的挺快。”
上次在定西城林思慎同样看过账本,虽然只翻阅过一遍,可林思慎却记得一清二楚,上面记着下发给各个县城的粮食款项。
可韩策送来的账本,却和平凉城记下的款项不符,且这账本近期似乎还被人涂改过,墨迹未干。比起孙文谦给她看过的数目相比,足足少了五百石的粮食。
若不是那一处涂改,其实这账本也该是清清楚楚,可偏偏账本被涂改过,林思慎只看一眼,便察觉到了异样。
韩策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面色惨白神色羞愧,可眼底却隐隐透着一丝决绝。
林思慎缓步走到韩策身前,捡起账册翻开,躬身递到韩策跟前,轻声问道:“下拨给平凉城的粮食该有八百石,可在这账本上却涂改成三百石,是无心之失,还是有人刻意涂改想要提醒本官?”
这账册,是韩策刚刚去卷宗库提取时,路上匆匆涂改的,这才墨迹未干。
韩策犹豫再三,正打算和林思慎说些什么,官驿突然匆匆来了两人,一个长史一个司马。韩策脸色一变,听闻他们二人求见,神色竟是愈发不安惶恐起来。
刺史的官阶在长史司马之上,韩策本不该如此惧怕他们二人。
林思慎将韩策的异样看在眼中,合上账本让韩策起身,这才让那二人入内。
那二人一进屋,先是拜见了林思慎,而后便问起韩策为何独自一人拿着账本来找林思慎,话说的委婉,可话外之音却似乎透着一股不一样的意思。
像是,情急之下的质问不满。
一番周旋后,林思慎将他们三人送走,而后疲惫的靠在木椅上,闭上眼沉思起来。直到听到一声咿呀,她这才后知后觉的看到沈顷绾正抱着那孩子,出现在跟前。
林思慎站起身走到沈顷绾身旁,看着她怀中那咧嘴咿呀笑着的瓷娃娃,心不在焉的问道:“郡主可听到了?刚刚那位韩大人倒是有些意思。”
沈顷绾饶有兴趣的用指尖轻轻逗弄着小家伙的下巴,漫不经心道:“我替绾儿换了一身衣裳,并未听到你们二人交谈。”
林思慎怔了怔,好半天才回过神,发现沈顷绾是叫着孩子绾儿,她当即一脸疑惑的问道:“你叫她什么?绾儿?”
沈顷绾望着林思慎,眸光微微一闪,启唇悠悠道:“我替她取了个名,与我同字,与你同姓。”
林思慎直勾勾的盯着沈顷绾怀中,那正冲着自己咧嘴憨笑的小家伙,思忖着迟疑道:“她叫林”
沈顷绾也不等她慢慢念出,勾唇打断了她的话,眼波流转间似乎有一抹羞色掠过:“她叫林思绾,你意下如何?”
第210章 210
林思绾。
林思慎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沈顷绾替小家伙取的名字, 虽然这名字听起来不错,意味也不错, 可很快她就察觉不对,当即疑惑问道:“她若是与你我同字, 那岂不是也与我们同辈?”
沈顷绾闻言,眸中闪过一道狡黠亮光,她若无其事的反问道:“怎么,将她收作你我义妹带回京城, 你不愿?”
“义妹?”
林思慎怔在了原地,她盯着沈顷绾怀中,那挥舞着小短手不停咿咿呀呀的小家伙, 蹙眉道:“将她带回府中倒也不是不可, 可若收作义妹, 恐怕还得问过父亲母亲,不知他们意下如何。”
虽然这小家伙身世的确可怜,又在机缘巧合之下被林思慎给捡了回来,可林思慎并未打算将她带回京城。她本打算事了后,在陇右寻个好心人家,给些钱财将这小家伙寄养,这样也算是将她留在了故土。
可如今看来,沈顷绾似乎很是喜欢这小家伙,想要带回京城留在身侧。
林思慎虽说不算喜欢孩童,可也算不上讨厌。既然沈顷绾想要留下这小家伙,她对此倒也并无异议, 将小家伙带回将军府,祖母应当也会欢喜。
林思慎稍稍一想,思忖着提议道:“这小家伙不过周岁,父亲母亲又已年过半百,将她收为义女似乎有些不妥,依我看不如由我们将她收养名下,更为妥当一些。”
沈顷绾闻言唇角微微勾起,毫不犹豫的垂眸道:“好,既然夫君想要将这孩子收在名下,那便如此决定了。”
“嗯?”
林思慎有些疑惑的蹙眉,明明是沈顷绾想要收下这小家伙,怎么成了她想?
正当林思慎咀嚼着沈顷绾刚刚那句话,觉得自己似乎又被沈顷绾套路了时,沈顷绾却思忖着悠悠开口道:“若是如此,那就该替她另取名,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取你我二人之字实在有些不妥。”
“她生自陇右,又逢此百年难遇天灾,不如唤她居安,取自得宠思辱,居安思危。”
还不等林思慎反应过来,沈顷绾已经替小家伙取好了名字,看她毫不犹豫的样子,应当是一早就已经想好了。
什么林思绾,不过是沈顷绾故意戏弄林思慎的罢了,她就是想要林思慎亲口心甘情愿的认下这个义女。
后知后觉的林思慎掀起眼皮瞥了沈顷绾一眼,即觉着好笑又觉着无奈,可偏偏生不起气来,只能幽幽叹了口气道:“林居安,此名寓意甚好。既然是郡主赐予她的名姓,那便这么决定了吧,从今日起,她就唤作居安。”
沈顷绾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将怀中的小家伙递给林思慎,示意让她抱抱。
林思慎伸手接了过来,虽然脸上表情无奈,可动作却轻柔小心。她垂眸看着怀中小家伙瘦弱的脸蛋,忍不住开口调侃道:“瞧着她这模样,真像只丑小猴子。平白无故的多了个孙女,祖母若知晓了,恐怕会欢喜的日日抱着她不撒手。”
小居安原本在林思慎怀中乖乖巧巧的咿呀学语,甚至还挥舞着小短手想要摸林思慎的脸,可一听林思慎说她丑,她那双如黑葡萄般漆黑漂亮的眸子突然眨了眨,瞬间浸满了湿润的雾气,而后无声又可怜的撇下了唇角。
俨然一副委屈的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林思慎错愕的抬眸看向沈顷绾,轻声问道:“她该不会听懂了吧?”
话音才落,小居安果然嚎啕大哭起来,还不停的在林思慎怀中扭动着身子,挣扎间甚至不小心一巴掌扇在了林思慎的脸上。
眼见林思慎似乎被打懵了,沈顷绾无奈的将哭闹不止的小居安抱了回去,而后没好气的瞥了林思慎一眼,轻声嗔道:“她也是个小姑娘,你哪能当着她的面说她丑,日后不许在她面前胡说八道。”
林思慎手足无措得看着嚎啕不止的小居安,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哄她,当即提议道:“就算我说她丑,她也不能哭的这般厉害吧,你不如再喂她吃些蜂蜜哄哄她。”
沈顷绾摇了摇头,抬手抚过小居安的额头,蹙眉正色道:“今日车上并无米粥,我这才喂她吃了些掺了花蜜的露水。她尚且年幼,不能随意乱喂吃食,你还是先再城内替她寻一个乳母吧。”
“我这就叫孟临去寻。”
小居安在官驿哭了许久,这回就算是有沈顷绾在也哄不住,直到孟临好不容易在城内替她找了个乳娘,有乳娘哺乳照顾,她这才安生了下来。
有乳娘照顾,沈顷绾也暂且安心,留在了林思慎房中。
林思慎将在陇右发生的事,事无巨细都告知了沈顷绾,只不过在说到南卿琴时,她下意识的偷偷打量着沈顷绾的脸色,生怕她误会了。
沈顷绾不动声色的瞥了她一眼,柔声问道:“你口中那位琴姑娘,是楚司马的女儿?”
林思慎点了点头,轻咳了一声正色道:“她自称楚家出事那日,她正巧被尼姑庵的师父救下,然后混入了定西城的涟漪楼中当了个清倌人,本想伺机刺杀孙文谦,可孙文谦此人老奸巨猾处事小心谨慎,她寻不到机会。”
沈顷绾缓缓走到堆满账册的书桌后坐下,随手取了本账册翻了翻,又轻飘飘的问道:“因此她想借你这位钦差大臣的手,替楚氏族人洗冤翻案,扳倒孙文谦?”
“不错。”
林思慎目光灼灼的望着沈顷绾:“我怀疑二皇子和孙文谦勾结,在陇右隐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而楚司马就是因知晓了这个秘密,被诬陷灭门。若是我能查清他们想要隐藏的秘密,不仅是孙文谦,或许还能将二皇子拉下马。”
沈顷绾闻言叹息了一声,无奈道:“我便是知晓你太过激进,惹恼了孙文谦,这才从京城特意赶来,也好在此次赶来及时,这才助你逃过了一劫。”
林思慎有些诧异的望着沈顷绾:“难不成郡主一早便知晓二皇子和孙文谦在陇右藏着的秘密?”
沈顷绾点了点头,径直承认了,不过对于林思慎竟然那么快查到了那件事,她倒是颇感意外:“我的确略知一二,只不过我到底是失策了,未曾想到你才来陇右没几日,便跃过了贪腐案,在机缘巧合之下先查到了这件事。”
林思慎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没想到沈顷绾的眼线,居然渗透了陇右腹地,连这件隐藏极深的事都早已知晓。
陇右一直都是二皇子的后院,林思慎也曾布局几年,想要在陇右撒下一张罗网,搜集陇右四处的机密,可每次稍有成效,就被孙文谦破坏,派去的人不是死就是失去踪迹。
“那郡主可知晓其中内情?”
对沈顷绾的手段势力,林思慎既钦佩又好奇,她想知道关于孙文谦尽力想要隐藏的那件事,沈顷绾到底了解多少。
沈顷绾并没有回答林思慎的问题,而是轻声提醒道:“只要陛下在世一日,他就不会让四皇兄和二皇兄之间的天平倾斜,就算你真查出了这件案子,恐怕”
多年来二皇子一直用林思略要挟林思慎替她办事,那种受制于人却无法宣泄的感觉压抑已久,让林思慎对二皇子很是怨憎。
她神色一凛,冷哼一声道:“就算不能将二皇子拉下马,那我也要斩断他的一条臂膀,除去孙文谦。”
沈顷绾似是知晓林思慎对二皇子的恨意,她无奈的摇了摇头,缓步走到林思慎身前,径直望着她的双眼,蹙眉提醒道:“二皇兄此人睚眦必报,若不能对他一击致命,将他逼急了,恐怕会适得其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