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081
面对林思慎的挑衅, 罗烈既觉得可笑又觉着气恼,他掉转头盯着林思慎, 手中双锏一挥, 幽幽开口道:“你这小卒,当真是要寻死?”
林思慎拉着缰绳勾唇一笑, 按着腰间的寒渊施施然道:“我不过是一个小卒罢了,死不足惜。不过若是罗将军败在我这小卒手中, 那我岂不是一战成名。”
罗烈闻言笑出声来,他眯着眼看着林思慎,饶有兴趣道:“这么说你是想借我升官发财?你这小卒倒是机灵。不过你算盘可打错了,竟敢打到我头上, 只怕你要去阴曹地府寻升官的机会了。”
林思慎扬眉道:“这么说罗将军是打算应战了?”
罗烈不屑一笑:“既然你赶着上前送命, 大爷我就给你一次机会。”
城墙之上闻行任和陆昌还搞不清林思慎是从哪冒出来的, 眼看着两人勒马上前打算动手了,拦都拦不及, 闻行任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转开头去。
就连身经百战的李校尉都在罗烈手上走了不了几招, 这么一个瘦弱的普通士兵又如何是罗烈的对手,不过是上赶着去送死罢了。
在罗烈看来,他只需出一锏便能将这不知死活的小卒击落马下, 所以他拍马上前,眼看着林思慎与他交错而过的瞬间,大喝一声挥锏往林思慎的头颅狠狠劈去。
林思慎灵活的仰头一避,那粗重的双锏从她面上猛力挥过,力道之大带起的劲风刮面而过, 叫人背脊发凉,林思慎心下一惊,明白自己绝不能跟罗烈正面交锋,只能避开他的锋芒寻到机会,以身形灵活的优点,占据上风。
念及此,躲开一击之后的林思慎拔剑出鞘,双腿紧夹马背身子往后一扬,闪着寒光薄如蝉翼的锋利剑刃自罗烈的腰间划过。
寒渊吹毛立断,饶是罗烈的铠甲如何坚硬,被寒渊划过的地方,出现了一道半指深的裂痕,剑刃堪堪擦伤了罗烈的肌肤,虽未出血却仍是让罗烈神色一变。
两人互换了位置,罗烈勒马回头看着林思慎,原本不屑的神情顿时凝重了不少,看来他有些轻敌了,这个小卒的反应能力极其快速,而他手中的那把长剑亦是锋利无比。
不过就算如此,罗烈仍是觉得林思慎并不是自己的对手,他的目光落在林思慎手中的寒渊上,露出了贪婪的神光:“你的剑,不错。”
林思慎笑了笑,并未说话。
罗烈伏低身子,咧嘴自信满满的接着道:“我要了。”
此人实在是太过狂妄,连她手中的剑都觊觎,林思慎眸光一暗,冷冷一笑道:“既然罗将军喜欢,那就凭本事来取吧。”
话音才落,罗烈又拍马上前挥锏杀来,林思慎始终躲闪着,避开了他好几次强攻。
远处看着的李校尉一颗心揪的死死的,他的双手已经被墨竹暂时包扎了起来,他咬牙羞愧道:“是我无能,想不到竟还连累了小将军。”
墨竹目光始终跟随着场上和罗烈周旋的林思慎,双手颤抖着死死握紧着,面色苍白的轻声道:“公子会没事的。”
公子说过,今日与罗烈对阵决不能输,一旦输了灵溪城内的虎贲军和羽林军便会更惧怕寮军。如此一来,攻打安庆城就先没了胜算。
依公子的性格,她一定是心中有了打算,才会上阵。
罗烈双锏沉重,动作相比执剑的林思慎缓慢了不少,林思慎借着优势,一边避开罗烈的攻击,一边利用削铁如泥的寒渊,不停在罗烈身上的铠甲上划过。
虽然没有伤到罗烈,可几次三番被这么戏耍,易怒的罗烈已经羞恼到了极致,这么一个他没看在眼里的小卒竟也能在自己手下走了好几个回合,他的脸面快挂不住了。
原本闻行任扭开头,还不打算看那羽林军士兵上前送死,可过了好一会后身旁仍是静悄悄的,陆昌反倒是惊呼了几声,急忙道:“闻将军,那人似乎有些本事,这么一阵了一直耍的罗烈团团转。”
闻行任闻言神色一变,偏头看向了城下,果然看到气急败坏的罗烈失去神智般疯狂的追着那小兵攻击,而那小兵的御马术极其精湛,不停的躲闪避开,罗烈压根碰不到他的毫毛。
只看了几眼,闻行任便觉着那人的招式很是眼熟,他急忙问向一旁的陆昌:“此人究竟是谁?”
陆昌摇了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林思慎,紧张地握紧双拳低声道:“尚且不知,恐怕是哪个隐姓埋名的高手吧。若是他能击败罗烈,那便是大功一件,灵溪城的军民现下最需要的便是一场胜利。”
闻行任眯着眼盯着林思慎手中,那把寒光四射锋利无比的寒渊,沉吟道:“他手中的剑,我好似在何处见过。”
场中罗烈勒马停住了,他阴沉着脸咬牙看着眼前像只泥鳅似的林思慎,怒喝一声道:“狡猾的东西,你敢不敢接大爷一锏。”
林思慎面露讥讽,她瞥了眼罗烈额角的汗滴,不怕死的继续激怒道:“看来罗将军还真是徒有虚名,连我这么一个不知名的小卒都对付不了。”
罗烈猩红的双眸死死盯着林思慎,气极反笑“我本打算饶你一命,看来你还真是不知死活。”
林思慎的挑衅让罗烈冲昏了头脑,他不是一个徒有力气的粗莽之人,他已经隐隐猜到了林思慎是刻意领着他在场中绕圈,消耗他的气力。
可他仍是不把林思慎放在眼中,许是体型和力气的巨大差距,他坚信自己徒手都能捏死林思慎,故而他压根懒得理林思慎的小心机,又拍马向林思慎冲去。
惹怒一个疯狂的巨人的后果,便是必须承受他的所有怒火,林思慎虽然一直仗着身巧一直避开罗烈,可当面对着将双锏舞的虎虎生风,疯狂向她袭来的罗烈,她还是避不可及的露出了破绽,正面执剑挡住了罗烈的一记重击。
落下的粗重铁锏击在寒渊的剑刃之上,林思慎双手紧握剑柄,轻轻一转卸了大半落下的力道,可就算如此她还是挡不住罗烈的一击。
铁锏压在寒渊之上,狠狠往下一压,力道之大竟是将剑压住,狠狠砸在林思慎肩膀之上,锋利的寒渊陷入林思慎的肩头之上,破开铠甲入骨三分,鲜血顿时源源不断的涌了出来。
城墙之上的将士们似乎不忍再看,见状竟是纷纷偏开头去。
而见状,寮军则是再度嘶吼了起来,战鼓齐鸣,替罗烈打气。
林思慎闷哼一声,白皙的面容顿时苍白了不少,可负伤的她却丝毫没有惶恐,反倒是看着近在咫尺的罗烈灿然一笑。
左手竟是松开了抵着剑的手,剑刃顿时又深入了几分。
她放开的左手一抬,径直往罗烈脖颈刺去,袖中寒光闪过,一把匕首瞬间便出现在左手之上。
罗烈面上喜色还未消,便感觉那寒光径直刺向脖颈,背脊顿时一阵发冷,他怒目一瞪仰头躲过林思慎的暗袭,可他没料到的是,林思慎本就是刻意露出破绽给他。
他躲开的瞬间,林思慎往前一俯身,罗烈的铁锏在她后脑虚虚拂过,而后她迅速的拔出陷入肩头的寒渊,自起身的罗烈腋下并未被铁甲包裹的地方,狠狠挥去。
锋利的寒渊割断了罗烈的肌肉脉骨,迸发而出的血迹绽开的瞬间,战鼓声顿时停下,四周一片寂静。
林思慎一剑便废了罗烈的右手,他仰天痛苦的嘶吼了一声,执锏的右手一松,铁锏竟是脱手落在地上,砸开了一个凹陷。
林思慎没有丝毫停顿,借机跃身而起,脚尖狠狠踏在罗烈胸口,将他踢下马占据了他的战马,而后执剑一挥,锋芒直指在翻身而起的罗烈额心。
罗烈怎么也不相信自己会败再这么一个无名小卒手上,他徒然的瞪大双眼死死的盯着林思慎,往前一踏正欲再动手,可抵在他眉心的寒渊往前一指,划开了肌肤,鲜血自他面上涌了出来划过鼻梁,涌进双唇之中。
林思慎肩上的血还在往外涌,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她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浅笑,勒马退开了几步,手中的长剑却仍是指着罗烈。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两边的人马都没看清,便只看到原本占据上风的罗烈突然被林思慎砍伤,甚至跌下了马。
四周一片寂静,似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一幕反转的太快了,直到林思慎收回剑居高临下的看着罗烈,轻飘飘的自口中吐出三个字:“你输了。”
话音落了,城墙之上突然传来的震天的高喊声,被压制了许久一直对罗烈心生恐惧的晋国将士好似发疯了似的,不停的对着寮军高喊着晋国万世长存。
与之相比的,便是鸦雀无声的寮军,他们不敢相信那个小卒竟然打败了勇猛无敌的寮国第一勇士罗烈。
林思慎骑着罗烈的马,归剑回鞘,看也不看罗烈一眼潇洒的策马往回跑。
只余下满面鲜血的罗烈,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直至被寮军搀扶着拖了回去。
李校尉看着肩上满是鲜血,面色肃穆的林思慎,颤抖着双唇唤了一声:“小将军,你”
墨竹头一个奔向林思慎,她目光直勾勾的看着林思慎的肩头,急声道:“公子。”
林思慎苍白的面容上不停的渗出冷汗,她敛眸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目视前方,低声道:“先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2020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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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082
林思慎被簇拥着回到了灵溪城, 打败了罗烈的她显然成为了将士们眼中的英雄,所有看着她的人, 都由衷的露出了敬佩的神情, 纷纷自行开道,让于林思慎通行。
闻行任携陆昌自城墙上匆匆走了下来, 两人挡在林思慎马前,一见是她, 闻行任先是一愣,而后神色复杂的深吸一口气,幽幽道:“果然是你,我在城墙之上便见你招式眼熟, 没想到你居然能击败罗烈。”
林思慎还未开口, 一旁的墨竹便眉头紧蹙, 颇有些不满的冷声提醒道:“闻将军,我家公子受伤了, 烦请让开大道。”
闻行任闻言面露不悦, 虽然墨竹也是替他治伤的大夫,可她到底只是一个小小的亲卫兵,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对自己堂堂一个大将军如此不敬,若不是看在林思慎刚刚才立了功的份上,他还真想好好教训教训墨竹。
自觉被冒犯的闻行任瞥了一眼面容苍白的林思慎,见她肩上的伤还在淌血,这才挥了挥手让开了前路, 沉声吩咐道:“来人,开道护送林小将军回府疗伤。”
闻行任本一直看不起林思慎,多年来,林思慎纨绔子弟的名声深入人心,在闻行任心中,林思慎就是个不学无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公子哥,她压根就配不上沈顷婠。
所以当初妒火中烧的闻行任,不惜得罪林将军和九王爷,当众将林思慎打伤。
可现如今看来,林思慎似乎并不是他原本认知中的那个纨绔公子哥,从寮军阻击放的那场大火,到和罗烈的比试,林思慎都表现的有勇有谋。
他似乎明白林思慎并不是传言中的那般无用,相反是个极其狡猾有心机的人。
一个一直以来他觉得比不上自己的人,突然表现出了超出常人的聪明勇猛,只会让他更加嫉妒憎恨,他害怕沈顷婠被林思慎算计,也害怕沈顷婠会喜欢上林思慎。
这种害怕比以前强烈上千倍万倍,特别是当他看到林思慎击败罗烈那一刻时。表现出来的胜券在握和轻松淡然,几乎瞬间便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身旁的士兵们还在窃窃私语,言语间开口闭口都是林思慎,说她不愧是林老将军的儿子,果然继承了其父的勇猛,竟能轻松击败寮军第一勇士罗烈。
他们似乎忘记了不久前,听到是林思慎领兵增援时的失望和无奈。
闻行任面色阴晴不定,他看着林思慎在李校尉和羽林军的簇拥下,渐行渐远,而后偏头看着一旁不断窃窃私语的部下,怒声呵斥了几句,而后狠狠的拂袖而去。
陆昌站定在原地,看着愤然离去的闻行任,眼神晦暗不明。
回了歇住的府邸,墨竹急匆匆的关闭门窗,嘱咐亲卫兵把守在门外不许任何闯入,而后帮着林思慎将她身上的铠甲脱了下来。
林思慎面容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她倦怠的闭上眼长叹了口气,刚刚和罗烈的一战,其实远比旁人看到的凶险,身型气力上的差距让她面对罗烈时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她表现出来的自信傲慢,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好在罗烈求胜心切虚荣自负,又太过轻敌,她这才能找到机会卖出破绽,一举击败罗烈。
今日一战收获颇丰,不仅挽回了灵溪城内虎贲军的士气,还让她能在前线站稳脚跟,想来经过今日,应当没人再敢将她当作草包了。
墨竹处理着林思慎肩上可怖的伤口,忍不住心疼的红了眼,她颤声道:“若是老夫人知晓公子又受伤了,也不知会难过成什么样。”
林思慎中衣褪了大半,露出了满是鲜血的肩头,和胸口层层叠叠包裹着的白布。
她忍着剧痛缓缓睁开眼,扭头看着一旁的墨竹,见她双眼微红唇角轻颤,便轻笑了一声调侃道:“我可从未见过你哭的样子,这么瞧着倒是新奇。”
墨竹知道林思慎是在刻意逗她,可她却丝毫笑不出来,只是抿着唇哽咽道:“都这个时候了,公子还有心思开玩笑。”
林思慎笑了笑没再说话,目光却落在了床榻旁,那放在枕边的一块洁白的丝帕之上。那是临行前沈顷婠给她的,也是她如今带着身上唯一沾染着沈顷婠气味的东西。
若沈顷婠知晓她受伤了,也不知会作何表情,依她的性子,定是会先默然不语的替林思慎处理好伤口,而后用她微凉的指尖轻轻划过林思慎的下颚,半怒半嗔的问她一句:“疼吗?”
肩头的痛意愈发浓烈,林思慎眼前弥漫起一层浓雾,平日里她最怕的疼痛,此时却不能控制她所有的思绪,反倒是那个女人的身影一遍又一遍的出现在脑海中,甚至遮盖住了伤口带来的疼痛。
她或许有些想念沈顷婠了,想念她淡然的面容,想念她身上的气味,想念她漫不经心的语气,和她若有似无的逗弄,她的狡猾和心机,想念她的一切。
她本不该想的,可现下她却那么的想念,想的快要发疯了。
林思慎是生生痛昏过去的,墨竹替她包扎好伤口后,将她放置在床榻上掖好被角,却怎么也无法掰开她的手,取出那块看似普通的丝帕,她一直死死攥着,绕是昏迷了过去却丝毫不肯松开。
墨竹抿唇幽幽叹了口气,握着林思慎的手跪坐在床榻边,她神色心疼又复杂的看着,林思慎那紧蹙的眉头和苍白的薄唇,抬手用衣袖轻轻拭去她额头冒出的冷汗。
而后她像是怕会惊醒林思慎一样,抬眸观察着林思慎的眉眼,好半天后觉着她应当不会那么快醒来,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头埋在林思慎的手臂之上,深吸了一口气,俯身久久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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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的马蹄声踏过京城的青石板,林思慎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策马狂奔,她目视着前方,清亮的眸子闪着兴奋的光芒,一路驾马跑到将军府门前时,她丢下马鞭迫不及待的从马上跳了下来。
将军府门前的守卫不在,可她却并未在意,而是一路小跑熟门熟路的跑到了琉光阁。
寂静的琉光阁内,只有树上的知了在没完没了的鸣叫,昔日只觉烦闷的蝉鸣今日听在耳中,却如同悦耳的旷世妙曲,轻快明朗。
林思慎喘着粗气缓步走到书房门前,她似乎有些紧张,抬手理了理衣领,又拽了拽袖角,这才轻轻推开了眼前紧闭的房门。
屋内的光线很亮,林思慎忍不住侧头躲开了那亮眼的光线,好一阵后她终于适应了那刺眼的亮光,而后抬眸望去。
一身白衣的沈顷婠端坐在书桌前,她手中执着书卷,正低垂着眉眼全神贯注的端详着,似乎并未发现林思慎的出现。
林思慎就如同刚刚从鸟笼中展翅飞出的金丝雀,向往着自由和新鲜的空气,她站定在门前看着沈顷婠的面容,贪婪的连眨眼都舍不得。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只见到那个人,便忍不住全身战栗。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炙热,埋首在书卷中的人终于抬起头来,清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给,快速的掠过一道欣喜,可眨眼间又恢复了平静,克制而清醒的勾唇柔声道:“你,回来了。”
林思慎踏过门槛,目光始终落在沈顷婠的身上,她点了点头:“回来了。”
沈顷婠站起身面对着她,微微颌首,白皙的指尖勾起一缕青丝:“你的答案呢?可想出来了?”
“我想”
林思慎一边开口一边走向了沈顷婠,直至走到她身旁,这才低头抿唇一笑,再度抬头时双眸亮的如同星辰,她喜悦而坦然的继续说道:“我对郡主动了情,世俗之情。”
沈顷婠黛眉微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何为世俗之情?”
林思慎有些羞涩,可她却目光灼灼的直视着沈顷婠,缓缓开口道:“世俗之情,便是身心所往。”
“心之所向,身心所往。”
沈顷婠垂眸启唇念了一声,而后抬眸看着林思慎,清冽的眸中荡漾着温柔的神光,她轻轻的抬起手,以微凉的五指轻轻拂过林思慎的面容:“这就是你的答案。”
林思慎抓住沈顷婠的手,眨了眨眼:“不错,这就是我的答案。”
沈顷婠红唇微扬,被林思慎握在手中的指尖轻轻一勾,在她掌心挠了一下,而后慵懒的眯着双眸,悠悠开口道:“你的答案,我很喜欢。”
林思慎倾身揽住了沈顷婠,双手环抱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在而耳边缱绻低语:“今后漫长岁月,我只想与你携手共度。”
林思慎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鼻腔边满是沈顷婠身上那沁人心脾的幽香,她的心柔软而温暖,她想这么抱着沈顷婠,哪怕坠入深渊,也不舍得松手。
正当她满心欢喜时,耳畔却突然传来沈顷婠一声戏谑的讽刺,犹如惊雷一般瞬间狠狠击中林思慎的心。
“可我若不想呢?”
林思慎松开手,神色大变的倒退了两步,眼前沈顷婠不知怎么却突然变作了神色阴沉的柳卿云。
屋内光线顿时昏暗起来,柳卿云面容扭曲的看着林思慎,目光中满是鄙夷和难以置信,她一步一步逼近林思慎,大声怒斥道:“慎儿你答应过娘什么,你是不是通通忘的一干二净了,你这个不孝女,难不成你想让娘天打雷劈死无全尸。”
林思慎浑身颤抖的步步后退,她徒然的摆手想要解释:“不是的娘亲,不是”
后背突然撞上了冰冷坚硬的铠甲,林思慎惊恐的猛然转身,却见林诤站定在她身后,疲惫而心死的摇了摇头道:“慎儿,你太让为父失望了。”
林思韬从林诤身后走出来,怒视着她厉声道:“慎儿,你究竟在想什么,你莫要望了你的身份。”
在家人的质问逼迫下,林思慎夺路狂奔她惊慌失措的拉开门,却见门前站着一个穿着寮军战甲的男子,他站定在门前,幽幽抬头看着林思慎,露出了一张面目全非的脸,他轻声开口,声音沙哑刺耳:“慎儿,你不想救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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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083
林思慎是从噩梦中惊醒的, 睁眼的一瞬间她猛然坐起身,还未反应过来肩上便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她抬手捂住肩头忙不迭在屋内四处张望了起来。
正巧墨竹推门而入, 看着坐起身的林思慎她急忙快步走了过来,放下手中刚刚熬好的药, 一把扶住了林思慎,口中焦急的嗔道:“公子你别乱动, 小心伤口。”
林思慎忍着肩上的疼痛紧咬牙关,好似看到救星般抓住墨竹的手,急忙问道:“墨竹,这是哪?”
墨竹闻言怔了怔, 脸色瞬间白了, 她抬手摸了摸林思慎的额头, 声音颤抖道:“这是灵溪城啊,前日公子和罗烈对战伤了右肩, 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公子你可别吓我。”
林思慎这才恍然大悟,她长嘘了口气心有余悸般抚了抚胸口:“原来是梦。”
墨竹也舒了口气,她搀扶着林思慎坐好, 又去将汤药取来:“公子做噩梦了?”
林思慎垂眸应了一声:“嗯。”
那个梦,林思慎无法对墨竹宣之于口,不止墨竹,或许她对谁都不敢开口提及。
许是因为她受伤之后脑中心中念的都是沈顷婠,所以昏倒之后, 那些一直压在她身上的沉重包袱,迫不及待的通通打开,幻化成梦境提醒着她,她现下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沉溺在儿女情长之中。
林思慎不想说的事,墨竹从来就不会过问,她服侍着林思慎将汤药喝下后,便又打算扶着她去院落中晒晒太阳,走上一会。
亲卫兵将小小的院子看管的密不透风,他们都是万中挑一的好手,又对林思慎忠心耿耿只听命于他,所以自林思慎下令没她允许旁人不得入内后,就连李校尉都不曾进来探望过她。
在墨竹的搀扶下,林思慎在院子里绕了一圈,而后又打算去外头走走。
谁曾想一出院子门,就见到了李校尉,他正面色肃穆的在院子外打转,一见林思慎出来当即眼睛一亮,迎了上来。
自林思慎打败罗烈后,李校尉对林思慎的态度也尊重了许多,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林思慎的肩头,指了指:“小将军,你的伤势没大碍吧?”
林思慎勾唇笑了笑,礼貌而温和:“多谢李校尉关切,我无碍。”
“那就好,我就说小将军你会没事。”
李校尉闻言大笑一声,下意识地抬手就要拍林思慎的肩头,但却被墨竹一记眼刀给吓住了,而后尴尬的收回手,挠了挠头道:“小将军,我今日来找你还有一事,闻将军打算明日领兵攻打安庆城,明日虎贲军和羽林军将一同往安庆城行进。”
林思慎倒也不意外,罗烈一败寮军定是会动摇军心,现下攻打安庆的确是个好机会。
不过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头,蹙眉无奈道:“可我的伤还未好。”
李校尉摆了摆手,一脸豁然道:“伤未好自然是先留在灵溪城疗伤,闻将军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哪有可能让小将军你负伤上战。”
话音刚落,不远处突然出来了闻行任的声音:“谁说她不用去?”
李校尉神情一僵,他转头看着缓步走来的闻行任陆昌,有些难以置信道:“闻将军,我家小将军伤的这么重你也是看到了,他怎能上战场,若是发生了什么”
闻行任抬手打断了李校尉的话,沉声道:“本将军的伤同样未愈,还不是一样要领兵打仗。”
说完他特意看了眼林思慎的脸色,却见林思慎面色不变,反倒是抬眸对他勾唇一笑,点头示意,恍若并未听到他说的话一般。
墨竹比林思慎李校尉更为气愤,她上前一步冷声道:“可是我家公子的伤与你的伤不同,闻将军的旧伤本就未伤及筋骨,解了毒调养几日便好。可公子她的伤入骨三分,这才刚刚醒来,就要赶着她上战场,闻将军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闻行任脸色一沉,额头青筋冒起,他偏头看着墨竹,毫不留情的怒声道:“灵溪城是抵御寮军的前线战场,她既然来了便就是我晋国的军人,不是京城身骄肉贵的公子哥,若是怕死,那不如向圣上请辞,躲回她的将军府,继续当她的纨绔公子哥。”
墨竹气的浑身发抖:“你这无耻”
眼看着墨竹就要怒骂闻行任,林思慎脸色一沉,当即打断她的话,沉声呵斥道:“阿竹,别说了。”
墨竹平日看着文静沉稳,可若是倔脾气上来了林思慎也拦不住,更何况她本就是心疼林思慎,替她抱不平。
听了林思慎的呵止,她当即眼眶一红,倔强的仰着头讽刺闻行任:“恐怕闻将军是以权谋私吧,你根本就是嫉妒我家公子。”
“以权谋私?”
闻行任怒极反笑,他大笑两声看向林思慎:“林校尉的兵可真是护主啊,不过本将军做事轮不到一个小小亲卫兵质问,当众顶撞污蔑统帅,陆昌,按军法该怎么处置。”
林思慎面上笑意骤然消失,她握紧拳头不落下风的回视着闻行任,眼眸之中满是冷冽的寒光。
一旁的陆昌似乎有些尴尬为难,他轻咳了一声,看了林思慎一眼,而后拱手低声道:“回禀将军,按军法,冲撞污蔑统帅者,可杖毙。”
眼前这个红着眼的瘦小亲卫兵,曾救过闻行任的命,可他此刻却并未念及救命之恩。
对林思慎的嫉妒和恨意,让他有些不近人情,他直勾勾的看着林思慎,就像是在向她宣誓自己在晋军中的权威:“念在她初犯,本将军饶她一命,就罚她鞭挞三十即刻执行。”
当众冲撞统帅的确是大罪,军中律法森严。闻行任要治墨竹的罪,林思慎压根就不能说情,否则旁人只会说她袒护属下。
林思慎深吸一口气,抬手抱拳颌首道:“闻将军,阿竹是我的手下,就算她冲撞了将军,那也是我管教不当。军中还有连坐待受之法,我愿代她受过。”
看着林思慎在自己跟前低头,闻行任的怒火终是稍稍平息了一些:“是吗,林校尉要代她受过?”
一直站在一旁的李校尉目光一沉,眼看着闻行任为难林思慎和墨竹,他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他盯着闻行任沉声提醒道:“闻将军,莫要咄咄逼人。”
陆昌也及时的在一旁打圆场:“将军,林校尉是有功之人,现下又伤重,若是罚了她恐怕”
闻行任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毕竟林思慎的来头不小,他也不能死磕着林思慎得罪,他点了点头挥手道:“罢了,念在林校尉击败罗烈立下大功的份上,本将军就不计较此人的无礼。”
林思慎对着闻行任笑了笑,拉过一旁的墨竹,提醒道:“阿竹,还不谢过闻将军。”
墨竹知道自己刚刚闯了祸,连累林思慎在闻行任面前丢了脸,便也低下头躬身道:“多谢闻将军宽宏大量。”
可这丫头的性子到底是倔,宽宏大量四字咬的极重,暗里又讽刺了闻行任一通。
林思慎心中暗叹了口气,抬眸看向了闻行任,好在闻行任不打算计较了,只是沉着脸敷衍的点了点头。
而后转身背对着林思慎,头也不回道:“林校尉,你是击败罗烈的功臣,本将军让你随军出战,便是要借用你的名头威慑寮军,你心中应当知晓本将军的用意。本将军的确不喜你,可也不是那以权谋私之人。”
说完闻行任便拂袖离去。
陆昌对着林思慎歉意一笑,恭敬道:“林小将军好好修养,陆昌告辞。”
林思慎报以轻笑,微微点了点头:“慢走。”
待闻行任和陆昌走远后,林思慎闭眼叹了口气转身走进了院子。
墨竹抿了抿唇看着她的背影,犹豫了一会,这才抬步跟了上去。
李校尉也并未离去,也跟着进了院子,这回他跟着林思慎,倒是没被守着的亲卫兵给拦住。
跟进了屋内,李校尉长叹了口气,轻声道:“小将军,闻将军让你跟随一同攻城,应当只是让你坐阵威慑寮军,不会让你亲自率兵冲锋。不过这路途颠簸,只怕小将军又要受苦了。”
林思慎点了点头,她虽面色疲倦,却也笑意温和的回声道:“李校尉你放心,我知道闻将军的用意。至于受苦,大家冲锋陷阵应当比我更受苦,既来了战场,我就早早做好打算了。”
看着眼前阴柔孱弱,却目光坚毅的林思慎,李校尉突然有些鼻酸,他垂头道:“小公子,以前我总觉得您比不上大公子二公子,是我眼拙错认了,您跟他们一样,都继承了老将军的衣钵,以后也定会是一个骁勇善战雄才大略的大将军。”
李校尉这突如其来的认可,让林思慎有些意外,她垂眸一笑谦逊道:“李校尉过誉了,我怎么比的上父亲大哥二哥他们,我只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罢了。”
又谈论了几句明日攻城之事,李校尉便不好意思再打扰林思慎歇息,告辞离开了。
他一走,一直默不作声的墨竹这才走到林思慎身前,抿唇低声道:“公子,今日是奴婢太过鲁莽,为逞一时口舌之快连累的公子。”
林思慎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耐着性子柔声道:“这不是没事吗,你不必觉着愧疚,只不过这里始终不是将军府,日后你说话行事都需低调谨慎些。”
墨竹闻言沉默了半晌,而后垂着头急促道:“公子歇息吧,奴婢在外头守着。”
说完便急匆匆的走出了屋子,关上门站在门外,终是忍不住红了眼无声的落下泪来。
无论她犯了多大的错,公子永远都不会责罚她,相反公子还总是掉转头来安慰她,公子总说她是个聪明知晓分寸的人,可她却还是连累了公子,让她在闻行任面前低头。
墨竹走后,屋内瞬间寂静了下来,林思慎呆坐在桌边目光空洞而茫然的看着不远处的书桌。
桌子上还放着她那封未写完的家书,她本想这几日就写好送去沈顷婠手中,她原本有许多话想跟沈顷婠说,可如今她却不知该写什么。
她像是突然失了力气一般,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了书桌边,犹豫片刻后,提笔将剩下的字添完。
见字如晤,一切安好,勿念。
看着纸张之上,那大片的空白,林思慎很想将它写满,想告诉沈顷婠她很想她,想见到她。
她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未曾真正快乐过,可沈顷婠出现的这短短几月,却让她尝尽了半生的酸甜苦辣。在沈顷婠面前,她可以丝毫不伪装的享受着沈顷婠的温柔和在乎。
尽管还是忌惮,尽管还是没有互相坦诚相待,可这也不妨碍林思慎的沦陷。
受了伤也好,受了委屈也好,林思慎第一个想到的不是祖母也不是柳卿云,而是沈顷婠。
她就是她的心安之所。
可是她终究是不敢踏进自己的心安之所,也许沈顷婠说的对,她不是惧怕满天神佛,她是惧怕自己的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 小林子还不知道,郡主是她的救赎,是她的光是她希望,是她余生的全部。
一直有人说我想写后宫,其实真的不是的,无论是云鎏还是黎洛,她们首先看到的小林子,是一个男人。只有在郡主眼里,小林子才是一个真正的女人,只有她看到了小林子伪装坚强的外表下,柔弱不安的心。
小林子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不会对云鎏和黎洛动心,她只对郡主动了心。
(明天,你们还想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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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084
上回林思慎跟罗烈对阵, 为了行动轻便,她并未穿上沈顷婠送她的金丝软甲, 这次临行前她倒是想了起来, 让墨竹帮她穿上,又披上重重的铠甲。
沉重的铁甲压在肩头上, 当即将伤口压裂了开来,包裹着的白布渗出了几丝血迹。
林思慎脸色苍白的深吸了一口气, 强忍着疼痛将寒渊佩上,对着一旁的墨竹扬了扬下巴:“墨竹,走吧该起程了。”
墨竹担忧的看着林思慎苍白如纸的脸色,踌蹴着提议道:“公子, 不然您将铁甲卸下吧, 骑马长途跋涉一路颠簸, 恐怕您的伤口会裂开。”
林思慎摇了摇头,无奈道:“我去的目的便是要让寮军认出我, 若是不穿上铠甲恐怕他们便知道我伤重了。”
说完她对着墨竹轻笑一声安慰道:“放心吧, 这不是有你在吗,况且这点痛我还忍得住。”
墨竹抿了抿唇还想说什么,林思慎却抬手打断了她的话:“走吧, 莫让闻将军久等。”
出了门亲卫兵急忙跟了上来,林思慎在府门口没遇上闻行任,却见陆昌一直在门口等着她,见她出了门,便恭敬地迎了上来:“小将军, 可准备好了,再过半炷香的功夫咱们晋军就要出发了。”
“一切备好,劳烦陆副将久等了。”
陆昌此人看上去脾气还算不错,对林思慎的态度也算恭敬,一开始便不会像旁人一样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林思慎。
不过林思慎总觉得陆昌此人不简单,虽然她和陆昌相处不久,也并未细谈过,可她的直觉告诉她,陆昌这个人似乎很有心机。
几句寒暄之后,一行人径直外城外走去。
陆昌落后林思慎半步,跟在她身后,就算林思慎刻意停下来等他,他也会跟着停下来,并没有越过那半步。
他这样的态度倒是难以捉摸,算起来他的官职还在林思慎之上,可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却仿佛是林思慎的部下,恭敬而不敢僭越。
走了没几步,陆昌突然开口搭话:“虎贲军和羽林军已经集结在城外,闻将军正在训话,小将军的伤如何了,可还要紧?”
林思慎颌首,轻声回道:“恢复的还不错,应当无大碍。”
“不瞒小将军,我家中有人从医,医术虽比不上小将军身旁的这位将士,不过也还算不错。我手中有她独门配方炼制的一瓶药丸,只要合水喝下就能缓解伤处疼痛。”
陆昌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看似普通的瓷瓶,双手奉到了林思慎身前:“此药我暂时也用不上,不如小将军试试吧,这一路上路途颠簸,若是有用,想来也能替小将军减轻几分痛楚。”
林思慎看着陆昌手中的瓷瓶,愣了愣,而后礼貌一笑道:“陆副将也太客气了,有此等止痛的神药,陆副将还是留在自己身上以防万一吧。”
陆昌摇了摇头,竟是迫不及待地将手中的瓷瓶塞入了林思慎手中:“小将军何必如此见外,拿着就是了。”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多谢陆副将。”
东西都塞到了手上,陆昌又态度殷切,林思慎也不好拒绝,便顺手收下递给了一旁的墨竹。
墨竹从瓷瓶中倒出了一粒药丸,不动声色的以手碾开,瞥了两眼后眸子一亮,抬眸看了林思慎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取下水囊合水将药丸吞下后,林思慎只觉腹中一阵温热,接着肩上的疼痛当即便减轻了不少。
陆昌给的药丸还真是神奇,不过好在瓷瓶里还有几粒药丸,只要墨竹取了一颗仔细钻研一阵,应当就能知晓其中成分。
见林思慎吞下了药,陆昌暗暗舒了口气,而后便没再说话,跟着林思慎一同到了城外。
城外的将士们在闻行任的动员下群情激愤,颇有副今日不攻下安庆城就誓不罢休的势头。
看到林思慎在羽林军中就位,闻行任瞥了她一眼,拉紧缰绳神色凝重的朗声道:“出发。”
灵溪城留下了两万虎贲军驻守,剩下的人通通跟随着闻行任大举向安庆城进发,这次的攻城准备阵仗不可谓不大,云梯冲车投石机皆是备好,需三人拉动的强弩更是准备了上千架。
从灵溪城到安庆城约莫二十里路,半日时间便能抵达,这一路上碰上了不少寮军的探子,闻行任毫不留情的下令将他们绞杀,绝不能放过一人回去通风报信。
一路上颠簸不堪,林思慎的确很好不受,不过她还是硬撑了下去,没有叫上一声疼,生生跟着大部队行军半日抵达了安庆城。
在城外不远处,晋军安营扎寨驻扎在此地打算跟寮军死磕到底,林思慎下了马站在一处山坡上,遥遥看着不远处安庆城高高的城墙。
安庆城比起灵溪城要大上不少,城墙坚固又地处高地,周围挖了一条极为宽大的护城河,唯有城门前一座吊桥能通行。
照理来说,当初闻行任十五万虎贲军驻守在此,寮军应当很难能攻进城内,更何况是将里头所有的晋军全部驱赶了出来。
安庆城被破说来也戏剧,竟是因为城内混入了不少寮国细作,佯装打扮成普通百姓的模样。寮军大举进攻了整整三日,日夜不休,城内虎贲军疲惫不堪之际,城内那些寮军细作便在城内作乱,竟是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将城门打开,放入了寮军。
寮军和虎贲军又在城内死战了一日,最后闻行任被暗伤,陆昌这才不得不下令虎贲军放弃安庆城,撤回灵溪城驻守休整。
城内混入了成百上千的寮军细作,闻行任都没查出来,以至于让那些细作打开城门放入寮军。
也难怪知晓安庆城被破后,老皇帝气的摔盏,大骂闻行任是个废物。
此战对闻行任来说,是他戎马半生中最为屈辱的一战。
安庆城易守难攻,唯有此次和十年前那次,上百年来唯有两次被寮军攻破过,十年前林思慎的父亲林诤便是借助河道干枯,挖开了数百条地道,率军返回城内。
一举将寮军赶出了安庆城外上百里,还一鼓作气攻破了寮国两座城池,那一战寮国元气大伤,不得不老老实实了十年。
也就是从这两年开始,寮军才又蠢蠢欲动起来。
正当林思慎看着安庆城沉思之际,陆昌突然找了过来,他站在林思慎身旁幽幽叹了口气道:“小将军,此战恐怕要打上许久。”
林思慎偏头看着陆昌,眉尖一挑似笑非笑的问道:“怎么,陆副将没把握?”
陆昌无奈一笑:“当初寮军也是费了两月才能攻破安庆城,这次轮到咱们攻城,恐怕要用的时日比寮军还多。”
正当两人说话之际,闻行任突然自不远处大吼一声陆昌,陆昌这才匆匆和林思慎告辞,快步跑了过去。
帐篷已经搭好,看来闻行任也知晓这一战需要耗上不久,他下令让赶了半天路的将士们歇息了半个时辰,而后便集结前锋营准备第一次攻城。
城墙之上的寮军早已严阵以待,两军相对间,战鼓声骤然响彻天际,攻城之战瞬间打响。
林思慎骑着战马率领着羽林军,在闻行任的布阵之下率先动手,上千架强弩对准安庆城墙,林思慎在架好的□□前巡视了一圈,而后一声令下。
昏暗的天色之下,呼啸破空的□□足有手臂般粗细,尖锐的箭尖猛然扎入了城墙之中。接着便是投石机,巨石不断地砸落在城墙之上,不消片刻便砸出了不少深坑。
早便严阵以待地步兵紧随其后,蜂拥着驾着云梯冲向了城墙,在城墙之下将云梯驾上,不怕死的嘶吼着爬上云梯。
寮军将早已备好的石块,点燃了火的油桶,丢下城墙,将爬上云梯的晋军砸落下去,可一个倒下另一个又接着爬上去。
无数士兵如同肉盾一般,举着盾牌掩护着冲车,开始冲击城门,可不过才两下,冲车便被寮军扔下的巨石砸坏,连同着冲车旁的士兵都被巨石砸死,头骨爆裂鲜血四溅。
眼前的火光交织着喷洒的鲜血,耳畔的嘶吼声让林思慎耳膜生痛,她看着眼前那些被巨石砸死,被利箭穿破胸膛,被火烧的满地打滚的士兵,只觉浑身控制不住的开始战栗。
这才是真正的战场,远比她从父亲口中听到的,书上看到的,要惨烈上百倍千倍,
城墙之上的寮军开始将烧的滚烫的热油泼下,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地上的尸体便多了上百具,皮肉烧焦的味道随风飘来,让人闻之恶心作呕。
这样的攻城明明是在送死,林思慎眉头紧蹙面色苍白的驾马跑到了闻行任的身旁,耳旁那震天的厮杀声,让她不得不大声喊道:“闻将军,这么强攻恐怕行不通,将士们只是在徒然送死。”
“攻城便是用人命堆上去的。”
闻行任懒得看她一眼,他知道这是送死,可攻城哪有那么容易,哪一次攻城不是要断送数不清的士兵生命。冷冷丢下一句话后,他继续挥手让身后的士兵们源源不断地望前冲去。
头一次攻城毫不意外的以失败告终,然后这也只是开始而已。接下来的两个月,林思慎才见识到了何为地狱。
短短四日,九次攻城皆是告败,寮军见晋军折损了不少人,便开始派人出城迎战,两方士兵每日都是厮杀冲锋,地上堆着层层叠叠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散不去的恶臭血腥味,秃鹰盘旋在半空不肯离去。
没有料想中摧枯拉朽的破城,只有无尽的相持煎熬。
林思慎从一开始的茫然失措,到最后也麻木了死亡,在闻行任的指挥下,她和李校尉一次一次的率兵冲向迎战的寮军,拼死的砍杀搏斗,抛洒在脸上身上的血已经认不出是谁的了。
身上的伤还未好,又添了新伤。
闻行任彻彻底底的将林思慎当作了他的部下,既然林思慎能打败罗烈,那他就借着林思慎在寮军中的威慑,一次次将她派往最前线,用寮军的头颅成就林思慎的威名。
不过他并不是想趁机磨练林思慎,而是单纯的想要利用林思慎,让她成为自己手中对付寮人的一把尖刀。
林思慎也的确不负他所望,握着寒渊的她在两军之中游刃有余,每一次出剑便会带走一条人命。
许是被林思慎的气势影响,林思慎亲自带领的羽林军前锋营,几乎成了晋军中收割人头最多的小队,只要林思慎寒渊出鞘,他们就义无反顾的跟随着林思慎的步伐,丝毫没有恐惧害怕,冲入寮军之中拼死砍杀。
在战场之上,无人再敢提及林思慎曾是京城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现下的林思慎成了晋军士兵眼中的杀神,看似瘦弱看似清秀漂亮,可一上阵便如同疯子一样,肆意潇洒杀人不眨眼。
又是一日厮杀,疲惫不堪的林思慎退下阵来,走回了营帐歇息。
短短两个月,她似乎清减了不少,皮肤也黑上了不少,可不变的是她那双清亮而坚毅的双眸,和唇角那温柔的笑意。
早就等在营帐之中的墨竹一见林思慎出现,便急忙迎了上去,替她褪去战甲,开始在她身上检查可有新添的伤口。
林思慎垂眸看着脚下那沾满了血迹的靴子,敛去笑意缓缓的闭上了双眼,每天的杀戮和死亡让她无心再去想其他,就连那些浓重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她也同样习惯了。
墨竹替林思慎包扎好伤口,这才停下手,便见林思慎倒在了床榻之上,已经沉沉睡去了。
这些日子来林思慎太累了,累到只要得空便倒头大睡,连跟墨竹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放在桌上的饭菜她甚至来不及动一口,墨竹没有叫醒她,只是一如既往的守在她身旁,替她掖好被角,安静的注视着她。
时光飞逝,一年就这么过去了,安庆城始终没有被破,晋军还是驻扎在安庆城外,死死的守着城内的寮军,不时地攻城交锋不仅让晋军疲惫不堪,也让同样让寮军疲惫了。
寮军第一勇士罗烈消逝的同时,晋军中的另一人却声名鹊起,此人便是林思慎。
不仅是打败罗烈,这一年来死在林思慎手中的寮军不计其数。
不知不觉中,那个高瘦好看的小将军,成了寮军士兵的梦魇,无人敢率军与林思慎对敌。
在知晓林思慎是林诤的儿子之后,寮军士兵更是惧她如鬼神,只要听到林思慎的名字,他们情不自禁害怕的东张西望,深怕她从天而降取了自己的项上人头。
寮军统帅更是亲自下令,若是谁人砍下林思慎的人头,便官升三级赏赐千金。
与林思慎极为熟络的羽林军士兵们,还因此戏称林思慎是林千金,若是换作别人听了这样的外号,恐怕会因此恼怒,可林思慎亲耳听闻后不仅没有气恼,反都是颇有兴趣的笑了笑,意味深长的叹了句:“此名倒是与我很是相称。”
在晋军士兵眼中,林思慎的威望水涨船高,甚至一度高过闻行任,只要看到林思慎他们便当即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喊声小将军。
林思慎和闻行任最大的区别就是,林思慎没架子,对属下宽容温和赏罚分明,有时就算是路过,都会随口和闲聊的士兵们戏谑几句。
普通士兵都很喜欢林思慎,既喜欢又尊敬。可与之不同的是,闻行任和其他武将,却极为讨厌林思慎,不仅是因为她表现得太过优秀突出,还因为林思慎最近似乎不太听话。
率三千羽林卫,半路截了寮军秘密押往安庆城的几百车粮草后,林思慎带着人满载而归。
不出意料的,她很快便被闻行任派人喊入了将营。
林思慎面上挂着慵懒的笑意,掀开营帐门帘后,便见到了一众早就等着她的武将,坐在高位之上的闻行任面色阴沉,其他人看向林思慎的眼神亦是不悦。
唯有陆昌,一见到她,便微微一笑颌首示意。
说起陆昌,他对林思慎的确是极为照顾,原本林思慎还以为他是有所目的,可长久相处下来,她便敏锐的发现,陆昌应当是被人交代过,所以才会对自己这么照顾。
每次只要她受了伤,陆昌便会第一时间送来上等的伤药,不仅极为有效还能祛疤镇痛。
面对着满屋子对自己不友善的人,林思慎丝毫不觉惶恐,反倒是拂袖坐在了火炉边烤了烤手,漫不经心的问道:“闻将军特意唤思慎前来,可是有事交待?”
就算相处一年,闻行任对林思慎的厌恶也丝毫不减,看着林思慎那若无其事的模样,他心中就涌起一阵怒火,他冷哼一声拍桌怒斥道:“林思慎,你可知罪。”
最近天气愈发冷了,昨日还下了雪,林思慎好不容易才将冻僵的手烤暖,她耸了耸肩一脸疑惑的问道:“属下何罪之有?”
一位武将嗤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林校尉今日领着三千羽林卫不告而走,都未曾向闻将军请示过,不知你可有将闻将军放在眼中?”
果然是因为这件事。
林思慎轻笑出声,十指慵懒交错立在眼前,悠悠开口道:“寮军秘密押送粮草运往安庆城,我的探子正巧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只能采取突袭,将粮草截回来。”
又一个武将怒声斥道:“就算你要去截寮军的粮草,那也该跟闻将军请示,私自出兵可是大罪,你难道不知道!”
林思慎面上噙着笑意,瞥了那人一眼:“前段日子寮军往安庆送了御寒的衣物,得知消息后我当即请示了闻将军,可等闻将军下令后,我率军赶去,他们却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路线,以至我扑了空。这次若是再请示,恐怕结果不言而喻。”
在场的人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噤声看向闻行任。
果然闻行任面上乌云盖月,他死死的盯着林思慎,咬牙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怀疑本将军?”
“属下不敢。”林思慎不急不忙的拱了拱手,接着道:“我怀疑的不是闻将军,而是怀疑军中混入了寮国的细作。”
不等其他人开口,陆昌便面色肃然的看着闻行任,开口道:“将军,林校尉说的有理。恐怕我军之中的确混入了寮军细作,上回粮仓莫名其妙的着火,若是不是林校尉发现的及时,咱们的粮草就会被一把火烧光。”
陆昌的话,让闻行任沉默了半晌,而后他有些烦闷的挥了挥手道:“就算如此,你也该先请示过本将军再出兵,别以为你将寮国的粮草截回来就是立了大功,功不抵过。不过念在你的确立下功劳,本将军就从轻处罚,就罚你去洗一月马槽,你可有何异议?”
“多谢闻将军。”林思慎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闻行任,神色平静的问道:“闻将军可还有事,若是吩咐完了,那属下就去洗马槽了。”
闻行任蹙眉偏开头,不耐道:“退下吧。”
林思慎才掀开门帘走出去,就听见里头有人迫不及待地对闻行任进言:“闻将军,林思慎这小子越来越不听话了,几次三番违抗将军的旨意,定是要重罚他一次,才能让他长长记性。”
林思慎深吸一口气,淡淡一笑就当没听见似的,缓步走到了马营,撸起袖子开始洗马槽。
天寒地冻的天气,林思慎的手很快便被冻的发红,等到大半夜她回去后,却见陆昌正站在她帐篷前,一见她出现便笑着点了点头。
林思慎唇角一勾,笑问道:“陆副将又来送药了?”
“呵。”陆昌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而后轻咳一声自袖中取出一个木盒,双手递到了林思慎跟前,轻声嘱咐道:“此药涂抹在手上,能御寒治疮,我想小将军应当需要。”
这药送的还真是及时,林思慎毫不客气地收下了木盒,似笑非笑地抬眸看着陆昌,戏谑道:“陆副将的妹妹可真是秀外慧中医术精湛。”
陆昌愣了愣,偏开头有些生硬的扯开了话题:“小将军,闻将军他刚刚收到了一封信,从京城送来地。”
林思慎握着木盒的手一紧,她垂眸轻声问道:“什么信?”
陆昌观察着她的神色,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压低声音道:“青阳郡主的信。”
林思慎抿了抿唇,脸上笑意瞬间消失了,她深吸一口气勉强扯开唇角:“是吗?”
心不在焉的和陆昌聊了几句,林思慎便心生烦闷的回了营帐。
她一走,陆昌便偷摸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眼看着四下无人便用炭笔在上头匆匆写下了一句话。
郡马闻之,神色大变,失神离去。
写完后陆昌松了口气将纸藏了回去,快步离开了林思慎的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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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085
林思慎阴沉着一张脸回到了营帐, 也不管正在替她整理着床铺的墨竹,一屁股就坐在了桌前生起了闷气。
墨竹停下了手中的活, 走到她身旁, 打量着她的脸色:“公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那些人又合起伙来排挤公子?”
被那些人排挤林思慎早就习惯了, 处罚她也欣然接受,可她最气的不是这些, 而是沈顷婠那个女人。
明明沈顷婠她明媒正娶的夫人,她在前线打仗浴血奋战,一年来沈顷婠没给她写上一封信慰问就算了,竟然却给闻行任写了。
这叫她如何不气。
林思慎本不想说, 她可现下气的抓狂, 心里像是打翻了一坛醋似的, 又酸又委屈。于是她没憋住,撇着嘴幽幽开口道:“郡主给闻将军写了一封密信。”
墨竹愣了愣, 神色复杂的提醒道:“既然是密信, 公子又是如何知晓的?”
林思慎把手上装着药膏的木盒往桌上一丢,一张白皙的脸跟染了墨一样黑,她气呼呼道:“若不是陆昌他告知我, 恐怕我”
话未说完,墨竹垂眸笑了笑。
林思慎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她眉尖一挑看向了墨竹:“墨竹,你说沈顷婠是不是刻意让陆昌透露的?”
墨竹转身背对着她,继续整理着床榻:“公子之前不是说过, 陆副将可能是郡主的人吗?”
林思慎冷哼了一声,醋意愈发浓烈:“那她这是什么意思,给闻行任写信还非要告诉我。”
墨竹站起身幽幽叹了口气,低头掀起唇角笑了笑,公子也不知是真不懂郡主的意思,还是装不懂。
她抿了抿唇,提醒道:“公子有多久没往京城寄家书了?”
林思慎闻言愣住了,这一年来她几乎每天都率着羽林卫跟寮军对战,鲜少有时间能安安静静的坐着,给家人写上一封信,更别说写给沈顷婠的了。
除了一年前在灵溪城给沈顷婠写的那封,寥寥几字的家书以外,她竟是没再给沈顷婠写上一封家书。
林思慎没来由的觉着心虚,当初离开京城时,她还曾与沈顷婠说,等她到了边疆,会每日都给她写家书,写到她看烦了为止。
现在倒好,一年到头就写了那么一封,还只是冷冰冰的一句,一切安好勿念。
心虚归心虚,可林思慎很快就理直气壮了起来,她不能写家书,怎么也能找到个借口,譬如她太忙碌了,成日刀光剑影冲锋陷阵,哪有空儿女情长。
倒是沈顷婠,她可比林思慎悠闲的多,写上一封信送来问候,也比林思慎简单的多。
林思慎脾气上来了,皱着张脸幽幽道:“那她还不是没给我写,倒是有空给闻行任写,就连捎带给我写几字都不愿意。”
墨竹倒是替沈顷婠鸣不平了,她瞥了林思慎一眼,走近前来取了桌上的木盒,打开看了两眼:“郡主这不是给公子送药了嘛,还特意嘱咐陆副将看照公子。”
林思慎垂着头一言不发,清亮地眸中光芒忽明忽暗,也不知再想些什么。
墨竹淡淡一笑,抓过她冻得通红的手,小心翼翼地替她涂上了药膏,口中柔声道:“陆副将送来的药,都是用上等的好药材炼制的,郡主定是花了不少心思。”
林思慎当然知道沈顷婠还是惦念着她的,否则怎么会每次她一受伤,上等的伤药就会及时送来。
涂了药膏的手很快就暖了起来,林思慎只觉心中又甜又涩,她垂头看着五指,张开又握紧,反复几次之后,她抬眸看着墨竹。
“墨竹,我得找机会看看她给闻行任写了什么信。”
墨竹脸色一变,急忙道:“公子别胡闹了,您又不是不知道闻将军一直不喜公子您。若是您不小心被他抓住了,他恐怕真要治公子的罪。”
林思慎是打定了主意要偷看沈顷婠写给闻行任的信,否则她心中就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似的,又痒又酸,她勾唇一笑,漆黑的眸中闪过狡黠的亮光:“放心,我没那么容易被他抓住。”
说干就干,当天夜里林思慎就佯装起夜,偷摸来到了闻行任的营帐外,避开了巡夜的虎贲军,躲在了暗处。
她摸准了每日夜里闻行任都会寻常军营的时辰,等闻行任从营帐内走出来后,便又借着两块石子击中了不远处的一个昏昏欲睡的士兵,待守在营帐前的两个看守被响动引开时,趁机溜了进去。
桌上摆着的成堆文书,林思慎看也没看一眼,便径直走向了闻行任歇息的床榻,掀开方枕后,果然看到了一封信笺摆在其下。
林思慎脸色一僵,咬牙暗道了一声:“这家伙。”
竟然把沈顷婠写给他的信摆在枕头之下,还真是腻歪的让人发寒。显然林思慎已经忘了自己也把沈顷婠的丝帕,成日揣在胸口的事。
信封之上闻兄亲启四个大字格外的显眼,林思慎嘴角一撇心中又泛起了酸意,她胸口起伏深吸了几口气后,忙不迭的抽出信纸展开。
她定睛看去,下一秒却当即僵在了原地。
只见那纸上只写了寥寥几字:“见字如晤,一切安好,勿念。”
跟当初林思慎写给沈顷婠的信如出一辙,一字不差。
林思慎怔怔的看着纸上沈顷婠的字迹,原本僵硬的神色上竟是缓缓浮现了一丝浅笑。
她抿着唇垂眸低声笑了笑,而后舒了口气,心情大好的将信又塞了回去,趁着没被人发现,溜出了营帐。
沈顷婠这只狐狸,就连林思慎会偷看她的信都猜到了,刻意将当初她写的家书,一字不差的写了回来。
这封从京城寄来的信,名义上是写给闻行任的,其实却是给林思慎看的。
洞悉了沈顷婠心意的林思慎,脚步轻快的绕过眼前一座座营帐,待回到自己的帐篷前,她突然顿住了脚步,抬眸看向了天空之上那悬挂着的一轮圆月。
白皙精致的面容之上,满是清浅温柔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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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远在千里的京城将军府内,一身白衣翩然若仙的女子正站在寂静的庭院之中,似有所感般抬眸看向天空中那同一轮明月。
薄唇微微一勾,柔声低喃了一声:“同来望月人何处,风影依稀似去年。”
话音才落,琉光阁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有人无心踩过枯枝,瞬间便让那独身望月的如玉美人神情冷了下去,她侧目看向一旁的白墙。
不消一会,便有一黑衣人越墙而起,翩然落在了女子不远处。
来人正是消失了许久的孟雁歌,她目光悠悠落在沈顷婠身上,待对上她清冽不含一丝温情的眸子时,顿时忍不住又倒退了一步。
明明跟沈顷婠已经接触过好几次,可每次看到这个女人,孟雁歌都情不自禁的觉着后背漫出一阵彻骨的寒意。
她轻咳一声躲开了沈顷婠的目光,如花似玉的面容上,是藏不住的忌惮:“按你的吩咐,一切都办好了。”
沈顷婠颌首,目光扫过忐忑的孟雁歌,淡淡启唇道:“若事情办的妥当,三日之内,一切便会如你们所愿。”
孟雁歌眯着眼看着她,笑问道:“你这么笃定?”
沈顷婠勾唇一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只要你们办事滴水不漏,那事情就不会生变,你大可等着看好戏。”
眼前这个女人,似乎永远都是这么一副风轻云淡高深莫测的模样,孟雁歌看了她半晌后,幽幽道:“那好,希望郡主能履行承诺。”
沈顷婠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便抬步往屋内走去。
待缓步踏上石阶之后,身后的孟雁歌仍未离去,她饶有兴致的看着沈顷婠的背影,突然开口道:“其实我刚刚在外头观察了你许久,我看出你似乎有些心事。”
沈顷婠脚步一顿,并未回头,只是不冷不热的回了声:“是吗?”
孟雁歌眉头微蹙,沉吟了片刻后,面上突然绽露灿然笑意:“若我没猜错的话,你刚刚那副模样,可是在想着林公子?”
沈顷婠的背影清瘦挺拔,她静静的矗立在石阶之上,并未回答孟雁歌的问话,只是清冷的面容之上,显露出了一丝不悦。
孟雁歌环臂而立,似笑非笑的看着沈顷婠的背影,眯着眼悠悠道:“算来我也应当有一年未见他了,这么一位相貌俊俏温润如玉,还温柔体贴的公子,倒真是让人念念不忘呐。”
沈顷婠微微偏头,神色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的又问了一句:“是吗?”
同样的话,上一回漫不经心疏离冷淡,可这一回那听上去波澜不惊的语气,却让孟雁歌忍不住身子一颤,浑身肌肉紧绷了起来。
孟雁歌情不自禁的的往后退了两步,不怕死的继续道:“林公子他待我还算不错,我念着他也算是人之常情。”
沈顷婠缓缓转身,清冽的眸子闪过一道寒光,她缓缓勾唇轻声一笑:“只可惜,你与她终究不是同路人。”
孟雁歌扬起眉尖,她就是看出这个风轻云淡的女人,唯有在她跟前提及林思慎时,才会展露出一丝常人的情感,所以才刻意挑衅试探:“郡主怎知我与她不是同路人?”
沈顷婠敛眸,启唇轻声问道:“你说她待你不错?”
孟雁歌面上浮现了一丝笑意,她勾起额角的一缕发丝把玩在指尖,轻声嗔了句:“体贴入微,关怀备至。”
沈顷婠眸中的冷意转瞬即逝,她轻轻一拂袖,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待她回来之后我会告知她,有一位姓孟的姑娘对她魂牵梦萦,盼着与她互诉衷肠。”
孟雁歌得意的看着沈顷婠,虚虚俯首道:“若是如此,那雁歌就先谢过郡主。”
她才一低头,身前突然传来细微的破空声,一道锋芒对着她的右肩径直袭来。
孟雁歌神色一变,当即翻身一躲,身畔一枚银针擦着她的肩头呼啸而过,钉入了她身后的影壁之中,竟是生生没入其中不见踪迹。
若是这银针真打中了孟雁歌,想来也定是会穿破她的肩胛骨,孟雁歌惊魂未定急忙抬头看向沈顷婠。
却见眼前沈顷婠不知何时已经走入了屋内,拂袖一挥,房门便猛然紧闭,将孟雁歌阻绝在外。
只余下,那细微清冷的声线从屋内飘入孟雁歌的耳中。
“我想孟姑娘该走了。”
孟雁歌抬手搭在自己肩上,喘了口气暗声道:“这女人,还真是可怕。”
转眼间,沈顷婠说的三日就到了,京城之中藏匿的异族人不约而同的关注着同一个方向,那便是东边那座威严的宫城。
今日早朝皇帝没有出现,不仅如此,宫中的把守突然变得格外森严,御医坊的太医们,一个不落通通赶往了皇帝居住的寝宫面色忐忑脚步慌乱,犹如天塌一般。
林将军和一众同僚还在等着皇帝莅临,不久后却被匆匆赶来的太监传旨,让他们无急事启禀便回自己的府邸去,今日不上朝。
看着老太监的神色,林将军顿感大事不妙,想来应当是皇帝出了什么事,否则依他的性子,不可能不来上朝。
林将军追问了老太监几句,可老太监闭口不谈皇帝的事,只是让他回去待命便匆匆离开了。
出宫回府后没待一会,宫里就来了人,宣旨让青阳郡主沈顷婠入宫觐见皇帝。
沈顷婠也不拖沓,领了旨便上了马车,往皇宫赶去。
临走前,林将军将她请到了一旁,询问了几句,可沈顷婠似乎并不想与他透露什么,只是让他放宽心,便随太监进宫了。
林将军心中觉着阵阵不安,宫中发生的一切似乎预示着要变天了,最坏的情况便是圣上龙体欠安,只是他不知道皇帝究竟能不能撑住。
若是圣上真的驾崩了,那便意味国号更替新帝登基,而最有可能即位的自然是生为储君的太子。
近来林将军和太子的关系算不上好,好几次太子召他觐见,他都称病不见。
现下边疆战事还一直僵持着,若真要此时举行国丧,恐怕寮军便会乘机回攻,而林思慎又还在边疆。
这种节骨眼上,林将军只能期盼着皇帝安然无恙。
林将军一个头两个大,一整日不吃不喝的在府门前打转,他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一个都还没回来,宫中的情况他更是一无所知,他只能徒然的等着沈顷婠回来,好从她口中问出些有用的消息。
可进宫的沈顷婠当夜却并未回来,与此同时,皇宫的御林军更是严阵以待,将整座皇城围的死死的,不准任何人进出。
林将军坐立难安的等了足足两日,宫中这才传来了消息,皇帝召见了他。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林将军却又紧张了起来,他忐忑不安的换上朝服进宫面圣。
在养心殿外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林将军这才得已被召入内,一进门他便发现屋内站着不少人。
除了一直侍奉着皇帝的内务府总管之外,九王爷沈顷婠二皇子和太子亦是在此。
沈顷婠站在龙榻旁低垂着眉目候着,皇帝躺在龙榻之上,被重重金纱遮掩住了身形,看不出他现下是否无恙。
九王爷神色肃穆眉头紧蹙,端是一副担忧的模样,而站在他身侧的二皇子亦是如此。
唯有太子青白着一张脸,跪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林将军还未跪下请安,皇帝虚弱无力的声音便从龙榻中传来:“林爱卿不必多礼。”
林将军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却见一直垂着头的沈顷婠突然抬眸看了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当下了然的林将军便泄了口气,退至九王爷身旁,低着头一言不发。
站了许久之后,皇帝突然开口问道:“婠儿,人都到齐了?”
沈顷婠面色冷清,垂首道:“回禀皇伯父,该来的人都来了。”
皇帝闻言又沉默了一会,这才冷冷开口道:“太子也到了?”
浑身颤抖的太子急忙连跪带爬的凑近前来,已是被吓的口齿不清“父父皇,儿臣在。”
老皇帝轻咳了一声,喘着粗气道:“好,既然你来了,那朕就跟你好好算算这两日的帐。”
还不等老皇帝开始算账,太子便是被吓的当即涕泪横流,他爬到龙榻边重重地磕头哀声道:“父皇,儿臣冤枉啊,就算儿臣吃了熊心豹子胆,儿臣也不敢毒害父皇,父皇一定是有人陷害儿臣。”
听了太子的话,一旁的林将军这才了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太子。
接下来从太子的供述中,林将军这才知晓,太子一直在秘密替皇帝炼制驻颜延寿的丹药,此药据称是一位世外高人在灵气浓郁的玉山炼制而成。
皇帝已经服了好几年的丹药,一直都未曾有事,可前几日太子新送来的丹药,皇帝一经服下便当即吐血昏倒。
无数太医为之诊脉,都道不出其中蹊跷,后来二皇子举荐精通医理的青阳郡主入宫,由她与众太医们一同替皇帝医治。
在青阳郡主的提示下,太医们这才终于发现皇帝不是突然病倒,而是中了毒。
至于那毒是从哪来的,郡主和太医们一一将当日皇帝服食过的东西检查过后,便发现此毒来自太子奉给皇帝的丹药中。
进而众人又发现,那所谓能驻颜延寿的丹药中,竟是掺杂着有毒的人血。
丹药奉入养心殿时,曾有太医检验过,亦有太监服食过,当时未曾发现异样,可皇帝一服下丹药却突然毒发。
事已至此,罪魁祸首不言而喻,自然便是太子。
只要皇帝驾崩,他便能名正言顺的继承大统,唯有他真正能从皇帝驾崩中直接受益。
更何况,丹药还是太子督促人炼制而成的,虽然太医们并不知道那丹药,究竟是怎么在短短三间从延年益寿的灵药,变成致人于死地的毒药的。
可这些似乎是后话,因为现下最重要的,便是处置这位罪魁祸首,东宫太子。
皇帝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他笃定是太子想毒害他继承大统,可太子仍在垂死挣扎,他甚至将二皇子拉了出来,厉声指责他才是陷害自己的人。
这些年来,皇帝对太子一再容忍,无非就是因为太子将那所谓的灵药供奉于他,如今灵药成了毒药,他对太子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
他甚至不愿再听太子解释,之前春猎遇刺,种种迹象就已经指向了太子。可皇帝一直暗中派人察探,发现太子的确有被人构陷的可能,于是一直隐而不发。
往日的就积下猜忌,今日一并宣泄了出来。
老皇帝气的咳血,当即下旨废除了太子储君之位,将他打入死牢,待自己驾崩之后,由新帝下令处死。
在太子惊恐绝望的眼神中,老皇帝缓缓掀开纱帐,在沈顷婠的搀扶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冷道:“你不是盼着朕死吗,那好,那朕就要让你日后盼着朕活。朕活一日你就活一日,只要朕死了,你就得陪着朕一起死。”
被御林军拖下去之后,太子的喊冤声仍是凄厉的回荡在养心殿中久久不散,就连久经沙场的林将军,都不免浑身战栗。
老皇帝的脸阴沉晦暗,待太子被处置后,他走到了二皇子跟前,看着二皇子唇角那一抹情不自禁浮现的笑意,阴恻恻的笑道:“朕还有时日,储君之事你也莫要急。”
二皇子神色一凛,当即跪俯在地,高喊道:“父皇寿与天齐,儿臣不敢肖想。”
警告完二皇子之后,老皇帝这才将目光落在林将军身上,林将军低垂着头额角渗出滴滴冷汗。
老皇帝眯着眼看着林将军,面上浮现了一丝笑意,他抬手拍了拍林将军的肩,沉声道:“林爱卿,朕听说你的公子屡建奇功,不错不错,你养的儿子比朕的好啊。”
林将军闻言咽了咽口水,急忙跪地称是皇帝福泽了林思慎。
老皇帝又咳了几声,无力的摆手道:“婠儿还要留在宫中照顾朕几日,朕有些累了,你们退下吧。”
待众人走后,沈顷婠将老皇帝扶着坐在了龙榻上,她垂下眉目恭敬道:“皇伯父,婠儿还想再查查那丹药中究竟是何毒,以免太子含冤。”
老皇帝的神色缓和了下来,他柔声道:“婠儿,这几日辛苦你了,你跟随再朕身侧照顾着就是了,丹药的事让旁人去查吧。”
沈顷婠眸光一敛,应下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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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086
最近边疆风雪很大, 一夜之后外头银装素裹,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安庆城内的寮军龟缩了许久都未曾出城, 因天气恶劣晋军也不好出战, 便只能死死的围着安庆,断了他们的粮草运输。
林思慎最近领命在安庆城四周巡查, 看看有没有寮军的粮草偷偷运往安庆城。每日顶着风雪巡查两个时辰,算是领了军营里最辛苦的一份差事。
披在身上冰凉的铠甲不仅重还不保暖, 偏偏又打死都不能脱下。一身风雪的林思慎骑马领着羽林卫结束了半日的巡查,从外头赶回来。
她铠甲之上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霜雪,远远看去倒像是一尊会动的雪人。
快到军营时,林思慎搓了搓冻僵的手, 放下缰绳, 抬眸就看到有人正在往军营大门上挂灯笼。
挂灯笼的人听到了响动, 回头看了一眼,热情的唤了一声:“小将军回来了?”
“嗯。”林思慎点了点头, 看着军营门前那刚刚挂好的一排红灯笼, 有些出神。
士兵从木梯上爬了下来,往双手上吐了口热气搓了搓,回头看着灯笼解释道:“快到新年了, 闻将军吩咐挂几个灯笼,看着喜气些。”
林思慎眯着眼看着一片白茫茫中,那格外显眼的红灯笼,轻声低喃道:“新年了呐。”
仔细算来,林思慎离开京城已经有一年半的时间了, 这将是她在边疆军营中度过的第二个新年。上一回新年之际,她受了刀伤,一直在营帐内养伤,墨竹给她端来了一盆熬好的羊肉汤,潦草的过了一次新年。
以往在将军府时,每回新年都是林思慎最高兴的一日,祖母会给她包上一个大大的红包,娘亲会亲自下厨做上一桌没那么好吃,但是心意满满的饭菜。
大哥和父亲,也会暂时收了平日的严厉冷淡,陪着林思慎放炮仗烟花,看着她满院子蹦跶。
也不知她不在了,家中还会不会像以往那般热闹,也不知沈顷婠新年之际,会做些什么说些什么。现下她在皇宫之中,又会做什么,是不是闲暇之时仍是整日捧着书籍,眼中再无他物。
如今想来,她们成亲之后,竟是连一次新年也未曾一起度过。
想起沈顷婠,林思慎不免有些忧心,这几月她寄了几封家书送往京城,却是连沈顷婠的一封回信也没收到过。
她虽然远在边疆,可有黎洛每月定时传来的书信,她也知晓京城发生的动荡。
太子因毒害皇帝被废,落了大狱,二皇子在朝堂之上一家独大,沈顷婠被皇帝留在宫中住了大半年,竟是一次也没有回过将军府,自然也就没收到她寄回的家书。
沈顷婠和异族人合谋扳倒太子的事,林思慎已然猜到了,可出乎她意料的是,二皇子竟也是在其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
为了对付太子,沈顷婠竟和二皇子心照不宣的联起手来,与虎谋皮何其惊险。
二皇子此人心机极深,老皇帝也是个猜忌心极重的人,沈顷婠就这么被留在宫中大半年,林思慎不得不为她担忧起来。
她远在边疆冲锋搏命万分惊险,可身处权力漩涡之中的沈顷婠看似清闲,其实却比她的处境惊险百倍,稍有不测,沈顷婠便会被卷入其中,尸骨无存。
正当林思慎愣神之际,一旁的一位副官突然驾马上前,走到林思慎身旁,目光殷切的问道:“小将军,明日就是新年了,咱们应当能歇上一日了吧。”
林思慎回过神,看着身后那些疲惫不堪的将士们,朗声一笑安抚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们了,我今日会向闻将军请命,明日让你们留在军营中歇息吧。”
副官拂去肩上的积雪,看着林思慎苍白瘦弱的脸,轻声问道:“小将军可比属下们劳累的多,也该歇上几日了吧。”
林思慎笑了笑垂头默然不语。
副官压低了声音,替林思慎鸣不平:“大家都知晓,闻将军不喜小将军。这大雪天巡查的差事本该轮着来,让副官率领便好,可他偏偏让小将军您亲自率领,这么一巡查就是好几月。军营里最苦最累的差事,闻将军通通都交给小将军,实在是有些过分。”
闻行任对林思慎的态度大家都看在眼中,这一年半来林思慎立功无数,闻行任不仅没有封赏,还处处找林思慎的毛病,只要让他挑到了错处,便毫不留情的处置林思慎。
林思慎将副官的话听在耳中,神情却是丝毫不变,她淡淡的瞥了此人一眼,沉声提醒道:“想来闻将军定是有自己的打算,身为属下,绝不可妄议将军的决策。”
副官脸色一变,轻咳一声恭敬道:“是。”
闻行任联合其他武官的刻意排挤,林思慎自然再清楚不过,只是她现下是闻行任的下属,军中等级森严,就算闻行任再三刁难,她也不能明着表现出不满。
驾马入了军营之后,林思慎回了自己的营帐,才一走入便迫不及待地让墨竹取了羊皮囊,靠在火炉旁往嘴里灌了一口烈酒。
这等寒冬,也就唯有灌入喉中的烈酒,能给冰凉的身体带来一丝暖意。
林思慎饮了一大口烈酒后,深吸一口气垂下头,铠甲上的积雪被火光烤炙,化作水滴自她身上淌下。
墨竹看在眼中,神色颇为复杂,这段日子林思慎似乎很是依赖烈酒,每日靠着它取暖,每日靠着它才能入眠。可她不知该怎么劝慰林思慎,只能偷摸在酒囊中加上些融化的积雪。
发丝上的水滴化作汽雾在林思慎头顶盘旋,她垂着头看不清神情,良久之后她这才启唇轻声问道:“墨竹,你想回京城吗?”
墨竹蹲下身,往火炉中添了几块木炭,她抿唇看着林思慎,终是忍不住抬手覆在林思慎的手背之上,触手的冰凉让她忍不住身子一颤,她柔声问道:“公子想家了吗?”
林思慎没回话,只是勉强的扯出一抹笑意,抬手又往口中灌了一大口烈酒,辛辣的酒液让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一旁的墨竹急忙抬手抚了抚她的肩背。
安庆城的战事始终胶着,一日攻不下城池,林思慎就一日不能离开此处,转眼间已经过去了一年半。当初沈顷婠曾说过,两年之内战事一定会了结,可现下林思慎也不得不怀疑沈顷婠的断言,是真是假。
墨竹看着烦闷的林思慎发愣,过了一阵后她才突然想起,还有件重要的东西未曾递交给林思慎,便急忙自衣袖间取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竹筒,递给了林思慎:“公子,这是今日收到的。”
林思慎接过竹筒,打开之后借着火光看清了密信上的蝇头小字,半晌之后她突然深吸一口气,眼中露出了一丝惊讶。
将纸张丢入火中之后,林思慎漆黑深邃的眸子在火光前发亮,她勾起唇角轻声道:“他要来了。”
墨竹有些不解,她追问道:“公子说的是谁?”
林思慎淡淡一笑:“也许,是结束这场战事的人。”
林思慎曾猜测过,沈顷婠扶持之人,便是那流放岭南的四皇子沈忻洵。太子被扳倒之后,老皇帝绝不会看着二皇子一人在朝堂独大,他一定会扶持起一个能与二皇子分庭抗争之人,而那人便是沈忻洵。
黎洛写给她的密信中,透露的便是老皇帝见边疆战事胶着,有意让驻守岭南的四皇子出兵增援。
若老皇帝真打算让四皇子出兵增援,只要四皇子不负所望攻回安庆城,那他就立下了大功,被召回京城离开岭南那苦寒之地,指日可待。
看来林思慎没有猜错,沈顷婠在京城所做的一切,皆是在为四皇子铺路。
她甚至开始怀疑,寮军攻破安庆城,都是沈顷婠暗中密谋的。
在闻行任的盘查之下,安庆城内竟会无缘无故的藏匿那般多的寮军细作,除了寮军多年的部署之外,恐怕也离不开闻行任刻意的疏漏。
若说闻行任与寮军勾结,那暗中险些取了他性命的毒箭,似乎又成了他最好的护身符。
林思慎静静坐在火炉旁,闪烁的目光晦暗不明,这一切如果都是沈顷婠的密谋,那她的可怕大胆超乎了林思慎的想象。
为了扶持四皇子上位,她设计寮军攻破安庆城,抛弃了满城的百姓,又让无数的将士为了夺回安庆城,牺牲性命抛头颅洒热血。
她怎么就能算准四皇子增援之后,就一定能将安庆城夺回,她怎么就能猜透老皇帝的心思。
那她林思慎,是不是她如今在边疆所做的一切,皆是沈顷婠早早预测到了的。
林思慎的脸色似乎苍白了不少,一直默默观察着她脸色的墨竹,忍不住开口问道:“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林思慎摆了摆手,垂眸轻声道:“我没事。”
沈顷婠,这个运筹帷幄高深莫测的女人,当蒙在身上的面纱一层一层揭开之后,林思慎对她的好奇一丝未减,现下更是添了一份苦涩。
为了一个四皇子,她所做的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在她心中,是四皇子重要,还是她林思慎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朋友来我家了,很晚才离开,所以码字比较晚,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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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087
新年当日, 林思慎率领羽林卫在附近的山头上,捕了不少野猪野兔, 满满几大车拖回了军营, 打算明日夜里,给许久没有吃过鲜肉的羽林军将士们尝尝肉味。
其他营的将士们见状羡慕不已, 纷纷凑到羽林军营帐前看热闹,平日林思慎出外巡查, 就少不得在山中放下不少自制的捕兽夹,抓到了野味就带回来炖肉汤,分给身旁的属下享用。
虎贲军先锋营的谢督尉,远远看着喜气洋洋的羽林军, 颇有些不屑道:“哼, 他倒是会苦中作乐。”
一旁有人低声奉承道:“也就是闻将军将巡查的差事交给了他, 若是交给谢督尉,恐怕这山头的野味, 就都该落到前锋营兄弟们的肚子里了。”
谢督尉闻言脸色有些僵, 军营里谁不知道,巡查可是个苦差事。
特别是这天寒地冻的日子,就是顶着风雪在外头闲逛上一会, 都能被冻成冰块,更何况还得去冰雪封山的地方搜寻寮军探子。山缝陡坡都被积雪覆盖,稍不留意马失前蹄就得命丧当场。
这样的差事其他人都避之不及,唯恐落到自己身上,也就林思慎这个傻子, 闷头巡查了好几个月,还整日一副乐呵呵的模样。
正当几人暗笑林思慎是个傻子时,羽林军内突然传来了一声高喊:“羽林军的将士们都听着,小将军说了,今日晚上营帐前比武,刀枪骑步射,一比试高低,谁要是赢了,不仅有肉吃还有酒喝。输了的人,没本事就只能等着喝剩下的肉汤。”
羽林军闻言纷纷抚掌大笑,一时间热闹非凡,还有人忍不住伸长脖子调侃那人:“兵长,若是我们打赢了你呢?”
那喊话之人站在满载着野味的马车上,叉腰指着调侃的人大笑道:“你小子若真有本事打赢老子,那老子的酒一滴不剩全给你。”
众人闻言纷纷哄堂大笑,又有人趁着热闹大喊道:“那要是能打赢小将军呢?”
不等兵长开口,一旁便有人大力拍了下他的脑袋,嗤笑道:“那你就等下辈子吧。”
众人之中,穿着一身银甲的林思慎格外显眼,她俊俏白皙的面容上挂着一丝浅笑,漆黑深邃的眸子望向那人,眉尖一挑朗声道:“若是你能打赢我,那兵长的位置就是你的。”
站在马车上的兵长坐不住了,急忙跳下车问道:“将军,那我呢?”
林思慎狡黠的眨了眨眼,负手悠悠道:“你若是有本事,那你也打回来啊。”
众人闻言纷纷大笑,羽林军内一阵喧闹欢乐的气愤,远远看着的谢督尉几人见状,却不屑的冷笑一声拂袖离去。
一转头,谢督尉便找到了闻将军告状:“闻将军,这林思慎也太不像话了,您都没发话,她就敢在军营之内搞什么骑射比试。”
闻行任翻阅着案台上的文书,头也不抬的沉声道:“今日新年,她有意让将士们高兴些,是好事。”
谢督尉愣了愣,接着道:“可是,林思慎他在山头上打了不少野味回来,您是没看到啊,满满两大车。现在军营之内粮草捉襟见肘,他羽林卫倒是有肉吃了,可其他营的兄弟们就只能闻着肉腥味了。”
闻行任眉头紧蹙,匆匆自文书中抬眸,他看着眼前满面愤慨的谢督尉,冷哼一声道:“那也是她的本事,你若也想让你营下的兄弟们吃上肉,不如以后你就接替林校尉巡查吧。”
谢督尉脸色一变,急忙摆手推脱道:“林校尉都巡查了这么久,往来的路线都摸的一清二楚,若是让卑职去,恐怕”
闻行任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还有事?没事就退下。”
谢督尉在闻行任这吃了冷板凳,便也只能悻悻告退离去。
其实谢督尉等人之所以看不惯林思慎,除了林思慎这一年多来,出的风头太大之外,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便是因为闻行任的态度。
原本照理来说,林思慎是林老将军的儿子,是出身尊贵的将门之后,又是青阳郡主的郡马。众人恭维谄媚都来不及,怎么敢排挤她。
可闻行任一直打压林思慎,众人都看在眼里,有他闻行任一个堂堂的大将军顶着,他们便也跟着针对排挤林思慎,讨好闻行任了。
谢督尉本想在闻行任面前,参林思慎一本,却没想到闻行任居然一反常态,对林思慎宽容了不少,言语间还庇护起了他。
掀开厚厚的门帘后,冷风一吹,谢督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嘟囔了一声:“真是见了鬼了。”
当夜军营里热闹了不少,有人蹴鞠有人比试骑射,好歹有了些新年的气氛。
而最热闹的,便属羽林军了,他们围着篝火席地而坐,一边饮酒一边看着那场中你来我往比试的人,不时发出欢呼声。
坐席之上的林思慎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有些微微走神,半晌之后她突然在身旁墨竹耳边,低语了一阵,而后起身离开了。
墨竹端起的酒碗缓缓放下了,看着林思慎走向角落的身影,眼神复杂的垂眸暗暗叹了口气。
林思慎说她只是想出去走走,墨竹也知晓她是想独自一人,便没有跟从。她以为林思慎至多在军营里走走罢了,却没想到林思慎竟是走出了军营。
天空之上明月皎洁,白雪的反照和月光交织,将暗夜照的半亮。
与军营前的守兵打了声招呼后,林思慎独自一人继续往前走去,直到穿过一片树林,耳边的逐渐安静下来,林思慎这才停下了脚步。
眼前是一条溪流,只不过已经被冰封了,林思慎借着光亮看清了冰面之上,冻着一只跃水而出的鱼,它保持着跃身而起的姿势,却被无情的冰雪冻僵,到死也动弹不得。
林思慎小心翼翼地走到冰面上,看着那条与她同病相怜的鱼,垂头掀起唇角自嘲的笑了笑,而后自腰间取出了一把匕首,轻轻的凿开厚厚的冰层,将那条已经冻僵的鱼取了出来。
寂静的雪夜,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林思慎猛然站起身,握着匕首的手一紧,她回身看着身后冷声道:“来者何人?”
“它已经死了。”
女人清冷的声音缓缓飘入耳中,林思慎面上的寒冰逐渐消融,她有些欢喜的看向不远处的一颗光秃秃的榕树,轻声道:“黎洛?”
话音刚落,那粗壮的树干后露出了一道消瘦高挑的白色身影。
女人穿着一身白衣,面容素净清丽,一双漆黑的眸子冷厉幽深,背上负着长剑,发丝上还沾染着水珠,看上去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正是一年多未见的黎洛。
林思慎收了匕首,快步走到黎洛身旁,站在坡下仰头看着一动不动的黎洛,面上的欣喜很快便被疑惑代替:“黎洛,你怎会来此?”
黎洛目光落在林思慎脸上,眼神闪烁久久未动,良久之后她这才抿了抿唇,抬手撩起一缕发丝拢在耳后,偏开轻声道:“师父说,你是暗隐堂的贵客,你若是死了,你欠暗隐堂的几千金就没人还了。”
林思慎还不等开口,黎洛眉头轻蹙,抿唇接着道:“京城的事你放心,我都交待给老掌柜了,一旦有所异动,我会赶回京城。”
黎洛知道林思慎一定会问及京城的事,便率先堵住了她的话。
林思慎闻言忍不住低声笑了笑,她缓步踩过地上的皑皑白雪,走到黎洛跟前,轻声一笑眼眸清亮:“不得不说,见到你来,我很欢喜。”
黎洛眸中微光一闪,贝齿轻咬着唇瓣,垂下头低声低喃道:“我也是。”
当初离开京城时,黎洛还曾对林思慎冷面相对,这么一年多来无数封书信往来,她不会谈及半句私事,唯有每封密信落款时,定会添上一句望君安好。
暗影塔在灵溪城安庆城都有分舵,这次黎洛来的确是受师命,不过师父只是随口提了一句,还曾说过,边疆战事危机,你若不愿,大可留在京城。
可师父的话却给了黎洛一个借口,她迫不及待地连夜赶到安庆城外。
其实她并不是今日才赶到此处,而是早就已经抵达了,她军营外徘徊了好几日,每日清晨都能看到林思慎率人离开军营,她就一路紧紧跟随,不过并未露面。
今日见到林思慎独身一人从军营出来,她这才露面相见。
可林思慎以为她今日才来的,看着她单薄的衣裳忍不住轻声道:“此时寒风冷冽,怎么不多添几件衣物?”
听她关切,黎洛只是淡淡启唇道:“我不畏寒。”
林思慎垂眸,重见旧人的欣喜冲淡些后,涌上心头的却是担忧,她踌蹴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就算我有事,我在晋国的商铺你也通通知晓。此地实在是太过危险,你还是尽早回京城吧。”
黎洛担忧她出事,从京城匆匆赶来,若是要留在她身旁,就只能隐于这冰天雪地的深山中。且不论风霜寒雪,就说此地除了野兽之外,还不时有晋军和寮军的探子经过,一刻也安宁不下来。
黎洛环臂而立,林思慎的话让她眸光一闪,明知林思慎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之前的话语。可她还是忍不住偏开头,冷冷道:“既然来了,我就不打算那么早离开。”
林思慎眉头微蹙,声音加重了些:“黎洛。”
黎洛没动,她默然不语的抬眸看着林思慎,清幽深邃的眸中满是倔强。
林思慎幽幽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却见树林后传来了火光和整齐沉重的脚步声,听上去来的人应当不少。
她回头看了一眼,急忙道:“有人来了,你先避开。”
话音刚落,她转头看向黎洛,却见眼前已经空无一人,黎洛已经凭空消失了。
林思慎眨了眨眼有些发懵,不过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翻身躲到了一处雪坡后,凝神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不消片刻,一群穿着藤甲背负陌刀的士兵便悄然出现在前方,而他们身后远处竟是一大群举着火把骑着马的将士,沿路走来竟是看不到尽头。
林思慎倒吸了一口凉气,军营四周近五十里都有探子,可这么一大队士兵悄无声息的接近军营,居然没有一个人示警。
正当她神色沉重疑惑之际,却见走在前头的那群穿着藤甲的士兵,正押着十几个虎贲军探子,他们被五花大绑口中塞着布巾,在那些来路不明的士兵的推搡下,往军营的方向走去。
这些人并未执旗,身上的藤甲也看不出是那方的人,乍一眼看去倒像是一群散兵游勇。
林思慎屏住呼吸自雪坡上悄然滑了下去,打算回军营通报,可她才一起身,却听身后传来呼啸声,一直铁链锁着的五钩铁爪竟是径直向林思慎肩上擒来。
林思慎侧身躲开那铁爪,在雪地上翻滚一圈,才站定,头顶之上便落下了数十个同样的铁爪,径直勾向了她。
好在林思慎身手敏捷,她在雪地之中四处闪避,翻身一一躲开了那些铁钩。
“抓住他。”
那些藤甲兵低吼了一声,有条不紊的掠身上前,将林思慎四周的退路全部封死,而后挥舞着手中的铁钩,一步步逼近林思慎。
林思慎站定在众人之中,缓缓拔出了腰间的寒渊,冷厉的目光落在这些训练有素的藤甲兵身上。
不等他们出手,便掠身上前抢占先机,径直向着一个看似身材瘦小的人袭去。
这些人的身法功力比不上林思慎,可他们的配合几乎是天衣无缝,无论林思慎从那个地方突袭,他们都能迅速变阵,牢牢的将林思慎困在中心,不给她任何机会突围。
眼看着身后那大队人马已经接近,勒马停在不远处,林思慎却还未从这些人的围困中脱身。
林思慎深吸一口气,放下执剑的手,悠悠转身。
定睛看向了那群人最前方,骑着高头大马,一个披着黑袍身形高挑的男子,那人头戴玉冠周身拢在黑袍之下,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双幽暗的眸子,似乎正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着林思慎。
林思慎眯着眼对上了那人的目光,半晌后突然勾唇一笑,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之下归剑回鞘,遥遥对着那男子躬身拱手,朗声道:“羽林军校尉林思慎,恭迎四皇子大驾。”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码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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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088
从接到皇帝旨意, 到出兵从岭南赶到安庆城,沈忻洵只花了不到一日的功夫, 就这么带着五万大军, 悄无声息的到了此处。
一路上晋军所有的探子和驻扎在外的先锋兵,都被他们一一俘虏, 并不能不能将遇袭的消息传回军营,这才导致林思慎就在军营外不远处, 撞上了率兵前来的沈忻洵。
在他打量的目光之下,林思慎恭顺的低垂着眉目,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态一动不动。
骑着高头大马居高临下的沈忻洵缓缓抬手,包围着林思慎的那些使着铁钩的藤甲兵, 在他的示意下, 悄然退下, 恭敬的站在一旁。
沈忻洵露出的双眸幽暗漆黑,打量着林思慎的目光仿佛无声中带着一股侵略性, 他轻笑一声唇角微勾, 低声玩味地唤了句林思慎的名字:“林思慎。”
他的声音低沉略带沙哑,带着沉吟和思忖,闻之却是让人心头忍不住一颤。
被人反复打量揣摩, 林思慎心中已感冒犯,可面上却并未露出丝毫不悦,反倒是恭敬的垂眸道:“正是卑职。”
林思慎垂着眉眼,身前明明站着千军万马却并未听到响动,连一声轻咳都没有, 唯有战马喘息时,那急促粗重的呼吸声在耳边如风箱般响起。
突然一声轻响,是洁白的雪层被踏破的咯吱声,有人落了马。
林思慎微微抬眸,看着不远处,那双镶边绣着金丝的黑靴,一步一步踏破积雪,缓缓向她走来。
此人左腿似乎有些僵硬,走路略嫌拖沓,虽不影响行动,可却也能让人明显的察觉到异常。
眼前洁白的雪地上多了一道高挑修长的黑影,林思慎屏住呼吸,通红的五指轻轻蜷缩了起来。
这是沈忻洵被流放之后,林思慎头一次与他碰面,很显然眼前的人已经不是她记忆中,那个木讷沉默的小皇子了,而是天皇贵胄,是一个即将在边疆和京城掀起腥风血雨的人。
沈忻洵缓缓伸手,在林思慎手臂虚虚一扶,待林思慎谢恩站定后,他的目光落在林思慎脸上,端详了片晌后,似笑非笑道:“我还记得你,慎儿。”
一声略带笑意亲昵的慎儿,却让林思慎忍不住身子一抖,她快速的抬眸扫过眼前沈忻洵的脸,而后愣了愣。
眼前的沈忻洵,面容竟是与沈顷婠有五成相似,英俊潇洒气宇轩昂,肌肤是健康的麦色,面上五官线条相比沈顷婠,更显冷硬锋利些。
见林思慎盯着自己的脸愣住了,沈忻洵笑了笑,见过他和沈顷婠的人,都说他们堂兄妹二人有些像,他自己也承认的确如此。
褪去了身上的黑袍,沈忻洵露出了穿着黑甲的修长身型,他足足比林思慎高上一头,原本不算矮的林思慎在他面前,竟显得有些娇小。
沈忻洵对林思慎的态度很是温和,他目光肆无忌惮的滑过林思慎的脸,眼眸神光间竟是闪过一道喜色:“婠儿曾与我提及过你,她对你的评价很不错。”
林思慎察觉到了沈忻洵望向她的目光,带着侵略性的打探,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太舒服,抿了抿唇轻咳一声垂眸道:“承蒙郡主厚爱,卑职不过一介俗人罢了。”
林思慎的神色疏离而陌生,明面上的恭敬不过是屈服于沈忻洵的身份而已,沈忻洵垂眸笑了笑,又问道:“你可还记得,你幼时曾在宫中待过几日,与我亦是见过几面。”
这四皇子似乎有些奇怪,见了林思慎不问战事不问寮军,反倒是跟她叙起了旧。
林思慎心中疑惑,勉强的扯开笑脸:“卑职,隐约记得。”
沈忻洵朗声一笑:“记得就好,我还以为你忘了。”
就在林思慎略显尴尬之际,沈忻洵这才神色一肃,转头让人给林思慎牵了一匹马,率军与她一同驾马往军营行进。
这一路上,林思慎倒是见识到了沈忻洵亲自□□出来的岭南军,究竟有多厉害,特别是开路的那几十个藤甲兵,进退有序合作得天衣无缝,轻轻松松的就将军营外巡查的虎贲军,悄无声息的打晕俘虏。
还有那些藏匿在雪地中的暗桩,他们都了如指掌,不等人反应过来,就率先出手。
整整五万大军,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行进到了军营大门前。
直到行进到了一片军营前的空地之上,箭楼上瞭望的守卫终于发现了外头的动静,看着眼前多了一大批乌泱泱的的军队,他们险些吓破了胆,急忙吹号示警。
林思慎见状忍不住扶额幽幽叹了口气,不怪沈忻洵的岭南军训练有素,实在是今日新年之际,虎贲军也的确有些懈怠了,这才让岭南军有机可乘。
不够就算如此,这也是狠狠打了闻行任和林思慎的脸。
不消片刻,闻行任便驾马领着大队虎贲军自军营之中,匆匆忙忙的赶了出来。
沈忻洵已经褪去了身上的黑袍,一身漆黑发亮的黑色虎甲,在雪地中显得格外亮眼。
他面色凝重的看了闻行任一眼,不等闻行任开口,便自腰间取出了一块令牌,执在掌心高举在众人面前。
闻行任只匆匆一瞥,便急忙自马上跳了下来,单膝跪地高声呼道:“虎贲军统领闻行任,恭迎四皇子殿下。”
话音一落,他身后的那些左顾右盼的虎贲军这才反应过来,跟着跪地行礼高呼起来。
谁人都没想到,旨意才下达至军营,四皇子就兵行神速的赶到了安庆,没有提前通报,悄无声息的直接出现在军营外。
沈忻洵一到军营,便取代了闻行任成了最高统领,而沈忻洵执掌军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林思慎升官。当着所有将士们的面,将虎贲军谢督尉革职,让林思慎担任督尉一职,执掌虎贲军前锋营和羽林军。
此举闻行任不敢有异议,军营中其他士兵反倒是士气一振,林思慎早和军中普通士兵的关系混的数落,大家都喜欢这个没架子还有本事的小将军。
更何况林思慎立下的功劳大家有目共睹,闻行任一直打压林思慎大家早就看不过了,只不过不敢说出来罢了。如今沈忻洵执掌晋军做的头一件事,便是替封赏有功之人,军中士兵自然对他很是好感。
再加之岭南军悄无声息的出现,众人更是觉得这位名无人问津,一直流放岭南的四皇子,是个明事理有本事的大人物。
原本升官是好事,林校尉及羽林卫都为林思慎高兴,纷纷上前祝贺她。
林思慎面上挂着笑意,可一转头眼中却冰冷一片,她退到一旁,目光自沈忻洵和闻行任面上划过,心中一阵羞恼。
与众人见过面后,沈忻洵又将从岭南带回来的好酒,通通分给了将士们。
虽身份有别,可沈忻洵与林思慎一样,没架子还温文尔雅,很快便博得了众人的好感。
在一阵欢呼声中,林思慎称身子不适,提前告退回营帐,沈忻洵关切了几句,又吩咐人给她送了件用上好银狐皮做的裘衣,这才让她退下了。
捧着官印回到营帐的林思慎一入内,便将官印和那件生色上等的裘衣扔在桌上,看也没看一眼,就面无表情的坐在了火炉旁。
墨竹替她温了酒,端了上来,打量了一下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怎么了,难不成四皇子为难公子了?”
林思慎接过酒盏握在手中,清冽的眸中一片阴霾,她冷哼一声道:“从今天开始,我就是督尉。”
墨竹看着林思慎阴沉的脸色,不解道:“四皇子给公子升了官,怎么公子看起来倒一点也不高兴?”
林思慎把玩着手中的酒盏,突然勾唇自嘲一笑:“你知道闻行任为何一直刻意排挤我吗?”
墨竹想也没想的答道:“闻将军一直倾心于青阳郡主,公子是郡主的夫婿,他打压公子,自然是因他心胸狭窄公报私仇。”
林思慎抬手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热辣的酒液淌过喉咙,一阵撕裂痛感传来,她捂唇轻咳了一声,声线沙哑道:“错。”
墨竹愣了愣,还没等问,就见林思慎死死盯着眼前燃烧的炭火,冷声道:“他闻行任是在替四皇子铺路,什么心胸狭窄公报私仇,都不过是表面看来罢了。”
由闻行任刻意打压风头正盛,与将士们关系亲厚的林思慎,再由沈忻洵出头斥责闻行任,替林思慎平凡。这么一来,不仅拉拢了林思慎,还在虎贲军和羽林卫前落下个好名声。
恶名由闻行任承担,而着美名自然全都落在四皇子沈忻洵身上。
墨竹以为这种事情,林思慎应当不会介怀,因为林思慎一早就跟她提过,闻行任的打压似乎别有用意,不仅是不喜林思慎这么简单。
她抿了抿唇,看着林思慎苍白阴沉的脸色,柔声道:“公子不是说过,闻将军一早就是四皇子的人吗?为了四皇子能尽快得到晋军的认可,他若当真这么做,也不奇怪。”
林思慎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轻声低喃道:“自然不奇怪,再简单不过的手段罢了。”
墨竹愈发疑惑了:“既然公子知晓,那为何?”
林思慎眉头紧蹙,神色晦暗不明,她咬牙一字一句道:“你知这一切都是谁的授意吗?”
墨竹没开口,她隐隐猜到了,只是她犹豫着不想说出口,看着林思慎的眼神更是复杂心疼。
握着空盏的五指骤然缩紧,力道之大竟是将酒盏徒手捏碎了,一声钝响后墨竹惊呼出声,急忙伸手抓住了林思慎那被瓷片割破血流不止的手。
掌心的疼痛林思慎似乎浑然不知,她只是抿着苍白的薄唇,艰涩的从口中吐出三个字。
“沈顷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不舒服,晚安。感谢在2020-01-06 20:51:59~2020-01-07 21:33: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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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089
看着林思慎苍白阴郁的脸色, 墨竹有些心惊,她没想到这等事会让林思慎突然情绪失控。
她匆匆处理好林思慎手上的伤口后, 跪坐在她身旁低声问道:“公子不是一早就猜到是郡主, 又为何此时?”
林思慎心中五味杂陈,垂眸看着掌心包扎好的白布, 那上头还沾着斑斑血迹,她幽幽叹了口气, 有些烦闷道:“我的确一早就猜到了,可今日看着四皇子”
话说了一半,她却止住了。
从闻行任开始刻意在军中排挤她时,她就隐约猜到了闻行任是在替四皇子提前造势, 这等小伎俩林思慎心中了然, 她本不该放在心上。
可一想到从一开始, 闻行任是听从沈顷婠的意思,对她百般刁难, 她心中就如同被针刺一般隐隐作痛。
还有沈忻洵, 他口中那句婠儿曾与我提起过你,听在她耳中是何等的刺耳,是不是她所有的事情, 沈顷婠都会一一与沈忻洵提及,甚至包括她们之间的感情。
过往沈顷婠的那些缱绻柔情,如今在林思慎心中,仿佛蒙上了一层黑纱,开始变得朦胧虚幻。
若从一开始, 在沈顷婠心中,她就是一颗棋子呢?若所有的柔情蜜语,都是虚情假意呢?
若,所谓两情相悦,只是她的错觉呢?
那她林思慎该是怎样的愚蠢。
远在千里的沈顷婠无法即刻飞到林思慎身旁,无法解释无法相拥,只余下林思慎一人,心中苦涩的越想越委屈。
林思慎觉着她可以理解沈顷婠这么做,可她不能理解的是,为何沈顷婠什么都不愿告知她,哪怕只是一句若有似无的提醒,而不是简单的将她当作一颗棋子。
墨竹将手搭在林思慎握紧的拳头上,轻轻的将她的收拢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神色复杂的抿唇劝慰道:“公子,你莫要胡思乱想了。公子若真的在意,不如等回去之后,亲自去问郡主吧。”
作为一个从始至终的旁观者,墨竹早便从林思慎对沈顷婠的态度中,察觉到了异样。只是她是林思慎最亲近的人,无论林思慎最终如何选择,她都会不离不弃始终陪在她身旁。
公子若在意沈顷婠,她便替她隐瞒,公子若是要与沈顷婠为敌,她亦是愿意为公子做一切,哪怕丢掉性命。
短暂的宣泄后,林思慎很快就恢复了冷静,沈顷婠的事她暂且抛在了脑后:“四皇子看上去胜券在握,我倒是有些好奇,他究竟怎么率军打赢这场仗。”
沈忻洵的神兵天降,让晋军士气大振,原本众人都以为,沈忻洵会集结部队再次攻城。可出乎意料的是,沈忻洵仍是选择按兵不动,只死死的围着安庆城。
眼看着快要到了春日,护城河的水开始解冻,林思慎站在高坡之上看着那些融化的涛涛河水,突然想到十年前,她的父亲林诤在护城河中挖开了那上百个地道。
十年前,林将军佯攻安庆城,暗地却一直派人在护城河内偷挖暗道,挖通之后趁夜亲率五千羽林卫,自暗道之中进入安庆打的寮军一个措手不及,再里应外合彻底攻破了安庆城。
当年父亲挖下的暗道,早便填住了,寮军吃了暗道的苦,也一定会严防死守,再想故技重施恐怕没机会了。
如今这么死死围着安庆城,只能等到里头的寮军粮草消耗完毕,而后乘着他们饥饿体虚大举功城。这是最好的办法,却也是最耗时的办法。
接下来,寮军一定会不断的想方设法突破晋军阻扰,往安庆城内运送粮草。就算所有支援的寮军不能抵达安庆,真到了但弹尽粮绝的地步 ,恐怕城内那些尚未离开的百姓,就会成为寮军眼中的粮食。
饥荒之时,烹食尸体异子而食都是常事,前朝著名的彭城之战,驻守彭城的五千士兵,吃完了粮仓的粮草之后,便是屠杀城中百姓啃食人肉充饥,足足又多撑了两年。
林思慎不得不为城中那些无辜的百姓着想,这样继续耗下去,他们迟早有一天会成为寮军的口中餐盘中肉。
折返回军营的林思慎当即求见了沈忻洵,请命带着羽林卫去安庆城外挖地道。
沈忻洵还未开口,闻行任便出言拒绝了她,原因便是如今寮军当年吃过亏,如今在城内防守的极为森严,想要挖地道通往城内,恐怕行不通。
只怕到时候就算挖通了,寮军也会发现及时埋上。
可林思慎一再坚持,看着眼前争论的两人,坐在木案之后的沈忻洵沉默了半晌,突然轻笑一声抬眸看向林思慎,直言道:“既然慎儿有把握,那本王定是全力支持。”
得了沈忻洵的允许,闻行任不敢再有异议,林思慎便也放开手脚开始准备。
只不过她并没有像闻行任想象的那样,在城墙不远处寻一处土地挖开,而是在隔着城墙很远的一处土坡后,开始挖了起来。
此举莫说闻行任,就连林思慎手下的人都觉着奇怪,从这么远的地方开始挖,那得挖到猴年马月才能挖进安庆城,更何况要同时挖那么多条地道,投入的人力物力也难以想象。
可林思慎并未解释,只让手下人先挖一条地道,先是灌水松土,而后大力挖掘。
日夜交替之下,挖了足足两个月,林思慎这才终于挖通了地道,地道直通安庆城内,一个百姓的灶台旁。
与此同时,一直按兵不动的沈忻洵也开始行动了,不过出乎人意料的是,他竟命人将不久前埋入土中的寮军晋军的尸体给挖了出来,将那些腐烂恶臭的尸体都装上了车。
挖通地道的那一日,林思慎回军营洗了个澡,听说沈行洵派人去挖尸体后,她当即脸色一变,明白了沈忻洵想要做什么。
现在是春日,气候潮湿容发疫病,沈忻洵此时派人挖出尸体,恐怕是想要借着尸体攻城,先将尸体借用投石车全部投入安庆城内,那大批腐臭的尸体,如果寮军无法及时处理,恐怕很快安庆城内就会爆发瘟疫。
此招极为阴损,稍有不慎不仅寮军和城内的百姓,恐怕晋军都会因此染上瘟疫。
林思慎沐浴之后,当即便去找了沈忻洵,她求见之时,沈忻洵正在营帐中执笔作画,像是在画人像,不过隐隐约约只画出了身型,看上去像是个女子,面容之上却是一片空白。
林思慎缓步入内后,沈忻洵放下了笔,笑意温和的看向了林思慎:“慎儿可有事找本王?”
面对着满面春风笑意吟吟的沈忻洵,林思慎却是神色紧凝的开门见山:“四皇子命人挖尸,可是往安庆城中抛入腐尸?”
沈忻洵眯着眼看着面色不善的林思慎,半晌后勾唇一笑,起身走到林思慎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柔声道:“知我者,慎儿也。”
林思慎眉头紧蹙,微微仰头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高挑,看似温和有礼的男人,急声道:“安庆城中还有不少百姓。”
沈忻洵幽幽叹了口气,无奈道:“慎儿,你可知寮军一旦耗尽粮草,那些百姓会落得何等下场吗?”
林思慎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的看着沈忻洵,直言道:“现在还不到那等地步,我们还有时间攻城。况且,一旦安庆城内爆发瘟疫,恐怕还会牵连军营中的将士。卑职知晓四皇子想要尽早收复安庆城,可我们大可用别的法子。”
只要是触及了林思慎底线的事,她就一定会据理力争,无论眼前的人是何等身份,她都态度强硬,毫不客气。
若是换作别人这么质疑,沈忻洵兴许早就不悦了,可质疑他的人是林思慎,他竟没有半分不满,仍是好脾气的笑了笑。
他拂袖而立,看着眼前面色紧凝的林思慎,目光缓缓划过她温润的清眸,如烟的黛眉,最后落在她不点而红的朱唇上。
眸光一敛,沈忻洵偏开头悠悠道:“安庆城易守难攻,虎贲军已经在城外耗了一年多的时间,只要寮军龟缩其中不肯出来,我们便别无他法。慎儿,本王知晓你心怀百姓,可你是个聪明人,你应当知晓,留给本王的时间不多了。”
不是他的时间不多了,而是他怕他还没回京,老皇帝的时间不多了吧。
林思慎心中突然一阵失望,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沈顷婠要帮沈忻洵,她本以为被沈顷婠看中的人,会是个和二皇子太子不一样的人,可如今看来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林思慎深吸一口气,抬眸看着沈忻洵,咬牙沉声道:“给卑职两个月的时间,安庆城卑职会亲手送到四皇子手中。”
沈忻洵闻言剑眉一横,似笑非笑的反问道:“两个月?”
压中心中的石头重的让林思慎有些喘不上气,她抿唇垂眸道:“不错,两月之内。”
沈忻洵突然大笑抚掌,朗声道了句好,而后炽热的目光落在林思慎身上,柔声道:“既然如此,那本王就给林督尉两月的时间,希望婠儿她不会看错人。”
又是沈顷婠,林思慎垂在身侧的双手,突然骤然紧紧握住衣角,可与此同时,她脑海中却闪过一道惊雷。
恍惚之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抬眸默然不语的看着眼前的沈忻洵,突然勾唇一笑,拱手施施然应声告退。
从沈忻洵的营帐离开之后,林思慎有些神情恍惚的缓走回去,脑海之中却是思绪翻涌,这几日沈忻洵几次三番在林思慎面前,有意无意的提起沈顷婠,言语间好似在引导着林思慎对沈顷婠生怨。
他刻意的一遍又一遍的,让林思慎想起沈顷婠对她的利用,无形间,像是在离间她和沈顷婠。
可沈忻洵的目的是什么,他难道不应该和沈顷婠是同一阵线吗?
难不成他其实,也对一直辅佐着他,全力帮助他的沈顷婠有所忌惮?
这么看来,其实沈顷婠和沈忻洵,似乎也并不是看上去那般上下一心。
那沈顷婠她知晓吗?不,像她那么聪明的人,她一定会知晓,可为什么她不与林思慎解释半句,甚至还是一心帮沈忻洵夺位。
难不成,她其实还另有打算?
心中的疑惑堆积,让林思慎想的有些头疼,她觉得自己似乎永远也猜不透沈顷婠的心思,这个聪明透顶的女人究竟有何打算,她竟是丝毫猜不透看不清。
不过就像墨竹说的,既然她在意,那等她回了京城,她就开诚布公的和沈顷婠好好谈谈,她一定要问个明白,沈顷婠她到底要做什么,她到底对自己怀着什么情意。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情绪不太好,一直胡思乱想,我尽快调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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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090
自从林思慎在沈忻洵面前许诺, 两月之内会将安庆城攻下后,沈忻洵就给了林思慎兵符, 凭着兵符, 林思慎可以在军营中随意调动人手,不仅是羽林卫与虎贲军, 甚至沈忻洵的直系部队岭南军,她都可以调动。
除了两月前的那个地道之外, 林思慎又命人收紧了安庆城的包围圈,还加派大批人手,将安庆城派出的所有的探子,全部清理干净, 绝不放走一人。
除了安庆城的探子外, 她还派人全力阻击从寮国赶来的援军, 不惜一切代价不让他们与安庆城内的寮军接触。
她要将安庆城内的寮军,和寮国之间的一切联系全部切断。
这样一来, 安庆城内的寮军除了城外大批的晋军之外, 什么也看不到,无论派出去多少探子回寮国求援,都了无音讯。
寮国方面的人也不会坐以待毙, 自从他们发现,他们已经无法和安庆城内的寮军联系上后,他们便开始加派人手,想从晋军的包围圈外撕开一道口子,再通知安庆城内的寮军内外夹击, 将晋军一鼓作气全部消灭。
很快寮国就纠集了六万大军,从晋军后方进发,得知消息的闻行任当即向沈忻洵请命,率领十万虎贲军阻击寮人的援军。
可已经得了沈忻洵授权的林思慎,却只肯给闻行任两万岭南军,并且下令,命闻行任率领那两万岭南军,尽可能的将寮国援军全部拖住,绝不能让他们靠近包围圈。
得知对方的兵力是自己的三倍,闻行任接下军令后,脸色当即阴沉了下来,他以为林思慎是记恨他之前的打压,一有兵权就伺机报复自己。
于是召集了一众武将,向沈忻洵请命,让他收回林思慎的兵符。
可沈忻洵只是委婉拒绝,并以林思慎立下军令状为由,要众人给林思慎一次机会,看她如何在两月时间之内攻下安庆城。
闻行任偏头看着一旁的林思慎,沉声问道:“殿下,若是两月之内,她攻不下安庆城呢?”
林思慎环臂而立,勾唇微微一笑,神情轻松道:“殿下已经开了金口,我也立了军令状,若是两月之内我林思慎攻不下安庆城,那就按军法治罪。”
一旁有人急着开口:“可是寮国的援军足有六万,你却只给闻将军两万兵马,实在”
话还未说完,闻行任就抬手制止了,那人见状当即噤声。
闻行任盯着林思慎的眼神不停闪烁:“既然如此,那这两月之内我尽全力配合林督尉,两月之后,若是林督尉没有攻下安庆城,那”
林思慎站定,神色肃然的接下了他的话:“那就依法治罪,思慎绝无怨言。”
沈忻洵端坐在主位之上,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争锋相对的两人,待他们说完,这才站起身打了圆场:“闻将军,既然林督尉这么有把握,那等上两个月又有何妨?”
“闻行任领命。”
既然闻行任都已经答应了下来,众人只得退下。
林思慎跟着他们抬步便要往外走,沈忻洵却站起身,出言留下她:“慎儿留步。”
眼看着走到了跟前的沈忻洵,林思慎急忙垂下头,恭敬的低声问道:“殿下可还有事吩咐?”
从见到林思慎第一面开始,沈忻洵对林思慎的称呼就格外熟络,熟络的让林思慎每回听到都觉得有些尴尬别扭,能叫她慎儿的人也就唯有家中的长辈。
就连沈顷婠到如今,仍是戏谑的称她为林公子。
可她明明记着自己与沈忻洵来往甚少,不过是幼时一同玩耍过几次,关系称不上亲厚,后来沈忻洵离京之后,林思慎更是与他毫无交集。
若不是碍于沈忻洵的身份,林思慎还真想开口提醒他一句,自己跟他真的不熟。
林思慎的腹议沈忻洵自然不知,他抬手亲昵的搭在林思慎的肩头,垂眸望着她,柔声道:“本王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不会让本王失望,还有,记着时刻小心些。”
沈忻洵搭在林思慎肩上的手微微一用力,指腹若有似无的轻轻摩挲过林思慎肩上的铁甲。
察觉到了沈忻洵的动作,林思慎身子一僵,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后撤了两步,佯装受宠若惊的躬身道:“思慎定不负殿下厚望。”
又与沈忻洵虚情假意的寒暄了几句,林思慎快步离开了营帐,门帘落下的那一刻,她急忙偏头看了眼沈忻洵刚刚碰过的地方,眸中快速的闪过一道厌恶。
虽说林思慎不知沈忻洵为何对她的如何照顾,可他刻意的示好却不能让林思慎对他生出一丝好感,反倒是愈发厌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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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夜里,林思慎独身一人找到了黎洛的藏身之处,她换上了一身便服,一见黎洛现身便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通通告知了黎洛。
就连黎洛也觉得林思慎有些异想天开,她蹙眉看着眼前穿着便服,恢复了翩翩公子姿态的林思慎:“两月之内攻下安庆城?你这是疯了?”
林思慎只是垂眸笑了笑,而后抬眸,清亮的眸子定定的看着眼前,那清丽素雅的女子,柔声道:“我有办法,不过我希望你能帮我。”
黎洛握着剑鞘环臂而立,白皙尖瘦的下巴轻轻一扬:“你说吧,我如何帮你。”
林思慎对着黎洛眨了眨眼,歪头轻笑一声道:“随我一同自密道,进入安庆城。”
安庆城之内,有暗隐堂的分舵,还有林思慎的罗网,她现下需要的就是黎洛陪同她,一同与还留在安庆城中,那些暗隐堂和罗网的人碰面。
虽然有些冒险,但是黎洛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了下来,当夜就陪同林思慎自那条挖好的暗道中,偷偷潜入了安庆城。
暗道的出口是一家做生意的小百姓,他们都是晋国人,心中自然希望晋军能早日攻破安庆城,将为非作歹的寮国人都赶出去。
所以暗道被挖通后,他们一直刻意替晋军将暗道藏的隐蔽,并且一直守口如瓶。
从暗道顺利露头之后,林思慎便带着黎洛趁夜找到了罗网和暗影堂的分舵。
暗隐堂的人对黎洛言听计从,只要有黎洛在,这些人就能为林思慎所用,而罗网的人她自然更容易调动。
林思慎命他们在安庆城散播谣言,说是寮国的国主已经派人前往晋国京城求和,只要晋国愿意割让安庆灵溪两座城池,他们就会休战。
不仅如此,他们还愿意将这次领兵攻打晋国,屠杀了无数晋国百姓的寮军统帅罗天福,交予晋国处置。
罗天福乃罗烈兄长,亦是这次出兵攻打晋国的统帅,在寮国之时他就一直主张,寮国土地贫瘠,要想惠及后世就要抢掠晋国土地,是名副其实强硬的主战派。
而寮国朝堂之中,除了主战派外还有一股主和派的势力,他们一直致力与晋国修好,开通两国商贸。
主战派和主和派一直在寮国内部吵的天翻地覆,这次罗天福率兵与晋国开战,便是主战派的胜利,可他离开后,被困在安庆城那么久,寮国事他知之甚少。
林思慎刻意将罗天福孤立在安庆城内,不让他与来援的寮军接触,让后放出流言,便是要利用罗天福没有消息来源的弱点,引起他的猜忌之心。
让他以为寮国内主和派说服了国主,背弃了他,要用他的性命为寮国换下两座城池。
不出林思慎的意料,她刻意让人放出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罗天福耳中,一开始罗天福不以为意,只是命人杀鸡给猴看,将那些散播谣言的人通通治罪。
明明安庆城被围的水泄不通,派出去的探子也都有去无回,如今传出这样的消息,定是晋军刻意在城内散播动摇军心的。
可是时日一久,围困在安庆城外的晋军却丝毫不减,寮国似乎并未派人前来安庆增援一般。
难不成那些背信弃义的小人,真的说服了国主出卖他?
流言越来越多,到最后不仅是手下的将士,就连罗天福自己都开始猜忌了起来,他开始大批的向外派出探子,可无一例外的,只要是踏出了城门的人,都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
寮国的消息一日不传回来,罗天福就一日不能心安,他每日都派人在城墙之上,死死盯着对面的晋军,若是军营有大批人马派出,就及时通禀他。
而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闻行任率着两万岭南兵,拼死将寮国的寮军拖住了。而寮军也似乎发现了晋军的目的,他们丝毫不恋战,开始不计一切办法往安庆城进发。
身负重任的闻行任虽然不知道林思慎为何下了死令,一定不能让寮国援军在安庆城露面,但他还是倾尽全力,最后在一片峡谷将寮军死死堵住,以仅仅两万将士,日夜不休严防死守的阻止寮军六万援军,不让他们踏前半步。
这边闻行任正在拼死作战,林思慎自然也没闲着,动摇寮人的军心不过是她所做的第一步罢了。
以前,罗天福曾在灵溪城用过扰敌之计,这次轮到林思慎用了,她派人轮番不分昼夜的在安庆城外开始鸣鼓敲锣,吵得寮军心神不宁。
就这么过了几日,林思慎掐准了时间,在一个漆黑的夜里,派晋军主力开始攻城,只不过这一次的攻城看上去就像是做个样子而已,她只是吩咐羽林卫与寮军对射,再加上投石车砸城墙。
她来来回回的不停换人,阵仗大的吸引了安庆城内大批的守军。
而少批的岭南军,被她派往了驻守人数最少的东城门,利用他们最擅长的飞钩,趁夜开始突袭。
隐藏在他们之后的,是一小批虎贲军,他们的任务,便是在城墙下挖入地穴,灌满火油,点火将城墙之下的木柱地基烧毁。
安庆城内自然也消停不下来,之前挖开的那个暗道,潜入了不少换上了寮军战甲的晋军,他们是林思慎悉心挑选的死士,肩头上绑着红布以便互相分辨。
在暗隐堂刺客的帮助下,死士开始趁乱在好几个城门前开始暗杀寮军,吸引注意力。
多批次不同方法的佯攻,让安庆城内的罗天福忙的焦头烂额,他不停的调兵遣将,却发现林思慎的攻击毫无章法,就好似想到哪就打到哪。
这里守军多,那就换个地方继续打,外头的晋军忙的团团转,里头的寮军也跟着忙的团团转,城内还不时有晋军冒出来,一边高喊着你们国主已经派人求和了,一边拼死想要打开城门。
他不仅要派人守城,还要分散人手去查那些城内晋军是从哪冒出来的。
与此同时晋军之内,被林思慎左调右调的一位校尉,累的腿软,看着这毫无章法的攻城,哭笑不得的问身旁的人:“这?她这不是胡闹吗?兵力如此分散如何能攻破的了城门。”
身旁那人抹了抹汗,亦是一脸茫然:“这姓林的恐怕是疯了吧,老子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从来就没打过今天这么乱的仗。”
不远处,林思慎正骑着高头大马立与万军之中,黑暗之中只能隐约可见她身上,那件显眼的银白色铠甲,她目光幽幽的看着城门之上,那道隐约可见的高大身影,勾唇一笑振臂朗声道:“给本督尉擂鼓,越响越好。”
这厢越打越热闹,阵仗惊的骇人,而东城门前,那些神情恍惚的寮军正紧张的挥刀不断劈砍着,不断挂上城墙的飞钩。
城下突然冒了了一阵火光,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脚下便是一震,惊吓之余他们抬头看去。却见眼前突然多了一大批战马,它们被人驱赶着,逃命似的纷纷向着东城门冲来。
无数马蹄声踏破暗夜,震的大地都在颤动,寮军没来由的觉着心慌,他们垂头看着城下,却见那些数不清的战马躲闪不及的撞上了城墙,被烧毁了地基的城墙轻轻颤开始剧烈的晃动了起来。
有人脸色大变,急忙对着身旁的人大呼道:“不好,快去通知罗将军,东城门要被”
话未说完,那高耸的城墙却顷刻间土崩瓦解,连带着站在上头的寮军,一同倒入了地上。
天边亮起微光的那一瞬,有人惊喜有人恐惧,他们几乎是同时大声的高呼道。
“城门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感谢在2020-01-08 20:45:38~2020-01-09 22:1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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