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金牌的光芒几乎要刺伤人的眼睛。混合采访区里，记者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层层叠叠地围堵上来，话筒和镜头几乎要戳到团团脸上。各种语言的问题如同冰雹般砸来，翻译的声音被淹没在喧嚣里。
“团团！破世界纪录的感觉怎么样？”
“最后那一分钟寂静是设计好的吗？”
“那声长啸是节目的一部分吗？”
“有人说你的表现已经超越了体育范畴，你怎么看？”
团团被王教练紧紧护在身后，小小的身子裹在印有国旗的领奖服里，脖子上沉甸甸的金牌压得她有些直不起腰。刺眼的闪光灯让她眯起了眼睛，嘈杂的声音让她头晕目眩。她下意识地攥紧了王教练的衣角，把半张脸埋在他背后，只露出一双带着疲惫和些许惶恐的大眼睛。
王教练一边奋力挡开过于激动的人群，一边用尽可能官方的口吻应付着：“感谢大家的关注……孩子累了，需要休息……相关问题我们会安排统一回复……”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们才在工作人员和安保的协助下，杀出重围，回到了相对安静的后台准备室。团团几乎是瘫倒在沙发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像是刚打完一场仗。
还没来得及喝口水，陈涛就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胜利者的松弛，但眼神依旧锐利。
“十分钟后，冠军新闻发布会。”他言简意赅，“流程已经安排好，问题也大致过滤过。主要围绕比赛感受、未来规划以及对支持者的感谢。记住，核心信息是‘梦想’、‘坚持’和‘感恩’。”他特意看了一眼团团，“尤其是最后那一段表演，就解释为情感的自然流露和节目的独特设计，不要展开，不要赋予太多额外的解读。”
王教练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他知道，此刻无数双眼睛盯着，一言一行都可能被放大解读，必须谨慎。
十分钟后，发布会现场。台下座无虚席，长枪短炮严阵以待。团团坐在中间，左边是王教练，右边是代表团的一位新闻官。她面前摆满了各种标识的话筒，灯光打在她还有些苍白的小脸上。
起初的问题还算温和，围绕比赛本身。团团按照事先的准备，磕磕绊绊但还算流利地回答着，大多是“很开心”、“很激动”、“感谢教练和所有人”之类的套话。王教练在一旁偶尔补充，新闻官则负责把控节奏。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一位外国记者拿到了提问权，他的问题直指核心：
“团团选手，祝贺你获得金牌。你在自由滑开始那一分钟的无声表演，以及最后那声……充满力量的呼喊，极大地震撼了我们。很多人认为，这已经超出了普通的花样滑冰范畴，更像是一种行为的艺术，或者说，是一种……本能的释放。你是否认为，你的胜利，在某种程度上，得益于你这种‘非传统’的特质？这是否意味着花样滑冰的未来，将走向更注重个体原始表达的方向？”
问题很长，也很刁钻。新闻官微微蹙眉，准备介入引导。
团团听着翻译，小手在桌子下无意识地绞在了一起。她抬起头，看向那位记者，又看了看台下无数双等待答案的眼睛。她想起了冰场上那寂静的一分钟，想起了那种剥离一切后与冰面融为一体的感觉，想起了那声不受控制、却让她无比畅快的长啸。
她张了张嘴，事先准备好的、关于“情感投入”和“艺术创新”的官方说辞在喉咙里滚了滚，却没有说出来。那些话，在此刻，显得那么苍白，那么……不像她自己。
她低下头，看着面前冰冷的话筒，沉默了几秒钟。发布会现场安静得能听到相机对焦的轻微声响。
然后，她重新抬起头，眼神不再像刚才那样带着排练过的痕迹，而是变得异常清澈和认真。她没有直接回答关于“胜利”和“未来”的宏大问题，而是用还带着点奶音、却异常清晰的语调，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
“冰……冰冰的……很舒服。”她伸出小手，比划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种触感，“像……像竹林里的石头……下雨之后……”
台下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记者们面面相觑，连翻译都愣了一下。
团团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话里的跳跃，她继续顺着自己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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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下去，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纯粹的真诚：“我……我喜欢滑冰……喜欢跳起来……像飞一样……”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金牌，重量让她微微皱了皱眉，但很快又松开，露出了一个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这个……有点重……但是……是金色的……亮亮的……”
她完全忘记了陈涛叮嘱的“核心信息”，忘记了那些关于梦想和坚持的宏大叙事，只是用最孩子气、最直接的方式，描述着她最真实的感受——对冰的触感，对飞翔的喜爱，甚至是对金牌最朴素的观察。
这番完全出乎意料的、近乎幼稚的答非所问，让原本有些紧绷和公式化的发布会现场，瞬间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氛围。没有人在意她是否回答了那个关于“非传统特质”的深刻问题了。台下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轻笑，不是嘲讽，而是被这种毫不做作的纯真所打动。
连那位提问的外国记者都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无奈的、却又带着点欣赏的笑意。
王教练在一旁，看着团团那副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认真分享“体验”的模样，先是心里一紧，生怕她说出什么更惊世骇俗的话来，但看着台下记者们缓和下来的表情和气氛，他忽然明白了。
也许，这种最笨拙、最不按常理出牌的真实，才是应对这一切复杂局面最好的武器。
新闻官反应极快，立刻接过话头，用一番冠冕堂皇的总结将话题引回了“体育精神”和“奥运梦想”上，顺势结束了这次发布会。
走出发布会现场，团团似乎松了口气，小跑几步追上王教练，扯了扯他的袖子，仰起脸，带着点小得意地问：“教练……我说得……对不对？”
王教练低头看着她亮晶晶的、求表扬的眼睛，又想起刚才台下那些记者们哭笑不得的表情，忍不住伸手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发。
“对，太对了。” 他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你成功用‘金牌很重’和‘冰很凉’这两个宇宙级真理，KO了所有试图跟你谈人生谈理想的成年人。走吧，金牌熊猫，回去给你找个秤，咱看看这‘有点重’到底是多少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