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州城外的祭坛被日头烤得冒烟,黄土硬得像铁板。
“靖州农器革新局”这块漆金大匾刚挂上去,底下站着的人心却比匾还沉。
杨天雄站在观礼台最前头,腰刀上那圈黑纱在热风里扑棱,像只晦气的乌鸦。
他是来示威的,那黑纱悼的是“阵亡将士”,恶心的是卫渊。
卫渊没理会那双要把他背心烧穿的眼睛。
他脱了外袍,只穿件吸汗的短褐,裤腿挽到膝盖,露出一截在京城养尊处优、如今却晒得有些脱皮的小腿。
“起——!”
十架崭新的曲辕犁被抬了上来。
这犁长得怪,辕头弯曲如弓,不像直辕犁那么笨重。
最扎眼的是那犁铧,泛着一股子森冷的青光,不想是农具,倒像是兵器。
那是卫渊让人融了冥鸦营两千把精钢刀鞘锻出来的。
卫渊没废话,亲自扶住第一架犁的把手,吆喝一声,前面的犍牛奋力一拉。
“嘶拉——”
像是裁纸刀划过绸缎,坚硬板结的黄土层应声而裂。
泥浪向两侧翻卷,露出一道笔直深邃的黑沟。
卫渊只用单手扶犁,脚步轻快,完全看不出是在跟硬土较劲。
“这……”围观的老农们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以往这种硬地,二牛抬杠都费劲,这世子爷怎么跟切豆腐似的?
“地龙翻身也没这么准的道儿啊!”有人忍不住惊呼。
卫渊走到垄头,停下脚步,那锃亮的犁铧上连泥都没沾多少。
他拍了拍牛背,转头看向面色铁青的杨天雄,笑了笑:“杨盟主,这犁铧用的钢口好,专破硬土,也专翻……旧账。”
杨天雄眼皮子一跳,还没来得及发作,张启已经抱着一摞发霉泛黄的册子走上了台。
那是三十年前南疆屯田的原始《鱼鳞册》。
张启的手有些抖,但声音洪亮:“奉巡抚令,重勘田亩!对照旧册,杨氏名下‘绝户田’三百亩,实为黑水寨、大岩寨等三十寨共耕之祖田!”
底下一片哗然。
几个寨老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了发黑的族谱,浑浊的老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往下淌。
“杨氏所报‘坍塌堰’不可耕种之地,实为前朝古渠,良田千顷!”张启翻过一页,声音更厉,“所报‘瘴死坡’无人区,实为隐匿私田,吞没朝廷垦荒银四万两!”
每念一句,就像是一记重锤砸在场中。
杨天雄的手按在刀柄上,指节发白。
一阵横风吹过,掀起他腰间缠刀的黑纱,露出了里面衬布的一角。
那衬布材质特殊,隐约露出一枚红色的印章残角,那是西凉裴氏的私信火漆印。
卫渊眼角余光扫过,不动声色。
“这犁只能翻土,翻人心还得靠这个。”卫渊招手。
赵晴推着那个怪模怪样的木桶车上来了。
随着车轮转动,铁轮带起里面混合了草木灰的腐熟粪粒,均匀地洒在刚翻开的犁沟里。
气味不好闻,但在庄稼汉鼻子里,这就是来年的粮。
人群里,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农突然“噗通”一声跪下了,嚎啕大哭。
他不是哭这精巧的农具,他是看见了那粪肥里混杂的一点点灰白色粉末——那是“净手丸”的下脚料。
“儿啊!你死得冤啊!”老农从怀里掏出一块脏兮兮、只剩半块的靖州净手丸,死死攥着,“三年前修那劳什子塔,我儿饿死在路上,临死手里就攥着这么半块捡来的皂,说是要洗干净手去见阎王……杨天雄!你赔我儿命来!”
这哭声像是火星子掉进了油锅。
卫渊走过去,弯腰从老农手里拿过那半块皂。
他没嫌脏,转身走到刚翻开的犁沟前,用皂块在湿润的黑土上重重写下一个大字。
泥土湿润,瞬间吸附了皂液,那个字显出一股入木三分的墨色,在这黄土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
“够了!”
杨天雄终于绷不住了,一声暴喝,呛啷一声拔出腰刀,直扑正在宣读罪状的张启,“妖言惑众,乱我不臣之心,给我杀——”
“叮!”
一道寒光后发先至。
那是一块巴掌大的犁铧钢片,旋转着切在杨天雄的刀刃上。
火星四溅,杨天雄虎口剧震,长刀脱手飞出,直直插在卫渊脚边的土里,刀柄还在嗡嗡震颤。
林婉穿着一身粗布短打,手里抛玩着另一块钢片,像个看热闹的护院教头,连正眼都没给杨天雄一个。
全场死寂。
卫渊连头都没回,只是看着眼前那群面色复杂的农夫和各寨头人。
“从明日起,这曲辕犁,谁都能领。官府不收租,只收三样东西。”
卫渊伸出三根手指。
“一担新谷,那是给朝廷的交代。”
“一斤皂块,那是给卫生的规矩。”
“还有……一句真话。”
卫渊放下手,目光扫过那几个已经有些动摇的寨主:“谁要是觉得杨盟主的刀比我的犁快,大可以试试。”
“咣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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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寨的头人第一个解下了腰刀,上前两步,将刀狠狠插进了那道犁沟里,刀柄朝天。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七寨头人,齐刷刷地卸了刀。
那一道笔直的犁沟,像是一条分界线,将杨天雄孤零零地隔绝在另一边。
深夜,农器局库房。
油灯如豆,将卫渊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面前的桌案上摊开着两份文书。
左边那份,是冥鸦营被俘死士的供词,上面按着血手印,详述了杨天雄如何勾结番邦、蓄养私兵。
右边那份,则是白天从杨天雄身上搜出来的密信原件。
信纸看似普通,但卫渊将其浸入特制的皂碱水中后,一行行原本看不见的字迹慢慢浮现出来,呈现出诡异的荧光色。
“待鹿鸣祭毕,即赐丹书铁券,许尔裂土封王。”
落款是西凉裴氏的一枚私印。
“裂土封王?好大的口气。”卫渊冷笑一声,拿起白天打磨犁铧剩下的一块锋利钢片,轻轻刮擦着信纸上有批注的地方。
细碎的纸屑混着干涸的墨迹落下,掉进了一个崭新的肥皂模具里。
“把这个拿去给赵晴。”卫渊将模具递给隐在暗处的林婉,“明天发下去的这批‘特供’净手丸,加点料。”
林婉接过模具,扫了一眼,只见那模具底部预刻了反字,一旦混入这些带荧光的纸屑,洗手时便会在掌心留下洗不掉的字迹。
那八个字是:丹书未至,铁券已锈。
“杨天雄这下是活不成了,但裴家这根线算是埋下了。”林婉收起东西,“不过,光靠犁和皂,恐怕还不够彻底压服南疆这些老狐狸。”
“当然不够。”卫渊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投向库房深处的一间密室,那里隐约透出火炉的红光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所以,我得去看看那个犟驴一样的吴工匠,把我那一堆图纸变成什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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