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的日头毒得像把浸了辣椒水的刷子,哪怕坐着不动,汗水也顺着脊梁骨往下淌。
空气里弥漫着腐叶、霉菌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腥甜味,那是瘴气的前兆。
卫渊没穿官服,只裹了件透气的麻布单衣,手里摇着把破蒲扇,蹲在“镇瘴塔”工地的那个临时大棚底下。
他面前摆着几口冒着热气的大陶缸,一股子怪异的草药味混着油脂香往外飘。
“世子,这……这也太糟践东西了。”赵晴一边拿着长柄木勺搅动缸里的灰褐色糊糊,一边心疼得直咧嘴,“苦楝籽油也就罢了,这蜂蜡可是好东西,您就这么霍霍进去?”
“什么叫霍霍?这叫‘靖州净手丸’。”卫渊把蒲扇往后腰一插,指了指旁边排成长龙的民夫,“想要这塔修得快,首先得保证人别死光了。再说了,这玩意儿又不给当官的用。”
新规矩很简单:凡是来领工食的民夫,必须先去水池边,用这灰褐色的“丸子”把手搓满三息。
那真的是在搓泥。
常年劳作的民夫,手上的老茧缝里塞满了黑泥和不知名的虫卵。
赵晴冷着一张脸站在水池边,手里拿着根细竹条。
“伸手。”
民夫战战兢兢地伸出一双烂疮流脓的手。
赵晴没嫌弃,只是用竹条挑开指缝看了看,冷声道:“没洗净,重洗。下一位。”
起初,民夫们只当这是官老爷这又是什么折腾人的新花样,敢怒不敢言。
直到第三天傍晚。
几个原本手上生满疥疮、痒得夜里睡不着觉的汉子,突然发现那层厚厚的黄痂脱落了,露出了下面粉红色的新肉。
不痒了,也不流脓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工地上炸开。
“那不是泥丸子!那是神药!”
第四天清晨,原本排队领粥的队伍全乱了,几百号人疯了一样涌向洗手池,有人甚至想把那肥皂块揣进怀里带回家。
“都给老子滚开!”
一声暴喝伴随着鞭响。
杨天雄手下的监工头子带着一队刀斧手冲了过来,二话不说,抡起大锤就砸向水池。
“哗啦——”
陶缸碎裂,在此地比油还金贵的清水混合着肥皂沫流了一地,渗进干裂的红土里。
“土司大人有令!钦差用妖术惑乱人心,这什么狗屁丸子有毒!谁敢再用,剁手!”监工头子踩着地上的皂块,用力碾得稀碎。
人群死寂,民夫们眼里刚升起的一点光又灭了。
卫渊依旧蹲在棚子底下,连屁股都没挪一下,只是眼神冷了几分。
他没让身后的玄甲军动手,反而冲赵晴招了招手。
“把剩下的皂块都收起来。”
“收起来干嘛?跟他们拼了!”赵晴气得眼圈发红。
“拼什么拼?那是莽夫干的事。”卫渊指了指不远处的猪圈,“去,把这玩意儿碾碎了,拌进猪食里。那几头猪不是也染了猪瘟,快不行了吗?喂猪。”
赵晴愣住了,但还是照做。
接下来的五天,整个工地成了南疆最荒诞的戏台。
那群吃了“毒药”的病猪,非但没死,原本溃烂掉毛的皮上竟然长出了黑亮的新鬃毛,哼哼唧唧抢食吃得比谁都欢。
而旁边圈里没喂食的几头,却已经硬挺挺地被抬出去烧了。
这下子,连最愚钝的寨民都看明白了。
猪吃了能活命,这能是毒药?
这天夜里,卫渊的帐篷外影影绰绰。
借着月光一看,全是各寨的长老,怀里抱着大大小小的陶罐,那是来求“猪食方子”的。
卫渊没见他们,只让阿沅把写着配方的竹片挂在了辕门外。
阿沅就是林婉。
她现在一身短打扮,脸上抹了锅底灰,看起来就像个瘦小的苦力。
“这就是你要的东西。”林婉趁着夜色溜进帐篷,将一把暗红色的粉末拍在桌上,“从塔基夯土层的暗格里抠出来的。另外……”
她压低声音,从怀里摸出一块特制的皂块。
这块皂看起来和普通的没区别,但遇水后泛着诡异的蓝光。
“我在里面掺了那塔砖的粉末。那砖是用西凉‘冥鸦营’特有的毒烟熏过的,只要长期接触过这种毒物的人,手心碰到这特制皂,就会显出金斑。”
卫渊捏起那块皂,嘴角勾起一抹森冷的笑:“鱼饵备好了,就等大鱼咬钩。”
大鱼很快就来了,只是不是咬钩,是想直接把船掀翻。
黔州通判孙和,带着一百多号穿着体面的乡绅耆老,披麻戴孝地跪在了巡抚辕门外,哭声震天。
“卫渊祸国!用洋油炼邪术!那皂丸乃是吸取人精气的蚀骨毒药啊!”孙和声泪俱下,指着那群活蹦乱跳的猪,“猪吃了没事,那是因畜生无魂!人用之,必折寿十年!”
这套说辞在迷信的南疆极有市场。
谣言一起,原本想求方子的长老们又缩了回去。
卫渊端着茶盏,慢悠悠地走出大堂。
“孙大人说这是蚀骨毒药?”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千真万确!”孙和梗着脖子。
“好。”卫渊笑了笑,回头冲赵晴点点头。
赵晴当场架起锅,将十枚新制的皂块熔化,浇入模具,冷却成型。
卫渊拿起一块,抛给孙和:“既然诸公心系百姓,那就替百姓试试毒。每人领一块,就在这儿,当着本官的面洗脸。连洗三日。”
他顿了顿,声音骤寒:“若三日后诸位烂了脸,卫渊自缚双手,任由处置。若是不洗……那就是抗旨不遵,墨书,刀呢?”
“在。”墨书抱刀上前,杀气腾腾。
这帮乡绅平日里养尊处优,哪见过这阵仗,只能哆哆嗦嗦地开始洗脸。
第一日,无事。
第二日,有人觉得脸上的油光少了,清爽不少。
到了第七日,原本几个满脸油痘的乡绅,面皮竟然光洁如少年。
谣言不攻自破。
但这还不是重头戏。
人群中,一个乡绅正准备把那洗脸的皂块藏进袖子带回去给自家小妾用,突然惊恐地尖叫了一声。
他摊开的手掌心里,赫然浮现出几个金色的斑点,像是被烫上去的烙印。
“这……这是什么?!”
他慌乱中想要去掏怀里的药,却手抖把药盒掉在了地上。
药盒摔开,内衬的一张纸飘了出来。
纸上拓印着那塔砖的花纹,和他手心的金斑一模一样。
“拿下。”卫渊淡淡吐出两个字。
直到被按在地上,那乡绅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已是那“冥鸦营”毒烟的受害者,也是参与者。
镇瘴塔的秘密,破了个口子。
杨天雄坐不住了。
消息传来,这位土司盟主连夜召集八部头人,准备提前发动“鹿鸣祭”。
名义上是祭神,实际上就是摔杯为号,聚众造反。
然而,当他的信使跑到各寨时,却发现祠堂门口都立起了一块石碑。
碑上刻着那个能救命、能治猪瘟的“净手丸”配方,人人可抄,人人可用。
碑下还有一行小字:“皂成于手,洁出于心;心若蒙尘,手洁何用?”
这几个字,像是狠狠抽在那些头人脸上的耳光。
当夜,杨天雄没等来各部的兵马,只等来了一封《请裁镇瘴塔》的文书。
文书末尾,整整齐齐按着七枚掌印。
那掌印不是红色的朱砂,而是触目惊心的金色。
七大头人,无一例外,皆已身中“毒烟”。
他们终于明白,那个所谓的盟主杨天雄,修的不是镇压瘴气的塔,而是要将他们所有人炼成尸兵的绝户坟。
卫渊站在山坡上,看着远处镇瘴塔上摇曳的火光,将那份文书随手递给身后的墨书。
“南疆的局,破了。”
墨书接过文书,小心翼翼地问道:“世子,那京城那边……”
“不急。”卫渊伸了个懒腰,目光越过重重山峦,望向北方,“南边的蚊子拍死了,北边的盐贩子也该想通了。听说淮南道那边,有些人最近睡觉不太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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