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冬说他一会儿会来送衣服，莫楠特意留了门。
想起他刚刚泥垢布满全身的狼狈样，她还是有些担忧，手里握着卷子，注意力却怎么也集中不起来。
她最后还是放下了纸笔，准备出门等他。
至少走过泥泞的小路，去宽敞的大路等他，这样好歹能降低一些他骑车摔倒的几率。
刚出门她就撞上了站在不远处举着相机拍自家房子的任北。
莫楠定住了脚，站在原地看着他。
看着他仰头拍照，看着他手中的相机慢慢往下移，最后对准了自己。
他估计是在镜头里看到了自己，身子明显顿了顿，随即将相机放下，抬了目。
莫楠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几秒。
空气忽地变得安静。
“我来给云姐送衣服。”
任北先反应过来，举了一下手里的袋子。
莫楠点头，慢慢靠近他：“冬瓜呢？”
“他浑身都湿了，外婆逼着他洗澡，被推进卫生间的时候，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要把衣服送过来。”
莫楠明白地点着头，接过袋子的时候，余光瞥到他的相机：“你好像真的很喜欢拍照，无时无刻都在拍。”
“美的瞬间很多，”任北握着相机动作往上提了一下：“都想记录。”
莫楠再次将目光移到他的相机上：“其实我还挺好奇你是怎么喜欢上这个的。”
“怎么喜欢上的？”任北想了想：“因为小时候有人夸过我拍照好看，我没被人夸过，从小到大，她是第一个夸我的人。”
“谁？”
她记得上次两人提起过这个话题，知道这个话题过于隐私当时她没有细问下去，但此刻，莫楠还是不由自主问出了口，她迫切地想知道。
“这个人不太好介绍，”任北蹙眉，仿佛已经绞尽脑汁，最后说：“姐姐？”
“姐姐？”
“嗯，”任北说：“我们两家关系走得近，我都喊她爸妈干爹干妈。”
这样的关系听着确实亲近，莫楠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这种感觉真是说不清，但又异常难受。
“其实我是来这后才算得上真正举起了相机，”任北说：“光明正大地举起来。”
头顶的太阳还没彻底突破云层，天依旧暗沉
可面前站着的任北浑身上下都带起朝气蓬勃的光亮。
果然人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时，无时无刻都是闪闪发光的。
莫楠笑了笑：“我以为你不是很喜欢这。”
“我以为你也不是很喜欢我。”
知道他说的是他刚来时自己和季冬吐槽他的事，莫楠无奈地叹了口气：“抱歉”。
任北摇头：“其实我刚来陵川的时候对这带着偏见也带着怨气。”
“怨气？为什么？”莫楠猜：“是因为来这儿？”
“因为刚跟喜欢的人告白了，失败后还发现我对她的感觉不是喜欢而是依赖。”
这种关系听着复杂，莫楠搞不懂：“这种关系还能弄混？”
“像你和简寻阳季冬那样，从小一起长大，互相了解彼此，也亲密无间，你能分清楚你对他们的感情吗？”
“能，”莫楠果断说：“是会很依赖和信任的朋友。”
任北眼目沉了沉：“我那时候分不清，我以为那就是喜欢。”
“后来为什么能分清依赖和喜欢了？”
任北抬头看向她：“因为最近知道了喜欢一个人到底是是什么感觉。”
莫楠心突然一跳，随后又有些慌：“你这是有情况啊。”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季冬上次提起的同桌。
但她不敢将这个答案脱口而出。
莫楠屏了下呼吸，胡乱猜了一通：“是希希吗？”
任北表情由期待转为木然：“你能说出这话挺离谱的。”
莫楠：“如果是希希的话我是不会祝福你们的。”
“为什么？”任北顿了顿：“因为简寻阳？”
他声音里的底气逐渐消散：“简寻阳是你的朋友，我不是吗？”
“是啊。”莫楠说。
“为什么祝福他们不祝福我？”
“因为希希喜欢简寻阳，”莫楠说：“如果希希要喜欢你，你也喜欢希希我也祝福你们。”
任北：“你为什么这样想？”
莫楠点头：“因为千金难买两情相悦。”
任北扯了下嘴角：“我不喜欢程今希。”
“我知道，”莫楠说：“我刚刚瞎说的。”
他安静了会，好似想到了什么，又说：“我也没有喜欢姚月。”
莫楠被他的慌乱逗笑：“这我信你。”
“我也不喜欢……”
“我知道的。”
见他正慢慢将周围的人一一排出，怕再说下去就说到自己头上，她不怎么想听他说出那句我也没有喜欢莫楠。
她迅速转移话题：“那我先把衣服给云姐拿上去了，我刚刚看她穿我的衣服不怎么合身。”
任北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了头。
莫楠上午的时候拿了三套卷子出来，可做到下午，一套都没写完。
她尝试过很多次集中注意力，但都失败了。
知道再这么下去也只是呆坐在桌子前白白浪费时间，她及时止损，打算去干点别的什么事，清醒一下脑子。
她转了转僵硬的脖子，伸了个懒腰最后摸出手机，点开软件开始选狗玩的玩具。
虽然北瓜养在任北那，但她经常买些狗吃的狗玩的，所以它喜欢什么莫楠相对了解。
“吃面吗？”
季云走路没有声音，莫楠转头的时间她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
她愣了愣：“可以。”
季云点了下头，自顾自往厨房走。
“我来吧”。
她没回头，直接走进了厨房：“我来。”
莫楠还是不放心，跟着走进去：“刚刚冬瓜和小北来过了，他们来送衣服。”
“衣服在沙发上放着的。”
“我刚刚看到了，”季云熟练地拿起锅接手：“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没有，”莫楠想了想问：“确定还是吃面吗？”
季云回头看着她：“你不喜欢吃面？”
莫楠：“没有不喜欢，就是记得你今天中午好像就吃的面。”
听出她是在为自己着想，季云笑了笑，关掉水龙头：“我喜欢吃面，这个方便，还可以控制味道，我高考和考研那一阵都靠的这个”。
她边说边拿盖子盖住锅口：“研究了不少口味，你可以尝尝。”
“鸡蛋吃荷包蛋还是煎蛋？”她又问。
想着煎蛋要重新起锅烧油麻烦，莫楠脱口而出：“荷包蛋。”
季云没立马答，而是看了她一眼：“你不用觉得有什么麻烦，喜欢什么就直接说。”
“是觉得再煎一份蛋挺麻烦的，”莫楠坦诚道：“但喜欢吃荷包蛋也是真的。”
听到这话季云才放心点头：“蛋在哪儿？”
“就冰箱里。”
莫楠刚说完话，外面就传来门被敲响的声音，紧接着是莫孝恩扯着嗓子喊她名字的声音。
“男男！男男！”
“男男，出来开门。”
莫楠第一时间看了看季云，看着她没什么反应才踏出步子往大门的方向。
门刚开一条缝，莫孝恩就迫不及待挤了进来。
她手里端着个盘子，盘子里装着的面饼子还冒着热气。
“姑。”
“刚炸的，”莫孝恩顺手将盘子放在石桌上：“趁热吃了，热的吃，好吃，香。”
莫楠顺着点头：“好。”
她还要说话，厨房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声，她神经瞬间提起，眼睛一刻也不愿意眨，警惕地盯着厨房处。
“你爷爷奶奶不都上你外公那去了吗？屋里还有人？”
听着她口中“外公”二字，莫楠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叹了口气：“云姐在里面。”
“云姐？”莫孝恩想了想：“季云啊。”
“嗯。”
“她来找你干什么？你们能玩到一块儿去？”
想起程今枫走前的嘱托，季云好像并不是很希望有谁知道她住在这，莫楠随便扯了个理由：“刚刚我们在玩，希希，寻阳他们都在，后来玩累了，慢慢就回去了，云姐一会也得走了。”
莫孝恩听明白了，收起了警惕心，指了下碗里的饼：“那你把饼拿去给阿云吃点。”
说着身子往前倾了点，特意压着声音：“你吃上面这一块，上面包的是肉，下面的是糖，啊，记住了。”
莫楠觉得无奈，有些哭笑不得：“知道姑。”
莫孝恩叮嘱完了还是没忍住开始教育：“我就是不懂你这孩子，你外公生日你为什么不去，大家都去了，就你不去，这样显得多没家教。”
莫楠心脏被这话压了一下，木了脸：“那是莫吉的外公外婆，我去干什么？碍人眼？讨人嫌？”
“你这孩子，说些什么话，你爸和你阿姨再怎么不好，那也……”
她话说一半，瞥了眼厨房，再度拉低声音：“那也比季云她爸好吧，把老婆给打跑了，还对自己子女不好，你爸再怎么说也没有真的不管你不是。”
莫楠脑子有些炸，她压着情绪，淡声说：“为什么总喜欢跟烂人比？为什么不跟好的家庭比？哪怕是正常的家庭？”
“他能比得上谁？”
莫孝恩被这话问得语塞，反应过来后气上心头：“我不跟你扯，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有时候还是要懂得知足。”
她气得不轻，往外走的步子都跨得异常大。
莫楠不是很喜欢跟她姑讨论她爸的事，两人站的角度不同，想法不同，她总想劝自己往后退一步，以和为贵。
但偏偏自己一步也不愿意退让。
凭什么退让。
所以每次说起这事，无论谁说的话占了上风双方都是装着一肚子火离开的。
“云姐，”
莫楠端着盘子往厨房走。
“饼吃不吃？”
季云没有说大话，她调的面味道真的不错，莫楠连面带汤吃了一大碗。
晚上坐在桌前写作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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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肚子都还圆滚滚的。
季云又洗了次头，往客厅过的时候看到了开着盏小台灯，埋头写字的莫楠。
她下意识将目光移到她手下的卷子上：“你留了那么多空白是什么意思？”
莫楠仰头看着她：“不会写的都留着了，打算明天去问问任北他们。”
季云视线落在卷子上没离开，眼睛微微眯起：“这么多不会的？”
莫楠也没觉得有什么丢脸的，坦然道：“我数学一直不好。”
“这么晚了，还是先睡吧，反正放假，明天写也一样。”季云说。
莫楠觉得自己浪费了一天时间，没有收获根本睡不着，想写完再睡：“你先睡吧。”
说着就低头开始打着没写完的草稿。
季云站在她面前没动，盯着看了许久才问：“你想好以后干什么了吗？”
“想考欣大的动物医学专业。”
季云以前高考的时候研究过各大高校的录取分数，自然知道她口中的学校的录取分数线是多少，再看着她留出的空白，她有些怀疑：“是梦想？”
莫楠想了想：“也不知道算不算，正在往那方面努力。”
季云笑了声，这声笑完全是下意识的，很轻，轻到连她自己都没能察觉。
“努力是没有效果的，你知道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即使你在这被人说天才，但出去后你会发现那些有天赋的人即使天天吃喝玩乐，你拼尽全力也比不上，这么不公平的世界你还拼什么？”
她不管是说话的语气还是说出的话，都不怎么中听，但莫楠没气没恼平淡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从来没想过跟谁拼，只是想对得起自己，不会多年后想起这事后悔，后悔当时如果努力就好了。”
莫楠微微垂了目：“天才有，但也只有少部分，世上还是需要努力才能达到目标的普通人多，如果真要跟别人比，我挣不过一二名，甚至三四名都是天才，那我跟十名，十五名的普通人比也行。”
季云听着先是震了一下，随后笑了：“你还挺想得开。”
“我是觉得不管站在前面的是普通人还是天才，努力的是我，我还是会努力，不为别的，就为我自己。”
季云被这话激了一下，她突然意识到她正妄图用自己偏激的思想影响别人的做法。
愧疚感升起：“抱歉。”
莫楠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季云又站了会，不知道从哪拿了把椅子过来坐在她身旁：“有什么不懂的，我可以帮你看看。”
莫楠疑惑抬头，看着她一副冷漠生人勿近的模样，莫楠实在想不到她还会有主动帮自己的动作。
可能是心虚，季云误解了她眼中的意思，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别看我这样，我高中的时候成绩也不错，年级第一来着。”
莫楠笑了笑：“我知道。”
莫楠早就听过季云在学校的成绩，在季冬口中，也在学校各科的老师口中。
是有人说她性格浮躁，审题上容易马虎，所以在高考上丢了分
但在临川，在六中，从来没听到谁质疑过她在学习上的成绩与努力。
她有自己的一套学习方法与公式，刚刚在莫楠脑中乱作一团的题型，被她几句话疏解成功。
模糊胀痛的脑子突然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
正当她想趁着这股热情，趁热打铁，把三套卷子全刷完的时候，门被人敲响。
声音有些轻，还带着节奏。
“这么晚，”季云抬头：“还有人来找你？”
莫楠暗声叹了气。
今天这门被敲的次数着实有点多了。
她起身，边走边说：“我觉得是找你的。”
一开门，借着屋内溜出的暖光，她看清了程今枫挂在脸上明显不好意思的笑：“是不是打扰到你睡觉了？”
莫楠摇头：“我们都还没睡。”
程今枫说：“刚刚路过超市的时候才想起来，季云今天淋了雨肯定睡了一下午，晚上不一定睡得着，她晚上容易饿，我买点吃的。”
他说着左手往上一提，把手里一大包零食往她怀里塞。
莫楠边接边感慨，他还挺了解。
季云今天还就真睡了一下午。
“我也给你买了点，但是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都挑了点。”
边说又边把另一袋零食给她递过去。
莫楠应接不暇：“我去喊云姐。”
“别喊她了，让她好好休息吧。”
等莫楠把两大袋子零食都提在了手上后他才说：“我先走了。”
“今枫哥？”莫楠喊住他：“就走了？”
程今枫已经走了一段路了，被她喊住，转了头，笑着抬了下手：“改天请你吃饭，想吃什么直接跟我说。”
莫楠手空不出来，无法招手，只有点头。
目送着他离开，看着他匆匆忙忙来再急急忙忙走的背影，莫楠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以前一直以为程今枫喜欢的是姚月，毕竟他们两人形影不离，看着也是关系亲切。
但今天这么看坚持了十几年的想法，怕是要发生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