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雨开始下起来才看天气预报，好像有点太晚了，但要是连瞄都不瞄一眼，未免显得对天气太不上心。
一关上门，风音立刻打开了天气预报app，指尖划过小时天气，一连串的水滴图表从眼前排着队划过去。
好嘛，接下来的十二小时全都下雨，且还是相当讨人厌的大雨，真叫人怀疑是不是天顶破了洞。
风音轻叹了一口气，把手机丢到沙发上，转头对郁弥说，要不要换身衣服。
“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穿上异性的衣服有点别扭，因为我自己是觉得那很不对劲啦……啊，是了，你应该是不会介意的。”
她笑起来，无赖的做派又冒出来了。
“你连裙子都穿过，肯定不会介意穿我的衣服啦，对不对？正好我们俩的身高和体型都差不多。”
“那件事你就别说了好不好！”
话语比预想的更加轻松地脱口而出了。
郁弥本以为，面对着风音的脸，他一定什么也不想说。将这份沉默归咎于恼怒或是赌气都没有关系，总之他肯定是什么都不会和她说的。
但就像是任何时候，只要她笑眯眯的、完全没有摆出任何对自己不快或是指责的态度，他的心也会立刻软化下来，无聊的那点固执彻底消失无踪。这可真是太糟了——完全被她拿捏住了，尽管她并没有支配他的意愿。
郁弥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角，把湿淋淋的碎发全部捋到脑后，可总还有那么几根恼人的发丝会随着重力坠回到眼前，挡住视线的一角。他干脆无视了这几根头发的存在，磨蹭着脱掉湿透的外套，余光能瞥见到风音正在拆开堆在墙边的纸箱，从里头寻找衣服。
……纸箱？
肯定是见到了风音的这件事害他变得太过迟钝了，那么明显的几大个纸箱就堆在墙边，显眼到不能更加显眼，他居然一直到了现在才留意到它们的存在。
郁弥的动作瞬间顿住了，一股诡异的寒意冲上大脑，好在没有将他的意识全部冻住，所以他才能很平静地问出这句：“你要搬家了吗？”
“嗯。”
风音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都怪她把脑袋差不多全部塞进了纸箱里，又太过专心地在寻找着那件新买的甚至没来得及下水的oversize针织衫，以至于她不太认真的应声被纸箱子罩住，听起来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更加敷衍。
哦。果然是要搬家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郁弥终于开始动起来了。他脱掉外套，然后是T恤，靠在沙发旁，不自觉地将湿衣服绞在手上，滴滴答答，挤出的水分濡湿了地毯，留下一滩难看的圆形水泽。
他说，佯装不经意地说：“打算搬得离学校更近一点吗？”
“这个嘛……好像也没有近很多。”
风音往箱子里埋得更深了一点。可恶的新衣服，难道消失无踪了吗？
话题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稍稍沉寂了片刻，似乎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至少郁弥觉得自己的不想要知道更多了，但这张可恶的嘴——在该说点什么的时候保持缄默，偏偏在这应当缄口不言的当下，却抛出了没有必要的好奇。
“你要搬到什么地方去？”
“没打算去很远的地方啦。”她忽得直起后背，手里拿着一件薄薄的华夫格的上衣，摊开来给他看，“我想找的那件衣服找不到了，你觉得穿这件可以吗？看起来还挺宽松的，绝对不会让你觉得被勒得难受吧。”
他像是没听到风音的询问，“你要搬去哪里？”
这份固执让郁弥自己都觉得有点意外，也难怪风音不自在地眨了眨眼，很无奈地垂下了手。
“搬去夏也那里住。”
她坦白说。
一直在躲避正面的回答，当然是因为她知道这个回答对于郁弥来说一定不是什么他渴望听到的事情。
但蹩脚的敷衍真的只是为了照顾他的心情吗？或许不全是吧。她肯定也觉得，要和郁弥坦白这种事实不算愉快。
郁弥别开脑袋，不去看她，闷闷地说，这件衣服就可以了。
无论他是在无视眼前的问题，还是主动不再纠结这件事，他的反应在风音看来都很值得松一口气。她不自觉地扯了下嘴角，倒也不是觉得多开心，只是觉得轻松了不少，赶紧把衣服丢给他。
“你再等我一下，让我把吹风机从箱子里掏出来。”
“为什么突然要和他同居了？”
问题又回来了，看来刚才的庆幸来得太早了一点。
风音在郁弥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做了个鬼脸，可惜把自己的五官扯成奇怪的模样也并不会让心情变好多少，她只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足够轻快。
“他邀请了我，所以答应了。而且两个人住不也挺好的，房租一下子就可以减半了。我可是一直在期待着这种理想之中的合租者出现呢。”
他不说话，风音甚至怀疑他都没有认真在听。
其实已经解释得差不多了，可她还是忍不住要一直说：“好啦，我知道没有第一时间和你说谈了恋爱的事情特别不好。我绝对没有想抢你哥的意思。不是说好不生气了吗？”
“……”还是沉默。
“就算是生气也要和我说一声、顺便给我一个挽回的机会对不对？”
郁弥不回答，兀自别开脑袋，无处可去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茶几上的信封，上面写着稚嫩的字母，拼凑出他一向不懂的语言，已经被拆开了，压在信封下方的好像是被折起来的信纸。
完全只是为了不去想风音与她的心情，他伸手去拿信纸。
其实那也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张小小的画，笔触和信封的字迹一样稚嫩，画的是鸢尾花。
“这是什么？”他问。
风音在找新毛巾，话语听起来不太专心，“安德烈亚寄给我的。他觉得是很得意的作品，送给我当做礼物了。”
“你弟弟吗？”
“嗯。”
弟弟……他从没见过的那个人，但是哥哥见过。他们还一起吃了饭。
心绪开始翻滚，这个瞬间，湿漉漉的他的身体居然不再冰冷，反而翻起一股燥热。
“你弟弟是怎样的人？”他察觉到自己的话语里有一点多余的烦躁。
风音似乎没发现，想了想，摇头了，“说不好。我和他往来不多，不太明白这孩子在想什么，不过他愿意送我礼物，我很开心。”
“为什么不问问他？”
“他可能不会想和我说的。他不是一个百分百坦诚的孩子。”
“可你甚至都不问！”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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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音听到了很突兀的呼吸声——郁弥赤.裸的胸腔高高鼓起，与吐息一起从胸腔中挤出的是极其微弱的呜咽声，还有他的眼泪。
“对，我可能是生气了，但不是为了哥的事情……是你啊，是你。”
他喃喃着，直到这话说出口之后，他才仿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可以正声说点什么了。
“但我生气的对象也不是你，我只是很气自己。为什么没能早一点把喜欢你这件事说出来呢？明明我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一定比哥哥更早。”
比他们背靠背努力在身高方面压过对方一头要早，比她抱着足球让他快点下楼还早，比他们比赛谁的乳牙最先掉光更早，明明是一直以来就存在于此的情感，可非要踟蹰到无法挽回的现在才说出口，真是憎恨不已——憎恨的当然是自己。
“我也不是在生气，也没有嫉妒——我要这些情绪干什么？可是……不甘心，好不甘心。我一直在想你和哥的事，最近最近一直在想。”
想到他们交叠的手，想起被自己错过的征兆，想起哥哥曾经说过的近乎像是暗示的话语。他该意识到的，可是完全错过了所有暗示。
滴答。滴答。滴答。
雨水沿着发梢落下，眼泪顺着脸颊淌落，冰冷地或是炽热地存续着。自从将风音的存在从视线中驱逐，他根本没有抬起头，很可能是不敢这么做，因为一旦视线从脚下挪开，就会看到她的面孔。而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惊讶还是意外，甚至有可能会是嫌弃？不愿去想，所以不想去看。
“如果你或者哥是更糟糕的人就好了，这样我就能心安理得地把现状全都怪到你们的身上，自己什么罪责都不用担。可我喜欢哥，也喜欢你。我根本找不到能让所有的心情全都保持平和的状态，我只能百分百地憎恨这一切，否则就只能……为什么不可以是我？被你喜欢的那个人，和你共享秘密的那个人，可以握住你的手的人，为什么不可以是我？我——”
郁弥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说出什么了。他像是一台运转错误的机器，开始蹦出不对劲的话语，如果继续说下去，他或许真的会崩溃，但是风音伸出了手。
她捧住了他的脸，她擦干了他的眼泪，于是他不想再说了，抬起眼眸，看到了她生气的脸。
“我说过的，我和你说过。”她简直是咬牙切齿的，“我说了，我不会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你要告诉我才行，要对我坦诚才行……你该告诉我的。”
眼泪又涌出来了，郁弥几乎喘不上气。
“如果我说了，能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就不是哥哥了，是吗？”他的手溺水般在空中挣扎着，一下子攥住她的手腕，攥得好紧，“会变成这样的，是吗？因为你喜欢的是我，而不是哥哥，对吧？”
无法回答。
或许是对着一个被感情百分百支配的人，没有办法给出诚恳的回答，也可能是风音根本不敢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知道，她喜欢夏也吗，对他的爱会是理所应当的一件事。但是……
心脏跳得有点过快了，害得大脑陷入眩晕，她第一次感到“思考”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于是，向前一步，她吻了郁弥，任由他过分炽热的身体紧紧缠住自己。
至少在那个瞬间，她放弃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