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联军后撤
“战情中心, 翻译!”
“是,将军。对方说你方没有机会再起飞飞机。”
“你方?联军?”
“是,是我们。”
“妈的!启国人太嚣张了!联络鬣狗, 用高炮把对方打下来!”
鬣狗是舰队中某一艘护卫舰的无线电呼号, 此时她的位置在舰队左翼,距离启国飞机最近。传令兵立刻传达长官的命令, 再由通信兵联络鬣狗。
陆烬轩的警告在联军听来并非警告, 而是充满挑衅的羞辱, 玛地尔指挥舰上的司令官的应对措施是命令护航舰艇使用防空炮。曼达国的指挥官却气急败坏,当即下令舰载机起飞。
“阿尔特小队全部起飞!把这该死的杂种打下来!”
舰炮炮管被摇起, 炮体转向。
“准备开火!”
“开火!”
持续的炮火声在海上响起, 伴着火光与硝烟, 拉开了战争的半个序幕。
“报告舰长, 射程不够, 高平炮打不到敌机。”
“这里是鬣狗, 我方炮射程不足, 无法击落敌机。”
“将军,曼达军正在起飞战机。”
玛地尔的司令官迟疑了下,没有马上联络曼达军叫停对方起飞的行动。
就在他迟疑的短短数分钟内,巨大的轰炸声从远处盟友的舰船上传来。
舰桥上的司令官夺过船员的望远镜:“联络达奇号!”
“是, 将军。”
传令兵还没传达完命令,战情中心通话说:“将军,达奇号被高速移动的不明物体击中,我们雷达刚探测到它就已经击中达奇了。”
“这里是达奇号,曼达军指挥舰航母,我是我军指挥弗雷吉。达奇号甲板跑道损毁,至少三架舰载机损毁, 我舰已经丧失战斗能力……”
对方的语气中充满挫败与怒意。
司令安慰他:“舰上是否有人员伤亡?”
“还没统计。”
“我这边没有观察到殉爆的火光声音,至少没有击中机库和弹药库,这是好消息。”
“艹他妈的!该死的启国人!克伦维尔将军,达奇号需要泊港维修。这边根本没有适合的港口,她可能得返航。”
失去作战能力的航母由于其吨位普遍大于舰队内其他舰艇,在海上相当于活靶子。与此同时一艘航母的造价和制造技术难度通常又高于其他船,曼达军这位指挥官也是达奇号航母的舰长。初战就损失了本舰近一半架飞机及几名飞行员,他的舰长职位已经岌岌可危,要是再把航母给干沉了,他就该上军事法庭了。
“现在返航能开回哪里?不带补给她能回到曼达吗?”司令吃了一惊,心里能理解对方的选择,但作为整支联合舰队的司令官,他难以接受曼军在战场上为了保存自身而抛弃盟友的行为。
“去补给港。”弗雷吉舰长说,“只有达奇号和瑞孚利号返航,瑞孚利号护航。我会到凯尔号上继续指挥我军,我们的大臣也是。”
克伦维尔将军这才稍微安下心,“我方收到了。达奇号,希望能汇报你舰遇袭的详细情况。”
对面沉默了下,急促道:“是一枚比我们现役航弹大几倍的炸弹!”
“你们的近防炮拦截情况?”
“全部失败……准确说是根本反应不过来!雷达发现的下一秒它已经在我们头顶上了!”
克伦维尔顿时大惊失色,随后下令外圈战列舰留下,航母及其他舰艇组成编队后撤二十海里,以期取得己方飞机的起飞机会。更重要的是,他必须向斐迪南德汇报当前战情。
陆烬轩的战机正以“0”字型轨迹在联军射程外的空域巡航,维持在1.6马赫的平稳的匀速运动终于让李征西喘了口气,他有一肚子的疑惑渴望获得解答,但他的皇上正在战斗,不会给予任何解释。
艾米丽:“敌方舰队态势变化:1号航母甲板损毁,五艘航母及其附近舰艇转向机动,改变队形。其他舰艇无变化。”
A1-b战机为双座机型,前舱位为主要负责飞行操作,后舱才是负责武器系统和战斗的。让没有接受过军事训练的人操作武器是危险的,因此在起飞前陆元帅就切换了后舱的武器系统等的模式,由他在前舱进行控制。
他用机载雷达照射联军舰队,同时与艾米丽核对情报:“报告舰队航速、航向。”
艾米丽:“航速20节,航向088、107。”
“差19度,两个方向?玛、曼两军分开行动?”
艾米丽:“1号航母与一艘护航舰单独行动,方向位……”
陆烬轩迅速做出判断:“1号跑道坏了失去作战能力,应该是回港维修。其他航母想脱离我的攻击范围保证战斗力。留下没动的以战列舰为主,保持了对岸的威慑力。”
陆元帅的判断是准确的。联军没再起飞任何飞机,也没有发射任何炮弹,舰队的进攻态势转为了相对克制的队形。令陆烬轩不理解的是联军在明知启国有空中打击能力的情况下为什么会将大量海战主力的战列舰扔在近岸海域,而航母带走了大部分护航舰。
是谁给了联军指挥这样的勇气?
——是不理解帝国科技所给的勇气。A1-b战机携带的导弹速度太快了,加之其制导功能、射程能够进行超视距打击,这些远超当今时代的科技超出了联军的想象。克伦维尔将军在如此信息不对称的条件下指挥航母后撤已经是相对保守的决策了。至少比曼达军那位指挥官谨慎。
在空中监视了一段时间后,陆烬轩对艾米丽命令道:“取消A1-a编队待命命令,投放一架A1-a保持巡航监视联军。另投放一架降落到L034,C058的跑道。我需要补给。”
艾米丽:“核验身份,请确认密钥。”
陆烬轩:“确认。”
艾米丽:“是,元帅阁下。”
等待艾米丽号成功投送无人战机之后,陆烬轩向艾米丽确认:“本次拒止作战成功,attack010即将返航。艾米丽……合作愉快。”
艾米丽:“很荣幸为您服务,元帅阁下。”
十余分钟后,战机平稳着陆,陆烬轩将飞机开到跑道尽头,给随后将要降落的无人机腾出跑道,然后打开座舱盖,回身看向后舱。
“李征西,可以摘了。”陆烬轩指了指头盔和面罩。“身体感觉怎样?”
李征西试图抬起手去摘头盔,却从手臂到指尖都在颤抖。
陆烬轩拧起眉,离开座位翻进后舱,帮他摘下头盔,让氧气面罩继续输氧。
“心率不齐……你先坐着别动,我去找军医。”陆烬轩嘱咐了声就跃下飞机,大步跑向营地。
“军医!担架!”
李征西晕乎乎坐在机舱里,大脑仍处在缺氧中,意识仍在迷蒙中,迷迷糊糊间,他恍惚感觉到有人摘下他脸上的罩子将他扛了起来。新鲜空气涌入口鼻,但他的感受并没有变得更好。
“呕——”李征西猛地吐了出来,秽物大多溅在了扛着他的人身上。他的思绪艰难转动,当他被平放到担架上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吐到了谁身上。
“皇、皇上……”
对身上污秽满不在乎的陆烬轩俯身为李征西脱下防护服,再把衣服叠成一团垫在他脖子下面,顿了顿低声道:“抱歉。”
陆元帅明知高过载对于李征西这样从没受过训练的人是致命的,却无视风险在战斗中做大机动,这是置李征西的生死于不顾。
他应该道歉。
“让他保持平躺。”陆烬轩对军医吩咐说。
跟着一道过来的田将军迟疑道:“皇上您身上……”
陆烬轩摆手,浑不在意说,“先离开跑道。”
*
“皇帝是真是假,哀家难道分不清?朝廷用你们,是盼着你们为皇上分忧,你们这一个个的却连这等荒唐之言都能听信,甚至拿它问到哀家面前,这就是我大启的肱股之臣?!”太后气冲冲训斥群臣。
皇帝训他们也就罢了,连太后也这般口气?
当即便有官员不服气,梗着脖子道:“太后,那难道罗阁老就这样白死了吗?阁老凭章奏事,却被白皇后不问青红皂白斩杀,和政殿是我大启的议政大殿,在和政殿内动刀兵与造反何异!”
太后答不了这话,索性胡搅蛮缠:“放肆!白禾是皇帝钦封的皇后,你敢污蔑皇后?”
“这怎是污蔑?阁老被其亲手所害是臣等亲眼目睹!众目睽睽下,无可辩驳!”
林阁老见太后不善辩词,赶紧拦话道:“太后已驳斥了罗阁老的污蔑之言,列位应当没有疑虑了吧?我等毕竟是外臣,不好内宫多待,且如今事多,大家还是赶紧回各自衙门,各司其职。”
“太后是皇上亲母,有太后作证,想必这事再没任何疑问了。”定国将军说。
文官纷纷看向对方,定国将军的身边还站着另外几位老将军。
罗阁老——兵部尚书没了,这些失去实权但颇有威望的老将有望恢复在军中的势力。最值得玩味的是,皇上此次出征点了明威将军田英随军,这是不是意味着皇上有意重起这些老将,让他们掌兵?
文官为此猜测而迟疑,武官为此而焦虑,一时间谁也不愿再为真假皇帝之事争论,以免当了出头鸟。
就连罗乐的铁杆同党也忍不住犹豫。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太后说皇帝是真的,这天下有谁的言辞能比皇上的母亲更权威?在太后面前,任何人证、物证都毫无意义。
林阁老接着劝了几句,给大家递梯子。
“有太后此言,确无疑议。”众人连忙就坡下驴,向太后告退。
众臣离开后,太后的脸色立刻垮下来,对杵在后边监视她的太监说:“去告诉皇后,哀家要出宫,去诏狱……瞧瞧容妃。”——
作者有话说:【注】:
1.达奇号、XX号是舰艇名字,鬣狗这种不带“号”的是无线电呼号,舰队通讯用。也算是种加密的暗语。例如电影《灰猎犬号》,灰猎犬是呼号,实际是弗莱彻级驱逐舰基德号(DD-661)。
2.空航母不容易干沉,但战斗态航母上有飞机、弹药还有自身能源,能殉爆。元帅一发导弹给曼达1号航母甲板炸出大坑,当场报废跑道,飞机不能起飞啦,就不能做战斗单位了。
3.用“她”指代舰艇是国际惯例。
4.LXXX,CXXX是我编的坐标系统。
5.“0”字型轨迹巡航:其实是一种战机战斗队形。机首指向敌军目标飞行的半圆是“热边”,屁股对敌飞行的那段叫“冷边”。一般两架一组,保持一个在热边一个在冷边。即始终有一架战机在战斗状态,随时可以投弹啊进攻。作战/防御时会安排多个编组在不同区域针对多个目标。
第162章 皇帝之死
太后本是出身官宦之后人家, 年刚及笄就入宫为妃,自诩为“贵人”“主子”,她这一生也确实足够尊贵, 母凭子贵当上太后, 是当今大启最尊贵的女人、母亲。她何曾踏足过监牢这样在她心中几乎是罪恶、阴暗、腌臜代名词的地方?
她用手帕掩着口鼻,踮着脚坐在诏狱的刑房里, 舍不得让她洁净的鞋底落在这片被血液浸泡过的地面。
“禀太后, 容妃带到。”锦衣卫将人带到后没有离开, 而是默默退到一边。
“母后!”容妃一见到太后就如看见了救星,不顾手腕上的镣铐大步扑向太后。
太后吓得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 押人过来的锦衣卫没有离开, 并且反应迅速的冲上来制止了容妃的举动。
锦衣卫一左一右分别摁住容妃的肩膀, 看向惊魂未定的太后, “臣等失职, 请太后恕罪!”
太后半个身子倚在嬷嬷胳膊上, 拍抚着胸口深呼吸, 原本想要屏退锦衣卫的念头顿时打消。她瞧瞧锦衣卫牢牢禁锢住容妃的手臂,又横了起来,推开嬷嬷走向容妃。
“母后救我啊!”容妃情不自禁,哭得梨花带雨, 一副委屈、柔弱、无辜的样子,“我是无辜的,呜呜……母后,都是那姓白的害我。万没想到,他一个男人的妒性竟这般大,他都做皇后了,却连我这样无子的妃子也容不下。”
镣铐加身的容妃哭得很凄惨, 看起来其在诏狱的日子十分不好过,但她依然穿着宫妃的衣服,身上并无受刑的痕迹。
镇抚司听从皇命关押容妃,却也谨记陆烬轩的话不敢再肆意严刑逼供。更何况容妃毕竟是皇妃,谁知道她今天下狱,来日又会不会回宫?前一个进诏狱的慧妃甚至来了个入狱“二进宫”。
“容妃。”太后盯着容妃秀丽的容颜,心底涌起一阵阵恨意。
“母后……”容妃张口便要向她诉苦。
容妃其实很聪明,绝口不谈自己为何下狱,只管哭惨并将矛头对准白禾。
她认为太后十分讨厌白禾,更是坚定反对白禾当皇后。
容妃也了解皇帝——那位骄奢淫逸的真皇帝,皇帝贪图享乐又喜新厌旧,宫里的妃嫔不够新鲜了,便去临幸男子,图的是那离经叛道的新鲜感。这才有了何侍君之受宠。
何侍君的君子端方、韧如青竹作态着实让皇帝喜欢了一阵,那白禾寡淡得像鱼目混珠里鱼目,比不上何侍君一分。皇上对他的喜爱又怎能长久。
容妃觉得白禾不可能风光太久,绝不承认自己是这场后宫权力斗争中的输家。
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太后就是她的救命稻草。
然而她所迎来的是太后满含恨意的巴掌。
太后铆足劲狠狠扇了她一耳光,打得她耳中嗡鸣,脸颊迅速发红肿胀起来。
“母后为何打我?”容妃不敢置信。
“贱人!”打了一耳光的太后犹觉不够,反手又抽了一巴掌,“你敢给皇帝用雪花散?!”
容妃心下咯噔一下,连忙高声辩解:“我没有!母后,雪花散是宫闱禁药,我怎么敢给皇上用啊!这都是白禾那贱人的污蔑!我在深宫高墙里,上哪弄得到雪花散?母后不信我,呜呜……却要信一个不男不女之人的诬陷吗?”
“大胆!”太后立刻呵斥,“白禾是中宫之主,堂堂皇后,你算什么东西敢攀咬污蔑皇后?”
容妃感觉到扣在自己肩上的手更加用力了,她被压得噗通跪在地上,膝盖被磕得很疼,委屈像潮水一样吞没了她。这下她是真情实意的哭了:“母后不信我也就罢了,还要羞辱我作为女子的尊严吗?你我皆是女子,您怎能说出这样维护一个男皇后的话。我等女子生来便要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生生世世做男子的附庸。”
容妃的眼泪落在诏狱被血污和罪恶浸透了的地砖上,她声嘶力竭的痛诉:“做正妻主母是我们女主唯一的盼望了啊,他一个男人却当上皇后,这是绝所有女子的路!同为女人,母后与我们才是一体的,怎么能向着……”
“啪!”响亮的巴掌声阻断了她的话,涂着漂亮蔻丹的长长指甲刮破了她娇嫩的皮肤。
因愤怒和憎恨双目赤红的太后将自己的一切负面情绪发泄在容妃头上,她对诏狱里的锦衣卫说:“容妃向宫内偷运雪花散,用药毒害皇上,如此悖逆弑君的罪人还不用大刑伺候!”
“回禀太后。”锦衣卫犹豫着道,“皇上曾经下令镇抚司审慎用刑。容妃娘娘毕竟仍是皇妃,我等实是……”
“那就褫夺她的皇妃封号!”
“不要!”容妃大惊失色,拼命摇头哀求,“母后,求求您不要……我、我是皇上钦封的皇妃,您不能褫夺我的妃位!”
“哀家是太后,依照祖宗家法,哀家连皇帝都废得!后宫妃嫔的册立圣旨都要写上遵哀家懿旨,哀家凭何不能废了你?!”太后凤目扫向锦衣卫众。
“不要……不要!”
在容妃涕泗横流的讨饶声中,失去儿子、遭受胁迫的太后的满腔怨怒总算得到了粗略的平息。
“贱人,贱人……害我皇儿……”想到自己另一个即将丧命的孩子,太后不禁悲从中来,站立不稳,倒在嬷嬷怀中。
闻听此言的容妃爆发出尖利到几近刺耳的尖叫:“我没有!我纵有一万胆子也不敢戕害皇上!”
身为母亲的太后又何尝不了解皇帝?
她哭着痛斥:“你莫当哀家不知道,那雪花散用于床笫间有助兴的功效。四个皇妃,凭什么偏你最得宠!哀家原以为是你最会知情解意……把那酷刑都使上,给哀家好好的审!”
只有能轻易杀死皇帝的东西才有资格成为宫廷禁物。
白禾没有说谎,皇帝不是他们害死的。
所以她并没有向杀害皇帝的逆贼服软,她是为了江山社稷同白禾合作。
她为了大启国祚才忍痛牺牲儿子!
要怪就容妃,若不是容妃作恶害死皇帝,又怎么会被逆贼钻得空子。
太后不能承认自己的窝囊无能,便只能将一切怪罪到旁人头上。
失败者,挥刀向更弱者。
*
“殿下。太后在诏狱大发雷霆,掌掴容妃娘娘,将她脸都扇肿了。”邓义向白禾禀报道,“且还让用刑。”
白禾一边在票拟上签字一边道:“用刑了么?”
邓义说:“皇上对镇抚司下过旨意,诏狱里不敢再轻易对犯人上酷刑。”
白禾搁笔瞧向他:“案子还未审结,尚不能称容妃为犯人。”
“是,奴婢失言了,请殿下宽恕。”
“太后为何打容妃?她们说了什么?”
邓义描绘了番当时狱中的情形。白禾听完沉思了会儿。
“太后指认容妃媚上献药,以雪花散戕害皇上龙体?”
邓义不敢置喙多言。
但白禾已经明白太后的想法,“母后心里有恨,发泄出来她心里会好受些。”
邓义默默的垂着眼。事到如今,真相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自从太后在百官面前否认假皇帝之说,它便成了永远的秘密。
皇帝或许真是因服食雪花散而亡,又或许是太后过不了自个儿心里那关,硬要挑一个人出来责怪。
可镇抚司仍有顾虑。
“殿下,皇上毕竟有旨在前,容妃娘娘乃一介女流,怕是扛不住诏狱里那些大刑。”邓义小心翼翼提醒。
容妃的死活不重要,用她一命换太后消气更是划算。权力斗争里的失败者没有人的权利。
白禾冷漠道:“孤代母后拟懿旨,即日褫夺容妃封号。母后为人宽厚,想来也看不得酷刑。打几下板子让她出出气便可。”
邓义:“是,奴婢遵命。”
太后为人宽厚?
皇后殿下说话还挺风趣。
邓义拿着白禾代写的懿旨去了诏狱。一个时辰后回到宫里回禀。
“禀殿下,容妃挨了三十杖,人瞧着已不大好,太后这会儿不看行刑,但要见康王。”
“咳咳……”白禾点了点桌子,示意秉笔太监将他桌上已经批红的票拟送回内阁,“派御医去瞧瞧。再派一队侍卫去接太后回宫。”
意思是不许太后见康王。
邓义有些不解。
太后将要连丧两子,连最后一面都不能去见,不怕激怒太后使她出尔反尔吗?
白禾问:“康王有几个孩子,几房妻妾?”
邓义:“除新王妃外,康王爷共有三房姬妾还有两个没名分的通房。先王妃无子,王爷膝下一子一女皆是府里姬妾诞育的。”
“拟旨,封康王之子男孩为世子,女孩为郡主。将他们及王府女眷接入宫来,赐住珍熹宫。皇上另有旨意查抄康王府,王府不能住人了,待世子年满十六再准其出宫建府。”白禾道,“着人拿上这封圣旨去请太后回宫。”
用康王的子嗣威胁太后,警告她趁早放下保住康王的念头。
白禾如此咄咄逼人,邓义不敢劝说,埋头照办。
他不敢多嘴,司礼监里还有长了嘴的秉笔太监,这位公公殷勤劝道:“请殿下恕奴婢多嘴,太后同王爷毕竟母子连心,殿下若逼得太紧,只怕……”
白禾:“太后想见康王是人之常情,孤非无情,但太后不能在案子未结前去刑部。”
公公脱口道:“那能不能将康王带到别的地方与太后一见?”
白禾睨向他:“可以,那康王若在刑部大牢之外死了,天下人是认为他死有余辜,还是说孤心虚暗害他?”
公公顿时哑口无言。
白禾站起身准备离开司礼监,“康王之恶,必须明正典刑,昭正义于天下,还公理于人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王爷的命并不比百姓贵。”
“是,殿下英明!”——
作者有话说:皇帝死那天不是刚好娶小白么,为了一展雄风就磕了点,然后嘎了。
不怕太后鱼死网破,她既然选择妥协,那就只会一步退步步退。这是她的阶级软弱性,不是个人问题。像她这样的封建贵族女性一辈子没有走出去过,就没有抗争的勇气和资本。又受到三从四德的规训,她们最擅长的就是忍。舍不得儿子,但她还有孙子。最后她选了保陆家香火和皇位。总结为一句话:“我没有办法。”
第163章 政客的嘴,骗人的鬼
“首先, 我……朕必须承认错误。”陆烬轩在军事会议上说道,“对联军的错误判断让朕做出了错误的决定。朕认为联军的战略目的为武力威慑,而非战术入侵……意思是朕低估了战事的烈度, 但敌人完全没有朕想象中的克制。如果不是因为朕的失误, 李征西不会遭受这样的伤害。”
“皇上说的臣等听不懂。”田将军瞅了眼在座诸位将领,“我们只知道要不是皇上, 那洋人的船可不会退走。”
“皇上英勇!皇上万岁!”众人连忙附和。
陆烬轩垂了下眼, 严肃的表情不变, “各位没坐过飞机不清楚,人的承受力是有限的。但朕非常清楚。朕必须承认无视了李征西的健康风险, 如果他不治身亡, 他的抚恤金务必按三倍发放, 多出的部分由朕付。”
众将领面面相觑。在启国官僚的观念里, 几千两抚恤金顶个锤子用, 完全比不上身后追封的功名利禄重要。
陆烬轩理所当然的没能获得大家的“感动”。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
——要是小白在就好了。小白一定能帮他圆场。
但这点小失误难不倒陆烬轩, 他打算再说些什么以弥补:“另外……”
“皇上!”有人掀开帘帐打断了他, “微臣来迟,请皇上恕罪!”
“李征西?”陆烬轩露出惊讶的眼神,随即皱眉说,“你身体好了?不好好躺着来做什么。”
李征西说:“臣已经无恙, 孙大夫也说臣无事了。”
李征西的脸上恢复了血色,看起来气色如常,众人瞅了瞅,没觉得他有问题,田将军便帮他说了句好话。
“李大人看着是没事了。”
“先坐吧。”陆烬轩颔首,等对方在田将军对面入座后继续自己的表演。“李征西,朕正式向你道歉。”
李征西受宠若惊, 连忙说:“臣惶恐!皇上无错,要怪也怪臣没有及时表明不适。”
陆烬轩抬了抬手:“不说了,朕会给你补偿。”
李征西十分感动:“皇上圣恩,臣感激不尽!”
当事人感激的神情十分打动人,在场其他人这下难免动容。
古往今来,有几个君王会承认自己的错误?
他们看着皇上肃然的神情,感受到了他们年轻的君父认错的诚恳和那份上位者身上难能可贵的担当。众人纷纷表示皇上圣明,皇恩浩荡。
陆烬轩垂了下眼,接受了盛赞。
勇于承认错误、知错改错在个人身上是优秀的品质,但在政客身上——这是推卸责任的话术。
我已经认错了,甚至愿意承担责任,你们还不原谅我吗?
人们总是会上这样的当,一次又一次的原谅做这种表演的上位者。越是嘴硬的反而越会激起民众的抗拒心理,从而不依不饶的要求追责。
熟练掌握各种收买人心话术的陆元帅是诚心道歉,也是在甩锅。
即使李征西确实因此身亡,他也不会真正背上害死对方的责任,他的地位不会受此动摇。“接下来做战情分析。敌方的指挥舰,空中力量向后撤退至少二十海里。这表明了敌方战术战略上的改变。”
大家开始听不懂了。陆烬轩扫视众人充满困惑的眼睛,拿出小旗子在桌子中央的沙盘上演示。
“留在近岸的战列舰南北排列,舰侧对着海岸,侧舷甲板的舰炮直接对着岸上,保留了舰炮的最大射击角度……这是战斗姿态。”
陆烬轩用小旗子插在沙盘里表示敌方舰艇,配合尽量通俗的解说使众人易于理解。
“根据情报,这里……这艘航母是曼达军指挥舰。这里则是玛地尔指挥舰。”陆烬轩往沙盘里放入两只不同色的小旗子。
李征西问:“皇上是如何确定它们就是指挥……指挥舰?”
陆烬轩将不同颜色的旗子放入沙盘,解释说:“朕这边监测到敌方有几种信号频道和信源位置。不同颜色旗子表示不同信道。这个是1号航母,就是朕之前说的曼达军指挥舰,以她为例。她有四种信道,红、蓝、黄、白。”
这个时代的电子战水平大概约等于无,在帝国科技面前,联军的通信信号就像白纸上的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样,毫无遮掩,没有经过复杂的加密,对陆烬轩来说几乎等于单向透明。
A1-b在舰队附近头顶飞了一圈,敌方这些情况就被探测得一清二楚。这还是在A1-b并非专业预警机的前提下。
“这一侧的舰艇只有红色信道,另一侧基本是蓝色。同色信道代表她们之间可以联络。每一条舰艇都至少有红或者蓝色一种信道,那么红、蓝就是公共信道。红色是曼达军内部的,蓝色是玛地尔的。指挥舰通过公共频道向各舰下达命令,各舰也能反馈信息。1号红蓝信道,也就是说她除了曼达军内部的公共频道也能收到玛地尔军内部的消息。”
陆烬轩又在玛地尔的指挥舰位置插上旗子。“玛军的这艘航母也有红色信道。双方都对对方的内部频道保持信息接收,这应该是双方的默契,在不同国家组成的联合军队里为了避免误判做出的妥协。当然,我更倾向于这是出于双方的技术水平有限,无法对己方通信加密隐蔽。”
陆元帅的解说简单明了,即使大家毫无相关知识也能理解其中的逻辑。
田将军问:“那还有黄色和白色是干什么的?”
“舰队里只有两艘舰艇有黄色信道,就是1号和她……玛军指挥舰。所以黄色是双方指挥舰的通信频道。至于白色,应该是与曼达国内或情报系统联络的信道。以他们的技术,信号接收方不会距离太远,可能就在蒲泠县内。朕不打算把它找出来,没必要切断曼达军与其政府的联络。让曼军保持‘自我意识’比迫使他们彻底听从玛军指挥更有利。”
众人纷纷叹服,太神奇了!
但是……道理他们懂了,可皇上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大家面面相觑,一位参将不合时宜问:“请恕末将无知,皇上说的这些通信啊频道是什么东西?水师……各船间似乎是打旗语传信吧。洋人和咱们的方法不同吗?”
陆烬轩敷衍道:“没人会拒绝更高效的通信方式。战后各位可以向外国学习他们的海军建设。这不是今天的议程,朕标识敌方指挥舰是希望各位清楚,假如我们付出代价,那么能够有效结束战役的正确方向在哪里。切断联军指挥,摧毁指挥舰,斩首敌方指挥官。”——
作者有话说:不要相信政客的话。
关于信道的分析,我在赛博伏龙芝学的,文中举的例子很简单,实战里可以分析出对面炮兵阵地、前线作战队伍、后勤等的位置。
第164章 选择
“皇上, 那敌人在海上,咱们现在却没有能出海的战船……”田将军说。
“皇上说的海里是……”李征西仔细回想,“似是一海里为三四里?”
“大约3.7里。”陆烬轩纠正, “二十海里大约七十四里。事实上对方与我们的实时距离超过一百里, 就算你们有军、战船也不可能突破防御圈。别忘了正在近岸位置呈战斗姿态的战列舰群。”
众人一时间更加迷惑了,既然做不到, 皇上说这些干什么?
“朕在聂州缴获了一批曼达人走私的军火。”陆烬轩看向李征西, “李征西, 这批军火什么时候能到?”
李征西:“?”
皇上在聂州搞了件大事他知道,那批所谓的收缴军火借着户部官员盗银谋逆案名正言顺入了聂州军库, 问题是皇上什么时候下令把东西运来蒲泠了?
李征西满腹疑问, 他唯一明白的是他不能当着众将的面拆皇上的台, 登时汗流浃背说:“最早就这几日吧。”
陆烬轩颔首:“这批军火里有射程10里的炮和大量枪弹手榴弹, 我方装备后在陆地上或许有和敌方一战的能力。朕和李征西今天执行的拒止作战任务中……”
陆烬轩夸夸一顿分析, 把在场众人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朕认为, 敌方是由两个国家军队组成的联合舰队, 根据情报分析,指挥联军的是玛军指挥官。但是国家与国家的利益不一致,在军事上曼军可以听从玛地尔的指挥,在政治上不可能。就像一只巨虫有两个脑子。”
田将军道:“臣明白了!皇上的意思是施以离间计, 挑起两军的矛盾以利用,或连横或逐个击破!”
陆烬轩:“……”
没有白禾为他解释离间计的意思,陆烬轩只能运用话术,不回应对方的话而是直接阐述自己的观点:“巨虫的身体越庞大,它的行动灵敏度就越低,要精准控制身体的每一个部分的难度增加,所需消耗的能量越多。更何况它拥有两个可以分别独立控制一半身体的脑子, 在行动的时候很容易出现指令混乱。同理,所指挥的舰队规模越大,所需的沟通和决策效率的要求就越高。”
身经百战的李征西与战功赫赫的田将军已经明白过来。
统率军队,并非嘴里念着“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兵者,诡道也”,坐在中军大帐中对着地图沙盘下命令即可。在大谈用兵之道前,最首要的问题是如何让士兵听从命令;如何在战场上调度士兵。
陆烬轩嗤笑了一声:“以当今的科技,朕不信他们的信道撑不爆。而且是有两个大脑的——虫子。”
陆元帅口中的虫子是星际人的公敌:虫族。
“滴滴——”
“稍等。”陆烬轩霍然起身,走到屏风后面。
众人不明所以,互相打眼色默默用眼神交流。
屏风后传出奇怪的声音,他们听不明白,片刻后皇上绕过屏风回到座位,对他们道,“新情报。1号航母和一艘军舰已经脱离舰队,正在离开当前海域。2号航母上出现黄色信道。曼军指挥舰更新为2号航母。”
陆烬轩说着拿掉沙盘上1号航母的标示物,将小旗子插到另一个位置。“已确认的原因是朕和李征西在今天的战斗中摧毁了1号的甲板跑道,使她丧失了起飞战机的作战能力,她不得不回港维修。”
大家顿时齐刷刷看向仍旧一脸虚弱苍白的李征西。虽然不明白这个“摧毁”是如何办到的,但渴望功勋的众人眼中露出了羡慕的神采。
李征西:“……”
李征西头皮发麻:“是皇上神武,此战全在皇上之功,臣不过是乘了皇上东风。”
陆烬轩笑着说:“李征西将军的勇敢无畏值得赞扬。”
田将军忍不住:“皇上,臣也可以!下次是否可以带臣、准许臣追随皇上战斗?”
其他人同样一脸渴望。
这样的场景难免令陆烬轩触景生情。
帝国元帅轻轻叹了口气:“风险太大了。”
众人面面相觑。
“你们都是启国将军,不应该白白死在……”陆烬轩顿了顿,“朕有几个作战计划,但难以抉择。”
众人赶忙问难处在哪。
陆烬轩环视众将,“目前为止,我方还是防御战略。玛、曼两国也没有正式宣战。以朕对帝国主义的了解,一旦我方主动,他们一定会颠倒黑白,宣称是启国首先宣战,以占领在国际上的正义方位置,夺取主动权。”
田将军两条眉毛皱得死紧:“分明是洋人欺人太甚,还要反咬一口推卸责任?!”
右翼鹰派的陆元帅轻描淡写:“帝国主义是这样的。防御战略下我方有诸多限制,启国的实力不能在海上抵御联军,不能打海战。朕可以封锁空中……朕的意思是,朕能让联军的航母再也不能起飞战机。”
经过今天的战斗,众人已经理解了飞机不是妖怪,而是外国人制造的会飞的器物。却依然不明白“空中打击”“空中封锁”的意义。
陆烬轩也没有作进一步解释,理论讲得再多,不如在实战中学习来得高效。
何况陆烬轩实际上并不算了解这个时代的战争理念——科技代差带来的巨大鸿沟。
陆烬轩所掌握的在星球上地面和近地作战的战争理念是体系化、无人化。例如空战,在他的认知中是“发现即摧毁”的超视距作战。
只有战术目标不同时才会采用其他方式。
今日的空战是启国方对联军两国方的威慑,也是来自星际时代对当前时代战争思想的试探。
“以我们的国情,防御战略将会把联军拖入地面战争的泥潭。”陆烬轩站到悬挂着的启国地图前,“此前朕召集几位将军开会,大家的意见是等待敌方登陆,在这里的山脉迎敌。朕否决了这种战术。”
田英附和点头:“是,皇上说洋人这回以威慑为主,不会轻易登陆。”
陆烬轩皱着眉回身看向桌上的沙盘,“但战情变化,现在不能排除敌方登陆的可能。今天的战果对联军来说是耻辱。尤其是损失一艘航母战斗力的曼军,且不说他们的这位指挥官已经被朕激怒过了,如果后续战报依旧不好看,最终战果不能达成曼达国的目标,这人一定会被解职,甚至被送上军事法庭。接下来稍有刺激,对方可能采取报复性战术。”
众人张了张口。
“皇上,报复性战术是如何……报复?”
见众人的思想正一步步按照引导而变化,陆烬轩指着沙盘上战列舰群的位置说:“曼军独走,挑起战端,全面开战。”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压根不能认识到这句话对于这场战争的意义。
他们依旧不能领会到陆元帅对战局的预测涵义。
在不能普遍列装枪炮,依旧以冷兵器作战思想为主的大启,在真正经历一场现代化战争以前,任是再功勋卓著的将军也无法想象和理解时代的翻天覆地。
“三种战略。一、完全防御战略,联军动手我方防御,联军停止我方停止。二、延续防御战略,采取措施刺激曼军,促使对方挑起战端,再以联军率先做出宣战行为为理由开始反击,防御战略转向进攻。三、进攻战略。宣称联军侵略,直接宣战。”
陆烬轩说。
“第一种战略在战术上处于被动,优点是能试图获取国际上‘正义’和中立方的支持。缺点是启国会陷入战争泥潭。说不定连朕的皇位都保不住。”
岂止是皇位不保?
说不定连大启都没了,直接改天换地。
众人瞠目结舌。
“这不好!”
“那岂不是要打要停都由洋人说了算?不行,太被动了,这样哪打得赢仗!”
陆烬轩接着说:“第二种比较保守,优点是保守,缺点是复杂。计划中每多一个环节就会给整个计划多带来一分变化和风险。第三种的优点是激进,确定也是激进。启国与外国的政治交流几乎是零,他国认可我们宣战理由的可能性低,难以获得国际支持。”
田英迟疑:“皇上,臣不明白,咱们跟联军打仗,为什么要考虑那什么国际支持?”
其他人点头,也是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
陆烬轩目露嘲讽:“连现有的百姓都养不活,你们指望开战之后能供得起军队消耗?士兵要不要吃饭?武器消耗从哪里补充?朕相信,在士兵全部饿死前,他们会先杀死你们。”
大家面色一变,不敢反驳。
“国际支持意味着人道援助,意味着启国可以向友好国、中立国买粮,买军备。有了外部输血,我们只要在内部经济崩溃前赢得战争就行了。战争中损失完全能在战后谈判中从战败方身上弥补回来。各位,启国应该选择哪一种战略?”
*
“禀殿下,罗府上下已全部缉拿押入诏狱。”邓义在白禾面前禀报说,“锦衣卫从罗府搜出了一些信件。”
正伏案书写的白禾抬起头,观察了下对方神色,淡声道:“信是真的还是你们造的?”
“奴婢们可不敢伪造罪证!”
“嗯。”白禾收回目光。“伪造亦无妨。”
政治斗争中何谈真相?争权夺利者谈何正义?
坐上政治这张赌桌的人没有好人。
白禾落下最后一笔,署上自己的名字后将纸折进信函递给邓公公,“户部宋灵元案可以结了。这封信给宋灵元,派人说服他攀咬罗党,聂州赈灾银是罗甘时命他盗匿,里通曼达国走私军火的也是罗家。”
邓义接信的手一颤。
“宋灵元若肯照办,免他死罪。流放边疆,五年不得录用,五年后给他个县令官职,放去地方。”白禾道,“他若不肯,孤也可放他一条生路。但永不录用。至于证据,孤这里有一封罗丹枫发给曼达细作的电报。”
邓义:“罗丹枫不是……罗家小姐?”
“你派人去贤良寺知会她,若想救家人便配合孤与皇上。孤已经写了圣旨赐婚她与李征西,保她从罗家谋逆案中全身而退。她想救出几个亲人便看她能将多少罪名推到罗乐一人头上。”
即使与邓义无关,他依然感到脊背发寒。
这无异是逼罗丹枫出卖亲人以换亲人。
“罗丹枫男扮女装混入聂州军营,其受父亲指使在聂州与曼达国来的细作联络,合情合理。她人在聂州,案发在聂州邻省,孤要坐实罗家通敌谋反的罪便绕不开她。否则于理不合。”
白禾不是陆烬轩,没有对方那样的宽仁。
权贵门阀,钟鸣鼎食之家,享百姓之供养,却在家族承受恶果时说自己无辜?——
作者有话说:【注】:
1.A1-b挂的空空导弹原型是咱们家的霹雳系列。我一直强调射程啊距离啊主要就是这个,它有个概念叫【不可逃逸距离】(No Escape Zone),例如百度PL-15?:不可逃逸区80公里,末端速度4-9马赫?。它和预警机影响了现代空战理念变革,体系化、无人化,【发现即摧毁】。
以前拼机动,因为做机动真的能躲导弹。现在拼体系,因为导弹飞得比飞机快,只要我方雷达锁定敌机,发射导弹,不可逃逸区内必定击毁。武器代差犹如机械将神。
还是不明白的话,可以关注近日南亚的新闻。
2.陆哥开会忽悠人是为了得到将军们崇拜。军队不一定会听皇帝话,但一定会听一个能打胜仗的元帅的话。犹豫也是真的,计划的区别其实是启国需要死多少人。
——
“老师老师,为什么空战要狗斗?”
“因为你傻。”[狗头]
第165章 京城的消息
一夜平平稳稳的过去。
白禾没有被愤怒的群臣赶出皇宫;没有被侍卫抓起换荣华。他怀抱着剑一夜难眠, 邓公公亲自在寝殿外值守大半夜。
天光微曦时,邓义悄悄推门入殿,瞧见白禾合衣卧着也不觉奇怪, 轻唤殿下。
白禾慢吞吞坐起身, 手从剑鞘上离开,带着彻夜不眠的疲惫开口:“如何?”
“回禀殿下, 宫中一切如常。”邓义道, “公冶统领昨晚出宫, 宿在府里,侍卫司暂无异动。阁……罗府上下已被抓了, 按殿下的懿旨全部下狱, 北镇抚司已着手审问。只是户部那位宋大人不肯配合。”
“罗丹枫呢?”
“罗小姐接了圣旨。”邓义双手呈上一封信函, “这是罗小姐连夜做的口供。”
宋灵元不肯配合并不影响大局, 罗丹枫的身份和口供才是钉死罗党的重要一环。
“将案结了, 即刻让宋灵元离京。几十万赈灾银不翼而飞是大事, 需给聂州灾民一个交代, 如今国库没钱,只能公开案情真相以慰百姓。另外,召罗小姐入宫,送去……母后宫里。”
邓义一愣, 不理解为什么要把如此重要的证人放到太后面前。这不是授人以柄吗?就不怕太后说服罗小姐反水?
阅览着口供的白禾没听到邓义吱声,瞥眼过去瞧见了他眼中的困惑与迟疑,于是道:“她是太后。”
邓义:“?”
“太后自然是站在皇上这边的。”
太后连承认假皇帝的弥天大谎都撒出去了,难道会在这时候背刺吗。
“母后要奕儿搬离寝宫,孤答应了。孤甚至允准太子入主东宫。相信母后也会替皇上保护好罗小姐。”
邓义恍然大悟。“奴婢立即教内廷加派人手,定将华清宫护卫得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元红倒了,内廷便是公公的天下了?”
邓义登时汗流浃背:“奴婢不敢……”
白禾却说:“孤倒希望内廷完全由你掌管。”
邓义且喜且忧, “殿下赏识,奴婢铭感五内。奴婢就是皇上的……”
“行了。”白禾打断他的表忠心,“伺候洗漱。”
“是。”
在这个日光微曦的时刻,蒲泠海岸上空升腾起的烟云击碎了启军的大国美梦。
“轰——轰、轰——”
炮火声不绝于耳,相隔几十里距离的军营里仿佛也能感受到大地的震动。李征西、田英等将领惊惶冲到帅帐外大呼:“皇上!”
帘布掀起,陆烬轩边穿外衣边走出大帐,“望远镜。”
军营中乱糟糟的,许多士兵跑出营帐抬头张望,对着半明半暗的天幕下依稀的火光感到不明所以。
联军的舰炮炮弹与启国那些填充沙石的红夷炮炮弹截然不同,莫说常年养在京郊的大营士兵,连聂州军也没见过这般动静。
陆烬轩带着望远镜爬上哨塔眺望,结果让望远镜连八倍都不到的倍数干沉默了。
这玩意的视野还不如他开精神力呢。
陆烬轩索性把望远镜抛给田英,率众返回大帐。
“加强警戒,安抚士兵。让前方侦察的人暂时撤到堑壕。”陆烬轩回头看着田英问,“堑壕修好了吗?”
田英顿时一哽,他刚从梦中惊醒,哪里知道前方堑壕的情况。可皇上问话也不能一问三不知,他模棱回答:“大致弄好了。”
陆烬轩不悦皱眉,掀帘进帐。
李征西给田英使眼色:“田将军,快去按皇上的话办。”
除田将军外,其余人随着陆烬轩进了大帐,惶惶不安的望着他。
陆烬轩扫眼众人,“等着。”然后去了屏风后面。
大家惴惴等了会儿,直到田英入了帐才见皇上出来。
“联军战列舰舰炮开火。”陆烬轩在沙盘上一划,“打击区域是这一段海岸和这一片……村庄。”
大家没能接收到陆烬轩的意思,“皇上,我们军营会被打着吗?”
“敌方舰上最大的主炮300毫米口径,射程30公里……60里。营地不在射程范围内。与其想这个,你们更应该思考的是联军为什么突然开火。这一段海岸上并无有价值目标,打击村庄是杀害平民的行为,这是在将冲突升级。”
众人默然不语。
陆烬轩疑惑点名:“李征西,说话。”
“皇上,打起仗来死一些百姓是常事。”
“什么意思?”陆烬轩皱起眉。
这下让李征西困惑了,凭他的了解,他以为陆烬轩是一位极具军事天分的皇帝,对行军打仗之事是十分了解的,不应该有此疑问才对。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啊。士兵死得,百姓就死不得?
“皇上不是下令疏散蒲泠百姓了吗?想必这村子里已经没人了。何况本朝禁海,百姓不得在海上和岸边居住,皇上不必忧心。”田英解围说。
陆烬轩坐下来,仰身倚在椅背上,翘起腿对众人做出坐下的手势。
“可联军不知道村庄里没人。”他说。
大家面面相觑。
那又如何?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才是大启人的常识。
大家迟疑着拍了个马屁:“皇上心系百姓,是大启之福。”
陆烬轩:“算了。直接说结论,朕认为这是联军对昨天的回应。有三艘舰船离开了昨天的位置,现在离岸很近,其中一艘已经在港口靠港。接下来应该是……”
他忽然停下来,众人听见帐外有人喊“下雨了”。
“报——”
“京城急递!”
一封京城的来信打断了这场凌晨的突发会议。陆烬轩拆开信件,入目的是一串点线组成的电文。
不需要翻密码本,陆元帅在一瞬间内就完成了转译:危险,走。
这是白禾给他的信。
“叫送信人进来!”
报信士兵立刻掉头出去。众将还在茫然时士兵就领着一差役入帐。
“其他人先出去。”陆烬轩挥退众人,只留下差役,随即建起精神力屏障,询问道,“京城出了什么事?皇后有没有危险?”
差役的神情有点奇怪,说话带点磕巴:“回……回皇上,皇后殿下在宫里,小人不清楚……京里、昨日朝会,内阁首辅陈奏,说皇上您是假的,皇后殿下当着百官面斩杀阁老。”
陆烬轩愕然。
帐外雨声簌簌,帐内寂寂无声。
这位为一百两银子而跑这一趟的差役冷汗涔涔,小心翼翼抬起视线,觑视假皇帝的神情。
然而假皇帝的表情平静到了诡异的地步。
“皇后派你来的?”
“是。是邓公公的干儿子亲自交代小人的。”
“没让你带话吗?”
“公公只交代了朝会上发生的事,要小人禀报给皇上,没交代别的。”
陆烬轩撤掉了精神力屏障,对战战兢兢的差役说:“你出去,把这消息告诉外面的将军。”
第166章 无计可施
“孤召你等来是为议罗乐及罗家里通外国, 投敌叛国之事。”
内阁、三司及翰林院等诸司堂官汇聚御书房,众臣还没来得及怒喷皇后没资格在御书房召见重臣就先被呛住。
邓义端着一只木盘上前,盘中盛放的是罗乐通敌案卷宗、口供和书信等物证。
大家的目光聚焦在这只木盘上, 看着堆叠得满满当当的书卷一时无言。
在白禾左右两侧、群臣对面的司礼监几大秉笔各个低眉垂目, 也不作声。
邓公公客客气气道:“请众位大人一观。”
林阁老非常给面子,头一个伸手, 取了卷宗打开, 直接翻到最后去瞧给罗乐定的罪名。
方御史心说查案这事你一户部的瞧得明白吗!遂从盘里扒拉出供状一目十行的看过去。
一个清流之首, 一个左都御史都默不吭声观阅起来,其余人不想当出头鸟, 也只能先看再说。
罗乐、罗甘时父子勾结曼达国人, 先挪用赈灾款向曼达私购军火, 后趁玛、曼联军的舰队逼近启国, 皇帝御驾亲征时恶意炮制假皇帝疑云扰乱朝纲, 以图内乱。罗乐父子同外敌里应外合, 实在罪大恶极。
白禾拿出了多份信件、电报、人证口供的证据, 在诸位朝廷重臣之间传阅。
有人不懂电报,发问道:“请问殿下,这东西是不是曼达国人给罗……革员的密信?”
“是。你们看的是原文,孤这儿还有译文。”
邓公公把几张纸传给他们。
内阁阁员、刑部尚书尹双道:“臣看这密信以密文书写, 既是密文,殿下如何得到的译文?端看译文,一无款二无印,怎么证明它就是曼达人给罗乐的信?”
干了十几年的刑部大员,一些伪造证据的把戏他老熟了。
白禾反问:“审案定罪不正是你刑部等司的职责?”
尹大人一噎:“当朝首辅疑通敌叛国着实是大案,刑部主全国刑狱,这两日还得审理康王案, 实在无力再查别的大案。方大人,不知都察院怎么说?”
方大人心里骂娘,面上却说:“如此大案,恐怕要三司会同北镇抚司办案才公正。”
看来都察院也不能独自吃下这个案子。
白禾看着这互踢皮球的熟悉场景,想起了前世朝会上权臣和太后互相推诿,仿佛在他们眼中重要的不是做事,而是不能背锅。
难怪陆烬轩初来乍到时,见到侍卫统领积极承办德妃宫中禁物案一眼便觉得反常。
“揽活”可以为自己攫取更多权力,可是对于已经接近权力中心的人,甩锅保命也很重要。
无论康王案还是罗乐案,风险远大于收益。
“人证物证俱在,孤以为罗乐父子通敌叛国,并无疑议。”白禾偏要让在场诸臣表态。
众人闻言果然愣了愣。还在看证据的大臣都抬起了脑袋。
“至于有无别的罪,该如何判刑,孤不甚清楚律令定法,还是得看诸位的意见。”
诸位大臣:“……”
这是不打算走流程的意思?
通政使袁大人原本是罗党高层,是罗乐的亲密同党,这会儿忍不住提一嘴:“这于……理不合吧。”
尹大人瞅白禾好几眼,只觉得这人真会找事儿,“律令条文的事,大理寺比刑部熟。”
大理寺卿:“……”
天上的黑锅可真多。
指不定哪一口突然就落脑袋上了。
“启禀殿下,通敌叛国罪若属实,应处极刑。夷九族。罗乐父子在朝为官多年,罗乐之门生故吏遍布朝堂,人数众多,又无实证这些人亦有叛国,不应责罚。《大律通释》有言:圣人之德,在宽在恕。本朝弜兴连坐,不赦之罪涉及九族者,或诛首恶,从恶流放、徒刑;或诛一而放百。臣以为……罪不及旁人。”大理寺卿哐哐掉书袋,只在最后小心翼翼塞了句求情的话。
部分大臣当场附和:“臣附议!”
开玩笑,今天要被判诛九族的是罗氏,改天就有可能是他们张氏、李氏。
同朝为官,如同乘一船。风浪一起,先落水后落水谁都不能幸免。
不为难别人就是不为难自己。
斗的时候你死我活,然而一旦对方下了船落了水,他们又愿意给人体面了。
“对了,皇上出征前下了圣旨,给聂州总督李征西与罗氏女罗丹枫赐婚。”白禾忽然提起,“孤记得出嫁女不算在本族里。”
大理寺卿左右瞟了瞟三司的另两个老伙伴,心里领会了白禾的意思,“满门抄斩确实不斩出嫁女、已经过完六礼未完婚,或是没过礼但有圣谕赐婚的。”
其他人一听也懂了,殿下想判满门抄斩。既不搞扩大化,也不轻拿轻放,仁慈地威慑百官。
袁大人悄悄松口气,罗家人死不死的不要紧,罗党被去了头,哪怕身子四分五裂也好过所有人共沉沦。瞥眼白禾苍白的脸,他暗道他们的皇后殿下实在是太年轻了。
罗党中地位数一数二的人物默不作声,其他党羽又怎会说话。想作声的,比如翰林院黄大人攥着袖口,藏在其中的一本有多名大臣署名的奏疏如烫手山芋。他狠狠瞪了背叛清流的林阁老一眼,还是下不定决心。
“书信往来,有往有来。去信是明明白白的大启文字书写,来信是臣等看不懂的所谓密文密信。难以验证写信人的身份,这就没有对证。笔迹可仿,印鉴……”尹大人估摸是心里不痛快,当众点破物证伪造的破绽,“据卷宗所述,是锦衣卫在围了罗府,抄罗家时‘搜’出来的。那印鉴不是唾手可得?这里面,一封是尚未去到曼达人手里的信,三封是罗小姐从聂州寄回的信。”
说到这里尹尚书都气笑了,“皇上和殿下一旨赐婚就把罗小姐保下来,要她伪造证据口供指认自己父亲、祖父叛国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天下不乏弑父杀母、丧心病狂的人。她的证供如何可信!皇后殿下,臣在刑部一十七年,都快有您的岁数长了,区区把戏,不能服众。”
黄大人顿时心情振奋,觉得这是掏出手里奏疏的时机,当下便呈禀道:“臣有本奏!”
其气势语态,像极了前日死在和政殿上的罗阁老。
邓义连忙回头瞧白禾眼色。
白禾直接道:“不准奏。”
黄大人:“……”
其他人:“……”
黄大人差点一口气呛死,瞪着白禾脸色涨红,大约是想骂人。
白禾:“邓义,呈上来。”
邓义忙上来一把夺走,再呈到御案上。
白禾打开瞥了眼,奏的仍是假皇帝之事。署名的人挺多,看名字白禾一个不认识,看官职竟然有兵部这样明显属于罗党势力的人。
兵部尚书没了,兵部左侍郎代领其职,对方今天也在场。白禾不在乎对方是否也有参与,他摆手让杵在背后的宫女下去,御书房里便只剩下了一帮朝廷重臣和司礼监几个大太监。
都是“自己人”,没有外人。
守在御书房门外的是邓义的心腹,再远些侍卫值守,防人偷听。
“孤觉得很有趣。”白禾轻笑,但他的语气不管怎么听都像是嘲讽。“皇帝御极以来十年不视朝、不理政。由内阁、司礼监执掌朝政,罗乐自从被拔擢为首辅,除了司礼监和宫中的人外,他是见过皇帝次数最多的人。”
众人注意到,白禾的称呼变了。
这无异于承认现在的皇帝就是假的!
如同惊涛骇浪,猛拍进众人心里。
有人控制不住面色大变;有人忙不迭垂下头遮掩神色。
此时再看白禾对着他们微微勾起的唇角,确实讽刺。
“从夏到秋,三月有余,他罗乐一言不发,直到外邦人的坚船利炮在蒲泠叩响大启国门。这期间,皇上御驾聂州赈灾,剿贼灭寇,御敌于野,为国为民。皇上做了多少事了,罗乐偏偏在皇上亲征蒲泠时跳出来揭穿这事。其心可诛。”
黄大人冲昏了头,张口就说:“那也不能鱼目混珠!偷龙转凤!”
邓义为首的大太监们看傻子一样看他。
有些人经念多了,人也傻了。
“这位大人,本是心照不宣的事,何必拆穿。”白禾拿起案上的奏本,“邓义,拿去烧了。”
“是!”
邓公公当着众人面把这本署了许多名字的奏疏点火烧成了灰。
黄大人气得发抖,又想骂人了:“假皇帝的皇后也配在这里振振有词?!”
沈少傅:“黄大人!您也饱读诗书,怎可说话如此伤人。”
“我怎么伤人了?我不是把事实说了出来?”
这都不用白禾上阵,一直没说过话的林阁老说:“当日殿试,皇上抽了殿下的试卷,礼部不得已连同本届科举里殿下其他的卷子全抽了,使殿下的名字最终无法上金榜。”
他转身看向激动的黄大人:“殿下不做皇后,本是要做进士,做你我的同僚,壮青云之至,登凌云之梯。十年来,我等没能劝谏皇上勤政爱民,又凭什么在此指责殿下?黄大人,若没有皇上横插一杠,以殿下的成绩,原本是该入翰林,当你的下属。”
黄大人登时语塞。
越是读圣贤书,重视礼教,在这件事上就越是理亏。
皇帝的浪荡荒唐是谁放纵的?
满朝文武难道没丁点责任吗!
皇帝喜欢女子也好,男子也罢了,哪怕是养几只禽兽玩玩,对他们这些大臣而言问题都不大,反正后世只会骂皇帝是变态。
然而白禾是今科举子,是入围殿试的少年英才!哪怕他殿试上的答卷平平无奇,就凭他今年只有十八岁,容貌秀丽,足以拿到探花之名!
十八岁的探花,是该载入大启史册的人。
“咳、咳咳……”白禾掩唇咳嗽,破坏了现场尴尬的气氛。边上的邓公公心里一跳,暗自慌张的去看他有没有咯血。“你们读的书孤也读过。良禽择木而栖,捍臣择明君而仕。明君贤臣是多少读书人的理想。可是说来说去,明君贤臣也是了家国百姓,为天下谋一个开平盛世。皇上胸有沟壑,圣明仁德,有诸位能臣、贤臣、忠臣辅佐,四海升平、海晏河清指日可待。咳咳咳……”
一口气说得多了,他急促咳了起来。
林阁老、方大人等几位大臣和一众司礼监太监立马面关切,安慰他保重身体,宣御医来看看。
白禾摆摆手,继续道:“这世上有诛贼之功,也有从龙之功。邓义,去给孤换杯热茶来。”
邓义垂眼应是,退出御书房。
大家都没太在意,白禾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是染了风寒。
可邓公公没跨出门槛,向外打了个招呼,御书房厚重的木门就慢慢合上了。
众人:“?”
“殿下,外头落锁了。”邓义转过身来,面向白禾禀报。
众人:“!”
瓮、翁中捉鳖?
白禾俯身揭开御案旁的布,露出那门陆烬轩从聂州背回来的迫击炮。
“这是迫击炮,威力远超红夷炮。只需一发,这御书房里……一个不剩。”白禾露出笑意。
大家却只觉得他是疯子。
“您不怕死,难道我们就怕死吗?”尹大人冷笑。
同为阁员的孟大人悄悄拽他袖子,让他说话好听点。
“殿下何必如此、如此激进。”林大人无奈劝道,“太后都否认了的事,谁还有话说,岂不是不认太后,不认咱们大启了吗?黄大人没接触过皇上,不了解皇上的圣明仁德也正常。其中又或许有些别的误会,殿下不必大动肝火。”
一想到和政殿上滚落的人头,黄大人也虚了,甚至想往身边的孟大人背后藏。
这位是真疯啊!
“是啊是啊。一点小事,哪就到这地步了。尹大人你说是不是?”孟大人疯狂打圆场。
尹大人:“……”
他又没反对假皇帝,不然他一早就站出来揭露了。
真假皇帝的才德简直天渊之别,傻子才看不出来好吧!他反对的是他们一次又一次越过刑部要定这个的罪,定那个的罪,结果一看证、供,全他妈是假的!
这种大案他现在是能办,往后这俩人没了,新皇上来要翻案怎么办?他九族不要命啦!
白禾根本不听他们怎么说,“孤在京,皇上依旧是皇上,继续护佑大启。孤死、咳咳……我死了,皇上就是那改天换地的义军首领,他不用投鼠忌器,也不在乎大启的臣民。我这有份请旨为罪员罗乐父子判满门抄斩,三族流放的奏本。以林阁老名义写的,你们今日署了名,才可走出御书房的门。”
话到此处,已是图穷匕见,也是无计可施——
作者有话说:快打完仗了
第167章 战役结束的号角
“咻——砰——”
雨幕中, 黄色的信号焰火在半空炸开。
这是启军的撤退信焰。
启国人在火炮研制上基本毫无建树,在烟花炮竹上倒是深耕几百年。即便如此,也是一连点了七枚才成功燃放这一发。
前出挖堑壕的军队在看到焰火后会撤退回营。
大营帅帐前, 一众将领沐雨而立, 没人说话,巡逻士兵披上蓑衣斗笠, 偷偷远离帅帐前这块空地。
帘布掀起, 脱下了启国衣装, 终于能堂而皇之穿上帝国军服的元帅看着众人,面容肃穆, 语调冷漠:“进来。”
无人挪步。
陆烬轩发出一声嗤笑, 转身回帐。
田英急得头都要秃了, 扭头看李征西:“你怎么说。”
“我……”李征西可是被牢牢绑在陆烬轩贼船上的, 他能怎么说!
谁都可以举着陆烬轩的人头去领功, 唯有他, 必会被过河拆桥。
不过这下倒是解开了他的许多疑问。
比如皇帝为什么养私兵。
李征西深吸口气, 一马当先走进大帐。
“田将军?”
“咱们……”
田英顺了顺头盔上的翎羽,踟蹰不前。
营帐内,陆烬轩推开了屏风,露出摆在床侧小桌上的机器, 拖了张椅子坐在机器前,完全不避人。
“皇……”李征西张了张嘴,一句皇上卡在嗓子眼里,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陆烬轩回头扫他一眼,道:“你觉得我是不是皇帝?”
李征西汗流浃背,艰难回答:“罗贼之言, 其心可诛。”
陆烬轩:“……”听不懂。
陆烬轩采取话术,用更具压迫感的语气再问一遍:“我是不是皇帝?”
李征西只能沉声答:“是。”
“你认为我是,那就是。”说完陆烬轩就不再管对方了,用帝国语对艾米丽下令,“接指挥,指令:投放一支A1-a编队,锁定联军所有航母指挥舰,准备攻击。”
李征西认陆烬轩这个皇帝,那他就是皇帝。
如果下面的人不认,真皇帝也会变成假货。
白禾远在朝堂,尚需用尽手段辩解,以证明陆烬轩是大启隆盛皇帝。
在蒲泠战场上的陆烬轩却根本不必证明。
因为掌握暴力的人可以成为新的皇帝。
权力是自下而上的。
“田将军他们怎么办?”被迫上贼船的李征西问,“罗贼之言确实蛊惑人心,我怕……臣怕其他人听信了,或许会鼓动士兵哗变,对您不利。”
陆烬轩盯着屏幕,浑似不在意说:“营地四千五百人,其中大约七百五十是你从聂州带来的亲信。靠这些人还不够你控制住整个大营?”
李征西惊怔。
“嗯?”没听见他吭声,陆烬轩转过头来,挑眉看着他。“是不会吗?”
李征西忍不住前趋两步,“七百对三千,不流许多血不可能做到!大敌当前,启军却在大本营里自相残杀,我做不到!”
雨声掩盖了帐外田英等人的交谈声,同时掩盖了帐内的动静。
“轰隆——”
雷声炸响。
雷雨天气也干扰了信号。
陆烬轩笑了。“对付敌人怎么是自相残杀?对我来说,整个营地屠光了,最后哪怕只活下来几十个、几百个人,那是真正服从我的人。未来是我势力的核心成员。其他人的死亡——”
他嗤笑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李征西眼球爆出血丝,目光中露出了愤怒的惧意。
“小白对我有点误会,现在我发现你似乎也是。”陆元帅扬起的笑意,表露来自星海深处的另一个文明的傲慢,“别说这里的几千人,杀死再多我也不介意。只要能达成目的,死一百万、一千万的人都是我的功勋章,是我向上爬的阶梯。”
老实说,李征西有点被吓到了。
对方的冷酷出乎意料。在他的认知中,陆烬轩是一个为了百姓亲赴聂州赈灾,为了剿匪身先士卒,为筹集赈款劫富济贫的好人。更是一个体恤士兵,十分看重人命的好将领。
眼前的陆烬轩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人命成了数字。而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李征西无法认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他们都是大启将士,本应共御外敌,驰骋沙场,马革裹尸,青山埋骨。
刀戈对内,自相残杀算什么呢?
陆烬轩笑着说:“年轻的战士渴望功勋,李征西,不是每个人都拥有你一样的道德,不要妨碍他们向上爬的野心。我向你保证,跟随我,是一条捷径。”
李征西顿时哑然无言。
帐外传来骚动,原来是有人冲营。
“报——”
斥候策马不停,冲撞门岗,快马直入营地,来到帅帐之前。
“急报——”
田英立刻拦住人,让对方先报告给他。
“将军,万分紧急,请得见主帅!”浑身湿透的斥候脸上满是水珠,不知其中多少是雨水,多少是汗水。
对方急成这样,看来是坏消息。
田英上前一撩帘帐,气沉丹田大声道:“急报!”
李征西大步走向帐门,有意无意挡在田将军面前,“传。”
田英微顿,侧身给斥候让道。待斥候进了帐子他也跟进去。其他将军仍围在帐外。
“急报!”斥候一进帐就赶紧汇报,“先锋营遭到敌袭!前方二十里先锋营遭一支约三百人敌军正面袭击,我军死伤惨重!前方十里姜校尉已率军前去救援!”
“姜校尉没看到撤退信号?”李征西惊问。
“姜校尉动身时还未看到。”
李征西立刻扭头去看陆烬轩。
却见陆烬轩坐在那个古怪的机器前自言自语般说着话。听起来像是番邦话,李征西听不懂,瞧着那机器也只当是陆烬轩在聂州找曼达人买的,并没有怀疑它压根不属于这个世界。
“艾米丽,武器系统授权,开火。”陆烬轩轻描淡写向艾米丽下令。
斥候送来的战报他听见了,前出的两个先锋营遭遇了敌军登陆部队的袭击。
或许应该说,这是联军的登陆作战计划。
黎明时海面舰艇的炮击是在掩护登陆——这是彼时陆烬轩没来得及说完的话。
艾米丽:“请确认是否授权攻击。”
陆烬轩:“是。”
艾米丽:“已确认。武器系统自主控制,目标坐标已确认,A1-a编队进入狩猎者射程,攻击准备。”
艾米丽:“开火。”
艾米丽:“目标:2号、3号、4号、5号均已中弹。狩猎者全部命中目标。”
艾米丽:“目标:2号甲板击穿。3号甲板中弹。4号击中弹药库,发生殉爆。5号舰岛、机库损毁,左舷船体击穿。”
艾米丽连续发来战报,可谓喜报连连。
“皇上!”李征西决定为避免自相残杀而做最后的挣扎,先声夺人道,“臣请带兵救援!”
战事危机,他就不信这时候田将军等人还要揪着真假皇帝的问题不放。
难道只听一个送信差役的片面之词,田英就要押上京郊大营上下几千人去赌一个“谣言”?
“你想带多少人去?”陆烬轩问。
李征西咬咬牙:“请皇上准臣带领一千人驰援。”
田英讶然。
敌方三百,前线我军原本有一千,他再带一千人过去,岂不是大营空虚?对付三百人至于用这么多人吗!
陆烬轩一听便明白了李征西的目的,“确实是该救援,你可以去。”
李征西心下一松,紧跟着就听到,“但血肉之躯怎么抵挡枪炮?”
没听见斥候禀报说前方伤亡惨重吗!
陆烬轩嗤笑:“勇气可嘉。”
这语气嘲讽味过于明显,李、田二人都听着不顺耳,火急火燎回来报信的斥候更是心中拔凉。
“皇上!”
“等等。”陆烬轩抬了抬手,继续对艾米丽下令,“重新规划作战目标,命令无人机编队轰炸近岸战列舰。”
艾米丽:“确认指令,重新规划航线,更改攻击目标,请确认轰炸坐标。”
陆烬轩:“自主选定目标。”
艾米丽:“已传送雷达信息,自动锁定船形目标。请选择轰炸目标。”
屏幕上显现海岸线上的实时画面,一艘艘战船被不同的方形框圈住。
陆烬轩只扫了一眼:“自主选择。”
艾米丽:“已选择。”
“开火。”
不到一分钟,艾米丽便传来了战报:“狩猎者导弹命中7个目标。反舰导弹全部投送确认。编队正在靠近目标上空,即将进入目标防空射程范围。”
陆烬轩:“不计损失,投放所有剩余弹药轰炸。坠机也要给我摔船上去!”
“轰——轰轰——”
惊雷一样的巨响在海面上不断炸开。自然界的雷雨盖不住这样猛烈的轰炸动静,远在大营帅帐里的人听不见,离营地几十里的正在交战的双方听得清清楚楚。
联军的登陆部队回头看见海上升起的火光与尘爆云,懵了。
陆烬轩调整了通信仪频率,接入联军的公共频道,用启国语向联军打招呼,也是说给帐内几人听:“日安,各位 ,我是启军指挥官。”
田将军困惑又茫然的看向李征西,用眼神询问情况。
这是自言自语吗?
李征西皱着眉示意他别说话,并继续挡在对方前面,做出护卫陆烬轩的姿态。
凯尔号上的曼军指挥发出了愤怒的吼声:“该死的,叫翻译官立刻来!”
林恩号上,玛军指挥稍显沉着,答复了启方:“日安,我是联军指挥,克伦维尔将军。”
陌生人的声音从故意被放开音量的机器中发出,李征西几人震惊不已。
雷雨天气会干扰信号,好在艾米丽号投放的无人机编队包含一架携带电子吊舱的空中指挥机,加强了通信。虽然声音失真,稍有延迟,但好歹能联络上数十公里外的联军舰队。
陆烬轩语含笑意:“停战吗?”
对面好一会儿没回复,大约是在找翻译。
趁这空当,陆烬轩对帐内几人翻译:“对面的大意是自我介绍,他是联军总帅。”
田英不由好奇道:“这东西能千里传音?太神奇了!”
陆烬轩糊弄:“如果没有这种技术,联军怎么组织起七十多艘舰艇的舰队远洋作战?”
机器响了,对面换了人。
“你好,我、我是翻译。克伦维尔将军询问您是什么意思。”
陆烬轩瞥见屏幕上由艾米丽发送的战报,挑眉按住通信按钮,对联军方说:“你们的舰艇刚沉了两艘,指挥舰昨天被打跑了一艘,今天……”
他笑了一声,“需要我方来统计你方战损吗?”
“我方不用贵军操心。联军依然保有强大的战斗力,应该审视自身情况的是你方。”
“好。”陆烬轩说完这一个字就不联络对面了。他先让斥候下去休息,再让李征西去将帐外的几个将领喊进来。
李征西和田英先后进帐,这一回大家无没法踟蹰,一叫就动。
众人入帐,却不知该做什么、说什么,堵着门口站成一排。
李征西的亲卫首领默默站到他身后。
“皇上,人都进来了。”李征西坚定的称呼像一枚定风珠,是表明立场,也是给其他人的定心丸。
毕竟对于京郊大营出来的几个参将、副将而言,假皇帝这事太离奇了,京中没有传命令来,他们难道还能把人绑了不成?万一皇帝是真的,事实是首辅造反找的借口呢!九族都不要啦!
如此顾虑重重,亦是田英什么都没做的原因。
陆烬轩从腰间抽出枪,拿在手里拨着转筒把玩,语气随意:“你们觉得我是皇帝吗?”
众人:“……”
有本事您放下枪问!
“您当然是……”京郊大营的参将冷汗涔涔急着道。
“这不重要。”陆烬轩走到沙盘前,捏着枪,用枪管拨弄沙盘上表示敌人舰船的标示物,一连推倒了十几个。“重要的是这场战役——我打赢了。”
大家面面相觑,不能理解。
十分钟后。
联军主动发起了通讯。
“启军指挥官先生,克伦维尔将军想与您谈谈。”
陆烬轩强硬回复:“谈?可以。联军所有舰艇后退二十海里,登陆部队立刻停火,全部撤出我启国领土再谈!”
对面没声了。
大家还在茫然,怎么突然就讲到退兵了?发生了什么?
李、田二人更为震惊,刚才不是还在商议救援的事?这意思是不用派兵驰援了?
过了几分钟,联军方说:“舰队可以后撤。后一个条件可能有点问题,登陆部队保持无线电静默,克伦维尔无法命令立即停火。”
“那真遗憾。你方恐怕要为你们的登陆部队准备葬礼了。”陆烬轩拿起搁在床上的军帽戴上,扬起嘴角对帐中众人说,“点人,跟我去抓俘虏。”
第168章 太后家宴
隆盛十年九月十一, 冷清许久的华清宫终于又一次热闹起来。
太后设宴于宫,办的是“家宴”。所与宴者,皇子皇女、后宫妃嫔、康王家眷。
秋风扫叶的萧瑟掩不住华清宫中的喜庆, 宫人进进出出, 斟茶献食,妃嫔们带着自己做的女红茶点向太后敬献孝心, 几位皇子皇女依偎在母亲身边享用甜点, 快乐不知事。康王府来的几个人则愁云惨淡, 食不知味,笑不由心。
众人的目光频频扫向太后宫里的一个陌生女子, 看着对方肖似先皇后的面容, 心里又惊又愁。
如今后宫四妃去其三, 仅剩育一女的德妃位份高贵, 但也只有这点位份了。论起尊卑未来, 还得是未来储君生母芮嫔。
可芮嫔也不痛快。前头险些被夺去儿子, 现在太后将三皇子接到自己身边抚养, 她依然母子分离,屈居嫔位。恐怕得等到三皇子登基继位那日,她才能得到“太后”之尊,位临后宫吧。
真是让人嫉妒。
“这是罗……先皇后侄女, 罗家的小姐。”太后对众人介绍。
大家的脸色果然微变。太后一瞧就知道她们在想什么,便觉得可笑。
皇帝都没了,现在这个赝品可是只喜欢男人,她们还在嫉妒什么呢。
所有人都是笼中雀,牢中鸟。
“民女丹枫,见过各位娘娘、贵人。”罗丹枫起身施礼,礼姿标准, 笑容得体。
她将忧愁藏在了心底。即使她十分清楚,华清宫是关押她的牢房。
罗丹枫是罗乐案的证人,亦是施加于李征西的枷锁。
“罗小姐为何在宫里?我怎么听说……”德妃一贯心直口快,当场便问。
罗丹枫福了福身:“承蒙皇后殿下厚爱,召民女暂居宫中待嫁。太后娘娘更是宅心仁厚,怜民女家中……此番遭逢剧变,特许民女住在华清宫。这段时日能够陪伴在太后左右,是丹枫之万幸。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抚着自己涂染艳色蔻丹的指甲说:“谢哀家做什么,哀家什么也没做,受不起。”
罗丹枫努力维持笑意:“太后娘娘愿收留丹枫,于民女已是如天之德。”
众人听出太后的不爽,心一下落到谷底。
难道这几日宫中的传言是真的?!
想要热闹热闹开开心的是太后,这会儿瞧着众人各具心思又觉得烦心的也是太后。
好像她摆的这场宴纯是粉饰太平。
她缓缓吐了口气,让宫人赶紧摆宴,并说道:“都说说话吧,不拘说什么。你们好奇的那些传闻也能问。”
宫人摆膳,一道道精致鲜美的菜品上桌,年幼的皇子皇女们盯着菜猛瞧,擎等着开宴。康王的孩子也眼巴巴的,直教太后心疼,立即说:“开宴吧。”
稚子无知,执箸便吃。德妃早就按捺不了,捏着筷子一口还没吃就忙着问,“母后,宫里这几日的传闻都是假的吧!”
“皇宫里一日一日的能造出多少流言?你不明说究竟有哪些,哀家怎么说?难道哪个宫女和太监看对眼了也要哀家来甄鉴?”太后斥道。
德妃开口就惹了太后烦。位份低下的其他人连口都不敢张了,纷纷拿眼神去撺掇芮嫔。
至少芮嫔比起众人是有倚仗的。
芮嫔偏开脸,端起三皇子面前的小碗,亲手给儿子舀汤,装作很忙的样子。
“母后……”一道不大熟悉的声音响起。
大家望过去,原来是容色憔悴的康王妃。
“皇上真的……不是皇上了吗?”
所有人俱是心里一紧,目不转睛盯着太后,一时间竟鸦雀无声。
太后笑了:“哀家还当你们不敢问了。这有什么可说的?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难道你们还惦着复宠得宠?都到这地步了,就别自欺欺人做那蠢梦了。”
德妃脸上表情瞬空,突然捂着脸哀哭起来。接着其他人也哭了,好好一个宴会,仿佛变成灵堂。
太后在上位看着所有人都变得愁云惨雾,不得不承认她心里竟痛快了不少。
“皇后殿下到——”
外头传来太监唱喝,太后刚刚松快些许的心情没了。嘤嘤哭泣的众妃嫔这会儿哪会乐意见皇后,她们没扑上去一口咬死白禾就算好的了。
德妃心里满是嫉恨,愣是坐着没动。其他人偷偷用余光瞧见,也跟着不动。
芮嫔暗暗打量太后脸色,踟蹰地小心翼翼站起来。倒是她儿子反应飞快。白禾的身影还没出现他就搁下筷子,人刚跨进门,三皇子已经飞奔出去。
“父后娘娘!”
小皇子抱住白禾腿,开心得仰着脸,“羿儿想你啦!”
“臣妾见过皇后殿下。”芮嫔吓得慌忙上前行礼,“请殿下恕羿儿莽撞无礼!”
白禾浑不在意地瞥她一下,然后看向主位上正瞪着自己的太后道:“看来母后对三殿下的教养尚有疏忽之处。国之储君怎还如寻常稚童不知稳重,不修礼数。”
太后骤然变脸,扬声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三殿下带去坐好!”
芮嫔惶惶然慌着去拽三皇子。
“父后娘娘!”大约听出自己挨了训斥的小皇子一边回头望自己亲娘,一边抓紧白禾衣摆,大声告状,“皇祖母和娘娘们刚刚说父皇不是父皇!”
稚童清脆的声音落下,满室皆静。
在场每一个人,包括在旁默默布菜伺候的宫人全都震惊地看着三皇子。
您可真不愧是皇上钦封的太子啊!
太后几乎咬碎银牙,气得想打孩子!
没见过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太子!
事实上就连白禾也目露意外,本是遵循与太后的约定,不欲再和三皇子接触的他不由得弯腰,牵住其软乎乎的小手,步步走进席间。
“怪道母后办家宴不请孤来,原来是有话要说。”
“你!”德妃激动到拍桌站起来大喊,“你是贼人同伙,根本不是皇后!”
白禾轻笑,并不把德妃放在眼里。
太后急着对三皇子招手:“羿儿!来哀家这儿。”
三皇子却紧紧抓着白禾的手,贴在他腿边说:“父皇就是父皇!”
太后沉下脸,咬牙切齿:“白禾!你要食言不成?!”
桌上其余几个皇子皇女什么也没听懂,好奇问身旁:“父皇当然是父……”
不等说完,边上的大人赶紧捂嘴。
自白禾进来就已经默默起身行礼相迎的罗丹枫此时悄声挪到白禾身后,立场鲜明。跟在白禾身后的还有新上任的掌印大太监邓义。
“食言的似乎是母后。”白禾说完这句才施舍给德妃目光,“德妃莫不是忘了容妃?她在诏狱很想你。”
德妃大惊失色,惊慌指着白禾鼻子道:“你就是个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别以为本宫会怕你!母后,您还不叫人将他拿下?!”
本就在气头上的太后听见德妃的话气得更狠了,甚至口不择言的破口骂:“闭嘴憨货!给哀家坐下!这哪轮得到你说话!”
“母后!”德妃委屈得眼睛含泪,倔强不肯坐下。“您是不是受他威胁了?皇上可是您亲生的啊,您怎能忍得了这些贼人在宫里呼风唤……”
“哀家叫你闭嘴!”太后猛地拍桌,“陈嬷嬷,去把德妃嘴堵上!”
“不要母后!”德妃泪如雨下。
她不明白自己明明在做正确的事,为何要遭至太后这般的对待。
太后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竟能对皇帝之死无动于衷。
她想不通,狼子野心的是假皇帝和白禾这对贼人,为什么不能呼人将白禾抓起来杀头呢?!
德妃被封嘴,余下的人霎时噤若寒蝉。
只有三皇子在认认真真解释:“德妃娘娘,父后娘娘不是坏人。父皇喜欢父后娘娘,所以父后娘娘是皇后。是……羿儿母亲,父皇是羿儿父亲。”
都说童言无忌,可当今大启储君的童言实在荒唐,深深刺痛了在场众多人。
太后沉着脸:“羿儿,男人做不了你母亲,你母亲是芮嫔,在那边!”
芮嫔心口狂跳,惶惶道:“臣妾身卑位微……”
三皇子扭头望了下母亲。白禾感觉掌中的小手在松力。
“三殿下。”白禾顺势放开了手,“芮嫔十月怀胎,予你生命,她是你母亲之事实无可更改。孤是男子,做不得任何人的母亲。”
被放开手的三皇子骤然惊怔,他懵懵懂懂预感到,这一放手就是永远失去了。
父后娘娘不要他,那么父皇也不会喜欢他。
他梦想中的“一家三口”没有了。永远也不会有!
“呜哇……父后……娘、娘……”一向乖巧可人的三皇子哇哇大哭,张开双手要去抱白禾的腿。
“羿儿……”芮嫔无助地旁边望着伸手向别人求抱的亲生孩子,心如刀绞,情不自禁。
太后再也坐不住了,走到白禾跟前亲自抱走孙儿,心尖揪疼,“别哭,羿儿别哭。以后多让你娘陪你行么?芮嫔,往后你也搬到华清宫来,羿儿起居由你亲自照看。”
三皇子趴在太后怀里渐渐不吭声了,只是哭得泪眼婆娑,仍要“望”向白禾。
芮嫔大喜回道:“谨遵母后懿旨,多谢母后!”
“白禾,你还不走?”太后瞪白禾,“难道真想留下吃哀家的宴?”
“既然母后不愿,孤自当不扰您兴致。孤也不想搅扰今晚这宴。”白禾冷冷扫过在座诸人,“可孤是皇后,太后为长,可以对孤摆脸色,尔等为臣,怎么见到孤不知行礼?!”
白禾陡然扬声,振袖怒道:“太后,你就是这般管教人!”
太后心里一突,随着白禾袖口振动,这才注意到在其宽大的广袖下掩着一柄剑。
那悬挂在腰带上的——大启开国之君传下来的帝王宝剑。
宫人们刷地跪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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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陆元帅秘密回京
宫人极有眼色。或者说这群在皇宫底层挣扎求存的人必须敬小慎微, 战战兢兢。
“都愣着做什么!没规矩,还不起来给皇后行礼!”太后高声训斥,声音高到几乎有些尖锐了。
康王府的女眷慌忙站起来恭恭敬敬朝白禾福身。芮嫔等人也不敢违逆太后的训斥, 拉着几个孩童迅速行礼。只有德妃仗着自己的妃位梗起脖子不动。
太后抱紧怀中的孙儿, 为顾全大局竟是咬牙对嬷嬷道:“德妃不识礼数,去教教她。”
“是。”
嬷嬷点起两个太监上前将德妃硬生生按到地上跪着。德妃先被堵嘴, 此刻又屈辱地被按在地上, 整个人快要疯了。她甚至没去瞪白禾, 而是不可置信地望向太后,嘴里呜呜着不断挣扎。
太后避开目光, 直直瞪视白禾:“你满意了?”
白禾刻意不说免礼, 在一群不得不奴颜婢膝的人中如鹤立鸡群。
他是胜者。
曾经的无能傀儡皇帝再也不会因“太后”而感到恐惧。大启太后在他面前早就一败涂地。
然而——
“母后, 孤今日本是真心与宴。”白禾转身, 打算离开, “可惜了……”
太后冷笑, 只觉得他就是来敲打警告, 来耀武扬威,来给自己添堵。
她分明已经低头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韪,给贼子做假证, 认下了那个假皇帝,白禾为何还不肯放过她?他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皇后殿下!”康王妃在这个极不合适的时间冲出来,扑到白禾跟前涕泗横流地请求,“求殿下救我……不,求殿下开恩,求您褫夺我王妃封号,求求您放……”
“康王妃!”太后惊怒, “反了天了!我儿还没死呢!”
“不是、不是的!”康王妃用力撕扯袖子,将伤痕累累的手臂露出来,凄声哭求,“王爷……康王根本不是人,他是恶鬼、是禽兽!我真的不知道……他毒死姐姐,凌虐我,他不是人!殿下求求您了,早前是我不对,我不该对殿下不敬,还有、还有殿下的兄长,我赔罪……只求殿下开开恩,将我下皇室宗牒,赐我自由呜呜呜……”
太后气死了:“贱妇!胡言乱语,哀家看你是得了失心疯!”
“贺小姐。”白禾垂眼俯视狼狈如疯子的新王妃,对方全无一点当初的傲气与憧憬姐夫的娇羞。
嫁入王府,踩着姐姐尸体上位的她在这段短短时日里已经被折磨得没了人样。
她的脸还是美的,可也只剩下腐朽的空壳。
“殿下,求您……我愿作人证指证康王杀害王妃!”她拼命抓住白禾的垂在鞋面上的衣摆,“不止这一条,我还知道一些事!我要作证,康王谋逆,他真的谋逆!大皇子生辰宴上我被迷晕放在春风园,引殿下去厢房的宫女是被康王所买通……”
“够了!”太后把三皇子推到旁边的嬷嬷怀里,大步走到康王妃面前高高扬起手,却被白禾出手拦住。
“康王案已结,刑部昨日定下判决,康王谋逆,后日处斩。贺小姐再说什么也改变不了结果。母后何必阻拦她伸冤?”
再次听到“贺小姐”的称呼,康王妃心防大破,霎时间被无尽的悔意淹没。
她真的后悔了。
“殿下,我知错了……对不起,我不该怂恿康王报复您、您兄长冲撞我那事,我那时……”她哭得凄惨,吐字不清。但不妨碍在场的人拼凑出一个真相。
新康王妃因事与皇后殿下结怨,事后故意向对她有意的康王抱怨。于是康王盯上了白禾,在大皇子生辰宴上谋划了一场陷害之计。
彼时白禾初入宫就博得盛宠,皇帝又恰好去了聂州不在宫中,康王陷害白禾“轻薄”贺小姐打的什么主意一想便知。
康王谋逆之意早在那时就已经付诸行动。
“还有、还有!”康王妃啜泣着继续说,“康王同殿下的友人温公子密谋,温公子妒忌皇……不不,他怨恨皇上宠爱殿下,想绑走殿下您,而康王则想抓了您去要挟皇上。这事他打着为我出气的名义向我炫耀时说过。殿下抓我坐牢也好,我宁去牢房也不要再沾上康王的边。”
太后满眼恨意,犹如淬了毒的目光全部落在王妃身上,她胸口剧烈起伏,手被拦了便想拿脚去踹康王妃,结果又让邓义给挡住。
“孤准了。”白禾说。
“哀家不准!”太后立时反驳。
“谢殿下!”康王妃——或该称为贺小姐——连忙伏地叩头,额头乓乓磕在砖上,“民女叩谢殿下恩德,叩谢皇恩!”
她满心感激,亦赌中了。
只有假皇帝和假皇后才能有这份宽仁怜悯的心,准她除牒,解开她身上名为康王的枷锁。
太后近乎嘶吼:“白禾!”
“德妃的封号也该除了。罗小姐、贺小姐,随孤来。”白禾说罢便走。
德妃疯狂摇头:“唔!”
贺小姐慌忙一骨碌爬起来,匆匆抹开眼泪,和尴尬的罗丹枫一起跟上去。
留下太后气到眼前发昏,以及满室不敢说话的人。
三皇子眼睁睁看着白禾的背影消失不见,自个儿用手擦擦眼,按着少傅的教导执手一礼,朝太后说:“皇祖母,羿儿请求今天搬进东宫。”
太后看着这个前一刻还在告状的孙儿突然间仿佛有了储君的架子,眼睛一酸,陡然落下泪。“好,好!你们都走啊,全给哀家滚!”
她崩溃地大哭:“哀家是为了谁忍气吞声,结果一个两个,全站去白禾那里……到头来哀家谁也没留住!”
她的两个儿子皆要没了,儿媳没了,现在连她忍辱负重才保下的储君孙子也为了两个窃取陆室江山的贼子同她离心,连他亲娘都不看一眼!
芮嫔压抑不住的哭泣声传进三皇子耳里,他迟疑了下,最终直到离开华清宫都没有回头。
“羿儿!”芮嫔哭着追出门。
“娘。”三皇子站在华清宫门外,终于回头看向了她,“羿儿想做父后娘娘和父皇的孩子。可是他们不喜欢我。少傅说父皇要我当太子,我当好了太子他们会喜欢我吗?”
“羿儿,娘喜欢你啊,你是我的孩子,是我的!”芮嫔也要疯了。“那两人与你有什么关系?!你父皇没了,那不是你父皇,白禾也是个男人!”
恶心感涌上芮嫔胸腔,两个不知哪里来的野男人凭什么夺走她拼命生下来的孩子!
羿儿才几岁啊!他什么都不懂……他怎么可能把两个男人看得比她这个亲生母亲更重?!
侍奉三皇子的宫人把脑袋垂得极低,站在殿下身后默默翻白眼。
三殿下为什么宁可喜欢两个没血缘的男子?
不喜欢宽仁待下的皇帝,难道要去喜欢那个喜怒无常,动辄打杀宫女太监的皇帝吗!
不喜欢虽然冷淡但从来不会用看蝼蚁的眼神对待他们的皇后,难道要喜欢各位把高人一等刻在骨子里,即便位份低如侍君到连品级都没有的“主子”吗!
“您不喜欢羿儿。”三皇子揉着眼角难过的说道,“父皇打我,您每次都说羿儿不乖。父皇不喜欢我,您喜欢父皇,所以不喜欢我。你们讨厌父后娘娘,可我是娘的孩子,皇祖母的孙儿,所以父后娘娘讨厌我。”
芮嫔狠狠愣住。
小孩子的逻辑有时不讲道理,有时却直截了当至一针见血。
无法帮母亲讨好皇帝博取恩宠的皇子女在他们母亲眼中就是“没用”“不好”,不受喜爱。
“羿儿不乖,不能当您的孩子。”三皇子转身将手递给旁边的公公,让对方牵着他离开。
“羿儿!”
“芮嫔娘娘还请留步。殿下是太子殿下,将回东宫。而东宫重地,内宫妃嫔不便擅入。”
东宫亦设臣子议政,后宫不得干政,自然不能任人随意进出,即使那是太子亲母。
日落西山,夜幕降临,如同这大启,也如同这一对母子。
*
白禾回到寝宫,挥退众人独自进殿,寝殿门刚一合上,他便按捺不住佝腰呕血。
“呕——”
殷红的血溅落袖上,视野被泪水模糊。
他难过而懊悔。
他其实不想和太后闹得如此……
“白禾!”
魂牵梦萦的熟悉声音从殿内深处响起。白禾愕然抬头,眼前光影明灭,他尚未看清就被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扶住。
陆烬轩从寝殿角落的阴影中疾速窜出,转瞬就到了白禾跟前,一手扶住肩背,一手勾起腿弯将他横抱起来,大步冲向龙榻。
“哥哥……”唇角挂着血痕的白禾紧紧抓着陆烬轩手臂。
“别说话小白,我去找医生!”陆烬轩动作轻柔小心的将他放到榻上。“不,我还有药,我们先急救……为什么会吐血?你发生了什么小白?”
带着胜利的战报匆匆赶回来的陆元帅肉眼可见的惊慌了,他单膝着地跪在榻前,攥着袖子给白禾擦拭唇上血渍的手在颤抖。
数日不见,他的小白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没事……我没事的。”白禾用力眨眼,想要眨掉压根止不住的眼泪,以恢复视线。他要好好的看一看陆烬轩。“哥哥的胡子冒出咳、咳咳……”
陆烬轩担心他呛住,连忙坐到榻上把他半抱进怀,用身体撑着他半坐着,边拍抚后背边说:“别说废话,回答我。”
“咳咳咳……”
可白禾的咳嗽也带血。
陆烬轩顿时红了眼,捞起他:“小白,我们去医院!”
“咳不要、不要。”白禾好不容易抑住咳嗽,“御医看过的,是不碍事的病,只是瞧着唬人。”
“白禾。”陆烬轩沉声说,“正常人不会吐血,普通小病也不会让人吐血。你骗不了我。”
第170章 Dirradiati……
陆烬轩放开白禾, 去书桌后猛力抽出整个抽屉,在自己留下的药物中翻找。
“哥哥!”白禾试图从榻上下来阻止。
陆烬轩翻找的动作一顿,他拿起一只空了的药盒回到白禾身边, 压抑着嗓音问:“你把止疼药吃完了?”
白禾犹豫:“……嗯。”
陆烬轩突然回来真的令他惊喜, 可坏也坏在陆烬轩的突然回来,竟恰巧撞破他一直努力遮掩的事。
他垂着眼,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得往下坠。
“你生病了。”陆烬轩猛地收紧手指, 捏在手中的药盒瞬间被揉成团, 眉宇间压着明显的躁意,“什么时候开始的?”
说着他好像自己意识到什么, “不对, 你一直在生病……吐血的症状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带你去医院之前还是之后?”
白禾不想回答, 偏开头默默擦泪。
“白禾!”陆烬轩扔掉盒子, 捧住脸颊把他的脸掰回来对着自己, 语气有些沉, “你在惩罚我是不是?”
“没有。”白禾矢口否认, 可目光偏移,“我为何要惩罚哥哥……”
陆烬轩像一头困兽,生气、惊惧、暴躁、挫败……但他始终克制着不将一切负面情绪发泄到白禾身上。他烦躁地在殿内踱步,用手按揉额头, “你是!白禾,你就是。你正在用死亡惩罚我,因为我要离开,我不能为你留下。”
“没有!”这下白禾是真慌了,他伸出手去想抓住陆烬轩的衣袖,他想告诉陆烬轩,如果死亡是惩罚, 那它只会是对他自己的惩罚。
他早就死了啊!
户部主事之子“白禾”的人生是他偷来的。
他偷走了别人的东西,上天自然要惩罚他。
他也试过挽留,只是失败了而已。“哥哥,这是我的报应,和你无关的。”
陆烬轩霍然回身,眸光沉沉凝视他:“报应是什么意思?”
帝国元帅对这个词语十分陌生。陆元帅不懂它的意思。
白禾无力地垂下手,“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我做了坏事,受到惩罚,就是报应。哥哥,没关系的。今生得以……”
今生能够遇见陆烬轩,他无可抱怨,甚至于只能庆幸。
他低垂的视线落在自己袖上刺目的血色上,“人固有一死,我不过是早一些罢了。本该一直瞒着的,也好教哥哥离开得更安心些。”
这话听起来着实刺耳,陆烬轩一时间不知道这是劝慰,还是在嘲弄他。
白禾好像在恨他。
陆烬轩被困在了寝殿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
“对不起。”陆烬轩将有些过长的刘海全部捋到头顶,露出光洁额头,以及幽幽灯火映照下,他蓝色的眼睛。“我带你去治病。”
白禾闻言缓缓摇头:“治不好的。御医看过,治不了。”
其实御医并没有真正给他诊治过。他不许御医拿脉问诊。在头疼到难以忍受,并吃完了陆烬轩留下的药后,他便让御医给他开安神汤。
病痛仍在,但至少夜晚能够入眠了。
而他不肯让御医诊脉的原因也是为了隐瞒情况。
但事已至此……白禾不想把剩下的时日浪费在治病上。即使治好又如何?待陆烬轩离开以后,他真能独自活下去么?
活不了的。
菟丝子失去了寄生的大树,自然会死。
陆烬轩沉默的闭了闭眼,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无力,显得有些暗哑:“看来你确实恨我。”
白禾的心一下就被攫住,疼得厉害,淌着泪委屈道:“我分明没有。哥哥如此想我,才是惩罚我。”
他明明做了许多努力,咽下了多少委屈和痛苦极力在陆烬轩那里留下好印象。他做梦都希望陆烬轩能够带着对他的美好记忆离开。
他不恨陆烬轩,永远都不会!
可是他的辩解如此苍白,陆烬轩怎么可能信?!
肯定不信。
陆烬轩甚至不肯过来抱抱他。
将重逢再见弄成这样的场面,白禾非常难过。亦不知所措。仿佛苦苦支撑到今日的努力毫无意义。
陆烬轩拿出怀表看了一眼,随后去柜子前取衣服,“你恨我没关系,病必须治。”
他将一件干净的衣服扔到榻上,“人确实会死,每个人都会死,但你才十八岁。”
十八岁的白禾不该就这么死去。
陆烬轩精心呵护的小百合没能长大、盛开,反而在他的羽翼下渐渐凋零、枯萎,这让倨傲的陆元帅如何接受?!
“换衣服,我们现在就出宫。先去医院。”陆烬轩说。
“不行。”白禾果决拒绝,“哥哥是秘密回京吧?宫里一点消息也没有。为此出宫定会打乱哥哥的计划。”
见他不配合,陆烬轩索性自己上了手。
白禾倒不抗拒脱掉被血弄脏的衣服,“哥哥突然回来,是否战事有变?”
他抓住陆烬轩的手,“你走罢。”
陆烬轩蓦然停下,盯着他,一字一顿,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你说什么?”
白禾咬咬下唇,“别管战事了,反正我已时日无多,哥哥不必再管启国的一切,不如尽早离去……早日回家。如今宫内朝堂皆知哥哥身份有异,我虽然尽力稳住他们,可等消息传出京城,那些地方上手握兵权的人会否‘清君侧’实在说不准。”
京郊大营的兵马全被陆烬轩带去蒲泠,京兆尹手下的衙役人数不多不必顾虑。侍卫司的一把手公冶启尚在兰妃监视下,还未得到其有异动的消息。
白禾能暂时稳住朝堂,极大一个原因就是京城兵力空虚。比起大动干戈肃清反贼,大家更愿意动动嘴皮子就能白拿好处,升官发财。
可远在地方,手里真的有兵马的人就保不准他们想不想奋力一搏了。
“你让我现在怎么走?!”陆烬轩反手把从白禾身上扒下的衣服和剑全扔到地上,“抛下你孤独地死在皇宫里,等尸体腐烂发臭都没人收尸?然后我陷在自责懊悔里一辈子,回去后也永远忘不掉你是吗!”
陆烬轩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难过,一直以来将情绪藏得很深的陆元帅轻易被白禾几句话逼至失控的边缘。他拿起旁边的干净衣服给白禾披上,也懒得穿了,把人一裹就捞进怀里,打横抱起来。
“恨我是你的事,治好你是我的事。”他说。
直到此刻,白禾依旧不能听到一句“我不走了”。
白禾将脸颊贴在陆烬轩的胸口,倾听着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强健有力,充满生命的活力。
而白禾的心田里,只剩下一片荒芜。
“哥哥,我不想治。”白禾绝望道,“也不恨你。我喜欢哥哥。”
是绝望的喜欢。
是让白禾心如刀绞、痛彻心扉的喜欢。
陆烬轩又沉默了。抱着他走向殿门前,无所顾忌的一脚踹开了门扉。
“咚——”
踹门的动静惊吓到了外面值守的人,对方一抬头,震惊地看到疑似是皇上的人正抱着皇后殿下走出寝殿。
“皇、皇……奴婢见过皇上!”
陆烬轩目不斜视,理都不理。
寝宫外值守的侍卫同样震惊,看着皇帝抱走皇后,下意识跟上。
陆烬轩脚步微顿,“我带他出宫,你们要跟吗?”
众侍卫迟疑,冷汗都下来了,不懂这句“出宫”是否是“出逃”的同义词。
“想跟就跟。”陆烬轩低头看眼怀里的人,又轻了很多,抱起来仿佛感觉不到重量,顿时便心软。“弄辆车来,我们去医院。”
“是!”侍卫们松口气。
皇帝要用车,下面人的效率自然是高的。没多久车果然备好。
陆烬轩抱着白禾登车,一名侍卫驾车,其余人骑马伴驾。乘着夜色,马车从皇宫驶出,直奔玛地尔人开的医院。
白禾嘴上说再多不愿也阻止不了陆元帅的行动。
“哥哥回来的消息只怕马上要传遍宫内外。”
“不重要。”陆烬轩皱着眉,把白禾送进诊室,对跟在身边的侍卫说,“把萨宁带来,我需要翻译。”
夜班医生不是陆烬轩见过的那一个,不过问题不大。比起玛国医生的医术,陆烬轩更信任和需求的其实是他们的检查、诊断技术。
启国御医治个外伤止疼都费劲,更何况白禾告诉他,御医已经对自己的病判了死刑。
这边医生在护士的帮助下给白禾抽了血准备给仪器开机做检测,另一边侍卫很快就把萨宁从家里揪了过来。
“皇帝陛下?!”萨宁看见陆烬轩,露出一副见鬼的表情,“你、您不是在前方和我……和联军打仗?!”
“别废话,翻译。”陆烬轩指指医生,“病人症状如下:恶心、呕吐、食欲减低、睡眠障碍、体温偏低,咯血。我怀疑是辐射病。上次来医院没查出结果,因为不知道他有吐血的情况。可能还有身体疼痛,他在服用止疼药。”
萨宁传教士满腹狐疑,满脑子都是前线战事的问题,恨不得马上联络上线,把启国皇帝秘密回京的消息传回国。不过他表面还是一五一十做翻译,将陆烬轩的话译成玛国话告诉医生。
没办法,这个启国皇帝听得懂玛地尔语啊!
“辐射病?”捕捉到这个名词的医生愣了会。
萨宁其实也没懂,他是传教士,不是物理科学家,启国语的“辐射”一词他根本就没听懂,便按照读音直接复述了一遍。
“Dirradiative Madi。”陆烬轩不得不解释,“我不知道你们语言里对应的词汇是什么,这是……”
他想起上回从医院了解到的“放射物”一词如何用玛国话表达,干脆用玛国话说,“他接触过放射物。被放射物的射线伤害所生病,就是Dirradiative Madi。”
白禾忽而说:“哥哥,我……就是这个病。”
陆烬轩猛然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