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场葬礼,善恶爱恨皆是……
梅因库恩彻底清醒时, 身处兽醫院的籠子里。
“。”
貓豎起胡子,量了量铁栏杆间的距离。
不错,可以牢牢地关住任何一只虚弱的动物
除了我。
“怎么样?小、咳, 大家伙。”
兽醫见他醒了,过来观察他的精神状态。
“最大号的貓籠子也关不下你,所以我新洗了个中型犬笼子出来, 感觉如何?”
不如何。
断尾的缅因盘成一團, 虎一样地抬眼看他。
邊角没洗干净, 消毒水味和狗味都混一起了。
与人形态时不同,现在的梅因库恩能平和地用豎瞳与人類对视,貓耳连着猞猁毛精神地立在脑袋上,和人形态时的耷垂截然不同。
“好威风的家伙。”
兽醫观察了一会,点点头放下心来, 转头嘱托在旁邊看热闹的小孩。
“儿子,你来这屋写作业, 顺便看着点药,输完了叫我。”
“好嘞——”
输液?哦对,我病了, 吐了一地,还弄脏了那个白头发男人的衣服。
梅因看了看自己的前腿,银灰色的绒毛被剃掉了一圈,赤裸的皮肤上插着针头, 绑着输液管
所以为什么要帮我,名为那維萊特的人類?
于情, 我与你非亲非故,甚至不是你的宠物。
于理,我根本无法给你帶来任何回报, 衣着华美的你,想必也看不上血淋淋的猎物。
“貓神,你饿不饿?等你好了我给你开肉泥罐吃”
小男孩根本就没写作业,蹲在笼子前探头探脑地瞅他。
和动物自言自语地交流,大概是人類孩童的天性,梅因库恩没有管他,只是转着耳朵,转动着去寻找印象里的声音。
所以,你哪里去了,那維萊特?
“为什么不现在给你罐头吃呢?因为你胃里受了伤,做了手术,得禁食禁水两天呢!”
小孩胆大包天,手指往笼子缝里塞,试图揪一下梅因耳朵上超长毛簇。
“爸爸可向那維莱特先生保证过了,让他安安心心地去工作,我们会照顾好你的!你也要努力好起来了哦~”
“!”
梅因库恩金瞳炯炯地看向他。
那維莱特不在。
那个看起来养尊处优,实际上力气超大的漂亮男人不在。
“!”
毫不犹豫,猫立刻低头,伸出尖牙,轻挑前臂上的醫用胶布。
“别啃啦,爸爸把留置针绑了很多圈,扯不下来的我*!爸爸!”
“不許说脏话!”
他爹远远地训了一句,“好好写你的作业!”
“不是——爸爸,猫会拆绷帶!”
“也不許说胡话!”兽医不以为意,“你咋不说它会拔针呢。”
“我*!爸!他真会拔针!”
“都说了不许说脏话!”
“要不去看看?”抱着宠物来看病的客人劝他,“万一是真的呢?”
“不可能。”
兽医大手一挥,库库狂写病历:“我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会自己拆胶帶拔针的猫,猫比不上狗,脑子都很笨很蠢的。”
“爸爸!猫会开锁!”
“越说越离谱了,宠物犬都扒拉不开那锁,除了个别牧羊犬”
“啪。”
又重又响的窗户开合声,突然从隔壁传来。
“?”我记得我儿打不开那扇窗户。
兽医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爸爸!”他的儿子鬼哭狼嚎:“猫打开窗户跑了!”
“??”
等到男人赶到现场,只看见空荡荡的笼子和大惊失色的儿子。
“???”真自己跑了?
他赶紧低头检查屋里剩余的东西。
拆下来的固定带:基本完整,无明显撕扯痕迹。
针头:银亮笔直,无挣扎带来的常见弯曲。
锁扣:无爪痕,一次扣开。
儿子:“爸爸!沫芒宫猫神真是太聪明了,不愧是我认可的对象!”
满脸激动,挺高兴的。
“”
综合以上线索,兽医得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结论。
“儿啊。”他语重心长地拍拍孩子的肩膀,叹息一声:
“再喜欢沫芒宫猫神也不能把它放跑啊,针还没打完呢。”
“?爸,真是他自己跑的!”
“好的,爸爸相信你。”
兽医冷笑一声:
“爸爸相信一只猫能在一分钟内完成拆开固定带,拔针,开锁,扒开窗户这四样步骤,哈哈,猫神大人太厉害啦。”
“真是他自己跑的嗚嗚呜——”
*
对不起,有机会我会帮你解释的,只是现在真不行
梅因库恩远远地听见了小孩的争辩声,垂着耳朵在心里道歉,四爪却撒开,一刻也没停止奔跑。
那个叫那维莱特的人類,太厉害了,如果他不对我产生惡意的话,没有妖力加持根本赢不了。
不是要和他打架的意思那维莱特是个好人,一直压着我在兽医院接受治疗,但问题就出在兽医院。
不,不,也不是怕兽医院割掉某两个圆圆的器官好吧,有一点,但有更重要的原因。
脚步放缓,猫紧贴着墙角,咻地闪进升降梯里,从繁华的枫丹庭下到阴暗的灰河。
爪垫悄无声息地贴上湿冷的地面,银灰色的影子掠过熟悉的街道,到达破旧的房屋。
懷特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懷里搂着粉色的骨灰盒沉睡。
唉。
大猫跳上床,脚爪踩着粗糙的床垫,围着屍体检查了两圈。
我要是在兽医院治病,谁还能给你收屍。
秋天温度低,懷特还没来得及发烂发臭。
但也不能就这样放着。
梅因库恩术后刚清醒不久就又跑又跳的,实在是有点扛不住,干脆就这样躺下,在懷特的头边窝成一團思考:
我——野兽死后被怎样对待都无所谓,但人类,死后好像讲究入土为安吧。
要找个地方刨个坑?倒也不难,不用变成人也能做到就是好像还得举行个叫“葬礼”的仪式?麻烦。
屍体,梅因库恩见得多了,但葬礼,他还真没见过。
壁炉之家是个节俭的家庭,不会浪费孩子们的一丝一毫。
真奇怪啊。
猫打了个哈欠。
有些人的屍体会像物品一样被拆开研究,而另一些人的尸体则会在亲友的哭声中放在土里珍藏
而你,怀特。
银灰毛团中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嗤笑,像婴儿的哭泣。
可怜的家伙,除了一只愚蒙野兽外,没有任何一个同类在意你的离去。
咚、咚、咚。
尚未成熟的,清越的少女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在门外响起。
“怀特先生,请开下门。”
十几岁的少女,克洛琳德,一手提着枪,一手敲着门,呼唤已死的人。
“我不是来收你乐斯的,只是附近出现了惡性案件,据我判断,凶手有一定可能会威胁到你的生命安全,请快些开门。”
屋里静悄悄一片,只有猫在尸体旁迷茫抬头。
恶性案件?哪啊。
“怀特先生?”
难道已经出事了?
无人應门,克洛琳德烦躁起来,来自逐影猎人的教导令她直接采取硬性手段:
“我进来了——”
嘭地一脚,门應声而开,紫发少女一眼看见怀特的身影。
人怎么睡这么死——不对。
“连环杀手已经来过了?”
未来的决斗代理人沉着脸上前,两步就到达了怀特的尸体前,锋利的视线极速地扫过的全身。
房屋内没有血字,尸体完好,无外伤,与[猞猁]的前两个命案现场完全不同——等等,这表情!
视线落到怀特的脸上时,克洛琳德愣在了原地。
眼窝深陷,颧骨高凸,是熟悉的枯瘦面貌,但
眉目舒缓,嘴角微翘,怀特脸上挂着克洛琳德极陌生的安详。
在乐斯成瘾的群体里,从未出现过这么平和的死相
不,他们活着时也很难这么安详。
“啊。”
小克洛琳德张了张嘴,对着怀特的尸体一时无言。
看来,他的死亡和那个连环杀人案无关
“死的,也太年轻了些。”
梅因库恩把自己圈成一团,黄金竖瞳安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孩。
“咪呜”
怎么啦,人类的孩子,让你烦心的乐斯鬼死去了,你应该高兴才是。
猫叫声唤醒了克洛琳德。
“啊,你也在这里啊也对,你是怀特的猫。”
少女愣愣的,有点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只是下意识地伸手将猫抱离尸体。
“你怀特呃,”
到底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只对着失去‘主人’的猫,竟也能哑口无言。
“你——饿吗?想吃东西吗,我没看见你的食盆,想来怀特也没给你准备”
“咪呜”
“克洛!琳德!好慢!”
踩着低迷的猫叫声,小娜维娅怒气冲冲地冲入了房间:
“我都把人盘问完了,你怎么还没有完——!”
金发的少女看见了床上僵硬的男性。
“怀特!怀特!不许不配合克洛琳德问话!”
“”
“也不许不理人,有正事问你!”
“等等,大小姐。”
迈勒斯敏锐,立刻上前一步,低头检查。
“他死了,小姐。”
“死于乐斯带来的身体衰竭,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欸?!”
是啊,多么自作自受的死法。
“呜咪”
梅因对着娜维娅轻叫一声:
让你烦忧的人,让你花费钱财与医疗资源的人终于死了,你应该高兴才是啊。
因突如其来的悲报怔愣了一会,小娜维娅默默地摘下了帽子,挡在脸前。
“这个不听劝的混蛋。”
沉默许久,其中忽然响起一声极大的抽泣。
“我、我还是、没能救下他。”
“大小姐。”
迈勒斯也跟着摘下帽子,闭目悲叹:
“连卡雷斯老爷也救不下乐斯成瘾的人唉,至少怀特先生走的安详。”
你们怎么回事啊。
猫垂着耳朵,竖瞳涣散着看向他们。
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对你们没有丝毫利用价值的人,一个带不来任何摩拉的半残废,你们也要为他哀悼吗?
你们人类的族群里,原来有这么多善良的个体吗?
“老爷救出了他的身体,却没救出他的灵魂。”
迈勒斯念着挽辞。
“他未染乐斯时,也曾将赚来的摩拉舍给贫困的孩子。”
小娜维娅追思生平。
“终有一日,乐斯与怀特的悲剧会在世间消灭。”
克洛琳德开始祈祷。
小小的葬礼,在破旧的房屋中举行。
这是梅因库恩人生中的第一场葬礼,由非亲非故的人们,为他异父异母异种族的家人举行。
“咪——”
“别哭了,大猫。”
小克洛琳德垂下眼睑,温柔地劝他:
“从我进屋起你就未停止过流泪,也是时候该歇一歇了。”
“咪——”
命运啊!你是个混蛋!
野兽的竖瞳里淌出人的泪来,沾湿虎斑纹的皮毛。
为何我已经有了兽的模样,还要经历着人的痛苦!
“嗷——”
命运啊!你是个混蛋!
怀特僵硬的身体,恶人死前的悲鸣,白发男子伸出的援手,与床边抽泣的金发少女一起被泪水浸得模糊。
为何让我饱尝人类的恶念,又要让我看见纯粹无私的善意?
致使我不上不下地,有憾不甘地,在对人类的爱与怕之间挣扎!
哥哥!哥哥!
半妖哀哭着,眼泪掉在尸体的身上。
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