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落叶,抽打在晏清宁身上,这是一条她从未到过的巷子,甚至在沈夜家那张地图上都没有标注。
沈夜一声不吭地走得飞快,脚步声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如他此刻的心情,也一下一下撞进晏清宁心里,让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在这个清早,她才发现自己对沈夜实在知之甚少。
他们进了一座宅院的后门,也不知里面住的什么人家,虽是冬季,竟有苍青松柏、紫竹幽篁环绕,远处可见层层叠叠的楼阁,宽阔幽静。一路行来又有或高或矮,神色警戒、行动利落的男子守在节点关口,他们纷纷侧身行礼让路,神色恭敬。余书舟迎出来,看到晏清宁也跟着,顿时皱起眉头。
沈夜面若寒霜,晏清宁沉默不语,余书舟察言观色,于是也不说话。身旁似是一间仓房,沈夜推开门,指了指里面,不带情绪地对晏清宁说:“进去看看。”
晏清宁带着狐疑走进去,仓房里空荡荡的,冷风卷着一股铁锈和血腥味儿直往鼻子里钻,角落有张木塌,一块沾染着污血的白布下隐隐勾勒出人的轮廓。晏清宁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沈夜的声音很轻,却有种山雨欲来的可怖,“晏清宁,去看看床上是谁?”
晏清宁站着没动,沈夜就推了她一把,眼底涌动着隐隐的怒意,“你是个大夫,据说还曾经医人至死,难道还怕尸体?”他一把掀开白布。
阿丑的尸体好像一堆破烂的肉,苍白、僵硬、满是伤痕,宽厚的肩膀已经被人敲碎了,血肉模糊中露出森森白骨……晏清宁低低尖叫了一声,那张扭曲的脸上空空荡荡的眼窝,如今两只眼珠都没了。晏清宁腿一软,跪在地上。
沈夜的声音之中满是讥诮:“怎么,这就怕了?你不过是看了一眼罢了。这些刑罚加之于身会是什么感觉,你想过吗?”
晏清宁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扼住了喉咙,还有一把大锤在她脑子里重重地、一下一下地敲击,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沈夜盯着她的失神的眼珠,阴森森道:“剜眼剔骨,剥皮抽筋,晏清宁,他经受酷刑是为了谁?”
晏清宁开始发抖,抖得如同风中残败的枯叶,她抚住胸口,想要干呕,却什么都呕不出来,沈夜不肯放过她,一字一句地诛心。
“你给了朝云一颗毒药?晏清宁,你杀人了,死的不是成王,也不是那位混账二公子。我对你说过什么都别做。你看看自己都做了什么?”
晏清宁在他的质问声中捂住脸,痛苦地跌坐在地上。
沈夜冷漠地看了会,转身出了仓房。见余书舟正在外面等,他吩咐:“满山红的药铺叫人去整理下,要看起来多日无人居住,将晏清宁用过的东西全都带走,不要留下痕迹。叫左邻右舍都闭嘴。”他略微回头看了眼房中跪在地上的晏清宁,寒声道:“她留在这。”
余书舟脸上是明显的不满,他早就说过该将晏二小姐送还斜风细雨堂,只是沈夜那时不肯,如今这女人倒真成了一个麻烦。但沈夜如此愤怒亦是他多年未见的,不由心中隐隐不安。“成王府逼着三法司衙门要彻查,幸亏是年下,那边只用人手不足、大印封存这些借口先拖着他。这位晏二小姐好大本事,出手就要毒死人命。
沈夜一面说“三司我去说”,一面飞快地走了。
……
直到日落时分,沈夜才又回来,余书舟见他满身酒气,风尘仆仆,不由抱怨道:“我让人给她准备了卧房,她没去,还准备了午饭、晚饭,她也没吃。”
沈夜隔着窗往里面看了眼,余书舟的语调中满是苦恼和无奈,“她一直在鼓捣阿丑的尸体,给他缝合,给他清洗。人都死了,还做这些有什么用?”
沈夜进来时,晏清宁已经忙完了,抱着膝盖坐在尸体旁边发呆。她的脸苍白而又憔悴,在鬼市养了半年的肉嘟嘟只一天就不见了。她微微仰脸问:“我给你惹麻烦了,是吗?”声音嘶哑得好像被铁砂刮擦过。
“你说呢?”沈夜居高临下看她。
“朝云还活着吗?”
“也许吧。但一定比从前活得更痛苦。”沈夜低头看阿丑,他现在看起来整洁了些,脸上的血污被擦干净了,一张洁白的帕子叠得整齐,覆在他眼上。
晏清宁听说朝云还活着,不由松了口气,可听说她更痛苦,咬住自己的手背,发狠道:“死的为何是阿丑,不是那混账?”
“朝云把药下在酒壶中,可是你这蠢货……”沈夜忍不住骂,“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成王求医问药多年,成王府怎么会没有解毒的高手,而你——只是个半吊子庸医。”
晏清宁听了这话,羞愧地扭开头,眼泪顺着腮边滚了下来。沈夜见她落泪,咬牙切齿地将她从地上揪起来:“晏清宁,不许哭,你看着我。”
晏清宁无意识地与他对视,她眼中依旧没有光,像个迷茫中寻不到希望的孩子;而沈夜的目光几乎喷出火来,那是怀疑、是失望,甚至是厌恶。
“江南大药商?斜风细雨堂的大股东?余杭府大牢中的死囚?晏二小姐,你父亲死了,姐姐也死了,自己惹了人命官司,你恨成王杀人夺产,自然想让他去死。”
晏清宁茫然地跟着他的话点头:“是啊,我恨他,我家破人亡都是因他。”
“成王远在江南,你找不到机会,可你有了个能杀了他儿子的机会。你在‘抱月轩’见到朝云的片刻工夫就做了决断?晏清宁,你可真是好果断啊。”
晏清宁思索了一会儿,努力找回神志,她摇头,“其实我没想那么多。很久以前,朝云就想要跟我买这丸药;那时我拒绝了。沈夜,我根本没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朝云太苦了,我能帮她……你会相信我吗?”
沈夜讥讽地笑了,他不信,他再也不会相信晏清宁,“今天早上,在朝云家门前,宋南星跟你说了什么?”
晏清宁心里一惊。沈夜的声音仿佛一盆冷水,浇在她心上。
“他有没有跟你说成王夺了晏家的药庐依旧不够,还想再夺斜风细雨堂?他有没有告诉你,他要在京城立足,他要进太医院,他要以医术求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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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斜风细雨堂成为天下第一医馆,他要让成王再不能动他……呵呵”,沈夜笑得透骨寒凉,满是讥诮,“想要的还真不少。晏清宁,既然你们今早已见过了,他却还是让你留在这儿?你们还要谋算什么不妨直接告诉我,又何须你隐忍在鬼市。”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相处半年,晏清宁自以为掩饰得很好,自以为对沈夜已经了解很多,自以为沈夜对她总有几分真情,直到此时才发现,沈夜可能只当她是一场笑话。晏清宁觉得自己真的是个蠢货。这里是鬼市,没有什么能瞒得过沈夜,她居然妄想隐瞒见过宋南星这件事。
不,她也没想过故意隐瞒,实在事情发生得太快,这个早上,宋南星也好,沈夜也好,都没有给她时间去细想。她苦笑,却无从解释,现在说什么沈夜都不会再信了。
只是她不知道,其实沈夜几乎就信了她,就在她笑嘻嘻地说余生要做一条不思进取的咸鱼的时候,就在她泪汪汪抱着招财的狗头说想家的时候,就在他们一起吃饭洗碗劈柴喂狗的时候……
信任来的不易,却顷刻间就分崩离析。沈夜更加恨了,将晏清宁小巧的下颌捏在手中,简直想要把她捏碎了,他紧盯着她。“你为什么出现在我眼前?”
晏清宁很用力地想怎么回答,总觉得自己脑子里被灌进一团糨糊,她喃喃道:“我不知道。你救了我。”
沈夜自嘲,“我救了你,那我也是个蠢货。”
晏清宁不住摇头,泪珠溅在沈夜手背上,“我那时被关进大牢,受了刑,奄奄一息,有人将我放在车上,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心里怕的不得了,他们定是要将我拉去乱葬岗埋了。后来我又想,我就要见爹爹和姐姐了,我也就不那么怕了。”
她的声音愈加飘忽,“我姐叫清悦,我跟你说过吗,她是苏杭有名的美人,死的时候就跟阿丑一样,整个人都碎掉了。”晏清宁开始发抖,声音不成语调。
“我是个胆小鬼,他们不让我去看清悦的尸体,说她走得很安详,我就一直假装没有看到过……南星说,清悦临死前告诉他,希望我快活地活着,我就一直假装自己快活地活着……”
沈夜忽然发觉晏清宁有点神志不清了,她不是在回答,不过是在呓语。她已经一整天没吃饭,又和尸体关在冰冷的仓房里,她的脸白得好像鬼一样。
“后来我看到朝云,就想到清悦,我总是想会不会清悦也受了朝云受过的那些罪,沈夜,人间太苦了,我只是想帮她……”
晏清宁倒下去,沈夜纵然心怀疑虑,但还是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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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清宁大病一场,高热昏迷时听到巷陌间爆竹声渐密,她心里几分清醒几分糊涂——是除夕夜了,可是父亲不在了,清悦也不在了,沈夜也不再信她。
睡梦中,她似乎看到宋南星按着她的脉搏在皱眉,又听见女子的哭声,尖细凄厉,仿佛朝云,又仿佛是清悦。她惊惧中不断后退,一头撞在阿丑的身上,阿丑眼窝空荡荡的,两行血泪挂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