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浏的大脑因为过分强烈的情绪热得有些冲动,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叶慕唐已经接起了他的电话。
“可以发的。”江浏又说了一遍,“可以的。”
话都说出口了,他才想起来补充道:“就是脸上的泪痣,可不可以帮我抹掉?”
别的不说,夜幕糖对人脸的观察很细致。尽管是漫画化的人像,但关键的眉眼特征都抓得很准,只要有照片一对比就知道是谁。像是特殊位置的痣这类太有个人特征的东西,最好还是模糊化处理。
“没问题!小事情。”叶慕唐正在描线,压感笔和键盘“喀拉”的声音像是令人内心能平静下来的助眠白噪音,“我现在还不着急发,等我确认了其他人的反馈再放出去。”
关键词“其他人”给江浏过热的大脑泼了盆冷水。
他瞟了眼毛茸茸的封面,看着不织布标题下的副标题。
“——夜幕糖给他的朋友们”。
既然是朋友“们”,那就说明还有别的朋友!
忽然,江浏竟有些能理解和共情林黛玉了。
——是单给我一个,还是旁人都有?
头脑是冷静了,但心里是更乱了。原本纯粹的高兴里隐隐粘上了些不太明显但又有点扎人的失落。
江浏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谢谢你,我真的从来没想到过,能收到这么好的礼物。我其实没做什么,好像没有你说得那么……”
“停停停!”叶慕唐赶紧打断他,“异议あり①!我不赞成这个说法,我说有就是有!而且很多、超多、特别多!以我的感受为准,不接受反驳、反驳无效!”
明明是江浏从夜幕糖那里获得了很多很多。
“我真的,有给你很多灵感吗?”江浏再次想他确认。
叶慕唐秒答:“当然!你看看我多久都没有卡过剧情了!还有那么多读者狂夸的边塞篇那几话,要没有你提供素材,我只能凑合着画,肯定没有现在效果这么好!”
“那我算不算……晋升你的‘缪斯’了?”江浏半开玩笑地说。
他知道这个比喻并不恰当,知道自己说得话好傻,但也暴露了他的内心。江浏想要自己能成为在对方视野中那个稍稍特别一点点的、与众不同的人。
不料,叶慕唐却并没有想往日那样给出快速、直白又热烈的肯定。
“嗯……”叶慕唐发出思索的鼻音,“怎么说呢?我其实不太喜欢‘缪斯’或者‘美神降临’这类说法。如果用这样的话来形容你,我觉得是对你的不尊重。”
江浏很意外,也很好奇,“能跟我说说吗,你为什么不喜欢‘缪斯’这个说法,是因为用的人太多吗?”
“有点难解释,你得让我想想怎么说。”叶慕唐少见的因为聊天和思考而停下手头的描线。
亢奋的大脑状态让他小动作不断,笔尖没有在画画,只是无意义地“哒哒”规律地敲在桌面上,填充了因专注的头脑风暴而安静下来的时间。
品味着心里模糊但又明确存在的厌恶,叶慕唐说:“既然三言两语讲不清楚,我就说得啰嗦一点,跟你讲我是怎么发现我不喜欢‘缪斯’这个说法的。”
“嗯,你说得细一点,我想听的。”江浏摸着手里的棉花娃娃。
叶慕唐的思维开始发散。
“有一幅油画,我刚开始看到的时候很惊艳、很喜欢,后来反而是越来越讨厌的。叫《水中的奥菲利亚》,画的是哈姆雷特的女朋友,她被父亲和男友的仇恨夹在中间腹背受敌,最后精神失常溺水身亡。”
江浏没看过这幅画,老实地承认,“我去搜一下,看看是什么样的画。”
“嗯,你去查一下就能看到,很有名、画得很好的。”叶慕唐似乎是思路通了很多,重新开始描线,“五彩缤纷的花朵同安详的少女飘在河流里,每一朵花都有特殊的寓意。”
万能的搜索引擎很快将画作的各类信息丢给江浏。
“是很好看,很凄美的画。”江浏看着好看,更觉得奇怪了,“那你怎么会变得讨厌它,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叶慕唐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因为我知道了画面以外的故事。”
画家为了能画出更加逼真的效果,让模特躺在满是水的浴缸里,几个小时过去,为浴缸加热的煤油灯熄灭,水渐渐变得冰冷,但画家的创作还在持续,最终让模特染上了肺炎。
“以那个时代的医疗条件,染上肺炎这东西死亡率太高了。当模特的女孩差点离世。因为这个事情,女孩的母亲将画家告上法庭才得到医药费赔偿。”
比起唯美诗意的画面,这背后的创作故事显得格外不堪。
“明明模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母亲的索赔也是正当的。但很多人提起这个故事,似乎都有意无意地站在画家的角度叙述,好像只要是为了‘艺术’,有了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画家做什么都无罪了。”
画家成了艺术家,画作成了艺术品,但那些辉煌关‘缪斯’什么事儿呢?
连失去健康后正义的索赔都会被指责“俗人的铜臭玷污了艺术”。
人们欣赏的画作明明是她们的脸、她们的身体、她们的悲剧,可她们本人在看客眼里一文不值。
叶慕唐笃定地说:“我讨厌这样的态度,讨厌认为模特是画家的‘缪斯’也合该为艺术献身的想法。不就是不把模特当人吗?”
他只觉得,那些为了别人所谓的艺术牺牲的“缪斯”好可怜。
“我知道,创作者的道德水准和艺术才华是两码事,我们只是欣赏画作的人。可我无法忽略,那画里浸着人血。很多所谓的‘艺术’都是在吸‘缪斯’的血。”
他言语间是朴素的同情和因此而起的愤怒。
“什么叫‘为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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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身’?要献身怎么自己不献?要求别人为自己的艺术献身,那不就是欺负人的借口!”
叶慕唐的声音透过收音很差的语音电话传来,但其中蕴含的情绪并没有任何削减,直截了当地重重击中了江浏麻木许久的内心。
到此刻,江浏才猛然意识到,叶慕唐所说的这些,不正是每时每刻发生在他自己身边的吗?
他知道自己从入行开始就被卷进了权、钱、色、欲的旋涡,可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那种想着“见怪不怪”“常有的事情”而冷眼旁观的人了?
原本的麻木和习以为常,在此刻忽然裂开一条小缝,动摇出细细碎碎的尘渣和灰烟。
“我想,我大概能理解你感到不舒服的点。”江浏的脑海里划过了许多女演员的名字和她们参演的作品,“就像很多女演员刚出道时,被很有江湖地位的导演要求‘为艺术献身’演不穿衣服的戏。”
他说:“如果‘献身’是高尚、无私、受人尊敬的,为什么有了名气、地位和选择权之后,她们不再‘献身’了?这么‘宝贵’的机会,大导演为什么留给新人,拿去做资源置换的筹码不香吗?”
“就是,如果真的是一件大好事,轮得到新人头上吗?”叶慕唐嗤笑道,“因为他们心里都门儿清!都知道‘献身’不是什么好东西,揣着明白装糊涂,嘴上的屁话一套又一套,光是说的好听!”
江浏看着平板上的那幅画,“而且我觉得,从文学的主题上来看,我不太喜欢美化死亡的题材,尤其是美化为情丧命的人,让我说不出来但就是很难受。”
正如他出道作《直上青云》里的少年舞姬,电影里他的落幕太过盛大和唯美,反而让他感到不适和抗拒。
“对啊,那不就是‘艳尸文学’么!”叶慕唐把键盘敲得很响,“我很讨厌美化女人的死。淹死是很恐怖、很难看的,但创作者却给她赋予了想象中的凄美和破碎,把生命变成了一个符号、象征。”
画漫画的人思维跳跃,又走进了另一个险峻又新奇的角度。
“还有很多画家跟模特结婚、发展婚外情。这就更让我觉得恶心了。在那些人的眼里,模特和摆在台子上的石膏像、苹果、酒杯没有任何区别,只是会喘气、会动、还能艹。”
叶慕唐攥紧了笔,“画家是会和自己的模特doi,可本质上,他只是借用‘缪斯’这个道具,跟自己的审美、自己的理想、自己的倒影、自己的权力doi。”
艺术的历史和被其美化的人们并不高雅,实际上它只是一块吊起来拍拍会抖落好多虱子和灰尘的、染了血泪汗水和体.液的遮羞布。
他又说:“所以,我不会说你是‘缪斯’这种屁话。你就是你这个人。我看到的是你,而不是在你身上看到我欲求的倒影。”
那句话如此稀松平常地落下。
却让江浏感到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