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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海棠花

作者:江辛珞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四月回暖的天里,大殿还烧着地龙,方才进来时还感觉有些热,现在却生了一阵寒意。


    “不太有名,草民就是一介江湖郎中、罢了。”


    榻上之人指了指一旁暗色木椅,让他坐下,慢慢说。“那其余几句话,句句属实咯?”


    喉头动了动,他拱手:“句句属实。”


    “你知道欺君是什么罪过吧?”


    吴爻冷静、吴爻,你说的都是真的,哪句不对吗?没有吧,舅舅、他也没问是不是亲舅舅啊。他不问,你不说,他一问,你再惊讶就好了、吧。


    “草民也是、也是今科探花…贺元毅的舅舅。”


    那人爽朗的笑起来,笑得有些咳嗽,拍拍他的肩:“哦,朕的探花郎啊,你还不如不提他。那小子被放到西边做官了你可晓得?”


    吴爻感觉有一滴汗顺着脖颈滑了下去,准备跪下:“陛下恕罪、恕罪!”


    “不必不必,吴医师那可是杏林高人,朕还仰仗着你好好为朕治病呢,”他啧啧道,“你们叔侄三人,倒是都有些本事。”


    暖和的大殿中,他愈来愈觉得冰冷。当吴爻以为这事就此翻篇时,官家又开口了。


    “朕听说你看病从不收药钱?可有在哪里任过职?医馆、府邸?哦对,好像是有一家,姓什么来着…姓谢?可是姓谢?”


    瞳孔猛然收缩了一瞬,听见这个字后,他不受控制地抬起头来,上位之人满是疑惑和关切的神色看着他。


    “吴医师,你怎么流汗了?可是这殿中太热?”他笑着说,“朕年纪大了,身子不大好,你瞧都快到夏日了,还要烧着地龙才行,有没有什么法子能缓解缓解?”


    吴爻确实是流了些汗,但不是热的。他努力分辨着眼前的帝王在说些什么,“陛下身子有些寒,可以吃些温和之物。”


    “哦,朕先前的确爱吃些寒性的,像蟹这类,陈太医说要少吃,是也不是?”


    吴爻抬手擦了擦汗,点头:“正是、正是。”


    “朕明白了。”他指着另一处小门,道:“朕突然想起来,有一个人,想见你。”


    吴爻心下一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杜衡一袭白衣,毕恭毕敬地拱手向他行礼。


    再回首时,层层帷幔后的人,远远朝他投来一笑。


    “师弟?你怎么在这里?”他低声道。


    “师兄,几年未见,你这治病的手艺怎么不见长啊?是不是偷懒了。”


    偏殿的门关上了,吴爻叉着腰指着杜衡:“你快说说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事吧,说来话长。”


    “装神弄鬼的作甚,不能长话短说吗小杜衡?”


    ……


    “父皇没说别的?”


    日头微微有些晃眼,盛景行指尖抚过腰间新换的白布,不知是阳光还是什么,在上面留下几分余热。


    长卿摇摇头,派去的人只说吴爻给陛下熬了新的药,陛下喝完后留他下来单独说了会儿话,没有苛责也没有赏赐。


    “窗户开那一扇吧,有些刺眼。”


    盛景行撑起身子,从一侧的柜子里抽出一封请帖:“过两日把这个给她送去。”


    长卿笑着接过,道:“殿下对小棠娘子真好。”


    “是本王苛待你了?”


    “哪有?我们殿下那是礼贤下士爱民如子,向来是出手阔绰,殿下到哪去长卿都巴不得随侍左右。”


    他低笑一声,“什么时候学的这些,自己去冷月那里把月钱领了,省得何时又说本王对你不好。”


    “多谢殿下!”


    长卿笑嘻嘻地出了内室,自家殿下除了有时候嘴硬一点,哪哪都好。


    分明早已准备好了要让小棠回去,又不肯亲自说,那能怎么办呢,当然是自己帮他一下咯。


    春阳懒懒地爬上飞檐,厢房前的海棠开得正艳。


    粉白花瓣上的晨露未干,沉甸甸地压弯枝头,被风撩过,便有几片打着旋儿落进草丛。


    殿下透过窗棱,正好能看见这株海棠。


    她途径此处,仰头望向繁茂的树梢。许是因为名字里带了一个“棠”字,她对海棠花有一种特殊的好感。


    殿下在院子最好的地方种下了一株海棠,不知是过了多少年岁,生得这般繁华。


    有一个名字在她脑海中浮现——


    月桂说她在贵人府中认识的好友,海棠。


    殿下与月桂都曾做客谢府,他的心上人亦是久病难医,如此说来,海棠应该就是传闻中殿下心悦之人。


    一片花瓣飘落在她身前,贺元棠伸手恰好接住了。


    摩挲着微微湿润的花瓣,她倏然笑了笑。


    世间巧合的事太多,有执念的人也不少。单凭一双眼睛一个名字,将他人视作故交,既是骗人,也在欺己。


    不过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将花瓣轻轻放入土中,她再看了看这株海棠。


    海棠姑娘,若我能早些与你相识,若我能将你治好,这世上便会少一个执念深重的人吧。


    复而,她又摇了摇头,若你真是谢府的小姐,或许在家族最鼎盛的时候离开,也是一种祝愿。


    眼见高楼起,眼见众宾欢,不必见楼塌鸟兽散。


    刚回到屋中坐下,贺元棠想着要不要去找些事情做。


    如今没有酒楼做事的工钱,等能够回去的那天,万一小气鬼殿下又让她交房钱怎么办。


    舅舅啊舅舅,你一定要靠点谱啊。


    正想着,有人叩响了门:“小棠,是我,长卿。”


    “可是宫中有消息了?”她开门让长卿进屋说话。


    长卿站在门前,并未踏入。掏出两样东西放在她手中,“宫中无事,你且放心,就当作是在府里休息休息。”


    “那我可是应该给苏掌柜报个平安?”


    他点点头,“你瞧瞧这是什么。”


    赠郑清婉小姐的请帖和…十两银子?


    “郑小姐念着小棠娘子上次救了她,特地送了帖子来,这不是月丹姑娘后日就要登台演出了。”


    “我如今只怕连王府的门都出不去,哪里还能要别人的帖子,那不是白白浪费了,人家也不能去。”


    长卿挠挠头,“殿下说,既是郑小姐盛情邀请,你去便是。”


    花朝节与郑小姐接触时,还是听说郑大人要将贺元毅纳为赘婿入门。


    也因这事,贺元毅被流派西边。


    她是不喜欢郑大人的,不过郑小姐瞧着,倒是与她父亲不大相同。


    郑小姐在贺元毅拒婚时为他求情,又让出一座难求的百花宴请帖给她。


    便不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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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大人那样讨厌的人。


    “这银子又是怎么回事?”


    “你忘了,殿下先前在泗州答应你寻医的酬劳。”


    “那不是你的月钱么?”贺元棠掂量着那一袋重重的东西,“这我可不兴收。”


    长卿正想点点头,心中却总有一丝不安。


    其实方才自己不光领了这十两银子,也补领了被殿下“扣除”的工钱,“你不要的话可以给我。”


    “诶,殿下说赏我的那就是我的,我吃进去的银子可不会吐出来。”


    长卿与她笑着,并肩走过庑廊。


    真要说起入京后认识的这些人,贺元棠觉得,长卿最为亲切。


    倒也不是因为他和螃蟹同名,或许是他与自己一样,都为了几分银两生计,在京城的风浪中昼伏夜出。


    比起云端的王公贵族,比起花间的纨绔子弟,待在这样能一同在长街奔跑的人身边,会更舒适一些。


    殿下是很好,她与殿下同行之时吃穿皆是上品。就连短短在王府住的几日,用的亦是最好的绣娘缝织的衣裳锦被。


    睡在黄花梨木雕的小床上,闻着自己一辈子也买不起的香,有时她摸着枕边的海棠花,也会有一刹那羡慕过那位与自己同名的姑娘吗?


    贺元棠揉了揉眼睛,自己家与王府唯一相似的地方,便是无论何时饿了都能在厨房寻到一口鲜香吧。


    如今兄长、舅舅如今境况未明,自己可万万不能再给他们添麻烦,还是别想这么多了。


    枕边有两块湿湿的小圈,入梦的时候,她又见到了那个熟悉但令人恐惧的场景。


    十里红妆,该是迎亲的队伍。


    红妆之畔,是同样绵延的缟素白衣。


    锣鼓唢呐,万人空巷,谁会在大婚当日的长街上,送葬呢?


    风经过房檐,将院中花瓣片片吹起,檐上打盹的狸奴伸了个懒腰,把身子团进阳光里。尾巴尖摇了摇。


    盛景行便在小院外静静地看着风起。


    -


    风渐渐和煦,就到了入夏的时节。


    小满这日,贺元棠“偷偷”溜出王府,到了满庭芳二楼的隔间。


    那抹粉色衣裙的姑娘坐在桌边朝她招手。


    “小棠,在这里!”


    “郑小姐,多谢你的帖子了,真是客气,你叫我一声我就过来了,不必破费了嘿嘿。”


    郑清婉笑着,“我知道苏掌柜的规矩,这花宴虽好,一座难求,便是楼中伙计也不能随意到前边来看的,你哥哥的事情,我还愧对于你们。”


    “对了,叫我清婉就好,我父亲那边我已经尽力地劝说了,只是你晓得现下情形,你兄长怕还是得要吃点苦。”


    郑清婉小声说道,“小棠,我是很想与你做朋友的,若是往后遇到什么困难,你就让人来找我可好?”


    她听说贺元毅喜欢的那个姑娘也在满庭芳,约莫是过几月也会登台演出,如若在此事上能够相助一二,也算是减轻一些她的愧疚。


    “清婉,这些事情我懂得不多,但我知道并非你的本意,我不怪你的,哥哥和阿兰姐姐也定不会,你也很不容易了。”


    郑清婉拍拍她的手,“那我们今日就不说这个了,听说月丹姑娘有一手好绣活,楼中所有的绣屏都出自她手呢,你知不知道她今日会做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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