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是殿下府上的医师?”
那人轻咳一声,“…准确来说,并不是。我与殿下萍水相逢,恰巧在京城,便来看看他。”
杜衡实在摸不准盛景行在想什么,此次若非他找到了吴爻师兄,只怕如今在宫中住着的又是自己了。
自己只是个用毒的人呐,哪里想要去管他们皇家的勾心斗角。逍遥天地,做只闲云野鹤一般的人儿,多么自在。
从前师兄可是九死一生才从那谢家逃出,可怕呀,可怕。
杜衡看着眼前这位自称是吴爻侄女儿的小丫头,倒是有些好感。宁王殿下重义,但帝王之家终是薄情,师兄啊师兄,你再不喜欢他,又有何用呢?你这小外甥女还不是被人给拐走了。
命运如此嘛,师父说一切都是因缘际会,你再想逃避,不还是叫两位贤侄先后踏了进去。
“你喜欢宁王殿下?”出于道义,或者说好奇,杜衡决定开口试探试探这小丫头的心思,若是真的喜欢,宁王殿下确是一个值得托付之人,他可以去吹吹师兄的耳边风。
若不喜欢嘛,那样最好,待师兄从宫中出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老皇帝的病不就那点事儿嘛,以师兄的能耐,治好他那可不在话下。
“啊?”贺元棠看着眼前这位眼里冒光的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该说喜欢还是不喜欢殿下?
若说喜欢,那便是骗了人,自己心悦之人意气风发英姿飒爽,可与殿下相差甚远。殿下虽也是仪表堂堂,但到底是羸弱了些,浪荡了些。
若说不喜欢,自己与殿下演戏的事究竟有几人知晓?他会不会是来试探她的,还是真的想知道?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殿下对自己那确实没话说,若是心中没有挂念之人,她想,自己应该也会喜欢殿下吧。
无论如何,就先说喜欢吧,一来这位先生与殿下关系极近,许是会告诉他。二来殿下又伤着,总不能叫他伤心了。
“喜欢。”她轻轻地说道,“殿下这样好的人,没有人会不喜欢吧。”
杜衡大笑:“这小子估计也这么认为。”
转身出门的步伐有些轻快,也有些幸灾乐祸,等见到师兄,他一定要告诉师兄,“吴爻你完了,你亲亲的外甥女儿也喜欢宁王殿下”。
看来这闲云野鹤的日子,他是难得过上喽。
盛景行送走了太子,踏进内院。见杜衡眉飞色舞地走过来,见到他敛了神色。
“何事?”
“殿下出去这趟可还要紧?”杜衡打量着他的神色,与出去时无甚变化,想来应是无事。
方才已排毒换药,他底子本就不错,此次未添新伤,只待伤口愈合便无大碍。杜衡思索片刻,今夜将所需药方一一整理,明日交给那丫头,自己就要功成身退了。
下一站去哪里呢,去找师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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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十年,四月。京城
晨光像一池春水,轻轻地漫过王府黛瓦朱栏。微风撩拨檐角铜铃,叮咚作响,惊起海棠树上打盹的鸟雀。
踏过青石板上未干的露珠,穿过回廊,她抱着药箱叩响了内室的门。
“进。”
声音轻轻的,没带着任何情绪。
与院内啼叫的鸟儿绕在一起,被朝阳染上几分暖意。
天还未亮时,杜郎中留了殿下所需的药方,和一句口信,飘飘然地消失不见。让她给殿下换药么?他那样连受伤都要强忍的人,会愿意叫她看见?
廊柱后,长卿偷偷摸摸地跟在后面,杜衡叔又不辞而别,把摊子都丢给小棠,会不会叫殿下生气?
“生气?他到时候还得感谢我呢。”早晨杜衡的笑声却还回荡在耳边。
“吱呀”一声,她已经进了门。
室内的血腥气味已经散了大半,复点上了他平日喜好的熏香,他眉目间淡淡的,披着赤色的衣裳,与腹间点点渗出的殷红倒是怪异的相衬。
卸下了平日玩世不恭的模样,倒生出几分清丽的俊美。殿下是很好看的,光是这张脸,就不怪有那么多女子心悦于他。
说来也怪,昨日宿在后院,未见着从前听说的什么夫人姬妾,不是说有十来个么,难不成都喜欢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出来走动?
还是真如话本中写的,殿下是在为心上人守节呢。
“杜衡呢?”
他开口的声音有一些干涩。
“杜医师昨夜教了我上药的手法,今日让元棠来为殿下换药。”她低头一件件将药膏白布取出,听他清了清嗓子,取杯倒了温水递在他手上。
“是他派的,还是你自请要来的?”
贺元棠接过杯子的手悬在空中,抬眼撞进那双狡黠的眼睛。殿下就算是受伤了,也还是这样自恋。
“那自然是我自请要来的,这样好的与殿下相处的机会,哪能不争取呢?”
她听见笑声从上方传来,绷着白布的腰腹也随之微微起伏。
“你就这样想与我好好接触?”
“嗯。”她点点头,小心拆开层层白布,用棉花蘸了药水轻轻涂抹。
只是这些伤口深深浅浅,不像箭伤,反而像是剑或者刀穿刺、划破的口子,尤其是腰侧较长的一条,她分明记得那日自己就是被他护在这侧,哪里会伤成这样。
更怪的是,她从前与舅舅出诊,也见过三两富庶人家的子弟,既不用务农劳作,也不必下河捕鱼,多是心宽体胖大腹便便。就连贺元毅那样的读书人也不过只算得上是匀称。
这位平日花天酒地养尊处优的王爷,衣袍之下,居然有几分精壮魁梧。为他涂药时,指腹隔着冰冰凉凉的药膏,还微微发硬。
难道殿下背着大家偷偷锻炼?
与他离得近了,突然而来的一阵熟悉感却让她脑子有些发晕。
“愣着做甚,看本王看傻了?”
晨间的阳光透过窗格,恰到好处地落在他的半边脸上,眸子泛着琥珀色的光,眼睫半垂,随着呼吸上下微微颤动。
贺元棠猛地回过神来,手中的药瓶险些没拿稳。忙摆出一副得体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对着盛景行“嘿嘿”干笑两声,脸颊上两抹红晕还未散去。
“怎么?盯着本王的身子看了这么久,有什么感想?”
感想?看就看了,还能有什么感想,不敢想、不敢想。她暗暗摇摇头。
“殿下这伤不算新,看着已经快好了。”
盛景行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行了,你下去吧。”
她犹豫二三,还是问道:“殿下,我舅舅那边情况如何了您可知晓?我什么时候能回满庭芳去?四月月丹姐姐的演出可还看得到吗?”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想着看演出?三个问题问了宫里,问了满庭芳,为何不问他怎样了?不对不对,自己在想什么东西。
“住在王府,还能叫你受了委屈?”盛景行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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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宫中有消息,长卿会去告知你。”
“至于月丹…”他顿了顿,“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眼下是什么情况?还想着看戏?”
她唯唯诺诺地应下,收了药箱退出门去。其实她想问问楼里的状况怎么样了,有没有被自己影响?好久没见到苏掌柜、月兰、月桂她们,想让她们不要担心。
长卿见她前脚出了门,低着头看不出情绪。
方才宫里倒真传来了消息。
吴爻与太医们看了药方,这些老东西讲道理那是头头是道,各种病症名字信手拈来,真正见过的病人却是屈指可数。
要他说,宫里宫外的这些贵人整日吃好的用好的,不热不冷,不疾不苦,哪里会有多少疑难杂症。
风寒腹泻最为常见,偶有一两例跌打损伤,年老一些的官员大多告老还乡,一年到头也遇不上多少怪病。女眷生病、妊娩等事也多不会请男医师相看。
那不如分一点医者到民间医馆坐坐诊,到各家各户看一看。
挑过药后,他在火炉旁日夜守着,终于煮好了一碗,由太医、内侍试毒之后呈给陛下。
病来山倒,病去抽丝。纵然是天潢贵胄,遇上病了,也不能一夜就好。
自然也不能一夜就坏。
小棠虽是半路与自己学医,到底聪明,上手极快。他认为她说得不错,官家的吃食里被人动了手脚,点点蚕食,而后一夕致命。
先前师弟倒是说自己到了京城,改日不知可有机会见上一见,那厮与师父学的是毒,可有些见地。
不过吴爻想不明白一点,如今太子形势大好,仅剩的两位皇子里,瞧着盛景行也不想争这个位置,皇后一族势力强盛,谁又何必多此一举,给陛下下毒?
这皇帝老儿又不是能长命百岁,天下江山迟早交到他们手中,急于一时有何用。
只是他也不大喜欢太子,这人面上瞧着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温和雅量,说实话,还真比不上从前的宁王殿下。
不过那事之后,盛景行确是受了太大的打击,吴爻突然有一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宁王啊宁王,这条路上,或许你就差了一些母族的力量吧。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皇位谁坐又有什么区别,自己只是一个小老百姓,谁坐这个位子有多大的关系呢,一天有口饭吃,有个地方睡觉,就足够了。
吴爻躬身站在殿中,等皇后喂完一整碗药的时间,仿佛比自己熬这碗药还要久。
大殿中异常安静,连殿外也没有鸟叫。袅袅熏香钻进他的鼻中,分分都是金玉的味道。吴爻暗自算着香中的药草、兽材,得够自己一年的饭钱了。
“吴医师是吧?”榻上的人咳嗽两声,唤他名姓。
“草民在。”
抬手屏退了旁人,明黄衣袍之人叫他上前说话。
“陛下,此人狡诈,莫要单独留他呀。”皇后开口劝道。
哪有当面说人的,真是的,你才狡诈,你全家都狡诈。吴爻心里暗暗对道。
“无妨,殿内殿外有这么多高手在场,吴医者慈眉善目,哪里会害朕。朕想与他说说话,都下去吧。”
众人应声而退。
帝王端坐在塌边,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人。蓦地,笑得和蔼起来。“你是贺元棠的舅舅?平江人士,常年在江湖行医,颇有名望。”
“是、是。”
“这几句话,句句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