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厨子做来做去就那几个味儿，腻了。小娘子这手私房菜倒是甚合本王胃口，这样吧，以后每周休沐日，你来为本王掌勺，银子少不了。”
几人笑着举杯，“既是殿下喜爱的，那我等只能跟着沾光了。”
贺元棠看着那张脸，暗暗握紧了拳。
一旁的蓝衣少年开口：“小娘子还不快快谢恩。”
苏巧扯了扯她的衣袖，先言道：“能得殿下垂青，那可是莫大的荣幸，元棠，快谢殿下。”
“民女拜谢殿下。”
双手伏地，跪得一丝不苟，牙关中似有意无意地加重了某个字的音。
退出雅间，苏巧盯着她的眼睛半晌，开口道：“为何执意来此？”
“掌柜娘子，元棠想要留下的原因方才都已道明，您看我的手艺可否在楼中做事？”
叹了口气，苏巧对阿福说了什么，让人领她先住下，明日一早再去厨房找三叔。
“那我何时能去见我阿姐呀？”
“她们住的地方不得打扰，明日晚些时候你再来寻我同去吧。”
贺元棠点点头，“掌柜这是信我的话了？”
苏巧一时怔住，嗔道：“你这个小滑头。我可告诉你，那几位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若是日后惹出什么事儿来，你自己好生离开，莫要坏了我楼中营生。”
阿福领着人往后院幽深小径走去，雅间中蟹味混着酒气还未消散，美人在桌上旋转起舞，鼓乐声声不息，红绡金钗落地。
有人已是醉得瘫在地上，有人口中念着好酒，众宾意尽，宴席也散去。各家随从小厮搀着自家主子到了后院上房住下。
楼内楼外依旧喧嚣热闹，后院错综的院子显得更加静谧。更漏嘀嗒，月光将小院映得轻柔，虫鸣声渐渐低哑，草木生出点点露珠。
朦胧夜色笼罩之下，两位身手矫健的夜行人，各自翻入了两座小院。
院中的灯火，一盏不时便熄灭，趁着夜色，夜行之人踏过院墙回廊，消失在无尽的闹市之中。
另外一间小院里，烛火亮了整夜。
夜半的风从窗棱缝隙探入，点点星光忽明忽暗，末了化作泪水一滴长、一滴短，落在手中的密信里。
墨迹晕染，盛景行抬手用微弱的火光，将纸焚尽。
京城的夜里各有各的繁华，个人有个人的心事。不过如今楼外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兰姐姐已到楼中月余，练着新的曲子，等待明年秋日的来临。兄长住在学宫，受天子之师教导，以备来年的春闱。
眼前突然飞过两名黑衣黑裤之人，她退步匿入暗处，瞧着二人往庭院更深处行去。
直到东方天边泛起蟹壳青色，她在床上睁开眼，四下无异样，这才出了门。
阿福昨夜说沿着回廊向南而行，见到池塘假山后向西走百二十步便可到厨房。假山后连着贵客居所，不可东张西望，不得随意冲撞。
一抹鲜衣掠过山角，后方跟着一位蓝衣之人，天蒙蒙亮，步履匆忙地从山后一门而出。
这个时间，是回去上早朝？贺元棠想着，这位殿下还有些勤勉。
层层叠叠的云遮罩着厨房小院，天色并未因日出而敞亮，见不到太阳。
三叔胖胖的脸上堆着笑容：“小棠来了，我可听说你昨夜的事迹。那位陆公子可是出了名的挑嘴，京中能得他一句好话的菜可不多哇。看来高厨走了，我们又来一个小福神。”
“放心吧三叔，我从前在家中捕过蟹也养过蟹，把它们交给我一定没问题。”二人走到水池边，如今天亮了，两池螃蟹的分别就更明显。
“三叔。”她问道，“这些螃蟹怕不是一同养的吧？为何这边看着更好的螃蟹用不得？”
“我没养过螃蟹，这都是原先高厨子挑出来的，他只告诉我按时间换水养着便可，旁的不必管，也不能叫人吃了。”三叔挠挠头，“昨日你用的那些螃蟹也是高厨挑出来的，他说若真要用时，从坛中选便可。不过店中好的螃蟹不多，会做蟹的人也没有，就搁置下来了。”
三叔表示与蟹有关的一应事务都由她按排即可，过些时日还会到一批蟹，若无问题，还可趁着最后的时令做些蟹菜。
贺元棠想，到时候趁着螃蟹新鲜，可以先做一些洗手蟹，再挑一部分剔了肉做蟹酿橙，之后再腌上醉蟹糟蟹……不如去信家中，向母亲讨教一下别的菜式。
毕竟吃蟹的季节也就这两月，等过了时候，也要有些别的本事在楼中留下来。
厨房内三叔指挥着众厨子忙得火热，锅碗交杂，香气不时从房内溢出。风吹皱水面，蟹却不为所动，她搬来矮凳，一只只挑着螃蟹清洗，等午后休息时还要到学宫去寻贺元毅。
京城的冬天来得快，起风了，天就要变了。
趁雨未落下，她回房换了衣裙，带着些吃食一路打听着往学宫走去。
京城学宫，向来是世家子弟读书受教所在。昔年圣上凭借着为寒门学子开辟做官之路，得了清流众臣支持，即位后改革，特许乡试中拔得头筹的青年才俊入宫就读。
贺元毅虽然看上去有些呆板，念书倒是一把好手。未及弱冠便中了举人，放榜过后一路辗转来到了京城。
到了约好的茶寮，贺元毅像条鱼一般，围着她游了一圈。
“今日课间我听同窗说你在满庭芳大展身手，还得了赞赏，你竟有这本事？”
“你这呆鱼，平日只晓得读书，我会的东西可多了，你少小瞧我。”贺元棠狠狠的指着他的肩，“倒是你，也不去个信给兰姐姐，要是嫂子跑了怎么办？”
呆鱼脸涨得通红：“什么嫂子，你一天净乱说话，别坏了人家名声。阿兰她可是出了什么事？过得好不好？”
贺元毅这个妹妹从前与舅舅外出游历多年，旁的本事不见长，胡说八道的功夫倒是不容小觑。
贺元棠从篮中拿了块茶饼慢吞吞嚼着，“我还没见到兰姐姐呢，还不是你，把姐姐给的信揣走了，昨夜掌柜险些把我当骗子赶出去了。快拿来，我今晚上要去找兰姐姐。”
贺元毅掏了信给她，皱皱巴巴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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皱着鼻子接过来，闻了闻，塞进袖子里。
“那地方往来人员嘈杂，你们在楼中定要当心。有什么难处来学宫找我可好？”
她摆摆手，“满庭芳往来都是贵客，面上都是彬彬有礼的，倒是你风头正盛，可别在这些勋贵子弟里惹出什么岔子来，我还等着你考了功名做上大官，过衣来伸手的好日子呢。”
“为人为官当清廉公正，哪有这么多钱过你的奢靡日子。”
外头下了雨，兄妹二人在茶寮坐了半个时辰，又聊了些家长里短，贺元毅要回学宫做事换房钱，贺元棠便原路返回。
还未至楼中，远远地就听见前方喧嚣，不少人口耳交接，指着说要去看热闹。
什么热闹？贺元棠顺着人群挤进去，垫着脚也不大看得见，只好听旁人说短长。
雨势方歇，青砖上水积了浅洼，倒映着彩旗灯笼。院外围了层层看客，垫脚张望的，拎着菜的，也有泥鳅似的从人缝钻到最前头的。
湿漉漉的空气中混着酒香，二楼雅座支起半边雕窗，露出几柄折扇。
院外桂花开得正好，黄狗懒洋洋的睡在树下，听见身边吵闹，打了一个哈欠。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郎中，谁去叫郎中——”
楼中正吃着糟蟹的一人却突然倒地，抽搐不止。原本嘈杂的乐声人声也歇了，楼内静了下来。
同座之人立即起身大喊：“掌柜，你楼中的菜有问题啊！”
左右食客听闻纷纷放下碗筷，忙把嘴里的菜吐在桌上，侧目看着倒地之人。
那人脸色由青转红，额头青筋凸起，用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四下扭动。
苏氏闻声赶来，安抚众人：“诸位稍安勿躁！怎的如此了？莫不是噎住了，快快吐出来！”
“掌柜娘子，他今日一直好好的，方才吃了你家糟蟹便成这般模样！你可得给个说法！”同桌那人气势汹汹，拍着桌子。
苏掌柜：“客官，莫说别的，救人要紧，快先让他平静下来，莫要卡住了！”
那人却挡在要晕死过去的倒地人身前，不许旁人靠近：“报官！我要报官！都是你这黑店欺我！”
二人本就坐在靠门一侧，这下引得阶外人听见吵嚷，也三三两两围上来看：
“这家糟蟹有问题么？我前日也吃了，可如何是好。”
“我是听说小陆公子夸他家新来的厨子做蟹好吃这才来的，怎么会出这种事？”
“我怎么瞧着像是来闹事的，拦着不让救人是作甚？”
人群纷纷嚷嚷谈论起来，一时间人声嘈杂，听不清掌柜在说什么。
“大哥！大哥——！”
一道女声突地划破了众人低语。满庭芳门前挤满了人，听见此声纷纷朝她看来。
贺元棠突然扒开人群，费力地挤到最前去。
那糟蟹她是仔细看过的，虽说膏缺黄少，算不上佳品。但食用了并不会染上这般病，更别提立即筋挛晕厥来。
况且倒在地上这人，她才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