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轻手轻脚从屋内出来,顺手关上门。
对着围上来的几人道:“可算是睡着了。”
其他几人也纷纷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并没有松太久,几人又忧心起来。
“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公子身体会受不了的。”
自那日后,唐书玉醒来便食不下咽,整日哭泣,短短几日,整个人却已经消瘦一圈。
唐老爷唐夫郎再如何劝慰,也没什么用,愁的不行,却又束手无策。
“不能一直闷在屋里,还是得劝公子出去走走。”
“这话没错,可是怎么劝呢?”
“公子如今最在意的便是徐将军,咱们想个与徐将军有关的理由如何?”
“这不是更惹得公子伤怀吗?”
“公子如今便不伤怀吗?”
“那、那好吧。”
几人一合计,翌日一早,劝唐书玉用早膳时便适时提起。
“公子,上回咱们去浮空寺无功而返,近日日头正好,正是外出的好时候,咱们再去一回如何?”金枝说这话时也在不动声色观察唐书玉,好调整措辞。
唐书玉听到浮空寺,不由又想起当日宛如鬼打墙的经历。
虽说后来大家都宽慰他,徐将军只是下落不明,未必真的去世,他自己也这般安慰自己,但唐书玉心里仍然有种冥冥之中被预警的感觉,哪怕再嘴硬,心中这样的想法却依旧一日日加深。
正想着,本就因近日哭泣而红肿的双眼又渐渐泛红。
“他平安时我都没能求得一二平安,如今……我还能求到吗?”求到又有何用?
“正是因为如今徐将军正在危急存亡之时,才需要求一个平安,说不定,过些日子,就有将军平安回来的消息呢?”金枝还是很会劝人的。
唐书玉一听,原本毫无兴趣的心,此刻恨不得立刻到达浮空寺里。
“备车,梳妆。”
“是。”
今日再没穿上回出行的那身桃花粉,金枝的手本已经落在了那件雾山色衣衫上,唐书玉却挑了一件极为素淡的雪色衣裙,临走之前,唐书玉还挑了一支白色绢花戴上。
他颜色秾丽,穿艳色衣衫时,便是灼灼其华,可换上素色,又是一番清丽典雅,真真是浓淡相宜。
只是今日的唐书玉远没有上回出门的心情,并没有刻意打扮,连妆都没上。
众人心知,无心打扮是一回事,公子嘴上不提,心里其实还惦记着上回盛装打扮后却是那样的结果,实在有了心理阴影,担心神佛认为他不诚心。
一番准备后,马车出了城,这一回,再没有上次的意外,马车顺顺利利上了山,唐书玉也顺利到了求平安符的地方。
原本只想买最贵的那一款,却没想到那摊子前的和尚见了他,便称他是今日的有缘人,竟送了他一枚据说最灵验的香符。
拿着意料之外的香符,唐书玉心中生出些许隐秘的期待与激动,不禁问对方:“大师,我既能得到这枚符,是否意味着我心中惦记之人并未遇难,不日将平安归来?”
那和尚只对他阿弥陀佛了一句,便道:“施主心有所念,不如亲自去求一签。”
唐书玉于是兴致勃勃去求了签,只是得出的签却又仿佛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又是“昙花一现”,又是“有缘无分”,简直明晃晃地告诉唐书玉,没可能了,他惦记的人不可能再回来。
至于徐远舟会回来,却没有娶他这一选项,在唐书玉心中绝无可能,从未存在过一瞬。
唐书玉趁兴而来,败兴而归,心情经过大喜大悲,几番跌宕起伏,只觉疲惫,再也不想继续待下去,当即转身离去。
待他走后,解签摊位上的和尚收起签文,却见原本以为只有一面的签文,背面竟还有内容,看见那句“守得云开见月明”,和尚没忍住拍了下桌子。
他就说嘛,这里的签文都是尽力往好了写,毕竟都来求签了,谁会想听难听话?
看见这张签文时他心中还在嘀咕,怎么半句安慰都没有,原来写完了背面。
可这人都走了,他便是再想把这话念给对方听都不行,只能在心中遗憾,寺里怕是要少一位出手大方的香客了。
回城之后,唐书玉心中烦闷,便是再热闹的的街市也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我一个人走走,你们莫要跟来。”他下了马车,将其他人甩在身后。
金枝他们当然不敢听他的话撒手不管,去年唐书玉被拐那事可还让他们警戒于心,可在明知唐书玉心情低落的情况下,还强硬反对,也绝非明智之举,斟酌之下,金枝便令马车以一个适当的距离紧跟在唐书玉身后,确保不会弄丢了人,也不会打扰对方。
在街上游荡了两刻钟后,唐书玉登上了苍穹书斋的观景台,并豪爽包场,享受着独自在亭上俯瞰城街,于往来人流与喧嚣中独取一静的寂然。
炎炎夏日,便是有风,也是温热的,唐书玉摘下帷帽,感受着高出轻风拂过面颊带过的温度,唐书玉取出来那枚一直带在身上的香符。
拇指大小的一块木牌,淡淡的紫檀香萦绕在鼻尖,指腹抚过木牌上的平安二字,唐书玉的心非但没能得到平静,反而随着思绪起伏翻涌。
大约是上回鬼打墙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唐书玉始终觉得,世上或许真的有鬼魂。
他忍不住想,若是他早些将请平安符的事放在心上,或许徐远舟就能得到庇佑,逃过一劫。
如今平安符在手,可要送的人,却怎么也收不到了。
眼眶一酸,似是被风沙迷了眼睛,他下意识抬手要揉眼睛,却一时忘了手里的香符,等回过神来时,那香符已从栏杆外掉了下去。
唐书玉心头骤然一空,浑身僵直一瞬,才赶忙俯身望去,恰见有人不约而同抬头。
楼上楼下,遥遥相对。
明明面容依稀,却似曾逢于梦中。
片刻后,唐书玉抓起帷帽,快步下楼。
*
冬青仔细瞧了瞧那香符,“三郎,难道是老天爷都想你留下这只狸奴,所以特地送了它一枚平安符?否则怎么还能凭空天降?”
宋瑾瑜还在想刚才看到的那个小寡夫,对方趴在栏杆上时,他都怕对方一个想不开,直接从上面一跃而下。
固然是不希望有人轻生,可更重要的是,他正好就站在这下面,对方若是跳下来,未必会摔死,反倒是他极有可能被砸死。
还好还好,小寡夫没有选择与他同归于尽。
“喏,来了。”
冬青:“什么?”
宋瑾瑜微微抬头示意,“你说的凭空天降平安符的主人。”
冬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一道身影从踏出苍穹斋门口,直奔他们而来。
那人一袭白衣,虽有帷帽遮掩,可见那穿着打扮,显然是位小哥儿。
冬青连忙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宋瑾瑜低头想要取下那枚平安符,却见原本还对街边感兴趣的鸳鸯猫,正低头用爪子扒拉那枚平安符,一下一下,显然当成了玩具。
宋瑾瑜好笑道:“这么喜欢?那我把它买下来如何?就用你的卖身钱。”
猫大人反手给了他一爪子,锦衣顿时被勾了线。
宋瑾瑜心说这家伙脾气真大。
手刚摸到猫大人脖子上的红绳,耳边便传来一道隐约夹着些许怒气的声音:“这位郎君,明知有主还据为己有,你这是偷,还是抢呢?”
唐书玉刚走近,听到的便是宋瑾瑜要买他平安符的话,心中顿时不悦。
他辛辛苦苦求来的平安符,本该收到的人都收不到,凭甚别人轻飘飘开口就要买?谁说就要卖给他了?
唐书玉本就郁结于心,听了这话更是好似近日积累的情绪在心底破开一个洞,悲伤压抑纷纷流泻而出。
他辛辛苦苦特地为徐将军求的平安符,此时正被人随意挂在小小狸奴身上,随意玩弄。
唐书玉不知这平安符是直接掉在猫脑袋上的,还当是宋瑾瑜捡到后挂上去的,自然更加不悦。
宋瑾瑜本来都要把那平安符取下来了,听见这话,又把手收了回去。
转头对着唐书玉温柔一笑,“小夫郎在同我说话?”
“只是我怎么不知,自己何时又偷又抢了?”
他低头看了眼猫脖子上的平安符,似是才反应过来道:“你说这香符?可这是老天爷瞧着我这狸奴可爱,从天而降送给它的,怎么说,也跟偷和抢不沾边啊。”
冬青扯了扯宋瑾瑜衣袖,宋瑾瑜没搭理。
他本就心情不好,如今遇到个莫名冤枉他又偷又抢的人,能有个好脸,他就不是宋瑾瑜了。
唐书玉今日穿着,着实惑人,头戴帷帽,不辨面容,被人错认成已嫁人的夫郎并不奇怪。
“郎君既喜欢,何不自己求一个?怎的还霸占别人的,怎么,是求不到吗?”
“真会贴金,不过区区鸳鸯猫,能有我的平安符珍贵?还天降……”
唐书玉透过帷帽觑了那猫那人几眼,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不过是比寻常猫白了些,梳理得整齐些,让人瞧着是个富贵家中的好模样,实际与寻常野猫并无两样,甚至还不如寻常野猫会捕猎,一文不值。”
句句不说人,句句都说人。
宋瑾瑜气笑了,“一文不值?”
“我的猫是不是一文不值尚未可知,倒是小夫郎这平安符,怕真是毫无用处。”他的视线在唐书玉这身打扮上转了一圈,什么也没说,却也什么都说了。
唐书玉也不笑了,“我的平安符无用,你的猫就很有用?方才谁说要把它卖掉?既喜欢,又怎会卖?怕不是本不是为自己寻的,却无人可托?也不知郎君是何等惊世骇俗的‘好’样貌,竟也无人接手。”
宋瑾瑜被会心一击,一时心头发堵,偏生唐书玉还不肯见好就收,反而乘胜追击。
只见他隔着帷帽,视线落在那只白猫上,似是仔细瞧了瞧,“方才我说错了,我细细瞧着,这狸奴分明如云似雪,纯澈动人,乃一等一的好品貌。”
“就是这人嘛……”他没继续,只轻笑一声。
这是在说他人不如猫,也说是他连累了猫才送不出去。
“既然郎君要出手,不如卖给我,这枚平安符就当做聘礼,为我聘猫了。”视线含笑,得意瞥来。
宋瑾瑜冷笑,“怎么不说我买你这平安符,给我家狸奴当玩器?左右你这符想送都送不出去,卖给我,还当废物利用了。”他并不爱戳人痛处,且还是用已故之人,今日这般,当真是气着了。
唐书玉神色一僵:“你……”
宋瑾瑜:“你?我家狸奴虽暂未出手,但总有机会,你那平安符,除了给我家狸奴当玩器,应当也没别的用途,我买下来,分明是为你好。”
“出个价吧。”
唐书玉:“你敢强买强卖?!”
宋瑾瑜:“分明是我捡的,你不卖,我就交到衙门去。”
唐书玉气急,顾不得男哥有别,上前要将平安符取回来。
宋瑾瑜下意识后退,却撞上站在身后的冬青,一时不慎,竟被唐书玉抱到了猫。
宋瑾瑜有些紧张:“别过来!”
唐书玉继续靠近,作势要抢宋瑾瑜怀中的猫。
这人不仅要拿符,还要抢猫?!
宋瑾瑜左右看了看,见早已有人注意到这里,顿时也心上一紧,不愿再纠缠。
“我怕了你了,符还你。”
宋瑾瑜摸上猫脖子上的平安符,正要取下来还给唐书玉,却忽觉手感不对。
低头一看,却见那枚崭新的平安符,早在他与这位小夫郎争执之时,便被百无聊赖的猫大王用爪子划了道道痕迹。
宋瑾瑜:“……”
唐书玉看过来。
宋瑾瑜头皮发麻。
唐书玉拿过平安符,抚摸过上面的猫爪痕。
宋瑾瑜心虚气短:“那个……”
他想说自己买一个还给他,随后想到这也不是买的,便是能买,他买的与对方手里的那个,意义也完全不同。
啪嗒!
泪珠滴落在平安符上,顷刻晕湿了一片。
宋瑾瑜:……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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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小寡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