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父亲,既不愿让你知晓……绡儿,你不若便当做……他们被我杀怕了便是。待日后时机得当,我会将真相悉数告知。”
“至于指腹为婚,”江逆雪解释,“当年,你的母亲与我的母亲,乃闺中密友。二人各自有孕,相差不过数月。相较于你,我早些出生,略微年长。而你,则是跨过年关的雪中玉兔……你我,很是相配。”
红绡看向父亲:
“爹,为何你之前从未提起?我只知母亲因病早逝,你伤心欲绝,退隐江湖……莫非,这当中还另有……”
“那是因为,”江逆雪替红同昌答道,“岳母离世后,我的生母,亦不久于人世……之后,两家便失了联系。岳父大人,您说是吗?”
迎上江逆雪的目光,红同昌垂眸颔首。
红绡心知,即便继续追问,二人也不会告知真相,索性转移话题:
“江逆雪?你又是如何寻到我们的?”
江逆雪自怀中,取出一只早已冷硬的花馍:
“岳父与绡儿的点染手法,很是独特。所制花馍,栩栩如生,仿佛通了灵性,顷刻间便会……”
“好了!”红同昌疾言厉色,阻止江逆雪继续说下去,“我在点染时,确实用了一丝真气,让颜色渗透馍面,看起来更鲜亮些。也是这般教绡儿的。”
“贤婿,”红同昌目光认真,“老夫只有这一个女儿,唯一心愿,便是她能平安、无忧。既是故人从前心愿,我亦不好再三阻拦……只望你,善待绡儿,护她一世无虞。”
“好。”江逆雪应道。
红绡扫过二人,神色化为黯淡。
婚礼当日,街头巷尾,热闹非凡。
花轿绕城,终回红宅。
锣鼓声中,江逆雪对着花轿躬身一揖,将新娘请出。
鞭炮响过,红绡与江逆雪,牵引红绸,共同踏入院中。
红家虽未宴请宾客,确有不少邻里纷纷送上祝福,更是收到几提鸡蛋、和一些点心酒水,作为新婚贺礼。
王嬷嬷因顺天府后宅事务繁忙,得知消息后,未能前来观礼,遣人送来数匹花样不俗的锦绣。
拜堂过后,二人被送入洞房,便是红绡自己的房间。
大红的喜字贴满房间与院子。
依旧是一身红衣的江逆雪,今日身着婚服,衣袍精致繁复,不似先前洒脱,举手投足,庄重矜贵,气度不凡。
他将盖头轻轻掀起,对上红绡一对如水明眸。
“绡儿,真美。”江逆雪目光柔和。
红绡双颊泛红,待江逆雪递来合衾酒,出声询问:
“你对我可是一见钟情?喜欢我什么?娇俏可爱、聪慧机敏、武功不俗?还是……容貌姣好?按理说,你这种人,绝不会仅仅因先母遗愿,娶不爱之人。”
“不过相处几日,你便这般了解我了?”江逆雪将酒杯暂放,“先母遗愿,确为其一。你身上的那些特质,虽足以令人心动,但,还不够……”
红绡好奇:“还有什么?”
江逆雪端起酒杯,向她倾身靠近:“饮下合衾酒,我便告诉你。”
红烛映照中,二人两臂交缠,琼酿入喉。
江逆雪近看红绡,她羽睫微颤,红唇润泽,已是情难自禁……
未及红绡再次追问,江逆雪便覆上她的唇,目中闪过不容拒绝的疯狂。
酒杯双双摔落在地……红绡用力推着江逆雪,却无济于事。索性将心一横,调动七八成功力,在他胸口拍下一掌。
江逆雪似是后知后觉,方才恋恋不舍放开红绡,低头瞥过自己胸前。
“你武功不错。”他看向双颊绯红的红绡,双眸翻涌沉浮,“却不足以伤我。从明日起,我亲自教你武功。”
说完,他又向红绡倾身而去……
红绡抬手,这一巴掌,却是拍在江逆雪脸上。可他依旧没有躲。
“你就是为了这个?”红绡双颊通红,是因愠怒,“滚出去!”
见她生气了,江逆雪自床榻起身,离开房间。
深夜,伴随布谷鸟的频频鸣叫,江逆雪独自坐在屋顶,喝着闷酒。
红同昌今日嫁女,本是难眠,拎着邻里送的佳酿,路过院中时,得见喜房屋顶上的新郎,美美喝了一口,回屋安睡。
翌日,阳光明媚。
红绡走出房门,抬头看到当真在外守了一夜的“夫君”,撇嘴叉腰:
“和我爹一样,就知道喝!回房换身衣服,去前院干活!”
红衣身影听到吩咐,自屋檐飞身而下,衣袂翻飞,猎猎作响,落地时却是悄无声息。
江逆雪随意提着酒坛,看向红绡:
“不恼了?”
“恼有什么用?”红绡抱臂侧身,不看江逆雪,“事已至此,气坏自己又无人替。所幸你也并非一无是处,在外能打架,在家能干活。”
她说着,扭头瞥过江逆雪俊逸的面庞,口是心非:
“长相嘛,虽与常人不太一样,却也不算歪瓜裂枣,说得过去。不至夜里醒来,被身边之人吓一跳。”
“绡儿的意思是……”江逆雪走近红绡,俯身于她耳边轻声道,“为夫今夜,可回房与你同榻而眠?”
一丝掺着酒气的清冷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她颈间,很是灼人。
“我可没这么说。”红绡故作镇定,“我在前院等你。”
她刚要迈步,却被江逆雪挡在身前。
“昨夜说过,今日起教你武功。今晨……”
他尚未说完,红绡已出掌劈向江逆雪,且掌风凌厉,直扑面门。
江逆雪只是脚下微错,身形如鬼魅,微微一侧,便让那迅雷般的一击掠过耳畔。与此同时,持着酒坛的右手,背过身后,身形稳健如磐石。
红绡旋即扫腿飞踢,江逆雪以酒坛抵挡,劲力顿时被化去。他将酒坛换至另一只手,淡淡点评:
“下盘不稳。”
红绡转身出拳,却被江逆雪借力一带,揽入怀中。
“小心些。”江逆雪将她半禁锢在怀中,“想伤我,还不够。”
“还不够”三个字,瞬间令红绡回忆起昨夜情形,不禁恼羞成怒:
“你以前是武林盟主,我和我爹都退隐江湖了,你胜之不武,有本事只用一成功力,只比拳脚!”
“绡儿竟是看不出,”江逆雪抱着她,垂眸出声,“我方才,并未动用分毫内力?也是,岳父可称退隐,而你,尚无阅历。”
“江逆雪,”红绡的指尖嵌入江逆雪手臂,“你看不起我?”
“为夫在。”江逆雪答道,“怎敢轻视夫人?”
红绡抬头瞪向江逆雪。
红同昌打着哈欠,进入后院。
“这一大清早的,你们……”
得见院内情形,红同昌立即转过身:
“小两口打情骂俏,动静小些,还有左邻右舍呢!”
撂下一句嘱咐,红同昌大步离开后院。
不久后,安排好不说话尚能凑合过日子的江逆雪,红绡前往集市采买。
路过书局时,被书局老板迎入内厅。
“红姑娘,那本《朱衣孤剑寒江雪》的全相可是作好了?”书局老板问道,“这本子几乎印全,就差您这点睛的数页,便可装册问世了。”
“已经画好了。”红绡答道,“近日琐事太多,分身乏术,明日就给你送来。”
“好,好。”书局老板接连回道,“您成亲这事儿,我也听说了。恭喜,恭喜!只是咱们之间的生意往来,不好摆在明面儿,这才没亲自上门贺喜。”
书局老板说着,取出一只鼓鼓囊囊的荷包,
“您点点,之前的分成,外加您新婚的礼钱,一共三十两。”
红绡接过沉甸甸的荷包,笑道:
“您局气!我信得过,不用点了。还得多谢您,一直将我身份藏得严严实实,连我爹都没发现。”
“嗐,”书局老板回以客气的笑容,“都是生意人,这点儿信誉还是有的。红姑娘靠着一技之长,自食其力,没什么不对。就是这世道……”
书局老板稍作叹息:“姑娘放心,这事儿,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红绡闻言,再次谢过老板,离开书局。
回到家中,见到江逆雪正将一个个奇形怪状的花馍放入蒸笼。
“等等!”
红绡连忙跑了过去,看向笼屉旁——各种刀枪剑戟的花馍造型……
“你在干什么?闻喜花馍,重在吉祥寓意。你捏的这些……是要开武林大会,还是给人下战帖?谁会买啊?”她眉头宁作一团,“太浪费了。都揉回去重新捏。”
她刚要伸手,手腕却被江逆雪紧紧握住。
“放手!”她冷冷看向江逆雪。
“唉,绡儿,算了。”红同昌劝道,“贤婿他刚接触这门手艺,欲发挥一番,实属正常。你小时候,爹刚教你捏馍,捏出的馍馍,不也是奇奇怪怪,什么都有。”
红同昌行至灶前,扫过江逆雪的杰作,轻笑出声:
“不愧是武学奇才,这厉刀门的斩魄刀,齐山派的飞雪刃,还有这失传已久的……”
“爹!”红绡将手腕自江逆雪掌中挣脱,埋怨道,“你向着外人,一起欺负自己女儿!我今天不做饭了,你们自己解决!”
午后,红绡咬着买来的肉饼,斜倚厅前,看着红同昌与江逆雪,一个捧着缩小型“打狗棒”,一个捧着“小李飞刀”,蘸了些豆酱,慢慢啃着白馍。
“贤婿……”红同昌幽幽开口,“我们为何不能出去吃啊?”
江逆雪咽下一口素馍,回道:
“绡儿说了,不能浪费。”
红同昌听言,将最后一只“小李飞刀”囫囵塞入嘴里,不知该喜还是悲……
入夜,江逆雪自认为红绡已然消气,回到房间。
红绡踏入房门,便见一袭红衣,正坐于书案后,自顾自地饮茶看话本。
“谁许你进来了?”红绡质问。
“你我已是夫妻,同宿一室,天经地义。”
江逆雪翻着话本,语气平静。
红绡见状,开始罗列江逆雪的种种“罪过”:
“你仗势欺人,逼我履行婚约先不提。今日胡乱捏花馍,为红家造成的损失,不能就这么算了。”
“夫人想我如何赔罪?”江逆雪又翻过一页话本,并未抬眼。
红绡略一思忖:“枣花馍较为简单,明早,你让我爹先教你,我需出门一趟。还有……”
注意到江逆雪并未看向自己,她不悦道:
“你可有听到我说了什么?”
“找岳父学做枣花馍,你明早欲出门……”江逆雪的目光,依旧被话本所吸引。
下一刻,江逆雪手中的《断指错骨噬心谱》被红绡一把夺过。
“你一个走火入魔之人,还看什么邪功话本?还想照着练不成?”
江逆雪提笔,蘸了些墨汁:
“这话本中所描述功法,虽是无稽之谈,却令我想到一些旁的武功,若是可以……”
红绡顺着江逆雪执笔之手,看向桌案,随即大喊:
“你在我明日交送的墨稿上乱写些什么?!滚出去!”
伴随“砰”的一道关门声,江逆雪已立于门外。
恰逢红同昌路过,得见“贤婿”又被赶出房门,只是笑而不语,提着酒壶,优哉离去。
通宵一夜,红绡终于重新画完。
她将画中的红衣男子,改得凶神恶煞。
出门时,只见江逆雪手执托盘,候在门前。托盘上是一碗热腾腾的清粥和一碟“金钱镖白馍”。
“留着自己吃吧!”她没好气道。
自书局顺利交付后,红绡行至长街。
忽而,数枚钢针,迎面袭来。
她敏捷躲闪,不禁暗骂,都怪江逆雪今早的那碟“不吉白馍”。
身后有一女童倏尔痛哭出声,似被暗器所伤。
红绡急忙上前,查看女童伤势:
“伤到哪里了?我带你去医……”
随即却眼前一黑,只见女童阴恻恻笑着,指间夹着一枚纤细如发的银针,自红绡颈侧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