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去边城。”
白天强没想到女儿会吓成这样，哭得浑身打颤。他将孩子紧紧抱住了，连声哄。
他想到今天发生的事，其实也有点心有余悸。
女儿的梦，关于二妹二妹夫那部分都成了真，那他去边城出车祸的事是不是也会成真呢？
董如萍今天念叨了他一天，他心里也总算是没有那么强烈想去的欲望了。
他昨天打牌白挣了一百多，加上白冬雪借的两百块，董如萍决定带他去县医院看看腿。
还说：“你没听你女儿做梦梦到你那腿一直没好啊，你要是急着跟秦泰山去边城，肯定就没时间去治腿，路上还不定受了什么罪，那腿能好得了？”
“这个家以后还得靠你，舍不得这个钱，害的是一家子，是你一辈子！”
白天强彻底没去的想法了，觉得董如萍说的也对，有钱还是先去看腿吧。
听到女儿哭，董如萍也不拿衣服了，狠狠瞪了白天强一眼，将女儿抱起来：“不去，不去，爸爸不去，你爸爸之前是昏了头了。”
她一下下轻抚着白书佳的背。
待在母亲的怀里，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白书佳才慢慢平和了下来。
将女儿放到床上，董如萍道：“妈妈是拿自己的衣服呢，你爸的衣服也收拾两件，万一大夫说要住院呢。”
白天强插嘴：“不至于。”
董如萍不理会他：“那我也带两件。主要带我自己的衣服，我顺便就去冬雪姑子家的店看看，她们要是要人，我就不回来了。”
白书佳一愣，声音还有些哽咽：“那我和姐姐呢？”
董如萍：“你和姐姐还有爸爸回来啊，你爸爸腿还没好，还不适合出去找工，等他好了再说。”
白书佳有些闷闷不乐，瞥一眼白书玲，就见她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懵懂模样。
她姐姐可能还没搞清楚家里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董如萍躺到床上，白书佳挤进妈妈怀里：“妈妈，那明天我们一家人能一起去吗？”
董如萍：“你们去干嘛，你们留在家里，你姐会做饭，就一天，也饿不着你。”
“可是你不回来了。”白书佳眼泪又滚落下来，这次是舍不得，她不想和妈妈分开。
她往上钻了钻，紧紧抱着董如萍的脖子：“妈妈，你带我，还有姐姐，一起去吧。”
“我们是去给你爸爸看腿的，你们去多耽误事啊，听话。”董如萍也舍不得女儿，但她到底是去干正事的，不好带着两个女儿，“去一趟县里，多带你们两个，说不定车费还得多出一块钱呢。”
白书佳没有被糊弄过去：“我和姐姐这么小，不要车费。”
“这你都知道。”董如萍好笑。
白书佳又去求爸爸：“爸爸，让我们去吧？”
白天强一回合都没坚持住，道：“要不就带她们去吧，书玲长这么大村都没出过……”
“你好意思说，”董如萍突然就发作了，“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不也是头一回去县里，以前你和你村里那些兄弟去县里，人家能带老婆去逛逛，你就听信你娘的，说什么去了要乱花钱，就不肯让我去。”
白天强：“我哪是不肯让你去，那不是实在没钱嘛……”
“也就我这样远方的不知情才会嫁给你这种没用的……”
夫妻俩又开始翻旧账老调重弹，说得白书佳上眼皮打下眼皮，差点没撑住。
被睡着的白书玲不小心踹了一下屁股，早上跌到的屁股墩又酸痛了一下，白书佳才醒过神。
她爬到董如萍脖子边：“妈妈，我有一个主意，如果能从奶奶那儿要到钱，你就带我和姐姐去县城好不好？”
大早，董如萍和白夏荷做好了一家人的早饭。
姚老太在桌上提起白夏荷和白天阳的婚事。
白夏荷现在正谈着一个，在县里教小学的数学老师，姓于，说是能帮白夏荷调到县城里去。
姚老太边给白天阳剥鸡蛋边说：“这个月底于老师他们一家子过来，到时候要相看日子，最好是年底把婚事办了。天强，这事得你给你妹妹把着关。还有天阳的婚事，那媒婆说过两天去青田桥赶集的时候相看，萍啊，你也得给天阳把把关，我眼神不好，你得帮忙看看那姑娘到底过不过得去。”
董如萍冷着脸：“没空。”
“怎么没空？”姚老太一愣。
董如萍：“你儿子闹着要去边城呢。”
“什么，你当真要去边城？”姚老太调子拉得跟唱戏似的，瞪向白天强，“去什么边城，你哪来的钱去边城？”
从平福县去边城，得转两趟火车，三天两夜，路上花费不知几何，而且一般一去就是一两年，过年都不会回，可不是开玩笑的。
姚老太哦了声，恍然大悟：“看来你那天赢了钱说什么还给冬雪了，都是跟我扯谎的。”
白天强闷头喝菜汤，将煮得软烂的面条倒进嘴里，也不说话。
姚老太又瞪他：“还喝什么呢，你饿死鬼投胎？我告诉你，不许去。你去了这个家怎么办？地里好几亩的红薯洋芋还没收。”
董如萍插嘴：“还有明年的地呢，好几亩地年头要插秧年中要双抢，还要送公粮，全要指着我一个人呢。不去，就算瘸了腿也能帮我的忙啊。”
她颇有些阴阳怪气，惹得白天阳端着碗睨了她一眼。
白夏荷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大概是因为马上就要嫁出去了。不嫁出去，除了家里的家务，她也是不干重活的，她的工作比这个家谁都体面，姚老太除了偏疼白天阳，就最疼她这个小女儿。
不过白夏荷还是问了一句：“大哥，你真要去啊？家里怎么办？”
白天强还没回答，被老太太训斥董如萍的话盖了过去。
“你少在这加尖捏怪地说话。”
她骂完，又说白天强：“说了不准去就是不准去啊。”
这顿早饭吃得不欢而散。
姚老太搬来一条长板凳，就坐在堂屋窗沿下，等董如萍带着白书玲洗了碗，一家子大包小包地出门，姚老太一下站了起来。
“去哪儿？”
一家四口都扭脸面无表情地望着姚老太。
“我告诉你，你今天休想出这个门！你还记得你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吗？你是不要我这个娘了？你要是敢出去，我就把你的腿彻底打断！”
白天强将行李猛地往旁边凳子上一砸，怒吼了一声：“行，你打断吧，打断，只要你打断，从此以后你就不是我娘！”
他这一声石破天惊，吼得董如萍带着两个女儿都愣在了那里。
白书佳更是没有想到。
大概前世白天强是借了秦泰山和白冬雪的钱偷偷跑的，行李都没带什么，姚老太董如萍都没来得及拦，白书佳模糊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一段。
白书佳也没有想到，姚老太会对这个大儿子说话这么不留情面。
那条摔了的腿还没好呢，治也不给好好治就说要打断，任是泥捏的石雕的死人也会被气活。
白天强显是被寒透了心才会一改沉默突然爆发。
白天阳和白夏荷听到动静终于意识到不对，连忙从屋里跑出来拉架。
“行了妈，说话别这么难听，多伤大哥心啊。”白夏荷道，“大哥要去就让他去呗。”
白天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道：“妈，算了算了。”
姚老太觉得自己也很伤心，扯着嗓子就要哭。
白天强却拄着拐杖就要往外走，根本不理会他娘。
周围又有出来看热闹的，还有路过的老太太问：“咋个回事哦姚大姐？”
姚老太还没回答，董如萍在旁道：“她大儿子要去边城，要挣治腿的钱，怕腿养不好，以后干不动家里的活了。”
有人便插嘴：“这治腿的钱都没有？腿伤的那么严重了？”
董如萍：“谁知道呢，反正村卫生站的说是断了，建议再去县医院拍个片子。那拍片子得多贵啊，咱们家穷，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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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得出那么多钱。”
“这腿是根本啊，隔壁村有户瘸了腿的，没治好，原来能一把子种十亩地，现在一百斤的担子都挑不动了，那腿不给力啊。”
“就是啊。不过咱也没分家，身上也没钱，他娘也说身上没钱，治不了，有啥子办法。”
她们在这边议论，姚老太脸上便越来越难看，干着嗓子嚎也嚎不下去了。
有人还问姚老太：“你家夏荷不是当老师的嘛，一个月没有个百把块，让她借给兄长去拍片也不行？”
夏荷连忙回屋里去了，好似没听到这话。
姚老太正想再哭一把，说说自己有多苦，突然被人扯住了衣摆。
白书佳仰着小脸：“奶奶，爸爸疼得半夜都睡不着，说他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去边城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挣到钱。”
“妈妈已经跟大姑又借了些钱，再加上攒的一点点钱，应该可以给爸爸看病了，只要奶奶再拿出五百，不，三百块钱应该就够了。”
“奶奶如果三百也没有，也没关系，我看昨天有人来收破烂呢，我们把家里的铁锅卖了吧，那么大一个锅，肯定很值钱。”
小孩子天真无邪的话最是扎心。
这要是认真了，岂不是被人认为白大房家里已经穷到要砸锅卖铁了。就算不，那苛刻大儿子的名声传出去，人人都得笑她姚老太，虽然别人私下也没少笑，但以前面上多少过得去。
全场寂静，老太太张着一张嘴，也彻底哑巴了。
白书佳给出最后一击：“只要爸爸的腿能治好，他肯定就不想着去边城了，这样家里的红薯洋芋有人收了，明年家里的地也有人种了。”
好一会儿后，一家人从院子里出来，董如萍手上只拎了一个装着她自己衣服的小包，身后跟着白天阳。
白天阳笑着掐白书佳的脸蛋：“你个小丫头，伶牙俐齿得很。”
姚老太当着一众邻里的面，到底是不好刻薄了大儿子，而且她确实得留着大儿子在家干农活，养活她和小儿子两张嘴。
姚老太踅摸半天，抠抠搜搜勉强拿出了两百五十六块七毛，那七毛主要用来证明她尽力了。
既然给钱了，白天强也不好再喊着要去边城了，但姚老太不放心，看着董如萍将行李放下大半，却还拎着一个，还想检查。
董如萍便说了自己去县城干活的事，还说：“我就在县城，家里有什么事也能照应得到，每个月挣几个钱总比在家里坐着吃空的好吧。”
姚老太又想说不能去，董如萍要是走了，地里的活家里的家务谁来干，董如萍看出她想法，翻了个大白眼：“不让我去我就偷着去，你半夜别睡觉，一直坐我屋门口，我看你守不守得住。”
姚老太想想确实没办法，把话咽回去，转而说：“那你工资是不是得拿点回来，这个家还得养吧？”
董如萍：“拿拿拿，等天阳结婚了我包个大红包行了吧，那地里的红薯洋芋卖了钱也都给他办喜事。”
至于拿不拿，到时候再说，那地里的红薯洋芋全是她种的，到时候真卖钱了，就算给白天阳娶亲的红包里。反正进她手里的钱她是不会多拿出一分的，只是明面上得先把老太太糊弄过去。
姚老太也了解董如萍，自是不怎么信，但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再闹，又问为啥非得带两个小的去。
董如萍：“带她们出去逛逛。”
姚老太心里不得劲，阴阳怪气她是从她手里抠出钱了要带孩子出去潇洒，于是非得让白天阳也跟上。
嫂子一贯对自己没好脸色，白天阳逗过一下白书佳就跑到他哥身边去了，但他哥这次也没给他好脸色，一直闷着头拄着拐往前赶路。
搭车很顺利到了镇上，白天阳讪讪蹭到白天强身边，对白天强道：“哥，你和嫂子就安心去县里吧，地里的活多少我还是能干点的。”
又说：“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去县里了。”
被这么一家子冷脸对着，他也不想找没趣，还不如在镇上自个找乐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