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发生在2021年春天,气温还没转暖。
有天母亲给她打电话,说想她了,让她回家陪自己聊聊天。叶蓁蓁说,等自己忙完这一阵就回去。
可还没等到这阵子过去,卓玫珍就离开了。
死因是密闭空间内燃炭,一氧化碳中毒身亡。
叶蓁蓁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自杀,她对母亲的了解太少,交流也少。印象里,母亲没有爱好,没有朋友,跟娘家断了联系,是普通的家庭主妇。
家庭就是她的一切。
她停了手上的工作,开始操办母亲的后事,却遭到叶启铭的反对。他说自杀是件不光彩的事,不能办葬礼。叶蓁蓁不听,执意要办,父女俩僵持不下。
最后,母亲的葬礼叶启铭没来,其他人也跟着不来。
这场葬礼,变成了母女俩的告别仪式。她不明白,自己一直崇拜的父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母亲头七刚过,父亲带别的女人回家,并向她宣布领证的消息。叶蓁蓁认出了她,她是叶启铭曾经教过的学生。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信念崩塌。
她引以为傲的父亲,是个人渣。
叶蓁蓁大闹一场却没有用,那女人还是住了进来,霸占母亲的主卧。无奈之下,她只能把母亲的遗物全搬到自己家,免得被他们扔掉。
卓玫珍这么多年没积攒下什么,除了衣物和首饰,就只有一本没有封面的书。叶蓁蓁翻开第一页,引入眼帘的是娟秀的字体,才发觉这是母亲的手稿。
母亲居然也会写文章。
密密麻麻间,她知道了二十年前的故事。
*
叶启铭少时家境贫寒,但爱读书会写文章。他想上学,家里就砸锅卖铁供他读书,好在他争气,考试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1980年夏天,高考成绩公布,叶启铭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上了海市师范大学。
本以为人生从此坦途,可到了海市,叶启铭才知道自己与这座城市的差距。同学穿着时髦的衣服,谈论着他从未听过的唱片和电影。他勤工俭学度过大学四年,成绩优异,年年拿奖学金。
可毕业时,其他同学们靠着家里的关系进了机关单位、重点中学,他却只能攥着简历,在人才市场里四处碰壁。
“海市的学校没有空缺职位了。”辅导员语气里满是惋惜,“要不去乡村学校当老师?都是为了教育,在哪儿不重要。”
最终,他踏上了前往裕市万古镇的汽车,在镇小学担任语文老师。乡村小学条件艰苦。桌椅破旧,教室漏风漏雨,教师薪水微薄。他虽有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在笔下发发牢骚。
就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他遇见了卓玫珍。
她只读过小学,崇拜读书人,对大城市也好奇。听说镇小学新来一名城里来的年轻老师,便常去偷听他上课。
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络起来。
叶启铭会给卓玫珍讲城里的故事,讲他在大学图书馆里读到的书。卓玫珍每次听得极认真,毫不掩饰对他的崇拜。
1988年的冬天,叶启铭把自己这些年写的稿子整理成散文集,投稿给海市一家出版社。本来没抱太大希望,可三个月后收到出版社的回信,编辑说,他们决定出版。
叶启铭喜出望外,开始做起大作家的梦,当即辞了老师一职,决定回海市宣传新书。临走前,他找到卓玫珍,劝她跟自己一起走。
那天晚上,村口的黄桷树下,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两人紧握的双手上。叶启铭语气坚定:“玫珍,跟我去海市吧。我向你保证,我会一辈子对你好,让你过上好日子。我想让你陪着我,看我写出更多的书。”
卓玫珍想着他口中未来,心跳得飞快。她知道父母会反对,知道离开家乡会有不舍,可爱情的力量太强大,让她甘愿放下一切。
于是,她做了一个令她后悔终身的决定。一个普通的清晨,她收拾好自己的行李,趁着父母还没起床,悄悄离开了家。
可预期的幸福生活没有到来。
叶启铭的新书无人问津,出版社催他交版面费。他觉得屈辱,从此一门心思都放在写作上,只能让卓玫珍赚钱养家。
日子虽然苦,但两人相爱,可共渡千难。
全职写作的第十年,卓玫珍怀孕了,叶启铭的作家梦败给了柴米油盐,他只能去报社兼职赚钱。
叶蓁蓁出生那天,叶启铭拿着刚领的三百元稿费,一路跑着去医院。看着襁褓里皱巴巴的女儿,再看看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卓玫珍,眼眶里的热气终于忍不住漫了出来。
叶蓁蓁很快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日子依旧拮据。
夫妻俩为了生计发愁,开始频繁吵架,嫌隙也越来越深。卓玫珍怨他不找一个正经工作,挣不到钱;叶启铭气她不懂自己,觉得她变了。
转折发生在叶蓁蓁上一年级那年。
叶启铭的处女作经由出版社再出版,受到一位知名作家的长评推荐,销量一夜暴涨,登上各大图书排行榜榜首,叶启铭在文坛打响名头。
“这是一本能让人想起故乡泥土气息的书,字里行间全是小人物的挣扎与坚守,每个在异乡打拼过的人,都能在里面找到自己的影子。”
后来,因为女儿说“爸爸的名字里有三个口,代表我们一家三口”,叶启铭正式用笔名“叁口”创作。作品一部比一部火,名气一天比一天响。
他开始经常不归家,工作、应酬什么借口都用过。他身上的味道也变了,不是熟悉的墨水味,而是香水味。
夫妻二十余年,卓玫珍怎么可能没察觉丈夫的异常?但她从不过问,她不敢过问。
她单纯的以为,只要不戳破,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他依旧是从前那个叶启铭,依旧是个好丈夫、好爸爸,他们家依旧是那个温暖的家。
卓玫珍一直忍,忍不住就写,渐渐的,委屈和不满写成一本书。
可忍让带来的不是体谅,而是变本加厉。叶启铭提出了离婚,态度坚决,卓玫珍终于忍不了了,将这么多年的不满倾吐出来,指着他的鼻子控诉。
最后一丝夫妻情分荡然无存。
叶启铭气急败坏,摔门离开之前跟她说了最后一句话:“你看看你现在,简直是个疯子。”
文人泛情,多是不长久。
成名作中,他最爱的女人是发妻;新书中,他最爱的女人是新欢。
卓玫珍看着他的背影,笑了。
她早就疯了。
家庭,让一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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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变成疯子。
其实她对丈夫早已没有爱,但家庭是她苦苦经营二十年的事业,是她的全部,是她存在的意义。她不允许任何人毁掉它。
那个寻常的午后,在空荡的房间,她紧闭门窗,点燃炭盆,躺在床上等待死亡。
弥留之际,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你的人生是成功的。
没有离异,只有丧偶。
*
书的最后一页写了两行字:
“之前,我没脸回家;死后,我想回家。
黄桷树快开花了吧,我要回家了。”
纸上晕开泪滴,叶蓁蓁泣不成声。
她错了。
母亲不是没有爱好。她爱文学,也爱写作,只是觉得自己写得不好,而不显于人前。
叶蓁蓁将整理好的文稿发到个人社交帐号,控诉自己父亲忘恩负义、抛弃发妻,可还没等舆论发酵,那则动态就被官方删除。
背后指使之人显而易见。
叶启铭来找她算账,却先被她骂得狗血淋头。末了,她说:“你的虚伪让我感到恶心,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
父权遭到挑战,叶启铭的斯文面具再也挂不住,露出狰狞的獠牙:“叶蓁蓁!你现在翅膀硬了,有能耐了!敢跟老子叫板!你别忘了,你身上流的血是老子的,你的姓是老子的,就连你现在的好名声,也是因为我!”
“你以为那些出版社为什么愿意出版你的作品?还不是因为我!还不是因为你爹是我!否则就凭你那些无病呻吟的文章,能有什么成就!”
“你的名声?”她觉得好笑,“沾花惹草、逼死发妻,真是好名声啊......”
话还没说完,叶蓁蓁的右脸落下一巴掌。叶启铭用足了力气,叶蓁蓁只觉得脑袋发晕,喉间泛起腥甜。
她最后看了眼发怒的男人,强忍着恶心:“我会改名换姓,绝不靠你的‘好’名声。”
“从今往后,我们除了血缘关系,再没有半点瓜葛。”
之后她改姓卓,以笔名“桢桢”作为名。然后独自一人飞到裕市,凭着记忆和母亲留下的地址,一路奔波,深夜抵达外婆家。
她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十岁的时候,明明应该感觉陌生,却在见到外公外婆的时候,心倏地放松。
她没提前打招呼,把家里人都吓了一跳。
外婆见了她,泪眼婆娑,抱着她哭喊:“你这傻孩子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好让你哥哥去接你。大晚上的要是出事了怎么办,你让外婆怎么办呐......”
“桢桢呐——我苦命的桢桢——可怜的孩子——”
卓桢桢在她怀里默默流泪。
外婆当时喊的是“桢桢”还是“珍珍”,她不知道。
卓玫珍的骨灰埋在了她早夭三哥旁边,往远处眺望,能够看到村口的黄桷树。
她们回家了。
*
【小剧场】
母亲坚韧,从来没有向我提过那二十多年的苦;母亲软弱,遭遇背叛却只惩罚自己。她羡慕父亲读过很多书,羡慕我能写文章,其实她也可以,只是不敢。
这本书,是纪念母亲而写,写她的故乡和故乡发生的事。
——《黄桷兰的故事(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