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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沈家小院

作者:草莓红烧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林溪远是在一阵稚嫩的童谣声中醒来的。


    “月婆婆,点灯灯,照着娃娃回家门...”


    声音软糯,带着孩童特有的腔调,断断续续,似乎就在不远处。


    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屋顶——茅草铺就,有些地方已经发黑,但收拾得十分整齐。阳光从木窗的缝隙漏进来,在泥土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这是哪里?


    林溪远挣扎着想要起身,左腿却传来一阵剧痛,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额头上也隐隐作痛,他伸手摸了摸,触到粗糙的布条。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逃亡的日夜,山中的暴雨,失足坠落的瞬间,还有...那个在雨中背起他的身影。


    “你醒了?”一个略带惊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林溪远抬头,看见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端着碗站在门边,正睁大眼睛看着他。男孩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裤脚短了一截,露出瘦削的脚踝,但收拾得很干净。


    “我...”林溪远刚一开口,就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等等,我去给你倒水。”男孩把碗放在床头的小木凳上,转身跑了出去。


    林溪远趁机打量起这个房间。不大,陈设简陋,只有一张床、一个破旧的木柜和一把椅子,但收拾得井井有条。墙上挂着弓箭和几张兽皮,角落里堆着些干草药,散发出淡淡的苦味。


    这是一个猎户的家。


    他想起昏迷前那个男人说的话——“月湾村,离横涧乡不远。我叫沈知还,如今算是猎户。”


    猎户...


    林溪远的心猛地一紧。即便那人救了他,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家里似乎也没有个哥儿或姑娘,这让他本能地感到恐惧。


    “水来了。”男孩端着一碗水快步走进来,小心翼翼地递到林溪远面前,“大哥说你发烧了,要多喝水,这是滚过又放凉的水。”


    林溪远接过碗,感激地看了男孩一眼,小口小口地喝着。清冽的水滑过干痛的喉咙,带来片刻舒适。


    “谢谢你。”他将空碗递回去,轻声问道,“你是...”


    “我叫阿拙。”男孩接过碗,眼睛亮晶晶的,“大哥让我照顾你。”


    “阿拙...”林溪远重复着这个名字,又想起什么,“昨天,是沈...沈大哥救了我?”


    阿拙用力点头:“大哥背你回来的,你流了好多血,他给你包扎,还熬了药。”他指着床头的碗,“这是早上熬的药,大哥说等你醒了就要喝掉。”


    林溪远这才注意到那碗黑褐色的药汁,正散发着浓重的苦味。


    “沈大哥他...”


    “大哥进山打猎去了。”阿拙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他说家里要多一个人吃饭,得赶紧多打些猎物。”


    林溪远心头一涩。自己这个不速之客,给人添了多少麻烦。


    他端起药碗,屏住呼吸一口气喝完。药汁极苦,让他忍不住皱紧了脸。


    “给。”阿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半块饴糖,“大哥留给你的,说药苦。”


    林溪远怔怔地看着那半块糖,眼眶微微发热。自从逃离浔阳,这一路上他把自己扮丑后受尽白眼和驱赶,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过他了。


    “谢谢。”他接过糖撕了一点点把剩下的还给了阿拙,饴糖含在嘴里。甜味慢慢化开,冲淡了苦涩,也温暖了他冰冷许久的心。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阿拙好奇地问。


    “林溪远。”他轻声答。


    “溪远哥哥。”阿拙从善如流地叫道,又指着他的腿,“还疼吗?”


    林溪远摇摇头:“好多了。”其实依然疼痛难忍,但他实在不愿让一个孩子担心。


    “大哥的医术可好了。”阿拙语气中带着崇拜,“去年我摔断胳膊,也是大哥给接好的,现在一点事都没有。”


    林溪远这才注意到阿拙的右臂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家里就你和沈大哥吗?”他试探着问。醒来到现在只看见一个半大的孩子,也没有提起过家里其他人。


    阿拙摇摇头,正要说什么,门外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


    “哥哥,尿尿...”


    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揉着眼睛站在门口,裤子湿了一小片,显然是尿床了。


    “阿愚,跟你说多少次了,起床要先尿尿。”阿拙赶紧跑过去,熟练地帮小男孩换裤子,“这是溪远哥哥,快叫人。”


    小男孩怯生生地看了林溪远一眼,小声嘟囔:“哥哥...”


    林溪远对他温柔地笑了笑:“你好啊,阿愚。”


    阿愚见他和善,胆子大了些,光着脚丫跑进来,趴在床边好奇地盯着林溪远看:“哥哥好看。”


    林溪远被他逗笑了,伸手想摸摸他的头,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阿愚,别闹。”阿拙赶紧把弟弟拉回来,“溪远哥哥受伤了,需要休息。”


    “哦。”阿愚乖巧地点头,一双大眼睛仍盯着林溪远不放。


    林溪远看着这两个孩子,心中疑惑更深。沈知还看起来最多二十,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两个孩子?这两孩子倒像两兄弟。


    “你们...”他犹豫着该如何问出口。


    阿拙像是知道他的疑问,主动解释道:“大哥不是我们的亲哥哥。我们的亲人都不在了,是大哥带着我们来的月湾村。”


    原是孤儿。


    这个消息让林溪远心头一震。原来,他们也是天涯沦落人。


    “对不起...”他低声道。


    阿拙摇摇头,小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大哥说,活着就好。”


    活着就好。


    简单四个字,却道尽了乱世中人的辛酸。


    林溪远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是啊,活着就好。他至少没被卖去南风馆也还活着,还遇到了愿意收留他的人。


    “我饿了。”阿愚扯着阿拙的衣角,眼巴巴地说。


    阿拙为难地看了看林溪远:“溪远哥哥,你...你能帮忙看着阿愚吗?我去煮粥。”


    林溪远这才想起这两个孩子还没吃早饭,连忙道:“你去吧,我看着他就好。”


    阿拙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去了灶房。


    阿愚爬上床,乖乖坐在林溪远身边,小手好奇地摸着他额头上的布条:“哥哥疼吗?”


    “不疼了。”林溪远柔声道。


    “阿愚摔跤也疼,大哥吹吹就不疼了。”小男孩认真地说,“等大哥回来,让大哥给你吹吹。”


    童稚的话语让林溪远心中一暖。他打量着阿愚,发现这孩子虽然瘦小,但收拾得很干净,衣服上虽然打着补丁,却洗得干净。看得出,沈知还把这两个孩子照顾得很好。


    灶房里传来锅碗碰撞的声音,伴随着阿拙有些手忙脚乱的动静。


    林溪远听着,忍不住开口道:“阿拙,需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阿拙连忙道,“我很快就好!”


    然而不久后,灶房里就飘来一股焦糊味。


    林溪远叹了口气。让一个十岁的孩子操持家务,实在是难为他了。


    “阿拙,你扶我过去看看好吗?”他朝灶房方向喊道。


    阿拙跑进来,小脸上沾着煤灰,为难地看着他的腿:“可是你的伤...”


    “不碍事。”林溪远坚持道,“你找根棍子给我当拐杖,我慢慢挪过去。”


    阿拙犹豫片刻,还是从院中找了根粗细合适的木棍递给林溪远。


    每挪动一步,左腿都传来钻心的疼痛。林溪远咬紧牙关,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好不容易才挪到灶房门口。


    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了一下。


    灶房比卧房还要简陋,只有一个土灶、一张破旧的木桌和几个瓦罐。灶台上的铁锅里煮着粥,却因为火候掌握不好,已经糊了一半。地上散落着柴火,水缸里的水也快见了底。


    阿拙正手忙脚乱地试图拯救那锅粥,小脸急得通红。


    “我来教你。”林溪远柔声道,“先把火撤小一些,用勺子搅动锅底,防止粘锅。”


    在林溪远的指导下,阿拙终于救回了半锅勉强能吃的粥。


    “溪远哥哥,你真厉害!”阿拙敬佩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要这样?”


    林溪远笑了笑:“我从小在家就经常下厨。”


    这是实话。在浔阳林家,他虽生在商贾之家却是庶出,加上姨娘不得宠,日子并不好过。自然要学要做许多的事。


    父亲过世后,嫡母容不下庶出的哥儿姑娘,作人情送的送,为换银子卖的卖...


    他甩甩头,不再想那些伤心事。


    “家里有红薯吗?”他问阿拙。


    阿拙点点头,从角落的筐里拿出两个不大的红薯。


    “把红薯和刀给我,去皮切块,和粥一起煮,会甜一些。”林溪远指挥道,“阿愚还小,吃糊粥对胃不好。”


    阿拙依言照做,看向林溪远的眼神越发喜欢他了。


    粥煮好后,阿拙先盛了一碗给林溪远,又喂阿愚吃了一些,自己才端起碗。


    林溪远尝了一口。粥虽然简单,但加入了红薯后带着自然的甜香,比刚才的糊粥好吃多了。


    “真好喝!”阿拙眼睛亮亮的,“比大哥煮的好喝多了!”


    林溪远被他逗笑了:“以后我腿好了给你做许多好吃的饭菜和点心。”


    “真的吗?”阿拙兴奋地问,随即又想起什么,小脸垮了下来,“可是你的腿...”


    “腿伤了,嘴又没伤。”林溪远笑道,“可以像今天这样动嘴教你呀。”


    饭后,林溪远让阿拙扶他在灶房门口坐下,一边看着阿愚在院中玩石子,一边指挥阿拙收拾灶房。


    “碗要摞整齐,柴火要堆在干燥的地方...”


    “水缸该添水了,不过要等沈大哥回来才可以。”


    在林溪远的指导下,原本杂乱无章的灶房很快变得井井有条。


    阿拙抹了把汗,看着焕然一新的灶房,惊喜道:“溪远哥哥,你真神了!就这么动动嘴,灶房就大变样了!”


    林溪远笑道:“都是阿拙收拾的好。”在浔阳时,他虽不受嫡母待见,却把自住的小院打理得干净利落。如今虽然条件简陋,但整理收拾的道理是相通的。


    日头渐高,阳光洒满小院。林溪远靠在门框上,看着阿愚在院中追逐蝴蝶,阿拙在院子里晒昨儿淋湿的柴。


    这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简陋,却充满了生活气息。


    他想起自己的家,那个精致却冰冷的浔阳林府。嫡母刻薄,兄弟姐妹排挤,只有姨娘对他好,偷偷教他厨艺,说哥儿有一技之长,将来才好谋生。


    没想到,这一技之长,真的成了他活命的依靠。


    “溪远哥哥,你看!”阿拙兴奋地指着院墙边一丛野花,“昨天还没开呢,今天全开了!”


    林溪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丛不知名的野花在墙角绽放,淡紫色的花瓣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娇嫩。


    生命总是能在最艰难的地方找到出路。


    就像他,就像这两个孩子。


    明明都还记不清沈知还的样貌,林溪远此刻却很想他。


    “阿拙,能跟我说说沈大哥吗?”他轻声问。


    阿拙洗衣服的动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他一眼:“大哥是顶好的人。”


    “我知道。”林溪远点头,“他救了我。”


    阿拙犹豫片刻,压低声音:“大哥以前是捕快,后来...后来带着我们逃到这里。他说以前的事都不能提,会惹祸上身。”


    林溪远心中一凛。会惹祸上身的过去...看来沈知还也有许多的秘密。


    “我明白了。”他轻声道,“我不会多问的。”林溪远又交代阿拙:“以后连刚刚的话都不许说了。”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阿拙,你大哥在家吗?”


    阿拙立刻站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李叶哥哥,大哥进山了。”


    一个穿着淡蓝色布衣的小哥儿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个小篮子。他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身材高大,眉眼间带着淳朴的笑意,咋一看去像个汉子。


    “这位是...”李叶看到坐在灶房门前的林溪远,愣了一下。


    林溪远也怔住了。眼前这个小哥儿耳后也有一颗痣,和他一样。


    这是个哥儿。


    “这是溪远哥哥。”阿拙连忙介绍,“大哥昨天从山里救回来的。溪远哥哥,这是隔壁的李叶哥哥,大哥不在时,帮了我们许多。”


    李叶好奇地打量着林溪远:“你受伤了?”


    林溪远点点头:“摔伤了腿,多亏沈大哥相救。”


    “沈大哥心善。”李叶笑道,把篮子递给阿拙,“我娘蒸了些野菜包子,给你们送几个过来。”


    阿拙接过篮子,连连道谢。


    李叶又看向林溪远:“看你的样子,不是本地人吧?”


    “我从浔阳来。”林溪远低声道。


    “浔阳?那可是好地方!”李叶眼睛一亮,“我听货郎说那里到处是小桥流水,美得很!”


    林溪远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话。


    李叶看出他不愿多谈,便也不再追问,转而道:“你这伤得养些日子吧?有要搭把手的地方,邻里邻居的,你别客气。”


    “多谢叶哥儿。”林溪远真诚地道谢。


    李叶又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了,临走前还嘱咐阿拙有事就去隔壁找他。


    “李叶哥哥人可好了。”阿拙送走李叶,对林溪远说,“经常给我们送吃的,还帮我照顾阿愚。”


    林溪远望着那扇关上的院门,心中感慨。月湾村的人,似乎都很善良。


    这一天过得很快。在林溪远的指导下,阿拙不仅做好了家务,还学会了几道简单的小菜。阿愚也很喜欢这个温柔好看的新哥哥,缠着他讲话。


    傍晚时分,院门外传来脚步声。


    “大哥回来了!”阿拙欢呼一声,跑去开门。


    林溪远的心没来由地紧张起来。他扶着门框,艰难地站起身,望向院门。


    沈知还背着弓箭和几只猎物走进来。夕阳在他身后,为他镀上一层金边。他依旧穿着那身靛蓝粗布衣,裤脚沾着泥点,神情冷硬却难掩俊朗。


    看到站在灶房门前的林溪远,他脚步微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你能下床了?”


    林溪远点点头,轻声道:“多亏沈大哥相救。”


    沈知还放下猎物,走过来查看他的伤势:“发烧可退了?”


    “退了。”林溪远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和草木气息,没来由地心跳加速。


    沈知还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确认温度正常,这才点头:“恢复得不错。”


    他的手掌粗糙,带着薄茧,触感却意外地温柔。


    “大哥,溪远哥哥可厉害了!”阿拙兴奋地跑过来,“他教我做菜,灶房也是他指挥我收拾的!你看,多整齐!”


    沈知还扫了一眼焕然一新的灶房,目光又落在林溪远身上:“你有伤在身,该多休息。”


    “不碍事的。”林溪远忙道,“我动动嘴而已,是阿拙伶俐。”


    沈知还没再说什么,转身去处理猎物。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很快就将一只死了的野兔和两只山鸡收拾妥当。


    林溪远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心中越发好奇。这人明明曾是捕快,如今做猎户的活计却也如此娴熟,仿佛什么都会。


    又拎了木桶三两下添满了水缸。


    晚饭是沈知还做的—热了杂粮馒头,配上清炒野菜和沈知还烤了兔肉。


    “溪远哥哥,你尝尝,大哥烤的兔肉,可好吃了!”阿拙献宝似的给林溪远盛了兔肉。


    林溪远尝了一口,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了看沈知还。


    “嗯?”沈知还察觉到目光后对上林溪远轻轻的发了个语气音。


    “好吃的。”林溪远应了一声,继续低头吃饭。


    沈知还移开目光后林溪远还是松了口气。


    饭后,沈知还配好草药,替林溪远换药。他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他。


    “伤筋动骨一百天,至少要静养一个月。”沈知还一边包扎一边说,“你安心住下,不必多想。”


    林溪远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沈大哥,我...我能做些什么?不能白吃白住...”


    沈知还抬头看了他一眼:“把伤养好就是。”


    “我会做饭,会缝补,还会打理家务。”林溪远急切地说,“虽然腿不能动,但我好了都可以做。”


    沈知还沉默片刻,道:“随你。”


    换完药,天色已晚。沈知还扶着林溪远回房休息,自己则在外间的榻上和衣躺下。


    月光如水,透过窗纸洒进屋内。


    林溪远躺在床上,听着外间均匀的呼吸声,久久不能入睡。


    这一天,他认识了善良的阿拙和阿愚,热心的李叶,还有这个沉默却可靠的沈知还。


    月湾村,沈家小院。


    这里和他想象中的避难所完全不同。这里大家默默的接纳和帮助。林溪远已经舍不得走了。


    他摸了摸额头上的布条,又摸了摸被打板固定住的左腿。


    疼痛依然存在,前路依然迷茫。


    但至少在这一刻,他是安全的。


    窗外,传来几声犬吠,远远地,又有鹧鸪之类的叫声。


    夜已深。


    林溪远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发誓:无论将来如何,他定会报答这份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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